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色已晚,秦王让子楚去好好招待赵王一行人休息,今天就不见了。秦王态度上虽然散漫,但在招待赵王的待遇上,并没有慢待半分。
这是秦鱼坚持的,按照秦王的意思,不仅要给赵王一个下马威,还要好好的羞辱他,让他在自己面前低一头。
当年渑池会盟的时候,秦王让赵王击缶,就是这么个意思。现在秦国如此强大,不怕赵王不俯首。
但秦鱼认为,秦国今日已经强大到不需要向谁证明的地步了,更要有大国的胸怀和气度,他们越是礼待赵王,越能强化赵王臣服的心。
人在两可之间的时候,会本能的会做对自己最轻松最友好的选择,如果秦王欺辱赵王,说不定会激发赵王和赵国臣子的逆反心理,觉着没有退路,临死反扑,那就不好收场了,更何况,如今赵国,气数仍在。
赵武灵王时期留下的赵军卒,并不是那么好彻底消灭的。
秦王原本只是想占占赵王的便宜,现在让赵王徒步进城来见他,算是便宜已经占了,也就没再得寸进尺,勉强答应给赵王一国之君应有的待遇。
秦王不愿意第一时间见赵王,自己的曾孙还是要见见的。
落日余晖下,秦王和秦鱼坐在窗前下棋,一边下棋,一边等公子政。公子政迈着小短腿,在寺人的带领下,背着夕阳余晖慢慢走来。秦王偶然一瞥间,突然怔住了。
余晖模糊了秦王的视线,恍惚之间,他的眼睛似乎穿越了时空,看到了十多年前的一个孩童,也是这样的年纪,也是这样的个头,也是这样迈着小小的步伐,朝他徐徐走来。
小小孩童俯身叩首,乖巧喊道:&34;拜见大王。&34;
秦王不由伸出手掌,欣喜道:&34;鱼,快过来,到寡人身边来……&34;满室皆寂。
&34;叮当——&34;
一粒棋子落在棋盘上,惊醒了秦王。
秦王伸出去的手掌一颤,他眨了下眼睛,转头看看已经长成的芝兰玉树的少年,再转回来看看眼前的孩童,一拍脑门,对秦鱼哈哈笑道:“瞧寡人,人老了,眼神也不好使了。见到他,就仿佛看到了你小时候。&34;
秦鱼心下发酸,他揉揉脸颊,笑道:“我小时候,可没他这么胖。”
秦王拉过公子政,
揉了揉他的筋骨,点头叹道:“也没他壮实,你小时候,身体又弱又小,走路
总是跟不上寡人的脚步,还得寡人抱着你才行。寡人总怕养不活你。&34;
秦鱼低头捡起那颗掉落的棋子,掩下伤感,故作笑语:“那您可是白担心了,我记得,我小时候都没怎么生过病的。&34;
秦王拿手指隔空点点他,嗔笑道:“还不是寡人和你大母看你看的紧,夏天热不着你,冬天冻不着你,养的精细,你就是想得病都难。&34;
秦鱼:&34;.…是。&34;
秦王扶正了公子政小小的身体,仔细打量他的面容,叹道:“长得也像,这眉眼,这鼻子,这嘴唇,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鱼,这不会是你的孩子吧?&34;
秦鱼黑线:&34;大王您别乱说,这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刚到邯郸呢,那时候我才多大,怎么能生孩子?&34;
秦鱼见公子政大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面上虽然有些许紧张,但从那大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强烈的好奇心,冲淡了他见到王者不由自主表现出的紧张感,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活泼又灵动,非常讨人喜欢。
大抵美人长得都是相通的,秦母和赵姬都是世间难得的美人,都是一样的柳叶眉桃花眼花瓣唇,从后代遗传上来看,生的孩子也应该有些许相似之处,如果她们嫁的是同一个族群的男性,那么,这种相似度,会再提升一大截。
秦鱼以前没发现他跟公子政有什么样貌上的相同,现在听秦王说起,带着比对心再去打量,好似,他俩,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
秦鱼调侃道:&34;如果像,那也是咱们像大王您,谁让您是咱们的祖宗呢?&34;秦王哈哈大笑,摩挲着公子政的小揪揪,道:“寡人是他的祖宗,可不是你的。”秦鱼但笑不语。
秦王问公子政:“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公子政乖的很,字正腔圆的回答道:“禀大王,我叫政,等到正月里,就七岁了。”
秦王笑的很慈和,对他道:&34;寡人是你的曾祖,你便以此称吧。&34;
公子政点点小脑袋,亲热的叫道:&34;诺,曾祖。&34;
秦王心里欢喜,将他揽在自己
身前,不停的询问着他一些话,言语温和,神情慈爱,就好像是寻常的家翁对待自己家中稚子幼童一般,耐心十足,倒是将旁边的秦鱼给冷落了。
秦鱼怡然自乐,耳边听着一老一小问答之语,自己与自己继续对弈,听到好笑之处,就
偶尔插上一两句,气氛和谐又温馨,倒是让来拜见秦王的子楚住步,徘徊不前了。
那祖孙三人,看着像是一家人,他这个正经嫡孙、父亲,反倒像是个外人。
此时的子楚,倒是体会了些,他的父亲太子柱经常会有的感觉,心酸又苦涩,还有一股发散不出来的愤懑和……难言的嫉妒。
子楚头一次从秦鱼那里感觉到了嫉妒。
他与秦鱼自小相识,因为早就知道秦鱼早慧、聪敏、才华横溢、有担当,更是小小年纪就成就非凡,但他心中,对秦鱼一直都是佩服、欣赏和支持的,他也从容的正视自己的无才和弱小,接受秦鱼提供给他的所有物质和精神上的帮助,他对秦鱼,珍之重之爱之信之用之,他连羡慕都没有,更何谈嫉妒?
秦鱼这样的贤人,几百年才出了这么一位,子楚对他,完全生不起嫉妒之心。天赐奇才,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想不开的去嫉妒他,是闲自己日子过的太舒坦了吗?子楚与秦鱼相交,在心底深处,他只感到了莫大的荣幸。在所有人中,他看到了他,选择了他,何其有幸。但现在,看到秦鱼跟秦王和公子政相处,子楚是真的嫉妒了。
好似秦鱼才是这个王朝真正承上启下的中流砥柱,他为老迈的君王撑起江山基业,然后教导后人,承继江山,代代相传。
而不是他子楚。
子楚扭曲了一下面容,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长长顺了口气,调整了下呼吸节奏,才迈开脚步上前,让寺人进去通报。
寺人通报,王孙子楚觐见。
秦王笑道:“快叫进来,&34;又对公子政道:“你的父亲很想念你,一直在跟寡人说要把你接回来。&34;
公子政将信将疑:&34;真的吗?我也很想父亲,母亲跟我说,父亲可厉害了。&34;
其实他已经慢慢的意识到了,恐怕,他的父亲,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伟岸。但他期待父亲的态度还是要拿出来的,大人都喜欢聪明懂事的小孩。
秦王就喜欢他这种又疑又问又有些小聪明的小表情,从他
的身上,秦王总是能追忆起已经消逝的岁月,寻找些许与某人相似的痕迹。
记忆里的那个孩子,也是从来不怕人,有什么疑问有什么想法都是直接开口说出来,不会惧怕他,远离他。
秦王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孩子,其实压根不相信子楚很想他的话,事实上,子楚也一次都没跟他提起过这个孩子,但他并不想让这样聪明的孩子觉着自己被母国、被父亲抛弃了,人到暮年,还能见到喜欢的后辈,秦王心里满足,一切都想着尽善尽美。
子楚进来拜首,道:“赵国一行已经安排好了,有人仔细照顾着,定能让赵王满意。”就是有人看着赵王,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报过来的意思。
子楚曾经在赵国做过很多年的质子,对赵王是什么样的人,赵国的臣子都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有自己的一笔账,所以,秦王只是听了下子楚的安排,没发现什么问题,便道:“这些事交给你,寡人放心。来,你看这是谁?&34;
子楚疾步上前,半蹲下身,揽着公子政的小身体,热泪盈眶激动道:“是政儿,吾之子,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想煞为父也!&34;
秦鱼:....
秦鱼轻咳一声,将头转过去看屋实话,他还是头一次见子楚这样激动到浑身颤抖的样子呢,他这反应,是不是有些过了?或者,小政儿见自己父亲如此&34;在意&34;他,他会喜欢吧?
公子政搂着自己父亲的脖子,也带着哭腔喊了一声:&34;父亲,孩儿终于见到您了。&34;眼光逡巡了
一圈,又疑惑问道:“母亲呢?”
秦鱼用手撑起自己的脸颊,挡住自己的半边脸,半背对着这对父子,肩膀一颤一颤的。
秦王原本还被这亲父子相见的场面感动到,结果一瞥之间,见秦鱼这副与气氛格格不入的尊荣,随手从棋罐子里捡了一颗棋子掷过去,要他收敛一些。
秦鱼挨了一下,只能狠狠抹了一把脸,眼睛泛红,眼角含泪,对秦王感叹道:“实在是太感动了,一时没忍住,失态,失态。&34;
秦王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真的给感动哭了,就也一脸动容道:“父子情深,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啊。&34;
秦王和秦鱼这边感动
的都“哭”了,子楚却是被公子政问的身体一僵,复又对公子政道:“你母亲在拜见你嫡母,等会就能得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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