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稷盖棺定论的谥号是“昭襄”两个字。
圣闻周达曰昭、威仪恭明曰昭、明德有功曰昭,辟地有德曰襄,甲胄有劳曰襄。
其实,送上来的谥号中,还有“文昭”、“文襄”、“武昭”等以文字和武字开头的美谥,但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慈惠爱民曰文、化成天下曰文、帝德运广曰文、修治班制曰文、德美才秀曰文……
秦国施行严苛吏法,秦王稷本人也不是什么“惠慈爱民”、&34;道德博文”的人,用“文&34;字为谥反倒有一股讽刺的意味在里面。
“武”就更不沾边了,以“武”字为谥号的,无不是个人勇武之辈和擅于领兵打仗的人,比如秦王稷的大力士哥哥秦武王,比如白起的“武安”封号,都是表彰个人勇武的。
秦王稷是君王,虽然在他的治下,秦国的土地拓展了一倍还要多,但都是他治下的臣子给他打下来的,所以他的谥号,应该是“襄”,表示劳于兵事,有拓地之功,而不是表一人之功的“武”这个字。
秦鱼知道,宗室和朝臣将这些拟定的美谥送上来,让他和秦王柱选,是在卖好,但秦鱼觉着,给一位君王盖棺定论,还是实事求是一些的好,否则,后世的史学家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秦王稷和他这一朝的臣子呢。
所以,最终,秦王稷还是定下了他历史上本来的谥号“昭襄”两个字。秦王柱对“昭襄”这个两个字是很满意的,圣闻周达,辟地有德,说的就是他的君父啊。
按照天子停殡时间七个月算,奉常给秦昭襄王定下的安葬日是在三月初,正是仲春与暮春的交接日,二十四节气中清明的前一日。
咸阳城中的百官和百姓,只要能来的,都披麻戴孝的来为秦昭襄王送葬。
送葬这一日,天上下起了蒙蒙的细雨,春雨贵如油,上天以自己博爱的方式为秦国的君王送葬。
秦昭襄王的灵柩已于前几日运送至芷阳宫这边的梓宫,从梓宫将厚重的棺椁送至已经准备好的陵墓这边,还是很近的,时间也很充裕。
但天子葬仪繁琐又厚重,再充裕的时间也有些不够用的。这些自有其他人调和,耽误不了吉时。
秦鱼站在棺椁左侧,秦王柱在另一边,等到下葬的时候,他们会一左一右的扶棺送葬。与他站在一侧的,还有魏无忌和黄歇。至于韩王和魏王,则是和秦
王柱在一起。
其实一开始,秦鱼是想让这几个人抬棺的,他还在记恨韩魏楚这三个国家趁秦国治丧的空档来进犯河内,让丧事皱起波澜。
但他这个提议被秦王柱给驳回了。秦鱼能看的出来,秦王柱自己其实也很心动他的这个提议的,想想看,让他国君王来为君父抬棺,说出去得有多么威风啊。
但从目前秦国来说,太过张狂了,他怕这么做了之后,天下“有识之士”要唾沫星子淹死秦国了,所以,即便非常心动,但还是将“抬棺”的建议驳回,改为扶棺。
与秦王柱一起扶棺而行,不算辱没了韩王和魏王了吧?!
虽然这样,就表明韩王和魏王是秦昭襄王的“大孝子”,但与抬棺比起来,这两人,估计更情愿做大孝子。
秦鱼抚摸着黄肠题凑的棺椁默默垂泪,即便用了周天子才能用的棺椁装载秦王稷的尸身,秦鱼也觉着伤心。
人都死了,装裹的再豪华又有什么用呢?
站在一旁的魏无忌和黄歇面面相觑,用眼睛打着眼神官司,他们不敢说话。
他们非常有理由确信,如果他们在这个时候说了什么让安平君听着不中听的话语,安平君一手一个将他们推入高深的墓穴中,给秦昭襄王殉葬,也不会有人敢下去捞他们的。
魏无忌:传说安平君是秦王稷亲自教养长大的,感情非同一般,如今看来是真的啊?
黄歇:废话,安平君也算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秦王稷平日里是如何待安平君的,我可是一连看了好几年呢。
魏无忌遗憾:这样受宠还不是白瞎,王位还不是给了亲儿子?
黄歇也尤其的遗憾:我可听说了,那个时候,太子柱已经开始和安平君争王位了,结果,这位安平君跑到洞庭去霍霍楚国去了,白白让秦王柱得了王位,唉,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手段我都准备好了,最后白准备一场。
魏无忌:太子柱还没举行即位礼呢,要不,做上一场?
黄歇:好主意!
秦鱼虽然心情低落难受,但对外界的关注还在的,他见两人眉毛眼睛都要飞起来了,不由低沉了声音冷笑道:&34;你们两个,精神头这样足,可有想好如何善后了吗?&34;
魏无忌赔笑道:&34;不知君所说的善后,是何意?&a;3
4;
黄歇则是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秦鱼,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秦鱼道:“你们不会以为,兴兵攻打河内的事,就这么算了吧?”黄歇:&34;安平君想要我等如何善后呢?&34;
秦鱼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看在魏无忌和黄歇眼中,这个笑容就是非常“诡异”的。秦鱼道:“我想要如何善后?自然是要看你们的‘诚意’了!”说罢,不再看这两人,等待入葬的吉时。
魏无忌和黄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忧虑,方才兴起的搞事的小心思也给按下去,纷纷考虑起丧葬之后的谈判事宜。
征伐战事,要么打要么谈,如今他们是战败国,要是一跑了之倒也罢了,如今都被“请”到咸阳来了,不割肉放血,恐怕秦国不会善罢甘休。
另一边,秦王柱和韩王、魏王自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对话。
秦王柱强撑着站直了身体,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搭理身后的韩王和魏王两个人,一副“莫挨老子”的低气压。
韩王和魏王则是一副一模一样的丧气脸,屈辱又不甘的看着秦王柱,这反倒让秦王柱的心情好了一些。
三人都听到了秦鱼说的话,秦王柱就半转了身体,看着两人问道:“君等可想好如何与我秦国善后了吗?
韩王然四十多岁的年纪,须发漆黑,看着和秦王柱好似两个辈分的人,但实际上,两人年纪差不了几岁。
韩王然听了秦王柱这话,身形忍不住有些颤抖起来,嘴唇更是抖抖索索的说不出半句话来。怎么善后?除了割地还能怎么善后?但是韩国,现在还有地可以割让给秦国吗?
再割,他就跟东周二公一样,就剩下都城新郑和周围几十个城池了。韩国,莫非就要亡在他手中了?
魏王圉也有些不安,他一直是害怕秦国来攻打魏国的,跟秦国也被迫保持相对友好的关系,奈何,他有一个“才华横溢”门客三千的兄弟,一直奋战在抗秦的最前线,将他这个魏国真正的君王照耀的黯淡无光。
这下好了,他的好弟弟带兵去攻打秦国,然后秦国就将他这个做兄长的“请”到咸阳来,为弟弟善后了。
怎么善后?
魏王圉他自己也不知道啊。
吉时已到,秦王稷在震天的哭嚎声中和漫天飘落的丝
雨中深埋地底,去享受他的地下王国去了。下葬完不算完,还有葬后虞祭,一祭二祭三祭,都在清明时节。秦鱼暗叹,清明祭祖啊,可以搞起来了。
其实,这个时代的民间祭祖也是差不多在这个时间段,不过不是清明,而是仲春。
仲春是寒食改火月,这个时候,天干物燥,燃了一冬的旧火和春雷闪电的雷火非常容易引起大火,烧毁森林和民居,所以,上古传统,就是仲春之月灭火,百姓只能吃之前煮熟的食物,或者干脆生吃,是为寒食。
等到仲春过后,万物复苏,天上开始下春雨,这个时候再重新点燃新火,寒食月就算是过了。百姓们选择在寒食月祭祀祖先。
寒食非常糟蹋身体,让本就不强壮的人一个月不吃热食,不喝热水,寒食月简直就是催命月。秦国也过寒食月,不过,这十来年,秦国的寒食月越过越温暖,民间百姓们取火灭火变的非常容易,自然也就不用为了保留火种长时间不灭火,进而引发大火了。
所以,秦国的寒食月,其实只保留了三天,用以给官员们放假回家祭祖的。
如今秦鱼想把祭祖这个民俗活动放到清明来,一来顺应民意,祭祀祖先是大事,不容忽视,二来,也是纪念秦王稷,让百姓们在清明这一天共同祭祀秦王稷,也算是秦鱼之前给他说的,常驻万民心间了吧。
安平君提出以后每年清明全国上下放假五天回家祭祀先王和祖宗的提议,在朝臣那里并没有受到多大阻碍就全员通过了。
谁都知道,安平君为先王治丧已经疯魔了,有九鼎随葬和万书同葬在前,这么一个小小的祭祀提议,不算什么啦。
反正他们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放假祭祖的,改在清明这一天,也很好嘛,况且,这次是放假五天哟,比三天还多了两天呢。
通过,通过,多大点事儿。
他国君王和使臣们,就这么瞠目结舌的看着秦国轻易的新定下了一个全国性质的节日,专门用来祭祀秦昭襄王。
他们没有去羡慕秦昭襄王,而是再一次深刻的意识到了秦国安平君“一言九鼎”的权势,以及秦国上下的团结一心。
没错,安平君好似权势盛大,可以凌驾于秦王柱之上,但两人之间,却有商有量,并无齣器之声传播出来。
若是真的,那可就,太可怕了。
br/>魏无忌忍不住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魏王,然后低垂了眉眼,脸现落寞。
如果,他的兄长对他再多一些信任,就如秦王柱和安平君一言,他们魏国,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被动吧?
秦昭襄王的丧事告一段落,咸阳这座原本就风波不断地都城,更加的暗流涌动了。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和视线,都投注在韩魏楚三国身上,看他们,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秦国满意,回归自己的国家。
蒙恬带着自家的小表妹菁菁去找王孙政玩。
王孙政和蒙恬是好朋友,这是很寻常的事情,蒙恬是安平君的外甥,王孙政跟他玩的好,在正常不过了。
说起来,经过给曾祖治丧这一件事,王孙政几乎将所有的嬴姓宗室给见了个遍,尤其是宗室年龄差不多的十来岁的小孩,都被自家大人授意去跟王孙政套近乎,其中性情资质不一,王孙政作为秦王柱“最疼爱”的孙子,他只与自己喜欢的结交就行了。
蒙恬虽然身份特殊,算是小半个宗室,但蒙恬勇武,王孙政喜欢勇武的人,两人成为好朋友是顺理成章的事。
蒙恬的小表妹菁菁是蒙嫣和的女儿。
据蒙嫣和自己说,她的父亲是现在的东夷君。
当年,蒙嫣和带领船只顺着江水出海口第一次到达东海的时候,老东夷君就暗搓搓的给蒙嫣和封了个丽君的名号,其心思昭然若揭。
蒙嫣和看不上老东夷君的那张褶子脸,但她接了制盐和训练海军的任务,短时间内是不能离开东海的,为了日子好过些,她将目光放在了老东夷君的几个儿子上面。
没错,蒙嫣和她不仅馋人家的美色,她还顺便馋一下人家祖传的地盘,老东夷君一看就没几年好活了,下一任东夷君是谁,楚王说了不算,秦王说了也不算,她蒙嫣和说了才算。
现在的东夷君,小菁菁的父亲,就是蒙嫣和扶植上位的,她虽然是秦国的左更将军,但东夷越实际的王是谁,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孩子不在蒙嫣和的计划之内,但既然怀上了,那就只能生下来,然后送回咸阳来,让蒙夫人教养。
领兵打仗治理土地她蒙嫣和在行,养育奶娃娃,恐怕安平君都比她在行些。
于是,蒙恬便多了一个小表妹,蒙菁菁。
东
夷越名义上还是楚国的封君之地,但实际上,只要蒙嫣和还在,它就已经是秦国的领土了。秦国只有郡县没有分封,蒙菁菁不能继承东夷越的君位,她只能从母亲这里继承财产富贵,想要荣华,得靠她长大后自己争取。
蒙嫣和不打算再要孩子,蒙菁菁是将是她唯一的血脉,以后是要继承她这一脉的,所以,她把女儿送回咸阳接受最好的教育,而不是留在东夷越,作为一个小封国的公主生活。
因为蒙嫣和两次打到楚国的都城之下,此次还差点将楚王给俘虏来咸阳,再加上她多年制盐、节制东夷越有功,所以关于她功劳的封赏和爵位的提升,都已经提上了议程。
等讨论好了,将会在秦王柱正式即秦王位的即位礼的时候宣布,以示君恩,普天同庆。
蒙家目前只有蒙恬和蒙菁菁两个孩子,蒙恬对这个小表妹很稀罕,走到哪里都爱带着她,他来找王孙政玩,自然也带着她。
虽然蒙菁菁只有不到三岁,处于跑着跑着就突然跌倒的年纪。
王孙政九岁,蒙恬六岁,蒙菁菁勉强算是三岁,三个大小孩子围坐在一起。王孙政和蒙恬下棋,蒙菁菁在旁捣乱。
王孙政气鼓鼓:&34;蒙恬,你怎么走到哪都带着这奶娃娃,净捣乱。&34;
蒙菁菁两只小手都埋进棋子罐里,将棋子搅和的哗啦啦做响,听着这清脆悦耳的声音,哈哈哈的咧嘴笑。
明显开心的不得了。
蒙恬费劲的从塞满蒙菁菁小手的罐子里掏出了三五颗棋子放在王孙政的手边,道:“菁菁年纪小,好动,我大母年纪大了,跑起来追不上她,我母亲要忙家里外头一摊子,实在看不住她,为母分忧,我只好带她一起玩啦。&34;
蒙菁菁笑哈哈:“玩,玩,一起玩。”
王孙政忍不住吐槽:&34;你们家还缺看孩子的侍女?就没有一个能看的住她的?&34;蒙恬看了一眼王孙政,随口道:&34;这怎么能一样?她是我妹妹,怎么能扔给侍女?&34;王孙政张了张口,到底没有把那句“这有什么不一样”的话给咽了回去。又下了一子,王孙政开口道:“我听说韩王正在为割给秦国哪块地发愁呢。”蒙恬道:“这有什么好发愁的,没有地,给人也是一样的。”王孙政看了蒙恬一眼,询问道:“你从蒙内史那里听来的?”
>蒙恬的祖父蒙骜,现任秦咸阳内史。
蒙恬颇有些诧异的看了眼王孙政,道:“舅父说过,这世间财富,莫过于土地和人口,韩国没有土地,那就拿人口来抵呗?尤其是治国安邦、民政水利、工贸商业方面的人才,多多益善。&34;
王孙政思索片刻,道:“的确是这样。”他因为在旁观摩王大父处理国政,是知道秦国有兴修水利开展农贸的计划的,这些的确需要很多的人才来做事。
蒙菁菁见两个&34;大”人自顾自的说话下棋,不跟她玩,她转转眼珠子,娇声道:“阿兄,菁菁想玩彩球&34;
蒙恬吆喝一声:“琴,给菁菁拿个彩球来。”
琴是蒙恬带在身边帮他照顾菁菁的侍女,菁菁出门带的玩具衣服吃食之类的小东西都由她掌管。
在偏殿等
着伺候的琴听令给蒙菁菁送来一个缀满了流苏和彩带的小巧彩球来,菁菁接过来,抱在怀里,嘴上央求道:&34;阿兄陪我一起玩。&34;
眼睛却看向王孙政。
王孙政撇开眼睛,当没看到她的请求。蒙菁菁嘟嘟嘴,转头对蒙恬道:&34;不跟你玩啦。&34;
说罢,自己抱着彩球起身,就在大殿空地上自己给自己喊号子:“一二三,一二三……”的踢起彩球来。
自己跟自己踢球,也很有趣,哼!蒙恬笑喊:&34;真不用阿兄和你玩?&34;蒙菁菁怒喊道:&34;不!要!!&34;
奶凶奶凶的。
蒙恬对王孙政笑道:&34;哈哈,菁菁很好玩吧?一点都不难带。&34;王孙政对自己气着小朋友有些讪讪,道:&34;小孩子就是麻烦。&34;蒙恬哼声道:“我觉着,菁菁可比那群宗室子好多了。”说到自家那些堂兄弟,王孙政的脸也有些阴沉了。
都是秦王柱的亲孙子,大家同是王孙,凭什么你个出生在外国的质子就要高他们一等?
来来来,咱们比比,看看你到底是有哪一点值得王大父看重啊?
明里这些堂兄弟们还算有礼貌,暗地里,王孙政很是吃了几次苦头,只不过他要强,不愿意找大人告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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