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统帅休息室的卧室逼仄, 密闭的空间内,雪松信息素的味道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与玫瑰的香气勾缠在一起, 互相促进, 诱使双方不断沉沦, 越陷越深。

    汗水从皮肤上蒸腾,理智似乎也随之一同飘散了。

    岚望舒和上次在湖心别墅里一样,依旧给予了容玉烟他能想到的,这个世界最温柔的抚慰, 耐心而细致。

    容玉烟头顶湿润的银色发丝之间,一对触角露出来,触角顶端红肿发烫, 细细颤抖着。

    岚望舒抬手,轻轻将银色发丝拨开,将唇覆上去, 温凉柔软的唇瓣, 抚过头顶触角上敏感脆弱的皮肤,引得雌虫整个身体轻颤,喉咙里漏出一声低喘。

    容玉烟闭上眼, 脚趾难耐地蜷缩起来,手指收拢,紧紧攥住床单,将那柔软的布料揉得凌乱。

    下一刻,岚望舒的手指伸向他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容玉烟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 此刻带着晶莹剔透的粉色,按压在岚望舒手背上, 用力到指腹都有些泛白。

    有过湖心别墅里的经验,岚望舒知道怎样可以最有效地缓解容玉烟的症状,触角、鞘翅下面那对纤薄的充血的膜翅、脖颈后头的腺体,尽数都照顾到。

    这是比最强效的阻隔针剂还要有效许多倍的抚慰,容玉烟触角上的刺痛,还有皮肤下透出的痛痒难耐感觉,很快便被缓解。

    身体沉沦,意识却逐渐清晰起来。

    容玉烟扬起脖颈,缓缓地掀起眼皮,原本涣散的眼瞳,逐渐聚焦在了床头柜的一角,像是被利刃猛然扎到心尖,刺痛得拧起眉头。

    床头柜上,此时摆放着一把桃木剑。

    那把林书送给岚望舒,说是为他亲手做的礼物。

    容玉烟胸口发闷,一口灼热的气息吐出来。

    社会化抚养院为每一只雌虫都制定了手工课和厨艺课程,还有一系列为了将他们培养成更受雄虫欢迎的雌君、雌侍、雌奴而开设的所谓“雌德”课程。

    这些课程容玉烟从未参加过,一律都逃课,用逃课的时间改去多修了两门军事理论课。

    而这其中,唯有一门雕刻课程,他还算感兴趣,便修了下来。

    因为他极高的用剑和用刀天赋,触类旁通,他的雕刻成绩也很好。

    像床头柜上这样的桃木剑,他也可以雕出来的。

    如果岚望舒喜欢,他可以为他亲手雕刻出十把来。

    可岚望舒喜欢的,或许根本不是这把木剑,而是雕刻出这把木剑的那只雌虫。

    所以,他就算雕刻出十把、二十把、上百把木剑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容玉烟这样想着,心口说不出的酸涩。

    他不自觉将手从雄虫的指间抽出来,手臂放在对方胸膛上,轻轻推拒。

    岚望舒立即停下动作,抬起头,拿泛红的一双眼看着容玉烟,用极力克制的嘶哑声线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容玉烟摇了摇头,想要将心底的芥蒂讲出来,思忖片刻,最终也没能讲出口。

    岚望舒将容玉烟的神情看在眼里,手臂撑在他脖颈旁,俯身下去,轻轻亲吻他眉心,想要用双唇将对方轻蹙起来的眉头抚平。

    容玉烟重新闭上了双眼。

    那张婚书,让岚望舒始终履行着身为雄主的职责。

    可是这样的责任,他还能维持多久……

    撕拉一声。

    脖颈处的异样感觉,将容玉烟的思绪猛然拉扯回来。

    在淋浴时被打湿的那张阻隔贴,原本粘在他腺体皮肤上,此刻被撕了下来,带起细微的刺痛感觉。

    容玉烟呼吸变得滞塞,慌乱地看向身前的雄虫。

    雄虫尖利的犬齿,抵在了他脆弱的腺体上。

    “望、望舒……”

    容玉烟无措地抬起手,撑在岚望舒胸膛上,

    “不、不要标记……”

    他推拒着,将脸转向腺体所在的那一侧,试图护住自己的腺体,不被对方的犬齿刺入。

    一旦雄虫将信息素注入他腺体中,完成标记,他便完全属于这只雄虫。

    多了这样一层舆情在,如果岚望舒想要和他解除这场婚姻,内阁还有那帮王公贵族,将很难同意。

    容玉烟不在意这个,他愿意永远做岚望舒的雌君。可他想,岚望舒或许是希望将这个位子,留给另外那只雌虫的……

    “我们……只是一场协议联姻……你不用、不用做到这一步……”

    容玉烟的话,断断续续地讲出一半,便被身前的雄虫捏住下巴,强硬地将脸掰正,迫使他看着自己。

    接着,对方的双唇覆下来,给了他一个强势的深吻。

    在窒息感将容玉烟彻底笼罩住的时候,岚望舒终于松开了对他唇齿的束缚,

    “对你来说,只是一场协议联姻吗?

    “小玉,可我爱你。

    “你是我唯一爱的雌虫。

    “我爱你,胜过这世上所有。”

    容玉烟怔怔看着雄虫近在咫尺的那张漂亮脸蛋。

    对方那对带着无辜感的琥珀色眼瞳里闪着光,让这告白,变得真挚。

    他说他爱他。

    一字一句,重重地落在容玉烟心头。

    他们这样静静地对视片刻,岚望舒像个经验老道的猎手,不再满足于亲吻,他再次精准地将犬齿对准容玉烟的腺体,尖利的顶端抵上那处脆弱的皮肤。

    他的声音在容玉烟耳边轻轻响起,有些嘶哑,却字字清晰、滚烫:

    “小玉,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

    “如果你爱我,我要标记你,让你真正成为我的雌君。

    “如果你不爱我,我要标记你,只有这样,你才能属于我,永远被我锁在身边,跑不掉,逃不开……”

    第122章

    容玉烟终于明白, 之前在湖心别墅,那次发热期,岚望舒是废了多大的心力来克制和压抑着自己的天性。

    因为此时, 岚望舒果真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 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容玉烟发现,自己根本招架不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的,或许根本不是沉睡,是实在承受不住对方的折腾, 最终晕厥过去。

    容玉烟重新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掀起沉重的眼皮,转着腰, 想要坐起来,发现腰背酸痛得厉害,牵动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酸胀。

    手臂刚抬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身上紧紧箍着一条手臂, 动作便滞住。

    从背后环抱着他的雄虫,被他的动作惊醒,迅速撑坐起来,

    “……你醒了?”

    岚望舒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先摸了摸容玉烟的额头,又捏了捏他掌心,最后将脸颊贴在他耳后和脖颈处,感受着他的体温,

    “温度退下去了,太好了。”

    他这一系列动作做的很娴熟, 显然容玉烟昏睡的这段时间,没少做。

    容玉烟却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颈,“……我睡了很久?”

    他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轻咳两声,清了清喉咙,再要开口时,眼前被递过来一杯温水。

    “谢谢。”

    容玉烟将水杯接下来,喝了两口。

    “饿不饿?”岚望舒从床上下来,“我做了中饭,放在保温柜里,要吃一些吗,吃的话我去简单热一下?”

    容玉烟转头,看向走下床去的岚望舒,发现他穿着一套干净的居家服,显然是早就醒了,刚才躺在容玉烟身后,不过是因为要时刻守着他,所以小憩了片刻。

    再反观容玉烟自己,虽然也被清理得干净,甚至非常贴心细致地在需要的地方都涂了药,可他身上却只盖了一层薄被,里面是真空的……

    容玉烟有些不自在,手悄悄放在腰间的被子上,想要往上扯一扯,可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现在这样的动作,总觉得有些扭捏,像十多岁的少不更事的年轻雌虫似的。

    想到这里,他手上动作滞住,只拿目光在房间里逡巡,寻找自己的衣服。

    这时,一件居家服披在了他肩头。

    岚望舒靠近过来,伸出手,将容玉烟肩膀两侧的衣襟往中间拢了拢。

    容玉烟刚要对岚望舒这体贴的行为表示感谢,话还没讲出口,感觉到对方帮他收拢衣襟的动作有些变味,慌张抬手,用力攥住岚望舒手腕,

    “望舒!”

    带着警告意味的呵斥,因为他此刻眼尾飞红、脸颊泛粉、眼中蒙着层水雾的模样,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我就是检查一下……虫纹是不是恢复正常了,”岚望舒垂着眼,面不改色地说着混不吝的话,“昨晚你喘得厉害,那虫纹一直跟着你的呼吸快速地闪烁着,我总担心,会不会闪出问题来。”

    说罢,在容玉烟恼羞成怒之前,岚望舒轻笑着,及时站起身,离开之前,又探身在容玉烟脸颊上亲了下。

    吻得用力,让容玉烟柔软的脸颊都轻轻凹陷了一些,甚至带出清脆水声,“啵”的一下。

    容玉烟抬头,尚未回神,小虫已经一溜烟从房间出去了。

    换好衣服,走去餐桌旁,发现桌上整齐地摆着两份番茄鸡蛋炒面,容玉烟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开始变得窘迫。

    岚望舒这时说:“我昨天晚上,到了后半夜,实在太饿了,就把桌上那两份番茄鸡蛋炒面都吃光了,小玉,那是你做的吗,味道真好。”

    岚望舒撒谎的功夫,比容玉烟高明太多了,此时看似随口一问,带着无辜感的眼瞳看着容玉烟,双眼微微睁圆,眼神清澈到容玉烟都要相信岚望舒真的以为那是他做的炒面了。

    见容玉烟只看着他不说话,岚望舒自顾自继续说:“我看旁边小厨房里有做了一半的面盆,还有各种准备好的食材,就顺手又做了两份炒面,你尝尝看,和你的味道比起来,怎么样?”

    说着,岚望舒夹了炒面,送到容玉烟嘴边去。

    容玉烟慌张抬手将餐具接下来,尝了一口。

    味道确实很好。

    岚望舒的厨艺,一直很不错,是远超任何一只他认识的雄虫的水平。

    将容玉烟脸上那满意的微笑看在眼里,岚望舒跟着笑起来。

    等到容玉烟一盘炒面吃得差不多了,岚望舒这才开口问:

    “小玉,你为什么会想到给我做炒面?”

    容玉烟手上动作一滞,就听岚望舒又问:“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容玉烟难掩震惊,“你……怎么知道?”

    岚望舒将桌子中央的一整份牛排扒拉到自己面前来,一边细致地切成小块,一边娓娓道来。

    他把精神力有可能能够形成一个网络,并且无视肉|体地在网络里穿梭,还有容玉烟在未来的某个时间,有可能进入到十一年前的林书的身体里,找到岚望舒,给他那枚召唤器,这些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容玉烟听。

    容玉烟听得眉头紧拧,任由岚望舒向他投喂小块的牛肉,全部心思都用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海量信息上了。

    “就算精神力果真可以在不同个体之间穿梭,并且用这种方式来逃脱因果律对肉|体的束缚,可是,这还是太冒险了……宪章里明确写了,我们绝不妄图改变……我不会冒险去做改变过去的事的。

    “过去的改变,可能会给现在和未来带来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危险,我不会做这样不负责任的事。”

    岚望舒知道。

    他也觉得以容玉烟的性格,不像是会做出冒险回到过去的事,一定是未来发生了什么,逼迫容玉烟被迫要做出改变,而且……

    “我猜想,你回到过去,不一定是为了改变什么,或许,你只是想要了解一些事。

    “就像宪章里写的那样——我们感知一切,但我们绝不妄图改变。”

    “想要了解什么?”容玉烟反问。

    岚望舒耸耸肩,“我也不确定,或许,比如说……有关我雌父的事?”

    容玉烟思忖片刻,摇头,“小蝶的死,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不可能为了了解这背后的真相,就去做出这样冒险的事的。”

    岚望舒点头,他明白,以容玉烟的小心谨慎,权衡利弊,他不可能回到过去只为知道岚蝶衣死亡的真相。

    见容玉烟想到后头,脸色又开始变得苍白,岚望舒抬手帮他擦拭唇角的油渍,“想不通的事,就先不要想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岚望舒这么急着告诉容玉烟这些,并不是要让他在发热期费心劳神地思考,他只是,想为容玉烟消除心中的芥蒂,因为只有这样……容玉烟在床上时,才能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他。

    容玉烟注意到岚望舒的动作,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不知不觉被喂了一整块牛排下肚。

    他有些不自在地抬起手,把餐巾接下来,低声说:“我自己可以……”

    刚放下餐巾,容玉烟身上一轻,倏忽被岚望舒抱了起来。

    “小玉,”岚望舒在他耳边低语,“吃饱了,我们继续?”

    容玉烟眼底一瞬间浮现出惊慌神色,“我已经好了,不发热了……”

    岚望舒轻笑。

    发热期要持续三天,他已经做好了要和容玉烟在这逼仄的休息室里厮混三天三夜的打算。

    昨天顾及到容玉烟身体,岚望舒憋坏了,此刻将对方里里外外伺候好了,总算等到吃干抹净的好时机,他怎么可能放过对方。

    “既然不发热了,那刚好,我们玩点不一样的?”

    看着岚望舒那一双带笑的眉眼,容玉烟心头一紧,隐约有了极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地要摇头拒绝,可岚望舒接下来的话,却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小玉,你还记不记得,你上次试探我精神力的时候,答应了要满足我一个条件?”

    岚望舒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现在兑换了吧?”

    容玉烟因为发热期,头脑处于混沌中,思维有些迟滞,待他意识到岚望舒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被放在了床上。

    岚望舒一手撑在他身侧,另一只手熟练地把容玉烟系在腰间的那条紫气东来抽出来。

    闪着蓝紫色光芒的缎带,在岚望舒指间轻盈地翻飞,行云流水一般,便朝容玉烟头上缠绕过去。

    缎带的中段蒙住容玉烟双眼,两端将他双手手腕绑缚住,收束在头顶。

    容玉烟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急促而有力,恨不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想问岚望舒到底要干什么,可又怕知道了,只会让他更想临阵脱逃,最终只上下滚了滚喉头,艰难地吞咽一下,什么也没说。

    岚望舒却好像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附在他耳边,低声呢喃:

    “小玉,我雌父以前年轻的时候,手工课上,亲手做了一只白色长毛兔玩偶,送给你,你还记得吗?”

    容玉烟眉头轻拧,心中一凛。

    就听岚望舒又说:“我父亲,他在那只长毛兔身上,绣了一排字,你留意过吗?”

    容玉烟怎么可能没有留意,他清楚地记得岚蝶衣在那长毛兔身上绣的一排蓝色的清秀小字——[小玉,小蝶的]。

    岚望舒将容玉烟的神情看在眼里,很满意,继续说:

    “我要给你盖个一样的戳,让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的兔子。”

    说罢,容玉烟听到身侧传来啵的一声。

    是笔帽被打开的声响。

    下一刻,容玉烟白皙敏感的皮肤上,传来笔尖滑动的声音。

    “望舒!”

    他低声惊呼,身体颤栗。

    第123章

    午后的阳光照在星际军基地上球面射电望远镜的反光板上, 又从反光板折射进统帅休息室的窗台。

    小小一间统帅休息室,此时门窗紧闭,窗帘全部拉起来, 将阳光大半隔绝在外。

    只有一缕阳光从两片窗帘的缝隙穿透进来, 在房间里打出一条光带。

    光带落在床上, 落在正熟睡的雌虫透着红晕的脸颊上、脖颈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随意伸出床沿的白皙手臂上、微微蜷缩起来的大腿上……

    岚望舒侧身躺在容玉烟背后,一只手肘支在枕头上,掌心撑在脸颊上,视线顺着那光带, 缓慢地描摹着身前雌虫的每一寸肌肤。

    他眼底写满餍足,唇角不自觉便翘起来。

    视线落在对方脖颈处的腺体上,被紧紧黏住了。

    那上面的皮肤, 因为被他反复标记,而布满伤口,虽然涂了药, 可是伤口尚未结痂, 呈现出鲜红色,越发衬得周围皮肤白皙。

    岚望舒抬起手,想要轻轻抚摸那里细嫩的皮肤, 又怕伤口感染,最终克制住了。

    但他却不愿意收回手,指腹在虚空中,描摹着雌虫那完美的身材形成的高低起伏的线条,缓缓往下,最终停在了一处。

    手上动作顿住, 思忖片刻,指腹在蓝色记号笔写出的[小玉, 舒舒的]那几个字上,轻轻描画着。

    雌虫感觉到雄虫的触碰,睡梦中,循着前几晚的记忆,身体不自觉地颤栗,银白的眼睫也跟着抖动两下。

    岚望舒抬起眼,看向容玉烟的侧脸,确定对方并未被吵醒,又放下心来,笑容变得更深。

    他的视线重新落向对方脖颈处。

    目光落在那伤口上,指腹落在那排蓝字上,岚望舒这个罪魁祸首,并没有太多负罪感,更多的,是满足——

    这只雌虫,终于成了他的雌君,再也别想从他身边逃离。

    *

    岚望舒和容玉烟在星际军基地的统帅休息室,厮混了不分昼夜的三天。

    和星际军基地里的一片安谧祥和截然相反,这段时间的亚特兰上层,却是暗潮涌动……

    夜色四合,亚特兰皇宫西面,闻家巷尽头,闻家老宅。

    和首都星大多数充满科技感的建筑不同,这是一处年代极为久远的老宅院,青砖白瓦,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

    和喧嚷的都市夜生活截然相反,这座坐落于偏僻小巷子里的老宅,此时显得有些荒凉。

    院子外头没有亮灯,里面的大部分房间也都是漆黑一片,只有正中间的主屋亮着灯。

    昏黄的灯光照出主屋里的陈设,让见者触目惊心——

    偌大的房间里,什么家具也没有,只有一口漆黑的棺材,棺材边上摆着一桌二椅。

    闻世攸此时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淡定地吃着晚饭。

    晚饭极为清淡,只有一碗清粥和一碟小菜。

    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姿如松,送了一口咸菜进嘴里,细细咀嚼着,昏黄的灯光映照出他满是皱纹的面容,那上头写满的,只有淡定和从容。

    房门被轻轻推开,管家匆匆走进来,向闻世攸深深一揖,

    “老爷,都安排妥当了,老太爷、大爷二爷、小少爷,全部秘密登机了,还有十分钟,星舰便会启航,正式飞离首都星。”

    闻世攸缓缓点头,收起餐具,抬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老赵啊,陪我吃完这最后一餐,你我的主仆关系,便尽了,从此,你便与我闻家,再无任何瓜葛。”

    听到这里,管家扑通一声,跪在闻世攸面前,咚咚咚地给他磕着响头,

    “老爷!老爷!我赵长志跟了您四十八年,一生尽职尽责,别无所求,只求您能让我陪您走完这最后一程,只求……能有幸,与您一同赴死!”

    闻世攸放下餐具,起身上前,将管家扶起来,“好,好,我闻世攸走到这一步,能有老兄弟相伴,实乃幸事!”

    大约一刻钟过去,闻世攸和管家坐于桌边,举杯共饮,闲话家常。

    大批训练有素的执法队警员,就是在他们的谈笑风生中,涌入了闻家老宅,将整座宅院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

    咔哒、咔哒。

    整齐划一的声响过后,一排黑漆漆的枪口,同时对准了桌边的两只虫。

    吴刚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棕黄色的西北军军装,穿过警员队伍,大刀阔斧地走进来,停在闻世攸面前。

    一眼看到摆在闻世攸身边的那口漆黑的棺材,吴刚双眼危险地眯起来,冷哼一声,抬起手,掌心撑在腰间配枪上,问:

    “闻世攸,你可认罪伏诛?”

    闻世攸缓缓地将杯中最后一口酒喝完,这才慢悠悠站起来,理了理衣襟袖口,淡淡道:

    “老夫无罪,但烂命一条,你们要拿,拿去便是。”

    吴刚扫一眼闻世攸背后那口极为刺眼的棺材,冷声哼笑着,抬手搓着头顶剃得很短的发茬,在闻世攸面前来回踱了两步,

    “怎么,想做直臣,想英勇赴死,想名垂青史?

    “闻阁老,算盘打得这么响,可与家里虫商量过?你想死,他们也想陪你?”

    闻世攸这时终于不再淡然自若,眼底难得浮现出慌乱神色,怒目瞪向吴刚,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吴刚冷笑,“闻阁老自己看看?”

    说罢,吴刚一挥手,调出一张光屏,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段在某处极为隐秘的军用机场的画面。

    画面中,一艘小型的星舰被摄政王的执法队死死控制住,未能成功起飞,而星舰里的老老小小,尽数被极为粗暴地拉出来。

    他们被那群执法队的警员五花大绑,蒙上眼,排成一排,跪在地上,后脑抵上冰冷的枪口,然后,随着砰砰砰的几声枪响,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

    闻世攸双目圆睁,猩红的眼死死盯住画面。

    那几声枪响,仿佛打在他的心头,砰砰砰,枪响了几声,闻世攸的身体便剧烈地晃动几下。

    最终,画面定格在一滩血污中,闻世攸抬手,紧紧捂住胸口,站立不稳,直直朝前栽倒下去。

    “老爷!”

    管家艰难上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扶住闻世攸。

    闻世攸乌青的双唇剧烈颤抖着,怒目瞪向吴刚,撕心裂肺地大喊:

    “畜牲!畜牲!”

    吴刚恍若未闻,看到闻世攸这样怒不可遏,他心情大好,上前一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闻阁老,你若现在立即去死,黄泉路上,或许还能遇到他们,赶在一起投胎,下辈子,还能继续成为一家,如此,岂不美哉?”

    闻世攸脸上已然没有一丝血色,咬牙切齿,

    “你们……怎么敢如此为所欲为?这世间,究竟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

    吴刚垂头,从腰间将配枪取出来,装弹,上膛,将枪在手中转了两圈,然后举起来,枪口死死抵住闻世攸额头,

    “我代表的,就是王法!”

    砰——!

    话音未落,随着一声闷响,闻世攸一腔热血,尽数溅在他背后的棺材板上。

    *

    亚特兰最高法庭,大法官爱普尔.梅端坐于自己的办公室里,正拧着眉,认真地浏览案件资料。

    这时,他的房间门被用力撞开了,一群执法队的警员,不由分说冲进他的房间里来。

    爱普尔.梅眉头紧锁,抬手将鼻梁上的老花镜摘下来,怒目瞪向挤进来的警员,沉声呵斥:

    “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岂是你们有资格擅闯的!”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身穿西北军军服的军雌,缓步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大法官阁下。”

    爱普尔.梅怒目瞪向吴刚,冷冷说:“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吴刚眼底带着嗜血的怪笑,“当然是,来送你最后一程。”

    爱普尔.梅双眼直直地回望着吴刚,

    “这里不是西北,不是你们能为非作歹的地方!”

    吴刚哼笑出声,从腰间取出配枪,三两步走到大法官的桌边,抬起手臂,冷森的枪口,直直地指向对方头颅。

    看到对方这嚣张姿态,爱普尔.梅双手握拳,身体细微颤抖着,

    “吴刚!是谁给了你熊心豹子胆,竟敢这样公然发动政变!”

    “政变?”吴刚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大法官阁下,我想您搞错了,这不是政变,我现在是——秉、公、执、法。”

    听到吴刚一字一顿讲出的“秉公执法”四个字,大法官爱普尔.梅的内心剧烈震颤。

    他的目光先在房间里挤满的来自代理摄政王的执法队警员身上逡巡一圈,最后直直地落在正前方拿枪指着他头颅的那个像强盗一样的军雌脸上。

    刚才吴刚冲进来时,爱普尔.梅内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弄清楚他的幕后指使是谁。

    可此刻,爱普尔.梅突然不在意这个问题了。

    究竟是谁要他死,不重要了,为什么会找到他头上来,或许才更关键。

    “是内阁会议上,我在投票时讲的那些话,还有选择的站队?”

    爱普尔.梅问得隐晦,但他料想,吴刚能有这个权力领着执法队公然冲进他的办公室来,应当是十分清楚他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吴刚冷声哼笑,像一只确定自己嘴里的耗子逃不掉的猫,起了玩心,有意想看到猎物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中被折磨的样子,所以决定好心为对方解答。

    “对。”

    吴刚扬起下巴,收起手中配枪,转过身,直接坐在大法官的办公桌上,背对着对方,拿枪口挠了挠自己那短到几乎露出头皮的寸头,

    “大法官阁下,你在议事厅,说了什么来着?

    “哦,对,你说,那位主,不是个玉树临风的公子,而是个……揭竿而起的战士?”

    说到这里,吴刚满是嘲讽地笑着摇头,侧身过来,一条腿曲起,直接将军靴踩在大法官的桌上。

    啪。

    靴子坚硬的鞋底将桌上的老花镜踩碎,几片玻璃碎片崩出去。

    “大法官阁下,选择站队之前,先想好,你挑的对手,到底是谁,你有没有那个能耐,站在对方的对立面?”

    爱普尔.梅没有接对方的话,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下一步,就是把这答案传出去。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但他希望可以用自己的身躯,为同僚,铺出一条退路。

    想到这里,爱普尔.梅的神色变得异常淡定,一只手放在桌下,利用佩戴的光脑手环,小心地通过加密通道,将刚才的对话的录音,发送出去。

    “我明白了,”等待发送的间隙,爱普尔.梅试着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你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我可以和你们走,不会反抗。”

    说话间,手环屏幕上,发送进度条缓缓推进——

    [文件传送已完成87%……]

    [文件传送已完成99%……]

    砰——!

    就在进度条快要接近百分之百的时候,一声刺耳的枪响在房间里炸开。

    吴刚将自己手中配枪对准桌面,竟是隔着一层薄薄的桌板,将子弹洞穿大法官的手腕!

    手环碎裂,大法官爱普尔.梅的右手瞬间变得血肉模糊,白骨外露,猩红的血水飞溅。

    爱普尔.梅疼到全身痉挛,蜷缩在桌边,大脑一片空白,再无法开口讲出一个字。

    吴刚看着对方那绝望的样子,十分满意自己的成果,露出个狰狞的笑,凑到对方耳边,说:

    “我刚才进门的时候,就说过的吧,大法官阁下,让您把双手举起来,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你那些小动作,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吧?”

    第124章

    亚特兰皇宫, 国王寝宫,偏殿会客厅内,门窗紧闭, 昏黄的灯光映照出里面两个身穿棕黄色西北军军装的虫的侧脸。

    代理摄政王温特公爵嘴里咬着雪茄, 冷眼看着自己面前的悬浮光屏。

    光屏上, 此时显示的,是这几天以来,吴刚带领的执法队警员,明里暗里完成的清缴任务。

    “全部处理干净了, ”吴刚道,“按您的指示,一个不留, 宁肯错杀,绝不漏网。”

    “嗯。”

    温特公爵吸了口烟,任由白色烟雾缭绕在自己身边, “做得挺干净, 就是……过于招摇了一些。”

    吴刚微微一怔,一双倒三角的小眼睛眯缝起来。

    他虽然冷漠嗜血,行事风格张扬跋扈, 但并非一味的莽夫。

    对于他认定的领导的指令,他的执行力,是非常专业且一流的。

    这次清缴任务,他之所以做得这么招摇,一方面是因为原本就是赶尽杀绝的任务,不留后患, 也不怕被落下口实,另一方面, 是因为他很清楚地记得,温特公爵,事先并未要求他低调。

    将吴刚的神情看在眼里,温特公爵哼笑一声,摆摆手,

    “我就是随口说说,让你以后的任务里稍微注意一下。

    “不过,无所谓,这不重要,我不在意,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言下之意,温特公爵并不怕这事被高层里其他成员猜到,猜到了也便猜到了,温特公爵有信心,他们不能拿自己如何。

    有了这颗定心丸,吴刚神色放缓,手指放在自己额角的伤疤上揉搓着。

    他之所以从容玉烟的星际军离开,转投温特公爵麾下,除了不待见自己那个索伦师弟,不愿意被他压半个头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更喜欢温特公爵的处事风格——杀伐果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与他的行事风格不谋而合。

    “吴刚,”温特公爵这时话锋一转,“我先前和你说过,让你先处理这批名单上的虫,至于蛛网捕蝶阵的事,往后再说,你应当记得?”

    只这么一句话,吴刚立即明白了,是他之前滥用私权,拿着温特公爵给他的代理摄政王的通行证,擅自去见林书的事,被对方发现了。

    吴刚立即从椅子上起身,扑通一声跪在温特公爵面前,

    “将军,是我鲁莽了!愿领责罚!”

    温特公爵垂下眼皮,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军雌,半晌,从鼻子里应一声。

    他知道吴刚是不怕受罚的,他也不屑于靠那些皮肉上的痛苦让吴刚长记性。

    这样性格刚烈的军雌,藤条棍棒是不能让他打从心底里信服的。

    温特公爵的目的,是要让吴刚从内心最深处,认定,他西北军统帅的话,永远是最正确的,哪怕统帅的军令在短时间内无法分辨出其用意,吴刚也必须当做圣旨去执行,因为事后,吴刚会发现,这军令远比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行动要有远见得多。

    所以,温特公爵并不接吴刚领罚的话茬,转而说:

    “你知不知道,你去医院见过林书之后,当天,他就提前出院了,而且,那天晚上,他的家中,出现了很严重的爆炸引起的火灾。”

    提前出院……家中爆炸……

    看似没有关联的两个信息,让吴刚一瞬间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多愚蠢——

    有容玉烟的星际军严密保护着,吴刚不可能对林书做什么,可是林书却是有行动自由的,在吴刚的试探之后,林书选择了……把所有和蛛网捕蝶阵有关的资料,全部销毁!

    这时,温特公爵将身体朝前探出去,弯着脊背,凑近到吴刚耳边,继续道:

    “确定堡垒里的守塔虫是林书以后,我就暗中派了一队军雌去林书家蹲守,因为有星际军阻挠,我的虫没有在第一时间破解他家中密室的机关。

    “可是要摸进去,拿到里面的资料,原本只是个时间问题。

    “你如果一早听从了我的命令,不去找他,不去打草惊蛇,我安排过去的那批兵,现在应该已经拿到你想要的那最后一块图了。”

    他嘴里的烟雾喷洒在吴刚脸上,呛得吴刚窒息。

    到这一刻,吴刚脸上的血色褪尽了,手指捏在腰间配枪上,指节用力到咯吱作响。

    是他的刚愎自用,让他自食其果。

    他不应该不听从温特公爵的安排,擅自行动的。

    看到吴刚的脸色,温特公爵满意地哼笑一声,知道敲打够了,决定点到为止。

    他身体重新坐直了,又啪嗒抽了一口烟,再开口时,语气缓和许多:

    “你也不用心灰意冷,有这个精力,不如想办法戴罪立功。

    “最快的捷径被你堵死了,不代表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接下来的每一步,你按照我的吩咐,好好地踏踏实实地走过去,你我,都能达成所愿。”

    听到这里,吴刚眼底凛冽的精光一闪,沉声低喝:

    “请将军明示!卑职一定谨遵您的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送走吴刚,秘书敲门,说太子菲克求见。

    温特公爵正在喝茶,闻言动作微微一滞,很快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吧。”

    自从在内阁会议上,投票输给岚望舒以后,菲克始终闭门不出,温特公爵由他去了,期间始终未曾让自己的下属主动联系过菲克。

    现在外孙主动找过来,温特公爵料想,这小外孙,恐怕不是来向他认错,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看着菲克那张迅速消瘦且憔悴到不像样子的脸,温特公爵那些冷嘲热讽的话,便讲不出口了。

    他抬起手,将雪茄丢进茶杯里熄灭了,又抬手挥了挥,试图把菲克从小就讨厌的这些烟味给驱散。

    “外公。”

    菲克朝他恭敬地行礼,客气地说:“最近这些天,孙儿……给您添麻烦了。”

    礼数倒是做得周全,心底里却未必能有多顺从。

    温特公爵心里这么想着,却还是顺着菲克的话,问一句:“这几天,想通了没有?如果想通了,就尽快开始准备下一轮投票。”

    听到“投票”两个字,菲克像是被刺痛心口,眉心抽搐,“外公!”

    他不再摆出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直言来意:

    “这些天,内阁好几个成员突然告假,回乡的回乡,退休的退休,甚至有些只简单递了一份辞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外公,这些,是不是您做的?”

    温特公爵冷哼一声,并不回答,只是掀起眼皮,直勾勾盯着外孙的双眼。

    菲克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将眼垂下来,避开他的目光,但质问的话,还是讲了出来,

    “那里面,不光有中立派,还有法尔亲王那一派系的,还有……不少是我这边的,他们……”

    “他们大多都很老了,”温特公爵开口打断菲克,“大多数都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所以力不从心,便自发地结伴,离开内阁,离开亚特兰政府,这没什么,是很正常的成员更替。”

    听到温特公爵的话,菲克沉默了。

    他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心中剩下的那些话,都咽进肚子里去。

    菲克是了解自己外公的。

    温特公爵现在和他打起官腔来,言外之意,就是不打算和他继续深入地聊下去了,因为菲克的态度,让他失望,让他心寒。

    可是,外公啊,您的做法,又何尝不让我心寒呢?

    菲克这样想着,却不敢真的出言顶撞,只是朝温特公爵深深鞠了一躬,

    “我知道了,外公,打扰您了。”

    温特公爵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直接离开。

    “菲克啊,”临走之前,温特公爵又在身后喊了他一声。

    菲克转回头,看向温特公爵,“外公?”

    温特公爵沉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如果真的想要坐上那个位子,就该懂得割舍。”

    *

    内阁接连有重要成员递交辞呈,这样的变动,能很快被菲克发现,自然也逃不过容玉烟的耳目。

    容玉烟在发热期结束后的早上,在和岚望舒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把自己收集到的情况,向对方和盘托出。

    现在的岚望舒,在容玉烟眼中,已经不是个什么都不懂,需要被完好地保护在象牙塔中的婴孩了。

    容玉烟明白他已经迅速成长起来,也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有足够的智慧在不同派系之间斡旋,所以,容玉烟放下自己长辈的身份,退到他身旁,试着以雌君的新身份,与他共进退。

    听到容玉烟的消息,岚望舒虽然不无惊讶,却又觉得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其实,早在内阁会议上,那次投票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岚望舒就已经隐约在心里预感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了。

    他拿到了63%的赞成票。

    整整130张票,投给了他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第一次在议事厅亮相的年轻小虫。

    这个比例,实在太高了,高到不合常理。

    哪怕他的演讲很出彩,哪怕他的特使团任务完成得出色,哪怕他最后向所有内阁成员展示出来的 S 级的精神力,让现场所有虫都大吃一惊,这些,按常理来讲,应该都不足以让他拿到63%这个比例的。

    菲克手上握有的那部分基本盘,法尔亲王承诺会投弃权票的那一部分势力……他们,为什么临阵倒戈?

    反常必有妖。

    这其中,必定是有猫腻的。

    隐藏在这次内阁的投票事件背后的,是涌动的暗潮,是一场暗中策划的大事件。

    “这件事,背后必定是有幕后主使在暗中推动的。”容玉烟这时沉着冷静地做着分析。

    岚望舒拉回思绪,看向身边的雌虫。

    容玉烟又说:“你觉得,幕后主使会是谁?”

    岚望舒并未回答容玉烟的问题,只是静静看着自己雌君那好看的侧脸线条,轻声反问:

    “你呢?你觉得会是谁?”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岚望舒一只手肘撑在餐桌上,掌心托着脸,另外一只手臂随意地放在身侧,被餐桌挡住,看不到手上动作。

    看起来是极为随意的坐姿。

    容玉烟转过头,回望着对方那双琥珀色眼瞳,毫无保留地讲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想,很可能是温特公爵。”

    “哦?”

    岚望舒轻声应了一句。

    雄虫的那对琥珀色眼瞳中,看不出太多惊讶情绪,容玉烟猜想,以岚望舒的聪明,他应该也怀疑到温特公爵的头上了。

    只是,容玉烟隐约觉得,在那双琥珀色眼瞳背后,好像藏着另外一些情绪,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但这种感觉一闪即逝,容玉烟很快回到自己的分析中去:

    “如果这次的这一批内阁成员先后提交辞呈的事件,果真是由某个幕后主使策划的,那么,有能力策划这起案件的,其实不多——

    “温特公爵的动机和能力都是最大的,这毋庸置疑。

    “我只是在想,这件事,法尔亲王和马克是否也参与其中,还有,菲克和犹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以我对马克的了解,他会选择明哲保身,很大概率不会参与这样的重大案件,而以他和温特公爵交恶情况,他们合作的可能性也不大。

    “至于法尔亲王……”

    发热期中间,岚望舒告诉容玉烟精神力有可能在不同个体之间穿梭的时候,同时告诉了他自己在穿梭进菲克的身体中之后,发现的犹他和菲克的不|伦|恋|情。

    虽然万分震惊,但容玉烟选择相信岚望舒的话。

    如果犹他和菲克果真有这一层关系在,那犹他借用法尔亲王的势力,去参与这次事件的可能性,就也是存在的。

    不过——

    “法尔亲王和我一样,哪怕会有私心,会有自己的站队和偏好,但有一点不会变——

    “我们的最高准则,是永远只忠于陛下,如果我们的私心和陛下冲突,那么我们会选择放下私心。

    “所以,这件事,不管犹他是否参与其中,他必定是不会得到法尔亲王的支持的。

    “另外,从我的眼线提交回来的,有关菲克这段时间的动态来看,我想,菲克应该事先并不知情,事后,他也并不想参与其中。

    “还有,吴刚在加入西北军之后,立即拿到了代理摄政王的执法队的最高调度权限,可以全权代表温特公爵。

    “这个节骨眼,拿到这样的任命,实在可疑。”

    做完这些分析,容玉烟停顿片刻,转身面向岚望舒,直接讲出自己最后的结论:

    “按照目前情形来看,这件事很可能幕后主使是温特公爵,而法尔亲王和马克并未参与,菲克拒绝参与,有一定概率犹他会绕过法尔亲王给予帮助。

    “而温特公爵推出去的那把刀,就是他新近收入麾下的吴刚。”

    容玉烟的分析很细致,给出的结论也有理有据。

    这是来自一位身居高位的军雌的政治嗅觉,很敏锐,一针见血。

    只是,听着容玉烟的叙述,岚望舒的心里,出现一丝细微的裂纹。

    他看似随意地放在身侧的那只手,此刻正插在衣服口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口袋里那块硅石坚硬的棱角。

    短暂的失神过后,岚望舒很快将心中那一丝裂纹抚平,朝容玉烟笑着点头,

    “明白了,舅舅。”

    容玉烟继续说:“这件事的导火索,很可能是内阁会议上那次投票,所以如果真的和温特公爵有关,那他的最后目标,肯定是……你。”

    岚望舒现在是皇子,是特使,是受第四宪章和国王陛下护佑的身份尊贵的储君候选,又是精神力等级达到最高一档的雄虫。

    容玉烟料想,温特公爵如果要对付岚望舒,自然不可能用对付贫民百姓那样的直接粗暴的方式,除非他以后再也不想在亚特兰上层社会混了。

    温特公爵的手段,很可能是将岚望舒周围所有支持他的势力,一个一个斩断,最终让他孤立无援。

    而容玉烟自然不可能让他得逞。

    见岚望舒双眼微微睁圆了一些,容玉烟不想吓到小虫,便抬手轻轻揉了揉岚望舒头顶,

    “没事,这些事都交给我,我会想办法解决,你不用担心。

    “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

    岚望舒朝容玉烟咧嘴笑起来,笑容乖巧,“放心吧,舅舅。”

    *

    早饭之后,容玉烟匆匆告别,去了作战指挥室,把因为发热期而耽搁的星舰舰队部署工作,重新捡起来。

    任务繁重,待到全部做完,天色已经擦黑。

    他仍旧处于发热期的余温中,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让他有些吃不消,到最后面色明显变得苍白。

    科尔国王将他的面色看在眼里,目光从容玉烟脸上落至脖颈处。

    看到阻隔贴掩盖不住的红肿和伤口,以及军装领口下面隐约透出来的青紫痕迹之后,科尔国王脸上有惊异神色一闪而过。

    他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最终把问题压在心里,只是提醒道:

    “玉烟,这里没什么事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容玉烟摇摇头,看向房间四周,欲言又止。

    知道他有话要单独和自己聊,国王一抬手,将在场的所有虫都挥退了。

    指挥室里,只剩下容玉烟和坐在他身边的国王陛下。

    容玉烟将早上和岚望舒说的那些信息,告诉了科尔国王。

    听完容玉烟的话,科尔国王和岚望舒的反应,有几分相似——

    他那双绿色的眼瞳中,看不出太多惊讶情绪,显然,以国王的能力,这些事,他已经知道了。

    只是,他眼底隐约有其他情绪浮现。

    那情绪很快被他压下去,紧接着,科尔国王点点头,缓声说:

    “这件事,我大概也有所了解,只是对方做得很干净,我暂时没有拿到确切的证据,不好直接出手。”

    说到这里,科尔国王笑起来,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你也知道,我虽贵为一国之主,可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地行事的。

    “没有确切的证据,我就直接出手干涉,那就是在告诉所有亚特兰公民,我在公然偏袒岚望舒了。”

    容玉烟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点头,郑重地说:

    “我会尽快搜集一切可以搜集的证据,交给您。”

    科尔国王轻笑。

    容玉烟因为发热期,已经三天都没有离开过那小小一间统帅休息室了,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能这么快就拿到这么详细的信息,交到科尔国王手上来,他的能力,可见一斑。

    “你做事,我一向放心。”

    说到这里,科尔国王话锋一转,“不过,对方藏在暗处,而且手上的权柄,比你高出不少,你要赶在我启程之前收集到他们作乱的证据,恐怕并不容易。”

    容玉烟定定望着科尔国王,“请师父教诲。”

    讲出这句话时,容玉烟微微躬身朝着科尔国王行礼,眼睫低垂,神情恭顺。

    可是,科尔国王知道,这不过是假象。

    容玉烟带着这些信息找到科尔国王,难道真的只是想向科尔国王告状,揭露暗处的那批势力的行径吗?

    自然不是,以容玉烟的能力和他对自己师父的了解,他怎么可能猜不到,科尔国王早已经知道了这些事。

    他明知道科尔国王已经知道内阁现在正暗中策划的清缴行动,可还是认真地把自己掌握的线索一五一十地告诉科尔国王——

    容玉烟不是要献出自己的信息,他是在旁敲侧击地,向科尔国王,索要资源。

    想到这里,科尔国王高声笑起来。

    容玉烟抬起眼,看向国王。

    科尔国王拿手指着他,摇了摇头,“你我师徒一场,还要跟我在这玩哑迷吗?

    “玉烟,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被一语点破心思,容玉烟朝师父赧然笑着,不再藏着掖着,直言:

    “徒儿想要您的一千亲卫兵。”

    这是极为大逆不道的言论。

    向国王陛下索要一千亲卫兵,削弱了国王随身的防御能力,还是其次,最重要的,这一千亲卫兵的权限,是非常高的,哪怕是摄政王,也没有权限阻拦这批兵。

    一批可以在整个亚特兰除了黑白二塔以外的任何地方畅行无阻的兵力,甚至可以成为谋逆的重要筹码。

    所以,提出这样僭越的要求,哪怕是国王唯一的徒弟,容玉烟心里,也是没底的。

    他不确定国王陛下究竟愿意为了他,为了岚望舒,做到哪一步。

    这时,就见科尔国王静静盯着容玉烟看了许久,然后“嗤”地笑起来。

    他缓缓摇头,然后笃定回绝:“不行。”

    容玉烟的一颗心,沉下去,不过他的要求确实过了,被拒绝也是理所应当。

    容玉烟早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没有国王陛下的全力支持,他之后的工作会很艰难,但他自然有办法咬牙挺过去。

    可是,这时却听科尔国王又说:“这样不行,哪怕有一千亲卫兵,想要两天内拿到足够的证据,恐怕还是不够。”

    容玉烟闻言,蓦然抬头,“师父……”

    科尔国王缓缓站起身,目光垂落在容玉烟腰侧的佩剑上,掌心朝容玉烟送出去。

    容玉烟毫不犹豫地将三尺光剑抽出来,送到国王掌心。

    国王握住光剑,另一只手从自己衣襟内侧口袋里,取出一块圆润剔透的玉石,然后,他一抬手,将那玉石,镶嵌进了容玉烟的光剑剑柄上。

    “这个,给你,要做什么,便尽管去做吧。”

    看着自己的剑柄上那块玉石,容玉烟惊得双目圆睁,许久讲不出一句话来。

    科尔国王,竟是将自己的随身国玺,交给了他!

    那国玺内嵌入的,是拥有国王的最高权限的芯片。

    毫不夸张地说,带着这块国玺,容玉烟,这位星际军统帅,可以随时随地,直接造反!

    这是远比一千亲卫军更强悍的资源。

    科尔国王交出来的这块随身国玺,是无条件的信任,是全力的支持。

    手中的剑柄,仿佛变得滚烫,灼烧着容玉烟的手,灼烧着他的心。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光剑横于身前,

    “师父!徒儿感激不尽!”

    第125章

    容玉烟离开后, 岚望舒独自坐在统帅休息室的沙发里,思忖片刻,给韦恩打了一通电话。

    “哥!”

    电话刚接通, 那头立即传来韦恩不满的抱怨, “你这两天去哪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发消息也不回!”

    岚望舒先笑着和韦恩道歉,又随口解释:“我这两天有些急事,一直待在星际军基地,脱不开身。”

    韦恩知道岚望舒哪怕在星际军基地, 也只能待在生活区,他有些想不通,“能有什么急事, 需要你窝在统帅休息室那么一间小房间里头,待三天三夜不出门?”

    岚望舒笑了笑,“小孩子, 不懂的, 不要问那么多。”

    “嗤,”韦恩更加不满了,“你能比我大多少?”

    说罢, 又问:“那怎么现在又突然给我打过来了?有什么急事吗?”

    韦恩想,能用到他的地方,不是特使团的任务,就是储君投票拉票的事了。

    然而,岚望舒却说:“我想请你帮我……安排和你舅舅见个面。”

    韦恩一听岚望舒想见他舅舅,立即笃定, 岚望舒是想和马克单独聊聊拉票的事了,他立即拍着胸脯道:

    “这太简单了, 包在我身上!不用专门安排,你现在还在星际军基地吗?我现在就开飞行器去接你。”

    韦恩的飞行器,是有直接进入皇冠集团总部大楼内部的通行证的,坐他的飞行器直接去找马克,路上会省去很多麻烦,所以岚望舒没有推辞,道了谢,便将电话挂了。

    韦恩赶来得非常快,难得能有机会在哥哥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他载着岚望舒一路飙车,不出半个小时,直接冲进了马克的办公室外头的私虫停机坪。

    守在总裁办公室门外的秘书,远远地看到韦恩的飞行器在停机坪上降落,脸上堆满笑,迎上来,恭敬地行礼,“韦恩少爷!”

    他看到旁边的岚望舒,先是一怔,接着很快再次躬身,“望舒阁下!”

    “两位是来找我们老板的吧?请稍等片刻,我这就通知老板——”

    “——不用麻烦。”

    韦恩打断他的话,摆摆手,领着岚望舒,从秘书身边绕开,径直往马克的办公室去,“我舅舅在办公室吧?我们直接进去找他。”

    秘书追上前,想要阻拦,可韦恩已经莽莽撞撞地开门进去了。

    办公室里只有马克一只虫,肥胖的身躯正窝在为他量身定制的总裁椅里,快速浏览着面前的几张集团提交的材料。

    听到门被撞开,猜到是韦恩,马克头也不抬地说:“什么时候能好好学学规矩——”

    话说到一半,抬起头来,瞥见跟在韦恩后面的岚望舒,马克后半句话咽回去。

    有一瞬间,他的双眼中迸发出危险的光芒,紧跟着,唇角下压,流露出戒备神色。

    而这样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取而代之的,是他那标志性的假笑,“望舒阁下!真是稀客!”

    岚望舒朝马克微微躬身,“马克阁下,冒昧打扰了,不知道,您是否能拨冗,和我单独聊聊?”

    对方这样突然找上门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马克根本不可能拒绝,只能笑说:“自然,自然,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韦恩见状,适时地告退:“哥,你跟我舅慢慢聊,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离开房间,将门带上了。

    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

    “请坐吧。”

    马克指了指面前的沙发,同时双手撑着自己转椅的扶手,缓慢地站起身,从桌子后头绕出来。

    岚望舒没有直接去沙发边上坐下,而是走去马克身边,抬起手,扶住马克的手臂。

    竟是要扶马克去沙发区?

    这样殷勤的行为,让马克微微一怔,转过头,诧异地看向身边小虫的侧脸。

    岚望舒垂着眼,轻声说:“阁下,当心脚下。”

    马克最终没有多说什么,任由岚望舒扶着自己,坐进沙发里。

    虽然是长辈,可岚望舒这样,马克也不敢托大,坐下之后,立即亲自用精神力送了两杯茶水过来,问:

    “想聊什么?”

    在看到岚望舒的第一眼,马克就猜测,岚望舒突然过来,应该是和上次在议事厅的那次投票有关。

    而岚望舒此时的态度,让马克怀疑,以这小雄子的能力,恐怕不是来找他要票仓的,莫非……是要询问那批辞职的内阁成员的事?

    可是这事,怎么想,岚望舒也问不到他头上来吧?

    总不会……这小雄子,在怀疑他是这事的幕后主使?

    马克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念头,面上却不显,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这时,就听岚望舒缓缓开口,讲出的话,让马克震惊到笑容都维持不住,

    “马克阁下,我想和您聊一聊,您和我父亲的事。”

    岚望舒口中的父亲,自然不会是说的国王陛下,他至今不曾叫过那位帝国最尊贵的雄虫一声父亲。

    那他口中的父亲,只能是那只岚蝶了。

    这个节骨眼,突然要和他聊岚蝶衣的事?这……究竟是何用意?

    岚望舒将马克的神情看在眼里,轻笑说:

    “我想,谢谢您。”

    ……谢谢?!

    这两个字,突兀地落进马克的耳朵里,让他的笑容收敛起来,只困惑地看向身边的小雄子。

    这一刻,马克这个极擅长钻营又十分懂得洞察虫心的商贾,竟然觉得,自己看不透面前的小雄子,

    “谢我什么?”

    “谢谢您,之前对我父亲的照顾,还有暗中的帮助。”

    马克定定望着岚望舒,许久后失笑,“我和你父亲,私交很浅,谈不上照顾。”

    岚望舒没有接马克的话,而是从自己的手环里,调出一张翻拍的老照片,然后说:

    “阁下,我父亲岚蝶衣,在很多年前,去过白塔的参悟台之后,立即收到了您的聘请,之后便始终被您以助理的身份,悄悄带在身边。

    “那时候,您是想帮他隐瞒他的精神力等级,是吗?

    “因为您知道,以我父亲的精神力等级,如果暴露出来,他必定会陷入危险。

    “我回到亚特兰之后,在圣保罗皇家学院,第一次遇到您的时候,您将枪口对准我,表面上看起来,是想给我一些教训,其实,您那时候是在变相的保护我吧?

    “您是要演戏给温特公爵,给法尔亲王,给所有的眼线看,让他们知道,你在公然试探我的精神力,让他们知道,你试探之后的结果是——我的精神力等级,远远没有我父亲那么高。

    “因为您知道,圣保罗医院的那一张单薄的精神力等级检测报告单,根本不足以让那帮老狐狸们死心,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岚蝶衣和国王陛下的孩子的精神力等级,竟然只有 A- 的。

    “所以,您演了一场逼真的戏,成功骗过了他们。

    “就像您当年保护我父亲那样,您用类似的方式,通过帮我隐瞒我的精神力等级,来帮我免去许多危险。

    “我猜的,对吗?”

    岚望舒说完,看向马克,漂亮的琥珀色眼瞳里,写满的,是真挚的谢意。

    一个知恩图报又聪明伶俐的雄虫,让马克这样看惯了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戏码的商贾,如何能不心生怜爱。

    他眼底明显有异样的神情流露,但仍旧笑着摇头,

    “望舒,”他不知不觉,换了称呼,“你把我想得这么好,我很感动,可是,实在抱歉,你讲的这些,不过是你自己的臆想。

    “我没有帮过你的父亲,也没有帮过你。”

    岚望舒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或许是我想多了。”

    说罢,他把面前悬浮光屏上那张翻拍的相片推给马克,然后说:“这个,我父亲以前还在的时候,始终带在身边,所以我小时候偷偷翻拍过一张,我想,您可能会想要一份拷贝?”

    马克眉头皱起来,将那张光屏拉到面前来,手指拨动着,将屏幕中央的小小一个相片夹放大了,就看到,里面是一张两个虫的合照。

    合照里,一个是眉清目秀的岚蝶衣,而站在岚蝶衣旁边的,是一只年轻的雄虫。

    “这照片很破旧了,”岚望舒说,“又是很小一张,里面的虫脸很模糊,我始终看不清站在我雌父旁边的到底是谁。

    “我一直以为,那是我雄父。

    “可是,现在我才意识到,那不是,站在我雌父身边的,是您。”

    马克盯着那相片里的年轻雌虫,眼中,隐隐像是有泪光闪烁。

    岚望舒继续说:“我知道,我父亲离开亚特兰之前,曾经求助于您,您没有帮他,反倒试图剪去他的触角。

    “那或许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在那之后,我父亲就独自逃去了地球吧?

    “我想,您应该是很自责的吧?您觉得,我父亲是怨恨您的?

    “可是,马克叔叔,我可以叫你马克叔叔吗?

    “叔叔,您想错了,我父亲从来没有怨恨过您,他知道您的苦衷,知道您虽然方式用的不对,但其实是想帮他。

    “所以,在地球上时,他始终保留着你们的这张合照。

    “他很感激您,感激您像兄长一样,暗中对他的保护和照顾。”

    马克拨动那张悬浮光屏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喉头上下滚动,许久之后,才沉声问:

    “你和我讲这些,做什么?”

    岚望舒视线放空地看向远方,缓缓开口,

    “我总是试图在冰冷的亚特兰皇宫里,寻找到一丝温暖,然后发现,在寻找的旅途上,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您也总是试图在某些黑暗的角落里,寻找到一线光明吧?那您应当,也走得很辛苦,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我想告诉您,我能明白您的辛苦,也谢谢您做的这些。”

    ……

    直到岚望舒从总裁办公室里离开时,马克都未能从他的话语中回过神来。

    他坐在沙发里,面前仍旧悬浮着那张合照,双眼失神地看着岚望舒的身影消失的方向,眼底的情绪,变得复杂。

    这小雄子,竟然真的只是来感谢他……感谢他之前暗中对岚蝶衣的帮助,感谢他后来对岚望舒的帮助?

    想到这里,马克缓缓闭上眼,叹息出声。

    他竟然觉得眼眶发烫,他干涸的泪腺,竟然有一刻,好像有些湿润了。

    亚特兰的公民,几乎没有不认识梵德.马克这个名字的,可几乎所有虫,都认为马克是个贪婪的商贾、善于利用内阁的特权和贵族的资源为自己攫取暴利的黑心资本家。

    底层民众惧怕他,怨恨他垄断星源网络技术;老牌王公贵族们又瞧不起他,认为他不过是靠巨额财富跻身上流社会的暴发户;他虽然处于政治权利中心,却又处处受到排挤,不断被边缘化,因为其他势力,都认为他在暗中使的手段太多,唯恐他把那些伎俩用在自己身上,所以避之不及。

    零零总总加起来,这么些年来,他走得越来越累,越来越艰难,越来越孤独……

    而此时,竟然有一个晚辈,对他无所求,只是告诉他,自己理解他的难处,知道他的辛苦。

    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体贴的话语了?上一次讲出这种话的,还是那只漂亮的小岚蝶……

    *

    岚望舒从总裁办公室走出来,迎面撞见一只西装革履的虫。

    那虫长相普通,着装也非常不起眼,可是,他胸前的工牌上,却写着一个让岚望舒觉得刺眼的名字——卢战。

    岚望舒盯着那个名字,看了片刻,在和对方擦肩而过时,朝对方轻笑,然后轻轻点头,竟是向对打了个招呼。

    卢战着实吃了一惊,愣了片刻后,向他微微躬身,回了一礼。

    短暂的插曲过后,卢战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走进去。

    来到沙发区,站在马克身边,看清对方的神情的那一刻,卢战越发吃惊。

    马克此刻,眼眶泛红,看起来,竟然有些动情……

    ……动情?!

    他的老板,真的有感情吗?

    “老板,”卢战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发生什么事了?”

    马克将肥胖的身躯一点点地靠进沙发靠背里,抬起手,搓了搓肥胖的脸颊,然后长叹出声。

    许久后,马克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卢战呐,那孩子,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岚望舒没有对他提出任何请求,可马克却忍不住想,那孩子,应当也是看到了眼前的那一片黑暗,因为找不到一丝光,所以才会明白他的辛苦吧。

    想到这里,马克想,或许,自己可以给那孩子一丝光亮。

    只是给那孩子非常细微的一点点暗示,无伤大雅,应当,不会影响到大局。

    *

    当天晚上,岚望舒收到了来自一个陌生账号的一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晦涩不明,可是,看到那短信的一瞬间,岚望舒立即明白,他的攻心计,成功了。

    他将一枚小小的钉子,刺进一个看起来固若金汤的堡垒里。

    那堡垒坚硬的外壳上,出现了一条裂缝。

    这条裂缝,就是他孤军深入堡垒中,进行这场几乎没有什么胜算的战役时,最关键的转机。

    第126章

    从皇冠集团总部离开, 韦恩开着飞行器送岚望舒回星际军基地的路上,兴致勃勃地问:

    “哥!你跟我舅舅聊得怎么样?他答应支持你了吗?没关系的,上次你直接拿到63%这么高的票数, 只差最后一点, 就能一举把储君之位抢回来了, 下次投票肯定没问题的。”

    韦恩显然对这段时间内阁成员身上发生的那些事一无所知,满心以为岚望舒仍旧在担心储君投票的事,讲了一通之后,又拍着胸脯打包票, 说他会想办法帮岚望舒把剩下的票仓都争取下来。

    岚望舒转头看一眼韦恩那愚蠢又清澈的眼神,笑起来。

    他们的飞行器在星际军基地的休息区顶层停机坪上降落时,旁边军用停机坪上, 正有一队皇宫里的飞行器整装待发。

    “是我父王。”韦恩一眼认出来。

    岚望舒点头,这事今天一早容玉烟就告诉过他,“陛下过来和我舅舅聊两天后启程的星舰部署问题。”

    韦恩点点头, “父王刚回来没几天, 就又要走了,也太匆忙了。”

    韦恩对自己这位国王父亲的感情并不深,从小到大, 他几乎从来没有和科尔国王单独相处过,面对面接触的时间,全部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一个暑假长。

    他对科尔国王更多的是敬重,却没有太多亲情。此时这样随口感慨,也并非是舍不得父亲离开, 而只是觉得国王陛下行程拉得这么满,或许会很辛苦。

    说话间, 他们先后从飞行器上下来,站在驾驶舱门外,朝着科尔国王的侍卫队的方向,恭敬地行注目礼。

    然而,国王的侍卫队却并未如预期的那样迅速离开。

    “出什么事了吗?”

    韦恩眉头皱起来,困惑地看向不远处的侍卫队拱卫下的皇家飞行器——分明早已经整装待发,为什么迟迟不见侍卫队启程离开?

    这时,就见其中一架小型飞行器启动,缓缓朝着韦恩和岚望舒的方向驶过来。

    飞行器稳稳地落在他们面前,一位年长的侍从从副驾驶舱走出来——是科尔国王的贴身侍从,老金。

    老金先向两位殿下恭敬地行礼,然后看向岚望舒,“望舒阁下,陛下想邀请您,去小聚一下。”

    ……小聚一下?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是引得韦恩吃惊地看向老金。

    科尔国王,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位皇子“小聚”过。

    震惊过后,韦恩的目光中,带上了一点隐隐的期盼,似乎是在期盼科尔国王的这个所谓“小聚”里,也包括了自己。

    然而老金只是轻轻摇头。

    显然,科尔国王是要单独和岚望舒见面。

    失落情绪一闪而过,韦恩很快笑着向他们道别。

    岚望舒在老金的带领下,走进科尔国王的飞行器里。

    国王陛下的飞行器非常宽敞,里面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甚至有个雕花软榻,用来休息。

    此时国王斜倚在塌上,正在闭目小憩,见岚望舒被领进来,他笑着问:“吃了吗?”

    现在天色已经黑下来,但岚望舒还没有吃晚饭,韦恩在回来的路上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吃,岚望舒想回来陪容玉烟,拒绝了,此时听国王问起,如实摇头说没有。

    “刚好,我准备去路边随便吃一点,要不要一起去?”

    科尔国王又问。

    岚望舒点头,笑说:“好啊。”

    科尔国王说“去路边随便吃一点”,岚望舒以为他说的不过是客套话,可是飞行器真的降落在一家路边摊门口时,岚望舒才意识到,科尔国王的这个所谓的“随便”,是真的非常随便。

    这是一家很标准的苍蝇馆子。

    因为国王的到来,这家路边摊所在的一整条街道都被提前清空并封锁起来,只留下几个店家,维持着营业状态。

    国王领着岚望舒去的那家店是个卖烧烤和小炒的铺子,店家笑着领他们去自己店铺最里面一个干净的餐桌坐下。

    这店铺的环境非常差——

    因为常年被油烟浸着,桌椅板凳上满是油腻腻的污渍,哪怕被抹布擦过几道,依旧无法将上面粘腻的触感去除。

    不光是桌椅,就是墙面和天花板上,也都是油烟熏出来的黑色印记,放在角落里的立式空调的扇叶咯吱咯吱地响着,吐出来的风,都带着黏糊糊的烧烤味。

    此时大堂里仅有的一个服务生正在满头大汗地打扫卫生,显然是临时被通知了国王陛下要过来,所以急着在做清扫。

    他把满地丢弃的餐巾纸团扫在一起,正在往垃圾桶里塞。

    岚望舒在桌边坐下来,垂头看一眼脚下。他脚边的地板上还有不少黑乎乎的痕迹,应该是油汤泼洒出去形成的陈年污垢。

    打从走出飞行器开始,岚望舒脸上就始终挂着惊讶神情。

    他是从孤儿院走出来的,这样的苍蝇馆子,他去的多了,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亚特兰尊贵的国王陛下,竟然也会来这样的地方。

    “陛下,还有这位年轻的小阁下,两位想吃点什么?”

    老板站在桌边,手中托着点餐的悬浮光屏,笑着问。

    “老样子吧,”科尔国王说,“各来两份。”

    “好嘞,两位稍等,马上好。”

    老板收起点餐屏幕,笑嘻嘻地离开了。

    岚望舒看着老板麻利地开始备菜的身影,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了,“陛下经常来这里?”

    国王摇头,“挺多年没有来过了。”

    说话间,几份小炒和烧烤已经端上了桌,国王抬手指了指其中一盘铺满佐料浸满劣质地沟油的烤串,说:“他们家的烤韭菜,味道一绝,全亚特兰,找不到第二家。”

    岚望舒怔怔看着国王大口嚼着肉串的侧脸。

    “怎么,吃不惯?”

    国王见他不动,问了一句。

    岚望舒摇头,这才跟着吃起来。

    他一口韭菜吃到一半,就听国王陛下悠悠开口:

    “这两天,你跟玉烟一直待在星际军基地里,想必,你小子是出了不少体力和精力吧?多吃点韭菜,补一补。”

    “咳咳咳咳……”

    岚望舒听得心头一紧,脸上一红,一口韭菜呛在喉咙里,咳了半天。

    科尔国王见状,抬起手,像是想要帮他顺顺背,手伸到半空,又犹豫着收回去,最终只哼笑一声,说:

    “我看玉烟的军装领口扣子都扣到最上面一颗了,也盖不住他身上的那些痕迹。

    “臭小子,悠着点,别欺负我徒弟,否则我可不会轻饶你。”

    岚望舒这时终于把韭菜吞下去了,闻言,小声地埋怨一句:“我还是您儿子呢,怎么没见您向着我……”

    科尔国王听到了他的小声哔哔,微微怔了怔,失笑摇头。

    一老一少就这么坐在一张小方桌边上,吃着小炒,闲话家常,其乐融融。

    有那么一瞬间,岚望舒都恍然觉得,他们只是一对寻常百姓家的父子,身边坐着的,是从小陪伴他长大的父亲。

    正想得出神,最后一盘炒饭被端上桌,尝到那独特的放了糖的配方,岚望舒怔住。

    他终于明白,他雌父岚蝶衣那奇奇怪怪的炒饭配方,是从哪里学到的了。

    这时,就听科尔国王说:

    “我以前年轻的时候,经常和你父亲半夜跑来这里吃烧烤。

    “那时候我还只是个普通皇子,无权无势,你父亲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小雌虫,我们两个在这里一待就是一整晚,直到满身油烟味,前胸后背都汗湿。

    “我那时候,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相处的机会太少,只希望,可以永远那样,和他单独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

    岚望舒看向科尔国王,深深地望进国王那一双绿色的眼瞳里,像是想要从那双眼里寻找到什么。

    沉默许久之后,岚望舒收回视线,咬着插在冰镇汽水里的吸管,眼眶红了,泪水在眼底打转,模糊了视线。

    科尔国王将岚望舒的神情看在眼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笑着将炒饭朝岚望舒面前推了推,劝他多吃一些。

    就像岚望舒去皇冠集团总部找马克时只字不提内阁一样,这顿晚饭,科尔国王也完全不谈朝政和时局。

    国王不提,岚望舒自然也不会主动挑开话头。

    他们就这样在轻松的氛围中,吃完了整顿饭。

    “挺晚了,”国王这时说,“走吧,再不回去,我要赶不上晚上的会议了。”

    说罢,国王站起来,扯了扯坐出褶皱的上衣,然后转身往门外走。

    这时,岚望舒却在国王身后,喊了他一声:

    “爸。”

    这简单一个字,岚望舒喊得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吱吱呀呀的空调扇叶的转动声给完全淹没了。

    可这轻轻一个字,却是重重地落在科尔国王的耳朵里,一瞬间,他脚步滞住,呆立在门口。

    “我可以,抱抱你吗?”

    岚望舒又问。

    科尔国王转回身,并未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他神情复杂,岚望舒看不透那神情,只默默站在那里,等着他。

    父子就这样隔着一些距离,对望着,僵持着。

    最终,科尔国王笑起来,朝小雄子缓缓地伸开双臂。

    岚望舒像个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礼物的孩子,笑得满足,他赶在科尔国王反悔之前,一个箭步冲上去,扑进国王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对方的背,用力箍住,久久不愿放开。

    “望舒阁下!”

    一直守在门外的老金看到这一幕,吓得慌张上前去,伸手想把岚望舒拉开,“千万莫要这样,陛下先前在边境受过伤,伤在背上,可经受不住您这样用力的拥抱!”

    听到老金的话,岚望舒很快把手松开了。

    科尔国王轻笑摇头,“不要紧,陈年旧伤了,早没事了。”

    岚望舒到底没敢再和国王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不过,刚才和国王短暂拥抱的场景,却是深深地烙印进岚望舒的心底。

    直到独自回去星际军基地的统帅休息室,岚望舒都还在仔细地回味那一个拥抱,回味那拥抱里的每一个细节。

    他想努力回想起那拥抱里的温度,还有国王的心跳……

    可是,想得越深,岚望舒的目光,就变得越深沉。

    直到一双手臂从他背后伸过来,将他揽进怀里。

    容玉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见小虫独自坐在沙发里发呆,忍不住走上前去,环住对方肩头。

    岚望舒抬起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雌虫。

    从岚望舒的方向看过去,可以清楚得看到容玉烟利落的下颌线条,还有纤长的银白色睫毛。

    岚望舒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容玉烟,一言不发。

    有那么一刻,容玉烟想问小虫在想什么,那么出神,可鬼使神差的,他的话在这样的对望中,尽数咽了回去。

    最终,容玉烟沉默着,俯下|身|去,微凉的手指捏住岚望舒的下巴,轻轻吻住小虫温热的双唇。

    只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之后,容玉烟迅速撑着手臂,想要退开。

    可是岚望舒却倏忽跪坐起来,抬手用力揽住容玉烟脖颈,将那一吻加深。

    他动作有些急切,揽住容玉烟脖颈的手臂用力到肌肉线条浮现,像是恨不能将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唔……”

    容玉烟没料到对方反应会这么大,一时没有防备,被岚望舒勾住后颈,直接从靠背后面拉下来,跌进了沙发里。

    岚望舒翻身压在容玉烟身上,依旧热切地亲吻着对方柔软的双唇,吮吸着。

    直到岚望舒将手从容玉烟衬衫衣襟里伸进去,掌心覆在他左侧胸膛上,容玉烟才察觉不对,喘息着退开,抬手用力攥住岚望舒手腕,

    “望舒!”

    第127章

    岚望舒不愿意收回手, 任由容玉烟用力攥住自己的手腕,但他掌心依旧死死地贴在容玉烟皮肉上,将那里紧实的肌肉都压得有些凹陷下去。

    容玉烟推拒的力道并不大, 见岚望舒的神情不太对劲, 他便将手指松开了。

    岚望舒此时半垂着眼皮, 浓密的黑色睫毛将琥珀色眼瞳遮挡住,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他视线低垂,落在容玉烟胸前,眉头越拧越紧。

    容玉烟将身上力气都卸下, 抬起手,指腹轻轻摩挲身前的小虫温热的脸颊。

    “望舒,”他轻轻喊了一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你父王……和你说了什么?”

    岚望舒像是没有听到容玉烟的问题,依旧低垂着眼眸,喃喃低语:

    “拥抱的时候, 应该会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还有……急促的心跳吧?就像现在这样……扑通扑通……为什么刚才在饭馆里,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岚望舒说着,手指拨动两下, 引得容玉烟身体颤栗。

    “望舒!”容玉烟支着手肘,将身体撑起来,从岚望舒身下退出来一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岚望舒终于抬起视线,看向容玉烟的双眼,沉默地对望片刻之后, 他缓缓挪动着双膝,跪坐到容玉烟腿上, 伸出双臂,环住容玉烟的腰,又将脑袋搁在容玉烟肩膀上。

    “舅舅,我有点累……还有点怕……”

    他声音闷闷地说着,停顿片刻,又摇了摇脑袋,改口说:“很怕。”

    岚望舒不是个会把害怕挂在嘴上的雄虫,相反,他几乎从不曾真正吐露过自己内心的恐惧。

    以前遇到刺杀,哪怕害怕到每晚都要在枕头下面准备好防身的兵器,害怕到睡梦中感觉到风吹草动都会出现应激性反应,他也没有流露出半分。

    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软弱,他总是努力伪装出风轻云淡的样子。

    可是,他现在逐渐看到面前的那一片黑暗,那么阴森可怖,却没有退路,只能一步步走进去。

    他已经用了自己最大的勇气,想要克服那种恐惧,可是,办不到。

    他只能钻进容玉烟怀里,想要从自己最信任、最依赖、最爱的虫身上,汲取到温暖,和勇气。

    像只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家里,向主人撒娇的大狗。

    容玉烟听得心中一片柔软,抬起手,轻轻揉着岚望舒脖颈后头的发茬,

    “不怕,有舅舅在,不会有事的。”

    *

    距离科尔国王启程,只剩下不到两天时间了,容玉烟的时间很紧迫,他要赶在国王离开前,把所有有关这次内阁事件的证据全部搜集起来,交出去。

    哪怕有国王的随身国玺在,让这一切变得简单很多,可一天半的时限,实在太短,他要做的事,太多。

    所以,把身边的雄虫哄睡之后,容玉烟起身,推门离开,重新回到了指挥室。

    容玉烟离开之后,岚望舒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

    这时,他的光脑账号里,收到一条来自某个陌生账号的消息——

    [半小时后,国王寝宫,地下密室]

    没有落款,没有多的解释,但是收到消息的一瞬间,岚望舒立即猜到,这是马克发给他的消息。

    他白天在皇冠集团总裁办公室里,和马克讲的那一番话,奏效了。

    马克决定给他一些帮助。

    黑暗中,独自坐在床边,岚望舒陷入沉思。

    看起来,半个小时之后,国王寝宫的地下密室里,会有一个重要的会议,他应该想办法去看看。

    这当然不是说让他自己的身体直接跑去现场,他需要借助精神力,进入科尔国王的身体里。

    这让岚望舒一时有些犹豫。

    他唯一一次借助精神力进入科尔国王的身体里,是在陛下刚回到亚特兰首都星的那一晚,国王那时候召见了法尔亲王、温特公爵、马克,告诉他们,他找到了新家园。

    那之后,岚望舒再也没有进入过国王的身体。

    不是不行,是他不敢。

    岚望舒进入过挺多次菲克的身体,通过多次的尝试和练习,他可以确定,以他 SSS 级的精神力,他是可以无视空间和距离,直接进入他的血亲的身体里的。

    但他没敢拿国王做过实验。

    因为岚望舒隐约猜到精神力穿梭的另一个条件——精神力只能由高级别往低级别穿梭。

    也就是说,只能是更高级别的精神力,穿梭进入更低级别的精神力所在的个体体内,而不能逆向穿梭。

    所以,他可以进入菲克或者莱格的身体中,但其他皇子却从来没有进入过他的身体。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岚望舒将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能力通过精神力进入科尔国王身体里的虫。

    这样的认知,让岚望舒对进入科尔国王的身体这件事,敬而远之。

    但是这一次,面对马克发来的这条消息,岚望舒想,他可能不得不试一试了。

    *

    半小时后,国王寝宫。

    因为刚才在路边的苍蝇馆子里吃了一顿烧烤,沾染了满身的油烟味道,所以科尔国王洗了个澡,此时正站在穿衣镜前,由老金伺候着更衣。

    国王仍旧是穿了最简单的圆领毛衫搭配休闲裤。

    老金躬身帮他整理衣摆的时候,轻声说:“陛下,刚才在那小炒铺子里,您……不该那么冲动,和望舒阁下那样拥抱的。”

    科尔国王短促地笑了一下,“只是抱一下而已,老金,你太神经过敏了。”

    老金并不敢反驳,只说:“或许吧。”

    换好衣服,科尔国王抬起头,看向穿衣镜。

    他的目光和镜子里的自己的双眼对视的那一刻,整理领口的动作,微微一滞。

    他微微眯起眼,有一刻,似乎从镜子里的那双眼睛中,看到了某些不一样的情绪,某些,不该属于他的情绪。

    短暂地失神过后,他抬起手,轻轻转动手腕上的桃木手串。

    “陛下?”

    老金这时直起身,询问:“几位内阁阁老都已经就位了,是否现在开始?”

    科尔国王从鼻子里轻应了声,收回手,一边转动地下密室的开关,一边说:“先让温特进来吧。”

    这是国王陛下在启程离开首都星之前,需要进行的正常流程——与内阁的几位高层,逐一单独会面,安排国王离开后的诸项事宜。

    科尔国王进入密室没多久,温特公爵走进来。

    “坐吧。”

    国王斜倚在塌上,一招手,示意温特在自己身边坐下。

    他们进行了快速而高效的工作交接,交接的内容无外乎都是已经写在内阁系统里的任务。

    温特公爵没想到他们聊的竟然全是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几次想要开口问什么,可是见国王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在向他下达命令,便只得将心中的疑问压下去。

    交接结束,温特公爵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陛下,有关边境的事宜,是否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科尔国王看向温特公爵,沉默片刻,摇头,“我自有安排,不劳费心。”

    温特公爵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我知道了。”

    国王这时又补充一句:“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交代出去。”

    温特公爵点头,站起来,朝国王鞠躬一礼,正要转身离开,这时,国王又叫住了他。

    “温特,你从玉烟那里换了吴刚过去,又派兵暗中蹲守在林书家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温特困惑地看向科尔国王,只觉得君心难测,许久之后,吞吞吐吐说:“我……想要拿到一些必要的资源,方便执行公务。”

    “是执行公务,还是出于私心,想要把十二年前联合作战部队没能做干净的那件事,做了?”

    国王又问。

    温特公爵脸上困惑的神情变得越发深重,他眼珠左右转动着,思忖片刻,最终说:“陛下,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还望陛下明示。”

    国王没有给他多的解释,只说:“既然对你来说,执行公务是这么吃力的一件事,那不如换个不那么吃力的来吧。

    “从现在起,皇宫侍卫营的统领权,你交还给法尔吧。”

    温特公爵闻言,惊得双目圆睁,开口想要辩驳什么,科尔国王却不想再继续下去,只摆摆手,“你下去吧。”

    *

    星际军基地,统帅休息室里,岚望舒坐在床边,猛地睁开眼,大口呼吸着。

    刚才,他的精神力成功进入了科尔国王的身体,看到了国王寝宫里发生的事。

    不过,从温特公爵离开地下密室那一刻,他的精神力就从科尔国王的身体里脱离出来了。

    此刻坐在黑暗中,岚望舒眉头紧锁,努力将刚才看到的每一处细节,都回忆起来,试图拼凑出这次内阁政变背后的真相。

    可是,他看不到自己想要的真相,却唯独记住了科尔国王站在镜子前,和镜中的那双眼对望时,眼底闪过的情绪。

    *

    一天后,赶在科尔国王离开之前的最后时刻,容玉烟将自己搜集到的所有证据,亲手提交给国王。

    国王将那资料一页一页地翻过,最后朝容玉烟露出个欣慰的笑,

    “玉烟,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有确凿的证据,又有科尔国王亲自敦促,不出半天时间,内阁完成了重大变动——

    温特公爵被罢免,代理摄政王一职,交由梵德.马克全权负责,皇宫侍卫营统领权,回到法尔亲王手中。

    温特公爵被削去几乎所有在首都星上的兵权,又被勒令短期内不得离开首都星,无异于变相软禁。

    同时,科尔国王将自己带回来的大半星际军舰队,包括索伦在内,尽数留在了首都星,留给了容玉烟,以充实星际军兵力。

    处理完这场变动,科尔国王正式启程离开亚特兰核心星群。

    正如他悄无声息的回来那样,他的离开,也在一个悄无声息的夜晚。

    送行的那晚,容玉烟要负责导航工作,全程留在星际军基地黑塔中。

    岚望舒以皇子的身份,站在国王陛下的家属团里,看起来非常不显眼。

    耳边是几位王妃此起彼伏的抽泣声,还有他们的雄子雌子们低声安慰的声音。

    岚望舒站在虫群里,一言不发,安静到格格不入。

    他默默地仰起头,看着缓步登上星舰扶梯的科尔国王。

    国王站在星舰入口处,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家眷,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岚望舒身上,隔着虫群,他与岚望舒对视良久。

    岚望舒看到国王的双唇翕张,觉得国王应该是对自己说了什么,可是隔得太远,他听不到国王的话,只能朝对方回以微笑。

    国王离开后不久,马克立即以代理摄政王的身份,单独召见了岚望舒。

    岚望舒事先接到通知,知道马克是要和他聊一聊特使团接下来的工作任务安排。

    可是,岚望舒万万没想到,马克竟然在谈话的末尾,告诉了他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那久远的秘辛,像一枚重磅炸|弹,在岚望舒心里,激起海啸山崩。

    第128章

    星际军作战指挥室。

    科尔国王启程赶往边境星群之前, 为了充实星际军兵力,将自己带回来的星舰舰队里超过百分之八十都留给了容玉烟,自己只带了二十多艘主舰离开。

    科尔国王率领的星舰舰队, 这次对边境星群的征战, 前后持续了长达五年之久, 这样的持久战,耗费了星际军巨大的兵力。

    在容玉烟的指挥调度下,星际军在这五年间,陆续调派了超过五分之四的兵力前往边境支援, 所以,这些年,虽然身为帝国唯一五星上将, 可是容玉烟在亚特兰核心星群的话语权,其实并不大。

    在核心星群,单单是温特公爵的西北军, 风头就已经远远盖过星际军。

    而这次离开之前, 科尔国王将自己带回来的舰队留给容玉烟,容玉烟料想,应该也是为了能针对以温特公爵为首的势力起到震慑作用, 防止其在科尔国王离开后,趁机反扑。

    对这个安排,容玉烟一开始是反对的。

    留下太多星舰舰队,就意味着科尔国王在边境的兵力会被大大削弱,这会严重损害国王的安全保障。

    但是科尔国王那时却只是淡然地告诉容玉烟,边境战事已经基本结束了, 剩下最后的战后重建工作,只需要一些基本的兵力驻守。

    国王已经决定的事, 哪怕容玉烟心中仍旧有些担心,却也不会违逆。

    此时科尔国王已经离开,容玉烟做完第一轮导航工作之后,立即开始了针对国王留下来的那批星际军军舰的整编和重新部署工作。

    一整天的部署工作结束之后,容玉烟回到休息区,径直去了副统帅休息室。

    不出所料,索伦坐在副统帅休息室阳台的防护栏上,正失神看着外面球面射电望远镜的反光板,在发呆。

    “喝一杯?”

    容玉烟缓缓靠近过去,手中拿着两瓶啤酒,将其中一瓶递给索伦。

    索伦回过神,将酒接下来,拿在手里,却没有喝。

    “嗜酒如命的索将军,竟然连送到嘴边的啤酒都没兴趣了?”

    容玉烟在他身边坐下来。

    索伦摇头,“别取笑我了。”

    容玉烟正色说:“今天在指挥室,就觉得你有问题,一整天,表面上在配合工作,实际上魂都不知飞去了哪里。”

    索伦轻笑,没否认,也没接话。

    容玉烟试着猜想:“是因为陛下把你留下来了?你其实还是想跟着陛下离开,继续参与到边境战事中去?”

    军神索罗斯带出来的徒弟,不管是嚣张嗜血如吴刚,还是温和守礼如林书,又或者看似随性不羁如索伦,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排兵布阵极度狂热。

    因为这样的狂热,容玉烟相信,和留在首都星消极度日比起来,索伦应当更想要回到边境星群去一展身手。

    可是听到容玉烟的问题,索伦却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摇头说:

    “将军,你也觉得我应当是想要回去边境星群,想要上阵杀敌,想要立下军功的吧?

    “真的,就在昨天,在陛下离开之前,连我自己可能都以为是这样。

    “可是,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在自欺欺虫。

    “我一直给自己心理暗示,让自己相信,我是想要跟陛下一起回边境星群去的。

    “可是直到陛下的星舰离开,一切尘埃落定,我确定自己被留下了,再也不用回去了,我才发现,我的内心,原来一直不是那么想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听说陛下把我和我的舰队留下来的那一刻,我一点都不觉得低落,也不觉得失望,我只觉得……”

    说到这里,索伦停顿下来,舔了舔干燥的双唇,然后将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吐露:

    “我只觉得……庆幸,还有……解脱。”

    听到索伦讲出“庆幸”和“解脱”这样的字眼,容玉烟的眉头轻拧,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对方的侧脸。

    索伦的鬓角已经斑白,颧骨上甚至生出了老年斑,在普通家庭,他已经是个标准的中年雌虫了,可是,作为星际军副统帅,作为一名将军,他还很年轻,正是当有一番作为的年纪。

    如果换了其他军雌对容玉烟说自己很庆幸被留下来,容玉烟很可能会认为,对方是怕死,或是对前线的战事感到疲惫和胆怯了。

    可是对方是索伦,是军神的徒弟,是容玉烟最亲密的战友。

    容玉烟太了解索伦了,索伦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索伦是个标准的鹰|派,他怕的,从来只有无仗可打。

    能让索伦这样的激进派,感到庆幸和解脱,那边境的战事……

    “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玉烟沉声问。

    索伦一时沉默了,他送了一口酒,然后怔怔看着前方反光板折射的星光,许久之后,说:

    “你都知道的,边境大捷的报道,最近这一两年,应该早就在内阁,在亚特兰上层,传遍了吧?

    “陛下的战队,一路勇往无前,所向披靡——”

    “——索伦,”容玉烟沉声打断他,“不要拿那些报道里的空话糊弄我。”

    索伦转过头,回望向容玉烟,又在容玉烟那双湛蓝的眼瞳的注视下,退缩了。

    他垂下眼,不再和容玉烟对视。

    “不拿那些官方的报道糊弄你,我还能拿什么回答你呢?”

    索伦低声说,“那些胜仗,究竟是怎么打赢的,我也不知道啊,我根本……就没有参与过。”

    容玉烟闻言,难掩震惊,声音变得越发阴冷,

    “什么叫你没有参与过?”

    索伦是他最得力的下属,是他举荐给陛下用作最前线冲锋陷阵的一员猛将,他怎么可能没有参与这些战役?

    索伦摇头,神情迷茫,

    “你也不信吧?吴刚总觉得我在打压他,总觉得每次作战,我只安排他在外围驻守,却从不让他接触核心战斗,可是,我真的没有刻意排挤他,我不过是奉陛下的命令做出那样的安排。

    “实际上,不要说吴刚了,就连我,也没有参与过核心战斗。

    “那些战役,总觉得,好像是……不战而胜的。”

    “不战而胜?”

    容玉烟越发困惑,“星兽部落,完全没有抵抗?”

    索伦用力摇头,

    “不是没有抵抗,而是……根本就没有星兽,这和你当年参与的那些边境战争,根本完全不一样。

    “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敌虫是谁!”

    索伦因为激动,声音变得有些尖细,发泄完之后,他又陷入沉默,许久之后,才又开口:

    “战后重建工作,我们星际军的军雌,也是没资格参与的,我们只能远远地驻守在外围地带。

    “可是,有一次,只有那一次,我冒着违反军规的风险,独自驾驶飞行器摸到重建的核心区去,远远地看了一眼。

    “将军,你知道那一眼,我看到的是什么吗?”

    容玉烟的脸上已经布满阴霾,“……是什么?”

    索伦一口气灌下大半瓶酒,之后才缓缓道:

    “没有星兽,没有原住民,也没有军队驻扎,那片核心区里,有的,只是一排又一排的,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黑漆漆的,闪着金属光泽的,墓碑。

    “不,不是墓碑,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长方体的金属箱,就那么整齐排列着,从我眼前,一直延伸到天边去,看起来,像一座巨大的坟场。

    “金属箱上,不断有绿色的灯光闪烁,一眨一眨,像漫天的萤火,像信号灯组成的星海……”

    *

    亚特兰皇宫,国王寝宫,会客厅。

    梵德.马克肥胖的身躯挤进雕花椅里,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张悬浮光屏。

    那张光屏上显示的,是岚望舒作为特使团总指挥官,为马克汇总的特使团这段时间的所有工作情况。

    “目前的全部工作进展,就是这些了,阁下。”

    岚望舒最后总结说。

    马克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早已经提交到内阁系统里去的信息,马克如今接任代理摄政王一职,拿到了摄政王权限,这些信息,应该早就通过内阁系统了解过了。

    但马克这时还是点头说:“嗯,挺好的。”

    岚望舒看着马克的侧脸,思忖片刻,决定主动打破这次谈话的表面上的和谐:

    “这只是正式提交到内阁系统里的消息。实际上,就在我回来首都星的这两天,巴布韦.风和李.莱格斯已经里应外合,成功找到了蒙克.霍华德的藏身处,应该这两天,就能一举将其抓获。”

    马克闻言,将视线从光屏上移开,转而看向岚望舒,用有些夸张的语气道:

    “哦?是吗?这果真是……意外的惊喜,了不得的重大进展!”

    岚望舒轻笑,

    “代理摄政王阁下,觉得很意外吗?这些,您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PTG 师夷派的消息,想必整个亚特兰上层,没有哪只虫能比您更灵通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只简单一句话,马克立即意识到,岚望舒已经知道他就是师夷派的大老板,而且,岚望舒现在决定公然向他摊牌。

    岚望舒选择这个节骨眼向马克摊牌,因为他知道,特使团如果想要继续把工作推进下去,接下来最大的阻碍,就是马克了。

    马克是 PTG 师夷派的大老板,如今又坐上了代理摄政王的位子,由他来敦促特使团的工作,那等于是贼喊捉贼。

    可是形成如今的局面,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法尔亲王一味绥靖,温特公爵又手段毒辣,容玉烟是社会化抚养院走出来的,又是雌虫,没有资格监国,最终,这几派势力中,最适合坐上摄政王这个位子的,只剩下马克。

    而内阁政变之后,岚望舒主动找到马克寻求帮助的那一次谈话,已经亮明了他的态度——他是愿意支持马克的。

    可是,支持对方成为摄政王,不代表就会支持他暗中帮助 PTG。

    岚望舒现在的话,就是想要告诉马克,如果马克想要借助代理摄政王的权力来阻挠特使团的工作,那岚望舒不介意向内阁公开马克师夷派大老板的身份,来个鱼死网破。

    听懂了岚望舒的暗示,马克笑起来,满脸横肉笑出褶皱,

    “收到消息和付诸行动,是两码事。

    “知道归知道,可我一向懒惰,很多事情,不愿意插手。

    “我现在是代理摄政王,事情堆积成山,根本无暇顾及那些西北星群的事。

    “既然决定监国,我自然会以亚特兰上层的利益为重。”

    看起来,马克是想要保住自己明面上的利益和权力,而选择放弃对 PTG 的监管和保护。

    岚望舒笑着向他道谢,表示感激他对特使团工作的支持。

    之后,岚望舒朝马克躬身一礼,准备适时地告辞。

    然而,这时却听马克在身后叫住他。

    岚望舒看向马克,“阁下还有什么吩咐?”

    马克抬起手,一个响指,把会客厅周围的所有监控设备,全部关闭了。

    确定这番对话不会被任何虫窃听到之后,马克这才缓缓开口:

    “望舒,你是特使,这次调查任务,你享有最高决策权,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拦你。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请尽量,放 PTG 一条生路。”

    岚望舒神情平静地看着马克,问:

    “叔叔,您是以 PTG 师夷派大老板的身份,在向我请求?”

    马克缓缓摇头,直勾勾地望进岚望舒的双眼,

    “叔叔是以你父亲的兄长的身份,代你死去的父亲,向你请求。”

    听到这句话,岚望舒脑袋里嗡的一声,“……我父亲?”

    马克点头,一字一顿地说:

    “PTG,生命之树守护者联盟,这个组织,最早,是由你雌父岚蝶衣,一手创建的。”

    第129章

    PTG, 是由你雌父岚蝶衣,一手创建的……

    马克的这句话,始终萦绕在岚望舒的脑海中, 久久挥之不去, 直到三天后, 他回到西北星群,回到废墟入口处的那间落脚的酒店里时,内心仍旧无法平息。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岚望舒刚打开酒店房门,莱格斯立即冲上前去, 用力抱住岚望舒,恨不能手脚并用地跳到对方身上。

    岚望舒揉了揉那颗巨大的绿毛脑袋,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

    “我给你带了礼物过来。”

    岚望舒随口说。

    莱格斯着实吃了一惊, “不至于吧,大哥,就回去首都星两天, 回来了还给我带礼物?”

    见岚望舒果真打开行李箱在里面翻找, 莱格斯喜出望外,不忘趁机争风吃醋,

    “大哥, 我在你心里,才是最重要的那个弟弟,是不是?比韦恩那个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傻缺重要多了,是不是?”

    岚望舒笑着摇头,没理他,把箱子里翻出来的一把小剪刀递到莱格斯面前去,

    “你父亲让我带给你的。”

    莱格斯盯着那剪刀,有点懵, “给我带这个做什么?”

    岚望舒轻笑,“帮你,恢复你原本的精神力。”

    岚望舒把之前和李.乔的对话,一五一十转述给了莱格斯,末了,说:

    “你父亲,他有他的顾虑,也确实是从你的安全出发,才会想要把你的精神力束缚住。

    “这剪刀现在交给你,是恢复你原本应该有的精神力等级,还是继续维持现在 B- 的精神力,决定权,全在你自己。”

    莱格斯紧紧攥住那小小一把剪刀,垂着头,沉默许久之后,哽咽着开口:

    “谢谢你,大哥。”

    他声音嘶哑得厉害。

    原来,他不是贵族里的废物,他没有给李家丢脸,他也不是个小丑……

    莱格斯这样想着,不敢抬头,任由泪水从脸颊滑落,滴在掌心的剪刀上。

    *

    确定岚望舒安全抵达酒店房间之后,风立即给岚望舒打了一通全息通话,汇报最近的任务进展。

    “蒙克.霍华德的行踪已经被锁定,明天我会去一趟废墟,这期间,你和韦恩做好明线上的工作,务必确保龚自在和他手下的那批虫不会中途过来阻挠。”

    岚望舒最后做着工作安排。

    风和韦恩齐声应下。

    交代完各自的工作任务,这场电话会议,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岚望舒有些失神。

    特使团的工作,眼见着已经进入最后收尾阶段了,蒙克.霍华德已是瓮中之鳖,而他背后的那个真相,岚望舒早已经在皇宫里寻到。

    走到这一步,他的目标,已经不再是找到莱格死亡的真相,而是,究竟应该如何处理 PTG 这个组织……

    “殿下。”

    这时,风的声音响起,打破这短暂的沉默。

    岚望舒回过神,看向风。

    风看一眼韦恩,又看一眼莱格斯,然后说:“我可以,跟你单独聊聊吗?”

    岚望舒笑着应下,遣退韦恩和莱格斯。

    待到只剩下他们两个,风开门见山地说:

    “殿下,商九安……失踪了。”

    “……失踪?”

    岚望舒看向风。

    “嗯,”风的目光很沉,“我手下的军雌,完全查不到他的音讯,我以特使团的身份,去龙芯区公安局查过几次,也完全没有消息。

    “公安局那边说,他申请了一个很长的假期,已经三天都没有出现过了,打电话发消息,都不回。

    “殿下,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岚望舒沉默片刻,没有立即回答风的问题,而是问了另外一件事:

    “风,你现在,仍旧觉得,商九安就是梵德.爱德华吗?”

    风笃定地点头。

    他不是觉得,他是确信,确信商九安就是 Ed。

    岚望舒点点头。

    自从知道精神力达到一定等级,就可以在不同个体之间穿梭这件事之后,岚望舒就怀疑过,梵德.爱德华可能就是用这种方式,在自己的身体死亡的那一刻,进入到这名叫做商九安的警官的身体里的。

    可是,这其实不太说不通。

    因为按照岚望舒目前的推论,精神力是只能在直系血亲或者一代以内的旁系血亲之间穿梭的,所以哪怕岚望舒有 SSS 级这样最顶级的精神力,他迄今为止,也只进入过莱格、菲克、犹他、还有科尔国王的身体,而从来没有进入过任何其他活着的虫的身体里。

    如果是这样,那梵德.爱德华,为什么能进入商九安这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雄虫身上?

    难道说,商九安是马克失散多年的私生子?

    这不可能。

    马克只有梵德.爱德华这么一个雄子,因为这个雄子的意外离世,导致皇冠集团这么多年以来,连合适的继承者都没有。

    如果商九安真的是马克的私生子,以马克的能力和性格,他不可能不去把商九安认回来的。

    那么,只能有另外一种解释——梵德.爱德华成为商九安,是通过另外一种方式,另外一种,全新的,精神力穿梭的方式。

    想到这里,岚望舒不自觉地,又将手伸进上衣口袋里,轻轻摩挲那里面放着的那一块黑色的硅石。

    见岚望舒一时陷入沉默,风犹豫着开口,

    “殿下……”

    “嗯?”

    岚望舒回过神,认真地看向风。

    有一瞬间,风想要把自己之前的发现告诉岚望舒——

    他想告诉岚望舒,他看到了之前那场皮肤移植的临床试验报告里,显示,那个受试者,已经死亡了。

    他又想说,他在之前的试探中,发现商九安没有体温,也没有心跳,没有……任何生命体征。

    还有,他怀疑 Ed 根本不是夺舍了商九安的身体,而是……借尸还魂。

    可是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疯狂了,疯狂到风根本不敢和岚望舒分享。

    最终,风只是摇摇头,说:“没事,我会继续加派兵力去调查商九安的下落的,您不必费心,请尽管安心继续您在废墟里的追踪和调查工作。”

    听到风的话,岚望舒意识到,风是不打算向他敞开心扉了。

    岚望舒并不勉强他,只是说:“如果能顺利进入废墟,待到特使团的工作完成之后,我帮你……把梵德.爱德华找到。”

    风诧异地看向岚望舒,意识到对方话语里的暗示,“你是怀疑,Ed 他藏在废墟里?”

    岚望舒轻轻点头。

    他没有告诉风,他怀疑,Ed 现在正以另一种方式活着,这种方式,恐怕是远远超出风的想象的。

    岚望舒心底有个疯狂的猜测,这个猜测,恐怕只能等他再次进入废墟之后,才能证实,而在那之前,他不敢把话向风挑明。

    然而,第二天,岚望舒却并未能如愿顺利进入废墟。

    先是草莓向岚望舒发了消息,紧急通知岚望舒,蒙克.霍华德不见了,很可能是连夜逃离了废墟,目前行踪不明。

    紧跟着,岚望舒收到了一条来自某个陌生账号的消息,消息只有简单一句话——

    [阁下,你要找的虫,在我手上,请务必于今天下午三点,前往以下地点,我会把他交给您]

    这条消息的落款是——[整容怪]。

    岚望舒看着那条消息,陷入沉思。

    很显然,商九安又重新出现了。他将蒙克.霍华德转移到了他短信里说的那个地方,希望用这种方式,换取和岚望舒单独面谈的机会。

    商九安为什么想要和岚望舒见面,他想聊什么?

    “大哥,不能去,这肯定是个陷阱!”

    莱格斯沉声说着,像是生怕岚望舒一个冲动直接离开了,说话间,还抬起手,用力捉住岚望舒手臂。

    岚望舒拧着眉头,沉默着。

    像是猜到了他的犹豫,这时,那个陌生账号再次发了消息过来——

    [想知道 PTG 背后的真相吗]

    [三点钟,你如果出现,我可以把真相全都告诉你]

    [你如果不来,三点会是那只虫的死期]

    岚望舒紧紧盯着自己的光脑账号里收到的这几条新消息。

    看起来,对方真的很希望他能出现,用尽一切手段,在引诱他过去。

    岚望舒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对方,而是掐着时间,等着对方继续加码。

    果然,眼看着离约定的时间近了,见岚望舒没有任何回应,对方再次加码。

    这一次,显然是他的最后底牌。

    这张底牌,让岚望舒倒抽一口冷气。

    [你去过废墟了吧]

    [你看到那位老教授了吗]

    [你还记得那位老教授告诉你的话吗]

    [那位老教授口中,唯一效忠的虫,是我]

    一瞬间,岚望舒的呼吸变得很重,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擂鼓一般。

    岚望舒当然记得那位老教授的话——那位老教授说,他从来不会听命于师夷派那个什么大老板的话,他只效忠于,PTG 的大统领。

    紧跟着,对面再次发过来一条消息。

    这条消息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拍摄的是一个小型的堡垒,堡垒很小,只及腰高。

    岚望舒记得那个堡垒,那是修建在废墟正中央的堡垒。

    那位老教授曾经说过,那废墟正中央的堡垒,就是整个废墟的核心。

    而此刻那照片里呈现出的堡垒,和岚望舒之前看到的,又有所不同——

    照片里的堡垒,处于打开的状态。

    在堡垒里面,是一个青黑色的长方体金属箱,箱子上还亮着信号灯。

    而在那金属箱的机箱外壳上,印着一枚小小的岚蝶形状的标志。

    商九安,这是在用事实告诉岚望舒,他就是整个 PTG 的大统领。

    商九安,继承了岚望舒雌父岚蝶衣的衣钵。

    第130章

    岚望舒最终去了商九安短信上约定的地点。

    他将废墟入口处的蹲守工作, 交给莱格斯,同时,让韦恩带着半数的特使团兵力在入口外围驻守, 保护莱格斯的安全。

    岚望舒的本意是想让风全权负责莱格斯的安全的。

    可是, 一方面, 莱格斯和韦恩难得地一致认为岚望舒前去赴约更危险,更需要风这样有经验有能力的军雌来守护。

    另一方面,涉及到商九安的事,风根本没办法坐视不管, 哪怕要他服从命令守在莱格斯那边,恐怕他满心满脑想的还是岚望舒和商九安的会面,所以, 岚望舒想,倒不如让风和他一起,前去赴约。

    最终敲定, 除了一部分留在沁心山庄负责稳住龚自在那批政府官员的文职成员以外, 整个特使团兵分两路——莱格斯蹲守废墟入口,韦恩负责在外围调兵保护,岚望舒前去赴商九安的约, 风随行保护。

    *

    商九安指定的会面地点,在一处废弃的写字楼的地下室里。

    整栋写字楼极为空旷。

    岚望舒走进他指定的那处房间门口,门立即自动打开了。

    岚望舒抬脚正要往里去,风抬手将他拦下来,然后自己冲在前头,手中握着月牙镖, 为他开路。

    房间里,空荡荡的, 只在正中央坐着一只虫——正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蒙克.霍华德。

    蒙克坐的地方类似派出所审讯室里的真话椅,手腕和脚腕都戴着电子镣铐,在他面前,摆着一张方桌,方桌后面是两张空的靠背椅。

    蒙克.霍华德显然没有任何要挣扎逃跑的意思,看到岚望舒在风的保护下走进来,他甚至泰然自若地将身体倚靠进座椅里,像在自家接客似的,点了点下巴,指着面前的空位,

    “劳烦两位特使阁下专程赶过来,请坐吧。”

    风看一眼那两个空位,没有坐,冷冷问蒙克.霍华德:“商九安在哪里?”

    蒙克.霍华德笑起来:

    “两位特使的目标,不是我吗?我已经坐在这里了,两位就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吗?

    “商警官他现在被其他事情缠身,不方便出面。”

    说着,蒙克.霍华德看一眼时间,“现在刚过三点一刻,我估摸着,商警官应当会在四点钟左右赶过来,两位不如先坐着稍等片刻?”

    这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岚望舒暂时不确定商九安为什么要拖延时间,但是在岚望舒心底深处,他其实是相信商九安不会害他的。

    他和商九安接触的时间不多,但他可以很明显感觉到,商九安的本心,是纯良的。

    不管是梵德.爱德华这个被风深爱了这么多年的雄虫,还是商九安这个被他雌父选出来继承衣钵的虫,岚望舒都不认为他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岚望舒隐隐觉得,商九安是想要帮他,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他现在不能直接出面帮忙,所以只能拿蒙克做幌子,想要将岚望舒留在这里。

    想到这里,岚望舒转身,准备坐上其中一张空椅子。

    “等一下!”

    风见状,慌张捉住岚望舒手臂,“可能有诈。”

    风的内心,比岚望舒更相信商九安不会害他们,但风信不过蒙克和他背后的 PTG,哪怕这个组织现在看起来很可能是由商九安统领的。

    所以,风将岚望舒拦下来,然后自己走上前去,将那小小一张方桌,还有桌前的两张椅子,从头到尾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里面没有机关暗器,这才起身,看向岚望舒,“没有异常。”

    同一时间,对讲机里传来特使团军雌的声音:

    “殿下,长官,全部搜查完毕,本层楼没有发现任何危险。”

    风沉声回复:“好,按计划行动。”

    他们的计划,是继续将整座废弃的写字楼以及其周边全部搜查一遍。

    听到风的吩咐,对面立即道:“收到!”

    而这时,岚望舒已经坐在了桌边,看向蒙克.霍华德,

    “既然现在要等商警官过来,反正没什么事,我们聊聊?”

    岚望舒说着,拿出一个摄像头,放在桌上,对准了蒙克.霍华德的方向,“不介意我录像吧?”

    蒙克.霍华德轻笑,“当然不介意,您随便。”

    岚望舒将摄像头打开,然后清了清喉咙,开门见山地问:

    “大皇子克罗恩.莱格的死,和你有关吗?”

    蒙克.霍华德斟酌着措辞,“或许,有些关系。”

    岚望舒决定把问题问得更细致一些:“莱格生日那晚,收到一个 PTG 生产的精神力增强器,那个增强器,是以生日礼物的形式,送到莱格手中去的,那是你做的吗?”

    蒙克.霍华德点头,供认不讳,“对,那个增强器,是我安排虫送过去的。”

    岚望舒:“你是受谁指使?”

    “是莱格殿下自己联系到我,说想要一个精神力增强器,想要……试着改变过去。”

    岚望舒抬起手,将一张光屏推到蒙克.霍华德面前去。

    光屏上,是一张莱格死亡当晚,他的卧室床边堆放的礼物的照片。

    “从这张照片里,把你送给莱格的礼物,指认出来。”

    蒙克.霍华德眯起眼,在那照片上找了一会,然后抬手指向一个方盒子。

    那并不是莱格最后佩戴的那个增强器的包装盒。

    岚望舒又把莱格佩戴的增强器的照片单独调出来,“那盒子里,装的是这个增强器吗?”

    蒙克.霍华德抬起手,将面前的全息投影转了几圈,然后把增强器的一角放大,看清楚上面的编码后,他点点头,“没错,就是这个,这编码不会错。”

    岚望舒点点头,沉声说:“大皇子莱格的死因,就是佩戴了这个精神力增强器。”

    蒙克.霍华德定定地回望着岚望舒,

    “特使阁下,我了解我们的产品,增强器或许未必能帮助莱格殿下改变过去,可是,这款产品已经更新迭代很多代了,技术早已经革新,不再是前几年那种可能会致残的危险品。

    “而且,我给莱格殿下的,是我们的产品中,最安全的那一款,我有信心,那款产品,绝对不可能让他丧命。”

    岚望舒顺着对方的话说:“那你怎么解释,莱格在佩戴了你给的增强器之后,立即出现身体内部脏器炸裂的情况?”

    蒙克.霍华德短暂思忖片刻,然后说:“你们检查过那个增强器里的星源素含量吗?有多少?”

    岚望舒给了他一个确切的数字。

    蒙克.霍华德用力摇头,“太高了!我送给大殿下的增强器,里面总共只嵌入了5ml的星源素精粹液,增强器里的星源素精粹液含量超过10ml,是非常危险的,必定会致残,甚至有生命危险!”

    岚望舒定定望着蒙克.霍华德,没有说话。

    过了一阵,蒙克.霍华德自顾自说:“在大殿下出事之前,四号空间站曾经有一起星源素失窃案,不知道特使阁下是否有所了解?”

    蒙克.霍华德想要把岚望舒往哪个方向去引导,岚望舒一清二楚。

    因为岚望舒自己在心里也是这样猜测的。

    可他这样想是一回事,蒙克.霍华德这个嫌犯刻意把他往那里引导,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想暗示什么?”

    岚望舒问。

    “那场失窃案,是莱格殿下和犹他殿下,共同策划并实施的,”蒙克.霍华德说,“他们手上,握有市面上极为罕有的大量星源素精粹液。”

    岚望舒点头,试探着问:“你想把这件事,栽赃到五皇子犹他身上去?”

    蒙克.霍华德摇头,“特使阁下,我不是栽赃,我有……确凿的证据。”

    说着,蒙克.霍华德从自己的光脑账号里,调出一段视频。

    视频是偷拍的,里面是犹他和蒙克.霍华德私下里见面的场景。

    视频里,犹他将一管高度提纯的星源素精粹液,送到蒙克.霍华德面前,问他:

    “如果把这样一管精粹液,注入精神力增强器里,需要达到多少毫升的量,能让佩戴者,立即死亡?”

    岚望舒盯着那段视频里,犹他问出这个问题时,那张平静到不带一丝血性的脸。

    片刻后,岚望舒问:“可否把这段视频给我?”

    “当然,这就是为特使阁下您准备的,”蒙克.霍华德一抬手,将这段视频连同另外几段视频,一起打包发出去,“除了这个,还有另外几次和犹他殿下的单独会面的谈话内容,我全部做了记录,您尽管拿去。”

    岚望舒看一眼发送到自己账号里的视频包,正要再说什么,这时,对讲机里,传来负责搜查的军雌的声音:

    “望舒殿下!风长官!我们找到商九安了!在顶层露台西北角!”

    岚望舒立即收起光屏,安排一队特使团军雌看管好蒙克.霍华德,接着和风一起奔向顶层露台。

    商九安独自坐在露台一角的防护栏边的地板上,曲着腿,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看向冲在最前面的风和岚望舒。

    他神情平静,但面容看着非常憔悴,衣衫也有些凌乱,身上满是灰尘。

    乍一看,像个落魄的流浪汉。

    “好久不见,两位。”

    他朝风和岚望舒轻笑着打招呼。

    “Ed……”

    有一瞬间,风想要冲上前去,可刚抬脚走了半步,见岚望舒只定定立在原处没有动,只得又收回脚步,守在岚望舒身侧。

    岚望舒平静回望着商九安,问:“为什么要约我来这里?”

    商九安没有回答岚望舒,只是缓缓地转过头,视线越过水泥防护栏,看向远处某个地方。

    岚望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叫做废墟的那座地下城,所在的地方。

    岚望舒刚想开口再问什么,这时——

    轰隆一声。

    巨大的爆炸声传来。

    紧跟着,地面开始剧烈的震颤,带动他们所在的这整栋楼都跟着摇晃起来。

    岚望舒抬头,清楚地看到爆炸的方向,掀起的滚滚烟尘。

    爆炸,是从废墟上传来的。

    那座地下城所在的地面,整个塌陷了下去,顷刻之间,化作了真正的废墟……

    岚望舒的眸光一沉,心被狠狠揪住。

    “Ed!”

    这时,就听风嘶吼一声,冲到商九安面前去。

    岚望舒收回目光,看向商九安。

    就在那爆炸响起时,在那整片废墟塌陷时,商九安嘴里,喷出一口黑血,血水迅速沾湿了他的衣襟。

    “废墟,不存在了。”

    商九安声音嘶哑得厉害,刚讲出半句话,便又咳出满口的血,那黑色的血液中,混着许多蓝紫色的星源素。

    他抬手,拿手背随意擦去嘴角的血,继续说:

    “走吧!

    “现在立刻离开这里,离开龙首星,离开西北,走得越远越好!

    “这是你们能活下去的唯一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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