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大秦嬴鱼 > 212. 赵国 改朝换代——赵国赵孝成王的时代……
    邯郸外城,看着并没有比城墙外头好多少。


    秦军攻城的时候,用到了黑/火/药,即能爆炸,还能燃火,所以,这受到黑/火/药爆炸轰击最严重的外城,就到处都是黑漆漆坑哇哇,空气中还能闻到没有扩散干净的烧焦的气味,迷蒙又荒凉.


    有三两个衣不蔽体的庶人畏畏缩缩的掩藏在断掉的房梁之后,警惕的窥探外界,见有人来,立马双手抱头缩成一团,假装自己不在此人间。


    李斯目之所及,不见行人穿梭,不闻鸡鸣犬吠。


    让人心下不觉凄凉万分。


    这可是赵国的邯郸城啊,当世最富盛名的城市之一,纵使只是外城,即便遭遇战火,也不该衰败到了如此地步。


    赵国的军卒将他带到了一处华美的车架前,车架前有穿绫罗绸缎的人在躬身等候,车架周围有执戈配剑的甲士在森严守卫。


    李斯依着这架势在心里评估,车架的主人不是君就是侯,就是不知道是赵国的哪一位了。


    李斯心下稍许紧张.李斯原本只是楚国的一个小吏,日常往来之人也都是跟他大差不差的身份地位,实在没有太多登高门楣的机会,这是他头一次单独会见君侯,心下自然是紧张的。


    但他又自负才学,可以和任何人当堂论道,荐于诸侯,辅佐君王,是以,他虽然心下紧张,但这紧张,却也并不多。


    李斯站在车架不远处负手而立,等待将他召来的主人从城墙上走下来。


    果然,稍许,一群高冠博带锦衣华服之人簇拥着一个面容姣好身高体健的美男子徐徐从乌漆嘛黑残破许多的城墙上走下来,打眼望去,被簇拥之人头戴金玉冠,腰悬红绶带,足登翘头履,身披貂皮大氅,很是不凡。


    有赵国官员提醒道:“当面者乃建信君,下者何人?”


    建信君?赵王的男宠?


    也是赵国的相邦。


    赵国还有另外两位假相邦,一个是信平君廉颇,一个是武襄君乐乘,两人都是以武封君,位至相邦,但都在建信君之下,只能为假相邦。


    李斯一面心念电转,一面执文士礼相拜,不卑不亢道:“在下李斯,见过建信君。”


    李斯?谁?没听说过?!


    建信君脸上不辨喜怒,问道:“你不是老秦人?”


    李斯说的是通行六国的纯正雅言,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他素色大氅下穿的是灰黑色的直裾袍,冬日的直裾袍做的过于厚重了,弯腰行礼时,袍脚过于挺括,微微上翘,微微露出了穿在袍子里面的衣裤长靴。


    李斯这一身打扮和平素见到的秦人士大夫别无二致,但他目测身高七尺,和平均身高八尺的秦人有所不同,面容也斯文俊秀,和方脸阔腮的关中人长相也有所不同,是以建信君猜测,李斯是秦人,但不是老秦人。


    现在的秦人,并非都是从关中来的老秦人,其他六国之民只要有了秦国的户籍,也可称秦人了。


    秦人和老秦人这个说法,李斯早在荡阴城的时候就区分过了,是以,他回道:“在下楚人,既不是秦人,也不是老秦人。”


    建信君脸上神色缓和了一些,继续问道:“为何着秦衣?”


    建信君所说的秦衣,是指李斯穿在素色棉毛大氅里面的秦国军队统一给军中小吏配发的制式衣裳,直裾袍加衣裤和翘头皮靴。


    跟寻常男子穿的直裾袍有所不同。


    寻常直裾,上身和下身衣料幅度平直,裹在身上如一个直筒,下身瘦长而窄,男子衣摆要宽一些,便于行走。


    但秦人官吏所穿的直裾不一样。


    秦人官吏所穿的直裾袍是国家统一制式,一年两身,春夏秋一身单袍,冬季一身棉袍,衣袍颜色和自身官爵秩级相匹配,以做区分。


    这种制式衣袍,上身没做改变,因为要骑马,下身裾袍便在腰的两侧加宽了下摆的布料,增加了大幅度的内摆和暗褶,日常以革带束腰,站直了看不出来,一但走动和跑动,就能看出秦人的直裾下摆幅度有多么的宽大了,可以丝毫不阻碍双腿行动,直接跨身上马,骑在马上,前身下摆布料都能垂在马镫脚边,后身袍裾能将马背铺满,看上去潇洒又漂亮,真正的豪奢!


    用做一身半的布料做这样一身衣袍,难道不豪奢吗?


    另外,现在是冬日,相比于天气暖和时可以内里光腿外头直接穿一件盖住鞋面的直裾衣,今日李斯穿的,是在直裾袍里面配了棉衣裤,蓄了薄薄一层棉花的那种,而不是寻常贵族男子穿的胫衣和裙裳。裤子的裤腿塞进了长至小腿的毛皮靴里,厚重密实,挡风御寒。


    再加上巴掌宽的皮质革带束腰,革带上钉了金钩,可以悬挂官印、玉佩、囊袋等随身之物......


    李斯这样一身穿着,一眼望去既挺拔豪放又雅致端正,非常凸显男子英雄气概,君子风范。


    只有秦人才会这么穿。


    在他国贵族人眼中,一般只有要下地劳动的庶民才会穿裤子。你要说秦人大贵和臣子们穷到连件裙裳都穿不起吧,人秦国纺织出来的花样多的数不清的布料他们都要抢着买,有时候那种珍贵无匹的布料他们拿着钱都买不着。


    而且,都是曲裾,人秦国的女子就能舍得大幅大幅的接长右襟,用鲜艳美丽的布料一匝一匝的往身上裹,不裹出珠玉锦缎缀满的花边绕满全身不罢休。


    有闲人统计,这秦女往身上裹的布料,都够寻常人做两身半的曲裾了,真正让天下女子羡慕死。


    谁要说秦人穷到只能穿裤子,那就真是井底之蛙了。


    只能是秦人天生就爱穿裤子!


    明明是他们赵人胡服骑射,但将这胡服贯彻彻底的,却是秦人。


    李斯是作为秦国的军中小吏临时决定到邯郸城看看的,所以身上穿的,除了外头那件素色棉毛大氅是他自己花钱买的,大氅下面穿的,正是秦国小吏制式衣着。


    灰黑色,代表着秦国官员制度中最底层的小吏。


    随着官位和秩级的提升,衣裳的颜色也随之加深,君侯和君王所着之色,就是纯正的黑色了,既为玄色。


    李斯听建信君问他为什么穿着秦国吏服,便笑答道:“某游历至荡阴,困于囊中羞涩,便暂为一小吏,获取资财。”


    建信君听李斯并不以囊中空空为羞,反倒言语风趣,姿态大方,加之他雅言说的极正,便认定他是个饱学之士,可以结交之人。


    建信君微笑邀请道:“君既是楚人,何不来我赵国出仕?我主求贤若渴,若君果真有才,千金万金唾手可得矣。”


    李斯顺势道:“某虽才不比相如、虞卿之流,但也粗通文墨,愿为君效力。”


    建信君对李斯愿意效忠于他很满意,邀请李斯上车与他同坐,他要试探一下李斯对时局的看法。


    坐在去内城的华车上,建信君问李斯:“秦赵和谈,君以为如何?”


    李斯:“赵败于秦,和谈是必然的。”


    建信君:“我欲攻秦,君以为何时是良机?”


    李斯:“臣私以为,近期,赵国不适合攻打秦国。在前十年间,赵国先有上党长平之败,损失壮卒三十余万,后有秦国一围邯郸,丧半城之百姓,再后有赵、河内平阳之战,虽有斩将降卒之功,但于秦国来说,无伤大雅,现又有秦国二围邯郸,赵国损地折卒......赵国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早就耗空了国中之力,民力疲乏,无心作战,谈何胜利?所以,赵国现在要做的,就是宽容政策,恢复民力,等民力恢复,少壮长成,再谋与秦之战不迟。”


    建信君拧眉:“那要等到何时?不可!”


    李斯:......


    建信君:“若赵国与他国合纵抗秦如何?”


    李斯:“......先有平原君,后有信陵君,为之奈何?”


    建信君垂眉敛目不语了。


    平原君主张接手韩国的上党郡抵抗秦国,信陵君......信陵君曾两次主导魏赵楚韩四国合纵抗秦,结果呢?


    平原君死了,信陵君也死了!


    李斯见建信君无视他,想来是对他的回答不满意的。


    李斯也很无奈。


    在他看来,赵国现在的情形,实在是不大好。


    如果他为赵相,他的主政方针就是一个字:苟!


    老实些,不要搞事,在民轻薄徭税,鼓励农耕,多生娃,多养牛,在官,铲除大贵,安抚朝臣,轻罪重罚,放归奴隶,增加人口和税收......


    赵国的基本盘还是在的,底子也有,北有代地作为养马之地,南有河内借助收拢财货,等苟上十几二十年,赵国复又兵强马壮,何惧秦国?


    当然,前提是秦国给赵国这个苟的时间。


    但在李斯看来,秦国历任君主锐意进取,现在掌权的安平侯更是个志在天下的,如果要李斯给秦国的君主谏言,那就是一鼓作气,灭了赵国,千万不能给赵国喘息的机会和时间。


    天意在秦国,他李斯,自然是要去效力秦国的。


    但在去秦国之前,先来赵国探一下路也不错。


    建信君没有从李斯那里听到有建树的建议,他对李斯的兴趣就消失了,只当他是个寻常的门客一般,让仆从随意将他安顿下来。


    李斯也不在意,他换下身上已经穿习惯的直裾衣裤,穿上赵人这边的曲裾衣裳,虽然有里衣和胫衣,还有下裳保暖挡风,但男子曲裾下摆做的更加宽大,便于大步走路,不如女子曲裾下摆做的紧窄可以裹在一起挡寒,是矣这一身常服一上身,李斯就觉着下面凉飕飕的,想了想,只好又将棉裤穿在下裳里面,替换了胫衣,保护住双腿和蛋/蛋不受寒,这才放心出门。


    李斯随意在邯郸内城的街面上闲逛。


    这邯郸的内城相比于外城自是要热闹许多,但观路上行人步履匆匆,衣着单薄,神色愁苦,就连店铺门前的旗幡都无精打采的,凄凉之色尽显。


    凄凉的是寻常百姓,权贵们还是要照常高水准的生活的。


    衣美人的食楼里面酒色并行,喧嚣热烈,唾沫横飞间,交换着彼此的秘闻。


    当然,能说出来的秘闻,也就不能叫做秘闻了。


    时人讲究分案而食,但那是在士大夫宴饮时候以及豪门贵族家中,一般庶民家中,可能连一张案几都找不出,寻常酒肆也是一样,只在席榻上放一张小几,供客人对坐相饮。


    衣美人的食楼要更新颖一些,供给的是三尺高的四方桌,四方椅,四人围坐,饮酒畅食,非常惬意。


    李斯随意找了一个空桌坐下,叫了一盘牛肉脯,一盘由葵花籽、葡萄干、柘(zhe)粟糖、桃李脯拼成的四色干果,一壶热酒,自斟自饮,打算在这食楼里消磨一下时间。


    隔壁一锦衣男子酒意上头,在同伴刻意拱火搭桥之下,说了一个才出炉的秘闻。


    锦衣男子自认小声的神神秘秘道:“跟你们说,昨晚公子偃差点将自己家的房舍给挑了!”


    另一个围坐的男子同伴甲眼睛一亮,忙给他斟上酒水,询问道:“是因为甚?”


    锦衣男子得意的滋溜一口将酒水饮进,抹抹嘴,继续神秘道:“这你可就问对人了,别人未必知道其中详情,我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同伴甲将酒又给他斟满,催促道:“快说,快说......”


    锦衣男子见同伴们的殷切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又有好酒好菜的伺候,心下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下也不再卖关子,嘿嘿笑道:“你们有所不知,秦国的那位大王,给咱们的公子偃,写了一封信!”


    同伴们相互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同伴乙不信道:“这秦王的信件,你是如何得知的?别不是哄咱们弟兄的酒菜,故意胡诌的吧?”


    锦衣男子急道:“你们可别不信,我的好兄弟郭开可就在公子偃身边当差,这信件,最开始还是他拆开的呢,他跟公子偃一前一后看的信,这还能有假?”


    同伴丙笑道:“这郭开嘴巴也够大的,他前头看了信,后头就将信的内容跟你说了?别不是你跟那郭开床榻上激战正酣的时候说的吧,啊?”


    这人嘴巴够损,他话里话外的都是不信,还不忘搭黄腔调侃两句,说的其他两位同伴都默契的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邯郸城里谁不知道,赵王宠信美男子建信君,唯一陪伴在大王身边的公子偃便有样学样,宠信起了美男子。


    只不过,在众多美男子当中,锦衣男子的邻居郭开最得他的意,他们这些人时常聚在一起的时候不免随口打趣几番。


    这些人说不准是调侃还是羡慕,这只靠床榻之能就可得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这种好事,哪里找去?


    当然,你得先长有一副美男子的面孔,此乃上天之赐,人力不可及也,叹哉!羡哉!


    锦衣男子涨红了脸,他,他跟郭开家世差不多,都是富商之后,是以他们两家是很不错的邻里关系。


    只不过,自从郭开被公子偃看中,做了爱宠之后,他跟郭开就渐行渐远,而且,这个消息也不是郭开亲自跟他说的,郭开更看不上他。


    锦衣男子梗着脖子嚷嚷道:“郭开日夜在公子偃身边侍奉,我已许久没当面见他了,你们别胡说八道,误人清白!”


    同伴甲:“那你是如何得知秦王送信与公子偃的?”


    锦衣男子道:“是昨晚郭开的近侍回家时叫我看见了,便随口问了两句,我也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紧密的消息呢。”


    这倒说得通了,众人忙问他:“那这近侍可是说了信里写了些什么,能让公子偃发这样大的火,居然差点将房舍都给挑了?”


    锦衣男子复又得意起来,又饮了一口酒,做足了架势才道:“还能是什么?不过是些秦王和公子偃之前在邯郸时候的陈年旧事罢了,如今秦王已为王,咱们的公子偃还只是一个公子,来日两国相会,公子偃必要低头向秦王行礼,他如何不气?”


    同伴们俱都长长的“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昔年秦王政在邯郸为质的时候,他与公子偃经常约架的故事,他们这些赵人自然是听说过的,而且,他们还都知道,这所谓的约架,公子偃败多胜少。


    啧,欺负个孩子都能欺负输喽,如今昔日奚落嘲笑的小可怜已经即位为强大国家的君王,公子偃还只是赵国的一位平平无奇的公子,连太子都不是,若是秦王来信挑衅,他的确是要生气到挑了自家房舍的。


    同伴乙摇头晃脑感叹道:“咱们大王正值壮年,还有太子在秦国为质,公子偃...啧啧,恐怕要永远低那位大王一头喽。”这人说话时语气里满满的惋惜之意,但脸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公子偃在他这里,明显没什么威望。


    同伴丙不知道是不是也喝多了酒,脱口而出道:“就算公子偃做了大王又怎么样?赵国还能比的了秦国?还不是要低秦王一头呜呜呜......”


    听他如此“口出狂言”,锦衣男子酒都给吓醒了,一个激灵下忙捂住同伴丙的嘴,眼睛还不住四下逡巡,嘴里小声喝骂道:“不要命了你,在城里说这样的话,若是让大王听到,你我有几条命交待?!”


    同伴甲和同伴乙也都后怕,他们赵国......确实不比秦国了,但这话大家心中有数就行,那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别说公里的大王会如何恼怒,就是他们自己,说出来也是心里愤懑难平的。


    同伴丙酒也醒了,自罚请了今日这顿酒,才让其他三人满意。


    三人撇过秦王啊赵王啊这个话题,说起了他们的日常生活,近日来他们这些邯郸城中颇有财务傍身的百姓们面临了同一个问题,那就是从市面上能买到的日用秦货大大减少,以至于已经用惯了秦货的他们,再改用其他货物代替有些不适应了。


    同伴甲抱怨:“这秦国的路修的越来越好,怎么运送过来的货物却越来越少呢?家中绵纸要用光了,良人和好女立逼着我买足她们下月要用的纸巾呢。”这种秦国特为女子定做的绵纸巾,凡是用过的女子就再也离不开它,每月一次,一次七片,可以多,但绝对不能少。但这棉纸巾近半年来越来越难买了,他还是半年多前给家中女眷多存了些货,才能有的用,随着越用越少,却是拿着钱买都买不到了。


    锦衣男子也咳声叹气道:“谁说不是呢?纸巾还是好的,还能供应到现在,秦国的瓷器和金器那是早就断货两三年了。这两三年,秦国卒了两位国君,现在的这位老国君听说受了重伤,卧床不起,眼看也活不长了,这三年,秦国上下光给这三位君王准备丧葬器物就都忙不过来了,哪里还有余力去供给他国货物呢?”


    同伴甲乙丙和锦衣男子又都面面相觑一回,俱又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这秦国,怎么死君王都死一块去了呢?这不耽误他们这些百姓的日常生活嘛。


    太不应该了!


    ......


    如此市井消息,李斯就着浊酒在旁听的津津有味。


    对秦国近年来的变化,早就被蹲守在咸阳城中的各国使臣和间人们传的沸沸扬扬了,并没有引起李斯多少兴趣。


    李斯感兴趣的是那位公子偃。


    公子偃是不是太子不重要,甚至他是不是真的收到了秦王政的信件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锦衣男子说的公子偃的反应,而且这个反应还被其他人轻易的认可了,这说明,公子偃平日里,就是这样的性情。


    好强,易怒,输不起,更执着于与秦王政的攀比,这样的话,其中能作为的可就多了。


    听邻桌这几人说话,他们跟郭开都是熟识,那么郭开是公子偃宠儿这件事,可算十之八/九。


    他见公子偃或许有些难,但见到这个郭开,还是挺容易的。


    李斯结了酒钱,让酒仆用油纸包裹了他未用完的牛肉脯,然后用细麻绳捆结好,拎在手中,出了食楼,晃晃悠悠的去了金楼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方步小肆。


    说是方步小肆,是因为这个肆面,只有一步宽(左右脚各跨出一步,大约1.3-1.5米),内里也不深,靠近侧墙只摆了一张矮脚书案,案上有刀笔竹简草纸,用来书写,最深处立了一架高至屋顶的百宝阁,上面整整去齐齐的码着贴着标签的木牍、逐渐、巴掌大的信封等物,看着狭小逼仄的很。


    这是一间邮局。


    是秦国设在赵国邯郸的邮局。这间邮局,不仅可以往来于秦赵两国之间,还能往来于赵国各处境内,乃至赵、齐、赵燕等国之间。


    就,挺让人迷惑的。


    赵国明明恨秦国恨的要死,但却一点都不排斥秦国的各种新鲜事物。


    赵国就不怕秦国以此做间,将赵国的各种人口、军防、兵卒数量、税收财政等国家机密给摸个底掉?


    秦国给赵国带来了方便,但也带来了危险啊!


    有一瘸腿老翁在费劲的昂这头整理百宝阁上的书册,听见声响,颤巍巍的转过头来,看到李斯,就问:“写信啊?”声音也很苍老。


    但李斯却半点不敢轻视这位老翁。


    他在秦国的军营待了三个月可不是白待的,他作为文书小吏,日常整理的文书中有一项,就是对伤残兵卒的安置方案整理和校对。


    其中有一条安置方案,就是将四肢伤残但尚能独立行动的军卒安置到各大学室、驿站、书肆、邮局等由国家经营部门去上岗工作。


    因为这些军卒不仅小时候在各乡里的学室中上过初学,在军中也经过继续教育,能读能写,一些文吏武臣的活计都能轻松胜任,将他们安置到这些岗位上,伤残的军卒不仅可以拿一份国家发放的俸禄,还能有体面轻省的活计,是许多伤了手脚的军卒抢着要的安置方案之一。


    当然是要有考试的,考试优秀者,才会竞争上岗成功。


    唉,这秦人,可真是太爱考试了!


    这瘸腿老翁能在赵国的邯郸城中独自经营这样一家邮局,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李斯先是行了一礼,笑道:“是,写两封信。”


    瘸腿老翁只用下巴点点书案,复又转头去继续整理信件,随口道:“笔墨都有,自己写吧,两封信,两个币,不拘秦半两或赵刀币。”


    李斯:“是。”


    李斯去到案几之后,在席子上正襟危坐,提笔写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河内军中都尉长的,他现在人在邯郸,又不打算短时间内回去,得写封信回去,辞去军中小吏的职位才行。


    另外一封,则是写给咸阳渭水学宫的老师荀子的,信里写明他这一路的经过,表明他现在人在邯郸,有在邯郸游历一段时间的打算,要老师不要担心。


    要不怎么说这秦纸就是好用呢,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通,给荀子的信足足写了十几页纸,一点都不用担心写太多字纸张不够用的情况发生,这是竹简和木牍所比不了的。


    他将这两份信纸折叠好,塞进信封中,用手掌压了压,让信封不那么鼓胀,又用铜调匙从放在案几底部的蜡壶里剜了一卷蜡,放在油灯上炙烤,原本凝固的蜡受热化成蜡油,李斯趁热将蜡油倒在信封口处,大拇指用力按在蜡油上,写信的最后一步,“封蜡”就做好了。


    如果李斯有自己代表身份的印信的话,就可以用自己的印信封蜡,只可惜,李斯刚辞去秦小吏的职位,不好再用他之前的印信,只能有大拇指代替了。


    李斯将这两封信交给瘸腿老翁,瘸腿老翁只随意的看了下封面上的地址,就将送去河内的信放进一个大竹篓子里,这竹篓里放了挡板,一个挡板的间隔能放一百封信,李斯粗略估摸了下,只这个竹篓里,就少说放了有近七百封信,都是要送去河内的。


    另外一封送去咸阳的,则是放上了百宝阁的一个格子,那里稀疏的放了一些竹简和木牍,纸质信封也有几个,他给荀子的信塞进其中,并不显眼。


    这送去咸阳的信件数量和送去河内的信件数量一比,简直少的可怜。


    李斯放下两个秦半两在案几上,拎着油纸包出了邮局,见天色已至下晌,便溜溜达达的朝他现在的住处,建信君的府邸走去。


    立春已过,寒冬逐渐远离,人们虽能一天比一天的感觉到温暖,但这早晚的天气,还是能见冰冻的。


    若是手工制作一些霜膏脂粉,必须要有炭火、蒸炉辅助才行,否则,调和药粉、滑粉、油脂、精华提取物等的时候容易糊在一起,不成形状。


    李斯曾在荡阴学室读书的时候,偶然在藏书楼内翻到了一张玫瑰养肤膏秘方,秘方自然是不能带出藏书楼的,抄录也不行,但可以翻看,在心里记下来。


    他打算按照这张养肤美颜秘方所载,将这玫瑰养肤膏给做出来,然后献给建信君,再将郭开给钓出来。


    要说荡阴城中最吸引李斯的不是永远享用不尽的美酒佳肴、美服华饰、丰美多姿的美人,而是矗立在城主府广场对面的藏书楼。


    这座高大壮阔的藏书楼,完全是用青砖大石层层垒砌而成,防水防火,是荡阴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据说荡阴城的这座藏书楼里收藏着和咸阳宫、渭水学宫里一比一等同的诸子百家典籍,甚至包括原周王室八百年留存下来的传世典籍抄录校对版,是让天下学子疯狂所在。


    这样一座藏书楼竟然是对所有秦国人开放的,当然也对天下学子开放。但对秦人,只要你有秦国发放的户籍,不论你是高冠博带的高儒雅士,还是衣不蔽体的庶民乞儿,只要你有秦国户籍,你就可以顺利进入这座藏书楼里博览群书!


    秦国这样的做法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抗议,认为让目不识丁、不懂礼仪的庶民进入藏书圣地是对先贤的侮辱与不尊重,但秦国的安平侯对此充耳不闻,仍旧我行我素,坚持施行此等惠民政策。


    “天下人之藏书,理应对天下人开放,不该成为某些人的私宠,秦国不做敝帚自珍的事。”


    这是安平侯对那些激烈反对开放藏书楼的人的回答,也是对天下人的回答。


    李斯对安平侯此人是敬畏的,但他私心下,对开放藏书楼的政策是反对的,没有阶级对比,没有权利划分,天子要如何统御万民呢?


    将天地万物全都放到一锅里炖煮,只会将好好的珍馐给煮变味了。


    但这并不妨碍李斯每日都要去藏书楼浏览一番,就是不读书,走在这林立的书架之间也是身心愉悦的。


    那张养肤美颜方子就是他在这书林之间乱逛的时候偶然发现的。藏书楼里绝大部分书籍都是可供人抄录、借阅的,但有些珍奇书、简,是不能抄录,更不允许借阅的。


    像是玫瑰养肤膏这种秘方,就跟某些珍本一样,就只供人阅读浏览,算是一种保护,也是限制。


    但这种限制,难不倒记性好的人,比如李斯。


    李斯在军中用过防冻脂膏,甚至借着送文书的名头去造脂膏的作坊去看过一眼,制作脂膏的用具和流程和大体了解,所以他自认能将这方子里记载的养肤美颜膏给做出来。


    在李斯看来,相比于防冻膏,这养肤美颜膏只是多了一些玫瑰精油、滑石粉、茶籽油等珍稀之物,其他成分和制作方法别无二致。


    建信君府中养有方士,那些杵臼、碾子等处理药材的东西应有尽有,李斯去借了些来使用,又去美人楼里,借助老师荀子的名义买了一小瓶现在邯郸城中有价无市的玫瑰精油,花费三天功夫,做出了三灌散发玫瑰清香的养肤美颜膏。


    李斯送了一罐给建信君,算作他借助在府邸里的“供奉”,一罐送给了借给他器具的方士,两人借此畅谈一番,然后友好散去。


    术士很上道,他将李斯这里有市场上已经断货的“秦膏”的消息“无意间”散播到了赵国比较有地位的“男宠群”,有地位,才能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建信君,他们只要在建信君身边闻上一闻,就能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假了。


    这些男宠,自然不是谁都能见到李斯的,但郭开可以,因为公子偃的府邸和建信君的府邸就在同一个里。


    出门就能见到的概率太大了,如果郭开特意去蹲守的话,那就十成十的能见到。


    李斯见到郭开后“惊为天人”,一眼一眼又一眼,不忍离开视线。


    郭开:......


    难道我真的有长这么美?还是这人就吃他这一款的?


    但总之,两人是顺利交往上了。


    当然,纯友谊的那种。


    养肤美颜膏只是一个由头,两人相谈甚欢互引为知己之后,李斯干脆就将这方子默写下来,送给了郭开。


    此时的郭开,不过一青葱少年,人还未及冠呢,收到李斯的馈赠之后,大为感动,两人之间更是交浅言深,无话不说。


    李斯见时机成熟,有一次两人围炉饮酒的时候,李斯就感叹道:“这样菁纯的美酒,可是越来越难喝到了,也不知道秦国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也好继续生产此等美物,以供我等享用。”


    郭开道:“快了,如今秦国新王即位,安平侯重新掌政,估计不出两月,邯郸城中店肆就会重新充盈起来。”


    李斯眼睛一亮,询问道:“弟可是有新消息?”


    郭开道:“之前秦王子楚为了显示孝义,令国中上下比照秦昭王的规制为秦孝文王治丧,秦昭王的陪葬器物那是秦国花费几十年时间准备的,孝文王在位只一年,如何能比?是以这一年间,秦国上下作坊基本停业,全都奉王命准备陪葬器物。如今安平侯掌政,秦国上下做坊又开始运作起来,货物自然很快就能供给上来了。”


    李斯笑着恭维道:“原来如此,也就弟在公子偃身边伺候,才能有此见识。”


    但他这恭维,显然没有挠到郭开的痒处,郭开随意笑笑,只随口道:“公子偃不过一纨绔,空有大志,无甚才能,徒之奈何。”


    李斯却是不以为意,道:“主君嘛,若是都像安平侯那样惊才绝艳,又有我等...”他指了指郭开,又指了指自己,“何用?”


    郭开飒然而笑,跟李斯碰杯道:“兄说的是,是弟想差了哈哈。”若不是公子偃有幼艾(男色)癖好,他郭开只凭才华,恐怕是近不了公子偃的身的。


    李斯和郭开喝过一回,又醉醺醺道:“弟如今是作何打算?难道此生只甘做公子偃的近人吗?”


    郭开长叹道:“趁着年弱,多分些宠爱,等随公子偃去封地后,再弄个一官半职,也就差不多了。”


    李斯却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的郭开替他着急,催促道:“兄还有何话是不能与弟说的?作何这般?”


    李斯似是为自己壮胆一般,又大口将杯中酒饮尽,才对郭开耳语道:“如果弟助公子偃夺了王位,那弟,是不是也能弄个相国当当?”


    郭开被大大惊了一下,盯着李斯好一会,才道:“太子春平侯可是在秦国做质子呢,若是大王......难道秦国不会将春平侯送归回国即位?”


    李斯嗤笑道:“那就不让他回来呗?难道公子偃会与春平侯兄友弟恭,乖乖等太子兄长回国即位?”


    郭开非常笃定的否定道:“那倒不会。”公子偃此人,胸有大志,偏眼高手低,说他天真那是褒扬他,说他单蠢都抬举他了。


    若是公子偃知道自己能即王位,那他肯定会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阻挠太子归国,但是——


    “如今大王春秋鼎盛,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如今的赵□□还不到四十的年纪,对一个男人来说,委实不算老。


    李斯却是直直的看着郭开笑而不语,郭开被他看的心下疑窦丛生,待得思考片刻,眼睛倏地张到最大,手中捏着的黑瓷酒盏都掉落而不自知。


    若是阻挠太子春平侯归国郭开还能接受,但若是....让公子偃提前即位,那这可就有些超出郭开的心理承受范围了。


    李斯幽幽道:“赵国人才济济,若是没有辅佐之大功,这相邦之位,即便坐上了,也恐不能服众。”


    郭开眼神瞬间坚定起来。


    不过,儿子不服,干掉老爹自己上位的事在赵国、甚至在整个战国史,都是很常见的事。


    是以,郭开心中有了此念头之后,也只是惊了一下,瞬间就接受了。


    他不仅自己接受了,还马上衡量起来此计划实施的可能性。


    李斯心下觉着这个郭开真是个聪明的,还是个搞阴谋诡计的好苗子,这不,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稍微暗示了一下,他自己就给自己安排上了。


    郭开心中有事,与李斯喝酒到最后草草收场,颇有些神思不属的回公子偃府上了。


    公子偃近日心情不好,见到郭开这样醉醺醺的回来,气不打一处来,喝骂道:“你不在府里好好待着,又去哪里鬼混去了?”


    郭开并不怕他,只是看着公子偃难过道:“公子,公子...恐怕要不好了。”


    公子偃疑惑:“你说什么醉话呢?本公子好的很。”


    郭开咳声叹气道:“公子只怪我出去喝酒,却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出去喝酒呢?还不是都为了公子。”


    公子偃也只是心情烦闷拿人撒气而已,并不是真的气恼郭开,此时听郭开此话,便好奇问道:“那你是为什么呢?”


    郭开一言三叹道:“我方才与人喝酒,打听到,咱们的太子,您的兄长,春平侯恐怕就要从秦国回来了。太子归国与赵国与大臣们来说自然是好事,但是与公子呢?太子回来之后,大王有了贤能的太子宠爱,眼睛里还能看得到公子您吗?公子您现在连封地都只是一个小邑,若是没有大王的宠爱,难道公子就甘心回归封地去过清苦日子吗?”


    “郭开正是在为公子忧心,这才酒醉晚归的啊。”


    公子偃脸色大变,忙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春平侯将要归国的消息你是听谁说的?消息可靠吗?”


    郭开斩钉截铁道:“近日有许多秦商入城,我正是从打咸阳而来的大商那里听来的。您知道的,这些大商人,简直无孔不入,他们连秦王宫里的晚膳吃的什么都能打听出来(其实是秦宫里故意放出消息来引导百姓消费,平衡溢产物价的),春平侯归国又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隐秘事,秦王一有此意,就会立即召左右发布国书,送往赵国。如今咱们得到消息,不过是比国书早了一步而已。”


    公子偃心中已经相信了郭开的话了,即便春平侯并不会立即回国,但只要春平侯此人在,与他来说,就是一个碍眼的人。


    公子偃一边听郭开说话,一边驴拉磨一般在空地上不住的来回转,待到郭开话说完,他忙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郭开凑近公子偃,在他耳边道:“既然春平侯与公子不利,不如在秦国花重金,请人游说安平侯近臣,不要放归春平侯归赵?”


    公子偃为难道:“该将此重任托付给何人呢?再者,秦国...富有,安平侯更是拥有秦国,他的近臣也都眼光高的很,若是贿赂他的近臣,需要多少金呢?还有,唉,你是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公子,食邑鄙薄,又能拿出多少金呢?”


    郭开业为难了:“这,这......”


    公子偃和郭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助,不由叹息起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更何况,他们连巧妇都找不到。


    唉,实在是难办!


    公子偃心中有了新的烦闷之事,也无兴趣要人伺候,让郭开自己回自己房间去休息。


    郭开离了公子偃之后,他弯曲的脊背就挺直了,脸上一副为君分忧的愁苦之色就消退了。


    帮公子偃谋取王位之事,郭开只打算敲敲边鼓,并不打算亲自上阵,杀父弑兄,这样的罪名他可不想要。


    李斯给郭开提了个醒,开了个头之后,就静观其变,如果事情并未向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他再去给郭开出出主意不迟。


    等李斯收到河内秦军大营给他的辞职批准回复的时候,公子偃在邯郸城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肆收敛钱财的名声,等李斯收到从咸阳老师荀子那里回复的信件的时候,赵王宫中已经有‘公子偃重金雇佣游侠,到秦国刺杀春平侯不欲其归赵的行为被赵王知晓,赵王大怒,欲斩杀公子偃’的消息传出。


    李斯想了想,又去美人楼以老师荀子的名义借了一千金到手。


    让李斯诧异的是,他只说明了一下自己欲借金的意图,连老师荀子给他的亲笔信都没拿出来,美人楼就借给他了。


    李斯心下狐疑,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拿着荀子名义在外行事实在有些无耻了,但谁让他囊中羞涩呢?况且,他自认等他做成如此大事,等去了秦国之后,不愁无人赏识他,到时候这些金啊财啊什么的,自然应有尽有。


    但这美人楼,是不是太大方了些?他要多少,就给多少,都不打折扣的。


    他跟掌柜的套了许久的话,掌柜的只说都是主人的意思,至于这个主人是谁,为什么要“帮”他,掌柜的就一问三不知了。


    李斯带着满腹的疑惑和足够的金子去找郭开去了,并没有发现,美人楼的顶楼正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远去。


    素怜看着李斯的背影,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真是没有想到,大儒荀子的弟子当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心思诡谲之人。


    这哪里是小吏,这简直是谋国能臣啊!


    且让他看看,这个李斯,到底能不能让赵国改朝换代。


    李斯带着一千金去了与郭开常喝酒的地方,狡兔三窟,这里只是郭开自己购买的一处房舍,日常除了与李斯喝酒谋事之外,并无其他人涉足。


    李斯让看守房舍的老奴去给郭开送消息,约他出来喝酒。


    这一个月来,郭开给自己寻找了一个美丽的舌头,将自己想跟公子偃说的话,想要做的事,都教给这个舌头去做。公子偃有了“可心”人在身边,慢慢冷落了郭开,是以这些日子郭开很有时间和闲心,听说李斯约他出来喝酒,还去到食楼里打包了许多菜肴和新鲜点心带过来。


    李斯见郭开这样闲情逸致,不由大惊道:“弟难道没听说王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还是我听错了,这消息是假的?”


    郭开笑道:“兄说的是大王欲斩杀公子偃的消息?是真的。”


    李斯忙问道:“既是真的,那公子偃岂不是要大祸临头了?嗨呀如此危机关头,弟怎的还有此闲情吃肉喝酒呢?来来来,你看这是什么?”


    郭开一开始还因李斯担心他的安危好笑,等见到李斯从隐秘处拿出的一千金之后,那好笑就变成了哑然和感动了。


    郭开喃喃唤道:“大兄......”


    李斯却是不管他,只道:“快,你没有家世,带着这些金子,打点好守卫,出城逃命去吧,大王定会命人捉拿公子偃身边人的,你这样得公子偃的宠爱,定在斩杀之列,你有这些金子打点,或是逃去他国,或是逃去老家晋阳,都能活命。只是,等你安顿下来,万不要忘了为兄,好歹给为兄送个信回来,好安为兄的心......”


    郭开抱住李斯,洒泪道:“呜呜大兄,你是我亲大兄......”


    李斯:......


    倒也不必如此!


    郭开跟李斯道:“大兄无需担心,公子偃已经买通宫中守卫和宫侍,赵王很快就会暴毙身亡,到时候公子偃即位,大兄就不用担心我会被斩杀了。”


    李斯反应了好一会,才吃惊道:“暴毙?这可是...”李斯压抑道:“杀君弑父,要背负唾弃骂名的,弟牵扯其中...可如何是好?”


    郭开得意道:“弟是牵扯其中,不过,弟是拨乱反正的那一个,不会是背负骂名的那一个。”


    李斯先是不信,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道:“那个叫为丘的宠儿......”


    郭开接口道:“......正是弟给公子偃找的新宠。此人邀宠献媚成性,为了让公子偃做王,竟然谋害了王父,真是罪该万死。公子偃对此‘一无所知’,王父竟被身边人所害,悲痛万分,只好将这爱宠五马分尸,以平民愤。”


    李斯镇定下来,沉思道:“若果真如此的话,公子偃即位,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没了辅助之功,如何做相国呢?”


    郭开笑道:“如何没有?之前为公子偃凑齐金钱财物的人是我,揭露为丘罪行的是我,保住公子偃清白名声的人也是我,以后全心全力为他执掌国政让他安心享乐的人也会是我,这样的功劳,难道不值得他给我一个相国之位吗?”


    李斯笑了,自嘲自叹道:“竟是我杞人忧天了,原来弟都安排好了,可笑,可笑。”


    郭开忙道:“大兄为我之心,弟岂有不知的?倒是弟行事一直瞒着大兄,竟让大兄为我担心了。”说罢就深深一拜。


    李斯忙托住他的手臂,不让他拜下去,道:“此等机密之事,本来就要保密,弟何须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似是一切都在不言中。


    这下说开了,两人才有心情喝酒了,待见得案几上散开包裹的金子时,李斯羞赧道:“为兄好不容易借到这些,弟既然用不上了,等过后为兄还要还给人家。”


    郭开按住李斯的手,笑道:“大兄不急,这千金,并不是毫无用处。”


    李斯忙问道:“此话何意?”


    郭开叹道:“大兄有所不知,公子偃之前外强中干,为了能花重金收买人心,着实搜刮了不少,”他指指自己的鼻子,苦笑道:“弟自然也在搜刮之列,弟曾与大兄说过,弟家中经商,颇有些余财,就着,都差点受不住他的搜刮。如今大业未成,钱财实在紧缺......”


    李斯忙将这一千金往郭开身边推了推,跟他道:“那这些你先拿去用。”


    郭开失笑道:“大兄倒是相信为弟。”


    李斯也笑道:“我不信你信谁?再者,等你做了相国,难得你回缺这一千金?难道你不会将这一千金还给我?”


    郭开大笑道:“兄说的对极了,莫说这一千金,就是三千金,五千金,一万斤,弟也还的起!”


    ......


    有了这一千金,郭开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李斯也没等多久,到三月暮春之初,赵国的王突然暴毙,公子偃塌前即位,是为新王。


    新王即位,第一件事就是斩杀送上毒物导致赵孝成王误食而死的佞臣为丘——这是赵王偃这边给群臣的交代——然后清君侧,将反对赵王偃即位拥立春平侯的宗室和大臣给杀的杀,废的废,留下听命自己的。


    最后,就是命一直为自己忙前忙后收拾烂摊子的郭开为新的相国。


    自此,赵国赵孝成王的时代逝去,新的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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