顾锦棠这才渐渐清醒过来,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因见天还未亮,复又躺了回去。
“你回去再睡会儿吧,我没事的。”
绿醅轻轻嗯了一声,替她掖掖被子,而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自那晚梦境过后,顾锦棠的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命人送去王家的书信不少,回的却只有寥寥两封信。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枯木枝桠上零零散散地挂着几片枯黄的树叶,一派萧条的景象。洛京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已经有要进入冬季的势头。
顾锦棠捧着绣绷刺花,王老夫人素来喜欢兰花,是以顾锦棠经常会在手帕或者是荷包上绣各式各样的兰花。
“三姑娘,大郎君过来了。”丝雨打了帘子,将身后的顾清远让进来。
停下手里的活计,叫人送些瓜果进来,顾锦棠忙将顾清远请到铺着云锦软垫的塌上坐下。
“兄长亲自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顾清远眼神闪躲,并未正眼去看顾锦棠的脸,只幽幽开口道:“有个消息要说与三娘知道。”
微垂了眼眸凝神思忖一会儿,忽的想起了那晚的梦境,顾锦棠恍然间便明白了什么,只沉了声问他:“是有关金陵王家的?”
顾清远颇有几分不自在的点头道声是,一句话哽再喉咙里好半晌才自喉间溢出,“金陵来信,姨祖母于九日前仙逝,这会子应是已经入土为安了。”
悲伤和思念涌上心头,顾锦棠只觉得胸口堵的厉害,似乎被人搁了快石头在上面,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早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却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如此快,明明她才离开金陵不足三月,她记忆中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离世了。
“三娘。”顾清远恐她悲恸过度,关切地唤了她一声,“你若是心里不舒服便哭出来,也省得闷坏了身子。现下兄长虽没法子说动祖母送你去金陵给姨祖母上柱香,可安排马车送你去上清寺却不是什么难事,三娘若想表达哀思,可以去上清寺为姨祖母抄卷佛经,也好助姨祖母早登极乐。”
顾锦棠微微颔首,抹了抹在尚还在眼里打滚的眼泪道:“如此,谢谢阿兄。”
“亲兄妹之间,何须言谢。”
此话一出,顾锦棠还是头一回发觉顾家原来还有拿她当亲人的人,不免感慨万千,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顾清远那厢略坐一会儿,见时候不早,虽然他们是亲兄妹,可到底男女有别,坐久了多少是不妥当的,便又道:“三娘先歇息吧,等什么时候你想去上清寺了,只需告诉王管家,这一个月里都会有车夫驾车送你去上清寺。祖母那边我已知会过,三娘每日酉时前回到府上即可。”
“阿兄慢走,绿醅,你去替我送送。”顾锦棠吩咐完,自个儿亦起了身朝顾清远屈膝行万福礼,目送他离开。
至次日,顾锦棠天还未亮便起了,小杏揉揉惺忪睡眼去抱厦烧热水,拾掇一番端了热水进门伺候顾锦棠起身。
丝雨和岚香闻声而起,待收拾齐整后来到房中,顾锦棠已经端坐在铜镜前由小杏给她梳发了。
丝雨便去给顾锦棠打下手,岚香则去膳房传早膳。膳房的人还在清点食材,一早看到她过来,心里难免叨咕上两句,面前却是半分不显。
“时候还早,许多膳食尚未烹制出来,现下只有面条可以凑凑,您看……”
“这倒巧了,姑娘说她今日无甚胃口,一碗素面便可,既然如此,烦请大娘来四碗素面,今儿我们同三姑娘吃一样的。”丝雨说罢,兀自往门外的矮凳上坐下,等着厨娘制膳。
双层的红木食盒,正好能置下四碗面,丝雨提了食盒回到院里,顾锦棠已经穿戴齐整,只消吃完早膳便可出门。
顾锦棠今日的衣着甚是素净,半分粉黛都未施,发间孤零零的一只嵌珍珠的银簪,耳上一对东珠耳珰,若非衣裙是鹅黄色而非纯白色,手上的翡翠玉镯亦在,只怕会让人以为她在热孝中。
绿醅来到抱厦端起一碗有些坨了的面,对着丝雨和岚香道:“姑娘今日要出府前往上清寺,酉时前会回来,晚膳叫膳房做的清淡些。姑娘这段日子心情不好,咱们少说话多做事就好。”
众人点头应了。
一连六日,顾锦棠皆是一早就出了府往上清寺去抄经两个时辰,于酉时前一刻回到府上,因为山路颠簸,顾锦棠每日的食欲越发不济,整个人都清减不少。
到第七日时,听婆子来报说顾锦棠已经连着七日去上清寺抄经,顾老夫人心中的不满爆发出来,冷着脸命人去把丝雨和香岚带过来,叫她们用过午膳后就去府门口候着,一瞧见人回来就立马将人带来寿安堂。
她才是三娘嫡亲的祖母,她那庶妹不过代为看顾三娘几年,看的还是她的薄面,如今她那庶妹既去了,三娘替她抄回经便算全了相识一场的缘分。像现下这般日日过去像什么话,真把她那上不得台面的庶妹当成自己的亲祖母了不成?她还没死呢!
顾老夫人如是想着,心头的火气就越是大,却是连午膳也不曾吃好。
上清寺。
顾锦棠抄完经放入火盆里烧了,再去请沙弥过来念了经,待一切都结束后,才又往寺院的后山去爬山,也好松松脖颈、活动筋骨。
因怕误了归家的时间,顾锦棠每次行至半山腰便会转身下山,这回自然也不例外。然而绿醅不知怎的突然有些腹痛,顾锦棠瞧着此处离寺里也不远了,何况青天白日的,这里又是世家大族甚至是皇室中人常来的地方,自然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危险,故此便叫她先去方便。
顾锦棠慢悠悠地走着,欣赏着大自然的秋色,时不时地垂眸看向路边,只要瞧见好看的落叶便会弯下腰拾起拿在手里。未料行至山脚下时,却是迎面撞上了正要往山上去的宋霆越和他的小厮崔荣以及三个灰衣侍卫。
“臣女见过南安王。”顾锦棠来不及将金黄的树叶收进袖子里,只得拿在手里朝人行万福礼。
宋霆越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今日穿的甚是素净,手里捻着几片泛黄的树叶,正暗自讥讽她故作姿态伤春悲秋间,忽的就预感到了几分杀气。
玄铁铸成的宝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鞘,顾锦棠着实被他的这一动作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直直往下栽去,倒是宋霆越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叫她不至摔到地上。
电光火石间,那十余个蒙面人四下踏来,宋霆越顾不得许多,直接搂了顾锦棠的腰肢挡住了其中一人的攻击。
宋霆越搂着怀中人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肢,只觉软若无骨,女儿家的温香更是窜入鼻中,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顾锦棠此时的胆战心惊……
无暇感受这番温柔乡的滋味,宋霆越压低声音叫她蹲下身躲到树后面去,而后掌握好力道反手将她往一旁推出去。
顾锦棠此时大脑一片空白,还未站定就猫了腰往树后躲,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打斗场面。
她还不想死,沅娘前几日才差人送了信给她,邀她十一月去寒山寺看梅花……她很想跑,可前方是平地,那些刺客一定会很快就发现她,为防止她去搬救兵,自然不会放任她跑出去。
四人与黑衣刺客混战在一处,在顾锦棠听来,到处都是刀剑碰撞的声音,吓得她数次想要闭上眼捂住耳不去看不去听,可理智告诉她,她必须要时时警惕,万一有人突然冲出来想要将她也杀了,她需得及时呼救。
那些刺客显然都是经验颇丰训练有素的,然而遇上宋霆越这样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过的练家子,加之身后还跟着三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到底还是败下阵来。
“留个活口。”宋霆越高声呵道,原本光洁的宝剑此时已经沾满血迹,他的脸上和衣袍亦然。
刀剑声渐渐止住,顾锦棠跌跌撞撞地扶着树站起来,绕是黑衣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还是让她觉得双腿发软。
“主子,他们都已吞了毒药毙命,应是事先就将裹了毒药的东西藏在后槽牙处,方才见无希望逃离,这才咬碎。”
宋霆越面无表情地将宝剑收入鞘中,声线冰冷,“去找大理寺的人过来处理一下,不可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待将事情同那侍卫交代好,宋霆越这才注意到扶树而立的顾锦棠。
面色微不可察地缓和一些,看向她惊魂甫定却又故作镇定的模样,只微垂了眼眸淡淡问她一句:“顾三姑娘可还安好?”
“我无碍,倒是王爷您的手上受了伤,得先止住血才好。”顾锦棠看一眼宋霆越,又看了看地上的几具尸体,见他们都死的透透的了,一颗心才渐渐放松下来,腿也不怎么抖了。
明明就吓得要死,却还是这般嘴硬。宋霆越微皱了眉,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沉声道:“小伤而已,不碍事,顾三娘自小养在高门,未曾见过战场上的厮杀,会将这点小伤放在眼里也属正常。”
这人现在是在讽刺她养在温室不谙世事、不识人间疾苦?顾锦棠甚是无语,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做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向他道声谢,自个儿颤巍巍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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