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严家灯火通明, 场面少有的凝滞。
沈辞宁到时,正厅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家中的人都到齐了。
下人林立在侧, 董氏坐主位, 严谨在一旁, 多日不见的男人,她的夫君一袭湛蓝色的衣衫, 长身立于正堂中。
男人的旁边立着她的姐姐, 严凝在旁边哄劝问,让她莫要再哭了,沈湘宁身上还披着严韫的同色系湛蓝色大氅。
“”
香梅跟在她的旁边亦步亦踌。
“儿媳给婆母请安。”沈辞宁先给董氏福身请礼。
董氏见她处事不惊, 带有凝意的脸上渐缓出笑意, “来了。”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沈辞宁的身上。
她站在严韫的左前侧, 许是刚起来得匆忙, 外头披了件嫩青的斗篷,将她整个人的身形笼罩其中。
乌发松松挽全, 发鬓旁溜了碎绒发, 露出一小截细嫩雪白的后颈, 烛火映照着她并未佩戴耳铛的耳廓,笼着一层暖黄的薄光。
行了礼后, 她并未有动作,不曾转身看他, 也不曾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 单是站着。
“今日叫你过来, 是因为”董氏看向严韫和沈湘宁, 适才听了个大概,着实不知道如何开口。
毕竟不是自家的事情, 可人是严韫带回来的。
董氏欲将事情丢给严韫,让他自己开口说明,男人还没思忖好,“辞宁”沈湘宁先打破僵局,开口喊的少女。
她匍匐到沈辞宁面前,抓着她的手,哭着说,“姐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你就看在我们姐妹多年的情分上,帮帮姐姐。”
沈辞宁神色平静,她还是没有开口。
沈湘宁一直哭,眼泪怎么都掉不完的样子,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少女避开沈湘宁的求助,转看向严韫,终于跟他对视了,男人见到她的眼眸平静,澄澈透亮的眸子里头似有水光,又仿佛看错了。
“”,她的唇翕动了动。
“姐姐要辞宁如何帮你?”她轻轻说了一句,这是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她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几日来,今夜或许是因为喜爱的针线,罕见的睡得平稳,刚入梦没多久便被唤醒,打碎。
她的脑子里只有几个字,香梅告诉她,严韫回来了,带了她的姐姐一道回来。
还在来的路上告知沈辞宁,在正厅里依稀听到了和离的字眼。
和离
沈辞宁浑浑噩噩,一路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到正厅的,是梦境?
她的掌心好疼,在路上掐的,疼痛提醒她不是梦。
怎么帮?她能帮什么。
“大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总要说清楚吧?什么帮不帮的,要小姐如何帮您?小姐近来身子不适,您不要这样摇晃她。”
香梅挡在沈辞宁前面,隔开沈湘宁的手臂。
董氏也是被闹得晕了,竟然忘了叫几人坐下再谈。
沈湘宁的陪嫁婢女三言两语解释说,因为孩子没有保住,崔世子责备,两人起了争执,一怒之下要与沈湘宁和离,和离书已经写好了,还叫她滚,说再也不想看到她。
“昭庆侯府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所,我”
“辞宁,我没有脸面回去,除了爹娘,姐姐就你一个血肉之亲,你暂且让姐姐在这里躲躲好不好?侯府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等我想想,崔宥冷静下来,我再想办法,看看此事有没有回旋之地”
后来沈湘宁说什么,沈辞宁都不大听得清楚了。
夜色已经那么晚了,严韫不是在大理寺忙碌吗?好久没归家了。
姐姐前脚和离,他后脚便知道了?
看男人行色匆匆的样子,是迫不及待跟姐姐见面,从大理寺出去,接了姐姐一道过来。
人也带进门了,事已至此,还问她做什么?
严韫丝毫没有顾及她的颜面和感受,他有考虑过她吗?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先斩后奏,通知而已,就像是当初发生的事情。
通知,告知。
没有人真正询问过沈辞宁的想法,因为根本不会有人在乎。
沈辞宁只觉得讽刺至极,今日收到后令她觉得甜蜜的针,此刻深深扎到了她的心里,疼得她浑身都在窜气。
斗篷之下的小手攥捏成拳,她整个人肚子都觉得不适,反胃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
她不想失态,奋力压了下去,生生将鼻端的酸涩给憋回去,不能落泪,才不至于叫人看了笑话。
“此事夫君如何看?”她低着头,问男人。
窥见她眼里的水色,严韫的眉头皱起来,沈湘宁连忙用手肘碰了碰她的婢女,后者即刻会意。
“二小姐,严大人,我们大小姐小产不久,身子正是虚弱不堪的时候,未免老爷夫人担心,她不敢回去,如今外头又冷,怕找了客栈又被人知道,届时闹得满城风雨,还盼着二小姐和严大人能够发发善心,容留小姐一晚罢?”
严韫看着沈辞宁,她又一次避开了严韫的目光,吸了吸鼻子。
二小姐与严大人六个字,听听,关系都撇开了,没有人会把沈辞宁当做严韫的夫人。
严夫人,好像没有人叫过。
“二小姐,您在府上的时候,大小姐对您多番照拂,从未有过一丝怠慢,有什么好的,一直想着您,就算您犯了错被老爷责罚,都是大小姐给您挡下的,您还记得吗?”
香梅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开了腔,“小姐自幼懂事听话,什么时候犯错让大小姐帮忙挡过?”
沈湘宁看向严韫,话却是对着辞宁说的,“妹妹,你都忘了吗?”
沈辞宁拽住香梅,朝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开口。
“严大人,您当初来沈家的时候,不说别的情意,小姐对您亦是助益良多,老爷对您更是提携有加,有了沈家,才能够促使您平步青云,如今沈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您能不能帮衬一把?”
严韫的眉头蹙了起来。
沈辞宁单是听着,默不作声。
实际上不需要人说这许多,严韫对姐姐情根深种,已经带了她回来,绝不会对姐姐不管不顾的。
董氏见两人都不说话,好似在比着谁更沉默。
一时摸不透到底是个意思。
沈湘宁以退为进,“妹妹不谙世事,前半生一直孤苦,如今得嫁严大人,过上了幸福平稳的生活,姐姐不详,实在不应该再来打搅妹妹,都怪我深夜叨扰了,章珠,我们走。”
言罢,就要领着随身的下人出去。
严凝拽住她,“湘宁姐,你不要走,我留你啊。”言罢,瞪了铁石心肠的沈辞宁一眼。
“要不是湘宁姐,你能嫁给我大哥过那么好的日子吗?”
沈辞宁闻言,头次被严凝怼得快要气笑了,好日子?她垂下睫敛下情绪。
这算是好日子吗?
严家有什么好的,喜怒无常,心不在她身上的枕边人,冷嘲热讽的小姑子,尽心尽力伺候的婆母,到了关键时刻却没有替她说一句话。
到了严家,衣食无忧,外人来看,是她踩着自己的姐姐,抢了原本属于她的良人过上了好日子。
可一切,压根就不关她的事情,真相固然不重要了。
所以,姐姐的苦难是她造成的?昭庆侯府是她让沈湘宁嫁的吗?
为什么姐姐过得好时没有人提到她,但凡日子不顺心,便是她的错了。
“大哥,你说句话啊?”严凝催着严韫开口留下沈湘宁。
察觉到沈辞宁不开口,便知道她不想退步让沈湘宁留下。
也是,这沈湘宁若是真的和离了,那她呆在严家,万一跟严韫旧情复燃。
沈湘宁正是踩着这一点,她这妹妹不肯退步,怕她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不正是说明了严韫对她并不是那天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意。
眼下她假孕的事情被揭穿,在昭庆侯府已经待不下去了,她跟严韫
“小妹,不要插嘴!”严谨在旁边也是跟着干着急。
他沉不住气,觉得沈辞宁孤立无援,又想不到方法如何帮沈辞宁说话,清官都难断家务事。
“你听大哥的决断就好,不要闹。”严谨能做的,就是把严凝拉走。
“二哥,你放开我。”
“闭嘴。”
沈辞宁始终不表态,沈湘宁在严家的后助没有人了,心下也有些慌,“严韫,谢谢你今夜带我回来,不叫我丢了面子。”
“可也都怪我,扰了大家的清净。”
“辞宁,你过得舒坦便好,姐姐就你一个妹妹,今日姐姐出去不会给你添烦忧了,将来若出什么事情,也不会叫人诟病到你的身上,妹妹放心。”
经过此一言,严韫开口了,“慢着。”
他之所以把沈湘宁带回来,正是因为沈湘宁和沈辞宁两姐妹的缘故,若是沈湘宁不回沈家,在严家的门口出了什么事情,难免不会波及到沈辞宁的头上。
少女第三次看向他,对上男人的眸子,轻声问,“夫君要留下姐姐么?”
“沈辞宁。”他叫了她的名字。
还没有说,少女看着他,唇边忽而蔓开了笑,“我明白了。”
“辞宁听从夫君的,没有异议。”
两句话,她又把脑袋给埋下去了。
严谨和香梅极不理解,同时喊了她,“嫂子”
“小姐你怎么?”
若说到底,最开心的人当属严凝和沈湘宁了。
“湘宁姐,你与我同住吧?”
董氏身旁的婆子,在这时候讲道,“凝小姐尚未婚嫁,实在不宜收留世沈大小姐。”
真要被人知道了,放在什么地方合适?
这便棘手了,严家的院子就那么几方,纵然有多余的,也不好留人。
沈辞宁开口道,“北苑地方大,姐姐便随着我去北苑安置罢。”说完之后,她又笑着问了问严韫,“此番布置,夫君可觉得妥当?”
香梅简直不理解沈辞宁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何能够让沈湘宁入住北苑?连她都感觉到大小姐来者不善了!
小姐这是引狼入室啊。
“明日我会让人隔了苑子,先叫她居到北苑旁的院落。”就是原先打穿墙的那一处,本来也是做客厢房的地方,只是北苑的墙打穿了,如今归属于北苑。
隔得还挺远,不过是没了墙面在中间隔绝。
“暂且如此。”男人说道。
少女始终笑着,像栀子花开,“好。”
说定了之后,沈辞宁起身,有条不紊吩咐旁的人收拾院子,添置沈湘宁要用的物件,再让人去找郎中。
恰在此时,董氏忽地开口,叫她不必忙碌了。
“南苑不缺东西,我让下人准备。””就让人留在我的南苑,不过去叨扰了。”
“韫哥儿也有些日子没同你媳妇在一处,这一趟难得回来,你二人好生说说话。”
严谨听明白了,母亲是要叫大哥好生安抚嫂子。
董氏又讲道,“正巧我今日身子不适,叫了郎中来,一道看看。”
沈湘宁推拒道,“多写伯母忧心,湘宁的身子已经看过了,旁边也有医女照看着,夜深便不叫郎中来了,伯母既身体不适,不如让我身旁的医女瞧瞧?”
董氏没有接话,在她的目光中,沈湘宁身体略有些发毛,她面上维持着歉笑着。
“夜里深了,湘宁在这边只怕扰了伯母安静,跟着辞宁好些…”
香梅正高兴能帮小姐把人给推出去了,不料,沈辞宁接了话。
“婆母身子不适,辞宁留在这边守您针灸,夫君带姐姐过去北苑休憩。”
此话一出,饶是不喜欢沈辞宁的严凝也愣住了。
“……”
众人看着她的脸上带着善解人意的宽和,觉得很怪。
适才她并不乐意沈湘宁进门,眼下却….
严韫眉头紧锁,“沈辞宁。”他又叫她的名字,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少女的宽和大度叫他心下十分不悦,她就这样将他拱手让人?
她仰着小脸,对上他。
分明是在笑,看着她的眼睛,却叫人觉得她眼底有好深的一片忧愁和苦意,浓到散不尽。
“….听母亲的安排。”他与她说道。
插曲很快过去,沈湘宁最终还是留在了南苑,严凝和严谨散了。
沈辞宁默默跟在男人后面回北苑,她一直低着头,不吭声。
落了好几步,严韫停下来,沈辞宁不防,眼看着就要撞到他的后背。
严韫捏住了她的手腕,“小心些…”
她好似回神了,又好似没回神,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仿佛一具行尸走肉,神魂不在的样子。
从他的大掌中抽回自己纤细的手腕,微微退离了他。
想起香梅说她近来身子不适,眼下天色已晚,想必是累了。
“还能走么?”他问。
她点头,“能走。”
一路无话,严韫本以为她会在半道问起,如何遇上的沈湘宁,怎么会带她回来?
毕竟她方才不愿意,也不曾松口让沈湘宁留在严家。
一直到洗漱完后,她始终安静,没有问,也没有过多说几句话。
偏生看也看不出什么怪异,挑不出她的错。
正因如此,严韫的心里堵了。
躺下来后,他看着里侧,闭上眼安睡的沈辞宁,“往日里我叫人送来的玩意,你可收到了?”
“收到了。”少女不曾睁眼,平静回道。
“可还喜欢?”
“喜欢,辞宁谢过夫君费心搜罗。”她话说得很平缓,真要喜欢应当笑的。
沈辞宁没有笑,更没有睁眼看他。
“沈辞宁,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严韫思忖片刻,率先开口。
少女没有即刻回话,好半响之后,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半转了点身子。
他的心绪也随之浮动,等着她的后话。
谁承想,沈辞宁问道,“夫君近来事情很忙?”
“大理寺事务繁多,实在抽不开身。”
忙到抽不开身,姐姐一出事,他便去了。
沈辞宁忍不住在心中自嘲,越发觉得心寒。她为什么还要确认一次?
伤了自己。
她太过满足了,一些物件便将她打发了,无怪别人瞧不起,严凝总说她小家子气。
“……”
此刻,她也觉得自己很是轻.贱,压抑许久的泪水涌上。
男人靠近沈辞宁,寒梅冷冽的香气袭来,令沈辞宁心尖一塞。
问起他的事务,想必近些日子他没有回来,她也应当想念他了罢?
他主动说起前些日子大理寺牵扯的事情,一直忙得不可交加,沈辞宁默默听着。
男人低沉的声音萦绕在耳畔,她察觉不到半点缱绻的温情,心下有的也只是冷。
见她乖顺,不曾喧闹,严韫不由自主朝她靠近,伸手揽过她的腰肢,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浅浅一吻。
沈辞宁闭上眼睛,小小一个被他抱着,忍了好久的泪水晕出来打湿了她的长睫。
“过些时日手头上的事情过了,我得空,带你去梅州看看。”
沈辞宁还没有出过广陵,那地方草长莺飞,民风朴素,她应当会喜欢。
又来了,次次闹不愉快后,他会给的甜枣。
沈辞宁轻轻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装作若无其事,“嗯。”
“多谢夫君。”她终于也慢慢学学会了真正的演戏。
虚与委蛇,攻于心计。
他眼中的沈辞宁便是这样。
少女一言不发,由着他拥着。
“……”
翌日,严韫告了大理寺的假在家,他有些时日没有陪同沈辞宁,见她神情郁郁,也不闹,想着推了那边的事情,抽了空陪她。
再者,沈湘宁那头的事情总得有个解决的法子。
昭庆侯府一直没个风声,严家的人不好直接上门问。
依照沈湘宁的口吻是说此事悄悄办的,在旁人看起来,她和崔宥仿佛只是因为孩子起了龃龉闹了别扭,何至于就闹到了和离的地步。
沈湘宁夜里不见,侯府竟然也不派人出来寻。
董氏说,“沈小姐在家中长住下去不好,当然若是你没出这杆子事情,姐妹之间走动,来来往往的,我们严家自然是万分欢迎。”
“事情总要了结,这到底是侯府的事情。”说来说去,严家不打算插手。
儿女私情掺和在里头,就怕闹翻了后宅不宁,因此董氏站了出来。
意思便是沈湘宁不能不明不白住在严家,真要是长住,也得有名有分。
人都送回去了,沈家总不能再送来吧?
沈辞宁搅动面前的白粥没有说话,董氏说话时,她便给董氏舀汤,等着她说完话,放凉了喝。
严韫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垂着睫,经过一夜,精气神也没恢复多少。
“也怪湘宁昨日糊涂,给伯母带来麻烦了,湘宁一时气愤,从侯府出来,怕父亲母亲忧心,不敢回去。”
“在广陵也有些手帕的交情,到底比不过血缘的关系,便想着来找辞宁没有顾忌太多,反而叫妹妹心中不快活,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
董氏眯了眯眼,沈湘宁的心眼太多了,沈辞宁并未开口,她字字句句攀扯沈辞宁,面上说的倒是歉意。
被点到的沈辞宁没有表态。
董氏挑明了话,“我并非是因为辞宁的缘故不叫你留下,她不曾露出一丝不愉,凡事都要有个章程,你也当明白。”
她说的这一番话,是在说沈辞宁不乐意叫她住下了,董氏今日替沈辞宁出头驱赶她,这是作戏呢。
原先没接触到沈湘宁,觉得她会周全人情世故,眼下来看,也是个被家中宠坏了的,做事总还是带着小姐的脾气。
第一次沈辞宁和严韫的事情发生了,沈湘宁当着两家的长辈喧闹,董氏当时还觉得她是一时接受不了,故而有些失心疯了,才那样的目眦欲裂。
想到昨晚她的样子,恐怕时常如此。
与崔宥一吵架便离开侯府出走,有家不回,也不顾旁人,想去什么地方,就要赖在什么地方。
这一刻,董氏,深觉得沈辞宁的好。
能忍,办事也周到,做事细心,没有那么多千金小姐的性子使。
当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方才也说到了那个份上,董氏也不怕得罪人了,接着道,“你做姐姐的,比沈辞宁年岁要长,眼见的比她多,处事也比她周到,如今她虽说管了个家,到底是年轻,不如你会来事。”
“夫妻之间天长地久,吵架拌个嘴常有的事,当初侯府和沈家的婚事,也是共同商议的姻缘,如今牵扯了孩子,总要论个清楚,若真是侯府亏待了你,我相信沈大人和沈夫人疼爱大小姐,必然会有论断。”
沈湘宁被董氏说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她牵唇笑了笑,“伯母言重了。”
严凝是个缺心眼,“母亲,湘宁姐受了委屈,你怎么还净是说她了?”在她听来,董氏就是为沈辞宁出头。
董氏的贴身婆子给了她一个眼神,暗示她不要说话,又指了指她的膝盖。
严凝想起上回受的疼痛,怕董氏回头罚她,即刻闭上了嘴。
“你觉得呢?”董氏问沈湘宁。
“伯母教说得是,湘宁受教了。”
“韫哥儿、待用过了早膳陪同你媳妇儿一道送你的姨姐回去,谨哥儿今日翰林院若无差事,也一起去。”
严凝伸手,“母亲,我也要一起。”
董氏不应允,“你在家陪母亲,不要过去添乱了。”
“为什么二哥哥能去,我就不能去?”
贴身婆子连忙出来打圆场,“夫人身子不舒坦,家里不能少了主子,凝小姐不如就在家陪夫人罢。”
“好吧。”
三辆马车一道从严府出去,沈湘宁自乘一辆马车,严谨在最后,严韫带着沈辞宁在前头。
入了马车,她偏脸看着外面,实际上车帘垂落,什么都看不见。
“困倦了?”
男人问了一句,她没有反应,严韫叫她的名字,“沈辞宁?”她才转过来,“夫君唤我有何事?”
“是不是太累了。”他询问,“若是太累,便先回去,我和二弟送回去就好。”
少女仔细看着男人俊美的面庞。
让她回去,是不是觉得她太碍事了,届时阻挡了他和姐姐。
沈辞宁也不想踏足沈家,那里名义上是她的家,实际上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她在院落里的物件已经清空了,说不定那院落早就拆了。
“没事。”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再着,她固然不想回沈家也不想回严家,还要陪着董氏说话,万一她问起为什么半道而回,不知道要找些什么借口回复。
严凝牙尖嘴利,沈辞宁不想听她讥讽自己了。
“”
“沈辞宁不要逞强。”她的脸色不好,苍白无力,素来透着粉润的唇此刻也无血色。
“夫君就那么不想我去么?”严韫觉得她说话的意思怪怪的,“你说什么?”
“没什么。”
沈辞宁半垂下眼,两人中间的小几上有瓜果糕点,他的指骨微曲起来,将糕点推到她的面前,指骨又敲了敲案面。
沈辞宁询着声响看下去,看到绿豆冰糕。
“你早膳没用多少。”男人说道。
沈辞宁摇头,“我没有胃口,夫君吃吧。”
她拒绝了,随后将头撇朝向车帘的方向,少女的侧脸如白玉无暇,眼神专注认真!
她好像透过车帘在看什么,叫严韫产生一种错觉,她生了想要离开他的身畔的心思。
想法来得快,消散得也快,男人觉得他又多虑了。
沈辞宁不会走,就是闹气了而已,过两日就好了,沈湘宁的出现叫她不悦,严韫明白,待将沈湘宁的事情解决了,忙过这一阵便好了,他会带着沈辞宁去梅州,她答应了的。
很快到了沈府。
下了马车后,他往后伸手,沈辞宁已经从一侧由着香梅搀扶下了马车。
严韫,“”
门口的小厮前去通报,沈夫人很快出来了,出来后也没问缘由抱着沈湘宁哭,安慰她,“我的女儿啊,你受苦了。”
合该是母女情深,触动人心肠的场面,严韫的目光落到一旁少女身上,她也叫了一声沈夫人母亲,后者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她静立在一旁,看着两人相抱而哭。
既让人懂事又深觉得可怜。
沈太尉也出来了,沈湘宁从沈夫人怀中抽身,扑向他的怀中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叫街坊看见了笑话,先进来。”
沈太尉并未像沈夫人那样安慰沈湘宁,可在字字句句当中依然流露出了担心。
他招呼人接待严韫和严谨进去,对待沈辞宁,仿佛空气,没有问一句,同样的没有应沈辞宁喊的一声父亲,光顾着哄沈湘宁了。
少女似乎习以为常,默默跟上,没有说话。
严韫见她备受冷落,心中泛起疼惜,他不动声色往沈辞宁旁又站近几分,与此同时不免想起过往沈辞宁在沈府时,也多少人关注。
没有人会在乎她,看着她乖顺的样子,想沈辞宁的心中有恨吗?
严韫的心中甚至冒出一个想法,沈辞宁当初那样做,以极端的手法促成了她和他的事情,会不会是因为沈湘宁的夫婿是他,那样做就可以博得所有人的注意。
很荒谬的想法,冒出来后,严韫居然觉得,如若真是他所想的这样,他竟然理解沈辞宁的做法情有可原。
到了正厅,众人一道坐下。
沈太尉先是答谢了严韫和严谨送沈湘宁回来。
严韫淡声,“举手之劳。”严谨也说不是什么大事,未曾帮上什么忙。
“嫂子也一道来了。”
经此一句,沈太尉和沈夫人的目光才看向沈辞宁,并没有客气答谢她,仿佛很不耐烦,敷衍嗯了句。
随后叫沈湘宁莫要再哭了,接着道,“侯府那头为父已经叫人去谈了,放心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将来你若是真要回家来,一世在家,父亲母亲待你亦是一世和气,不会短缺了你的衣食。”
沈辞宁听着这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本来神色淡淡的人,他留意到她唇边有笑意,像自嘲的笑,沈辞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母亲,侯府要是护不住消息走漏了风声,我若是回家,不知外头又要传成什么样子了。”
沈夫人和沈太尉对视一眼,“这”
严谨隐隐觉得事情恐怕又要与他家相关了。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因为下一瞬,沈夫人看了看沈辞宁,又绕到严韫的身上,“贤婿,湘宁不愿在家,不如就在你们府上修养几日?”
“待我将事情处理好,再将她接回。”
严谨蹙眉,怎么又要跟着回去,为着这位姨姐,家中已经够乱了,何况大哥和嫂子中间
严谨觉得是时候发挥母亲叫他陪同一道来的作用了。
“恐怕不妥当,且不说大哥和沈大小姐之间容易被人诟病,再说大哥掌着肃清百官,追查赈灾银两的事情已然是千头万绪,后宅不方便安置”
沈夫人这时候想起沈辞宁了。
“贤婿在外忙着,正好辞宁在家没事,照看湘宁,依我看正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再者说了,辞宁自幼身子不好,你不会忘了姐姐一直待你很好罢?”
终于被人想起来的少女,抬头抿唇一笑,未置一词。
沈太尉看她,语气有些凶,“事关你姐姐,你到底是说句话啊?”
“父亲要辞宁说什么?”她这样问。
“自然是要不要留你姐姐在严家,你会不会悉心照料你姐姐。”
“辞宁在家不敢擅自做主,一切听凭夫君做主。”
她把难题甩给严韫,面对沈太尉眼神的不满,一言不发。
沈夫人怨瞪了她一眼,要是严韫那么好说话,还怎么会用得上她!当真是个榆木脑袋,关键时刻没有一丁儿作用。
“你姐姐如今深受苦楚,你做妹妹的锦衣玉食帮衬一把那么难吗?”沈夫人责问道,沈湘宁也在哭。
“母亲骂得是。”少女照单全收。
严韫越听脸色越沉,沈夫人还要再说,被他径直打断,“夫人最好谨言慎行。”
“贤婿”
“姨姐与崔世子的事情到底不关辞宁的事情,您如此怪罪,是觉得事情因她而起?”
意外严韫的维护,沈辞宁抬头看了他一眼。
“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沈夫人干笑,“姐妹之间,本就应该帮衬帮衬,如今湘宁死活不愿在家”
严韫不耐打断,“既然不愿意在家,便在外为姨姐寻一处清净些的宅子好生休养就是,多多派人看着,待岳父与侯府谈妥融洽,再接姨姐回去,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了。”
“如此甚好啊。”严谨立马答腔。
沈湘宁跳出来,“母亲,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外面,我害怕,若真叫女儿一个人出去,不如杀了我好了,一了百了。”
“女儿害怕,若是侯府的人找上门,女儿呜呜呜”
严韫听出怪异,依沈湘宁所言,怎么好像她做了什么亏心事,得罪了侯府的事情一般。
“辞宁,姐姐就想在严府好好休养几日,你就容留姐姐几日罢。”
董氏那般下逐客令,她也要去严家,要说没什么所图,此刻谁会信?
“严韫。”也不称护贤婿了,沈太尉连名带姓叫他,“你随我去一趟书房。”
严韫起身走后,严谨与沈辞宁留下,沈夫人嘀嘀咕咕骂沈辞宁,“如今过得好日子,也不想想是谁给你的,让你办点小事都做不好。”
被骂的人没有顶嘴,严谨听不下去了,“夫人,嫂子宽和,您说话还是注意些罢。”
除了严韫,严家别的人,沈夫人不曾放在眼中,奈何对方点破了脸,怕他跟严韫告状,沈夫人还是闭嘴了,低头哄着沈湘宁。
“放心吧,你父亲一定会给你办妥的。”这话像是故意说给沈辞宁听。
沈湘宁像在闺中那般依偎在沈夫人怀中,“母亲”
“我的宝贝女儿受罪了,瞧你满脸的泪痕,母亲带你去收整收整。”
做了做样子让底下的人好生伺候严谨,严夫人带着沈湘宁离开。
人都走了之后,严谨宽慰沈辞宁,“嫂子,您放心,大哥一定不会让您受委屈的,他还是维护嫂子的。”
维护?委屈?
她的委屈,大多数都是严韫给的。
“我没事,谢谢你。”沈辞宁朝严谨道了谢。
“嫂子客气了,我们是一家人。”
沈辞宁但笑不语,看着眼前冷却的茶水,静静等着。
*
“母亲,你一定要让父亲跟崔家好生说说,总之不要漏了风声。”回了内室没人处,沈湘宁再三嘱咐。
沈夫人恨铁不成钢,“当初母亲如何与你说的,崔宥比不过严韫,你非要一意孤行。”
沈湘宁自知眼瞎,“是我识人不清了,没想到崔宥如此负心薄幸。”
如今假孕的事情被揭穿,她没孩子,小的登堂入室,肚子里真的揣了货色。
沈湘宁心高气傲,侯府夫人一再打压她,叫她颜面尽失,她已然不想再回去了,“母亲,您一定要帮我。”
沈夫人接着说,“当初那事情过后,母亲也叫你仔细想想,侯府看着显赫,人实在太多了,世子之位只有一个,绝对是个事堆,严家门第干净,不如你就跟沈辞宁一道嫁进严家,你为正,让她做小的,也不会委屈了你,你现在知道后悔了?”
谁知道严韫外冷内热,还以为嫁给他就是守活寡,如今
“母亲,女儿心中已经足够难过了,您若是要再说,女儿不如一头撞死得好。”
“好好好,母亲不说了。”
等了三刻左右,沈夫人带着沈湘宁回来了,不多时,严韫和沈太尉也从书房出来归了席位。
严谨急忙起身问,“大哥,谈得怎么样?”
男人俊颜上的神情凝重,没有即刻回答他的话,而是将目光转投到了一旁端坐的少女身上。
“沈辞宁。”他叫了她的名字。
和昨夜带姐姐回来时要留下她的口气一样。
三个字,沈辞宁已经听明白了。
她笑着说,“好。”
四个人一道回去,又是四个人一起打道回府,说是送沈湘宁回去,不如说三人一道陪她回沈家收拾了衣衫物件,然后又回来了。
马车内,严韫同她说,“沈家当初帮衬了严家不少,如今你父亲要求还恩,我不好推拒。”
挟恩以还。
沈辞宁慢慢在心中重复这几个字眼,将来她那位厉害的父亲得寸进尺,要严韫娶了她的姐姐,他们又会如何处置她?
“沈湘宁的身子养好,侯府的事情谈妥了,她便会离开。”
“嗯。”
沈辞宁漫不经心应着,缓闭上眼。
她累了。
她谁都不欠,再也不想掺和进来。
董氏得知沈湘宁去而复返,还带来了一应要用的衣衫,这次不好打发了出去,毕竟正如严韫所说,当初没有沈太尉的提携,严家不会到如此地步。
严家欠沈家一个人情。
董氏宽慰沈辞宁,“你姐姐养在家中,我知你心中有些不愿,为了大局为重,少不了诸多忍耐,日子熬熬便过去了,韫哥儿面冷心热,他对你终归是有情意的,你也不要瞎想。”
“如今朝廷交给他的事情多如乱麻,你需得多多帮衬。”
董氏也是沈辞宁心下不爽利,闹得家中不安宁。
少女乖乖的应声,“婆母放心,辞宁不会的,姐姐能来,辞宁不觉委屈,有的只是高兴,往后也多个作伴之人了。”她滴水不漏回说。
“如此便好,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董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叫我省心的。”
安顿好沈湘宁的落脚处,严韫用过晚膳又出去了,他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而今要过去主事。
沈辞宁沐浴后没有上榻休憩,在书房伏案不知在写什么。
香梅以为她在写账目,正要提醒她该休憩了。
凑近了,便瞧见了宣纸上正中.央那三个大字。
和离书。
第26章
香梅揉揉眼睛, 闭了又睁,险些以为她看错了,产生了幻觉。
小姐不说是经历千辛万苦, 但到底也算是几遭磨难, 忍受了多少白眼和闲话, 终于得偿所愿能够嫁给公子,一步一步坎坷过来的, 怎么会要和离?
多番确认之后, 香梅的确没有看错,她家小姐伏案写的的的确确是和离书。
她纵然认字不多,和离书三个字, 香梅认得。
“小姐?”香梅搁下手里的红烛。
“您写这个是做什么?”要是被公子或者公子身边的人瞧见, 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香梅往外看了一眼, 严韫身旁的小厮和下人并不在旁边伺候。
少女专注写着, 她动笔缓慢,一笔一触都无比地认真, 听到香梅小心翼翼试探的问话, 头也不抬, 平静回道,“和离书, 自然是和离。”
“小姐,您糊涂啊!”
香梅忍不住抢了沈辞宁手里的狼毫笔, 怕她又去拿旁的毛笔, 于是又将砚台给抱走, 研墨好的墨汁已经被打翻了, 溅到了案桌的四处,晕到两人的裙裾上。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大后, 怕外院的人听见了揣测知道,香梅收敛了声。
劝说道,“小姐,您心中有什么,您就跟奴婢说好么?若有气,就朝奴婢身上使,不要闷在心里,擅自做主,这和离书写不得啊”
沈辞宁接过她的话,说出香梅要劝解她的后言,“你是不是要说,我如今冲动行事,将来定然会后悔?”
“是这样么?”她的语调没有一点变化,静静看着未写完的和离书。
既以二心,难归一意
“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她念了几句,后面的没有写完,该是到祝各自安好,一别两宽,将来再遇两人,各有姻缘。
“届时这封和离书出去,想必所有人都会高兴的,父亲母亲高兴,姐姐高兴,严凝高兴,严韫高兴”
香梅不忍再听,“小姐替所有人周全,那您自己呢?您高兴么?”
她自嘲轻笑,沈辞宁高不高兴,会有人在意么?从头至尾,没有人在意过她分毫。
“我?”沈辞宁呢喃,指腹划过和离书的字眼。
轻声道,“我也坦然了,再也不用背负许多,终日活在姐姐的影子底下了。”
那些挑刻在沈辞宁身上的担子,姐姐的欢欣苦难与否,都与她再不相干,当初众人皆觉得她欠姐姐的,如今正好还了姐姐。
“你不要觉得是我糊涂,因为姐姐的到来气昏了头。”她只是想明白了。
香梅说,“难道不是因为大小姐到府上修养,小姐您心中有芥蒂?奴婢觉得您还是想想,不要轻易就和离,若是”
若是将来后悔。
香梅反向来劝,“您这样做,反而会叫大小姐得意的,夫人和老爷就等着您松口呢,您主动让开不是给她人做嫁衣吗”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香梅。”少女说道。“所有人都认为我是用计抢了本该属于姐姐的真的不是。”
香梅说,“奴婢相信不是小姐做的。”
“相不相信不重要了。”
少女莹□□致的面庞上波澜无惊,她的声音又轻又柔软,与此同时,透出浓浓的疲累。
“真的。”时至今日,沈辞宁才深觉得她错了,错得离谱。
“不是一时冲动,是深思熟虑,你不要再劝我。”
严韫的心中并没有她,他不喜欢沈辞宁,即便姐姐嫁了人,他的心中也只有姐姐。
对待沈辞宁不过就是一只养在后宅当中的小猫小狗,就像那窝兔子一样,恩威并济,高兴了给点吃的,不开心便远远踢开。
她要做的,就是乖乖待在笼子里,她从一出生,便是在笼子里,在沈家的笼子里,如今到了严家,原以为能够不一样,实则,是换了一个笼子而已。
束缚她的人从父亲母亲,换成了严韫,换成严家的人。
“小姐”
见到少女消沉,她的脸上退却了白日里维持的善解人意,依照男人终日所要遵守本分浮于表面的笑意,也在一瞬消失殆尽。
此刻的她单薄的双肩耷下来,和离书被她攥握在手里。
沉浸在悲伤当中眼尾渐渐染上红色,许是怕被人看见狼狈,伸手罩住有了水雾的眼睛。
见状,香梅心中也跟着抽疼。
香梅跟着沈辞宁过来,陪伴她,知道她这么多年,一路上一个人受了多少数不清的孤苦,没有双亲疼爱,没有兄长姐妹眷顾。
好不容易有个喜爱的人,却不得钟意,没有善果,许了人也罢,在严家过得如履薄冰,小心坎坷。
“小姐您真的不再想想吗?”
实则,严韫比起一开始沈辞宁刚嫁进来之时,已经有些变化了。
正因为知道沈辞宁有多倾心严韫,她不得不再劝劝,就怕这封和离书放出去了,小姐若是在气头上,转过背便后悔了。
那时又当如何?恐怕是万劫不复,任由人拿捏。
“我当初不应该这样嫁进来的。”沈辞宁摇头。
回想过往的种种,沈辞宁觉得她错了,大错特错,她不应该抱有侥幸。
“香梅,我想离开了,我真的好累。”短短几句话,她已经忍不住掉了眼泪,明明说好了不要哭。
忍不住出声抽咽,回想种种,广陵没有值得她流连的人或者事,广陵也没有沈辞宁的容身之所。
广陵是全天下最富饶宽广之地,竟然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沈辞宁。
既然广陵容不下,她离开就是了。
“小姐,您不要哭,奴婢给您重新拿宣纸和笔墨,你想去哪,奴婢都陪着您。”
香梅鼻端发酸,抱着泪眼滂沱的少女,给她拍着后背,轻声哄着她,安抚她崩溃的情绪,希望能给她一点安慰和缓解。
可惜,在严家,她纵然伤心欲绝,也不能放声大哭。
只能咬着下唇,压抑着哭腔,直至破皮,变得血淋淋的,泪珠从粉腮滚落混卷起血珠,砸到地上溅开血色的花。
“”
当夜里,沈辞宁重新拟写了一份和离书,写下了她的名字,就放在书房当中,严韫常常会动的地方,只要打开便能看见。
随后跟着香梅一道收拾她的物件衣衫。
来的时候没有多少六个箱笼,走的时候更是孑然一身,她整个人嫁过来身上所有的物件,甚至比不过今日沈湘宁带过来暂住的东西要多。
“小姐,这个兔子怎么办?”
抛开严韫不谈,沈辞宁很喜欢这窝兔子,它们粘人又可爱,沈辞宁伸手过去,立马就过来围着她了,嗅了嗅沈辞宁身上的味道,讨好似地蹭着她。
看沈辞宁与兔子玩得开心,香梅询问道,“小姐,我们要将兔子一并带走么?”
少女摸摸兔子的脑袋,“不了。”
“那是留下?”
沈辞宁也想过留下,把兔子给姐姐?旁的东西都可以,就是这一窝兔子,她不是很想。
“放了它们吧。”
香梅听罢,这也是最好的处置方法了,“奴婢找人好生给放了。”沈辞宁依依不舍摸着兔子的脑袋,“嗯。”
“记得要找个好人户,别流落到膳楼里。”沈辞宁如此讲,香梅笑着说好。
“对了,南苑夫人那边?”
沈辞宁闻言稍顿,“”
董氏待沈辞宁也算是亲厚,未曾有过刁难,平心而论,也算是待沈辞宁好的人了,不过,客气归客气。
董氏要的,同样也是一个安分守己,善解人意的严家媳,一开始在沈辞宁初来严家,敬茶之时,董氏已经对她说得很清楚了。
“再看吧。”
若是跟董氏说起她的去意,坦白写了和离书,恐怕她会勃然不悦,说沈辞宁前头应声应得好好的,后脚便闹了,再有的也只是责备,毕竟昨日董氏再三叮嘱,叫她以大局为重,不要生出是非。
怕说了便走不了,沈辞宁打算留下和离书直接走,离开广陵,去什么地方都好。
届时广陵这边发现了真相,为了面子,严家定然也不会声张,这是丑事,家丑不可外扬,不会对外说的。
“你快些找马车,安排好离开要筹备的东西,我们尽快离开。”她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里。
香梅点头,“小姐放心,奴婢已经在找马车了。”
“嗯,不要出纰漏,走漏了风声。”
严韫没有回来用早膳,听严谨说,朝廷已经找到了藏匿赈灾银两的地方,派了御林军前去搜寻,同时让官兵上山围剿悍匪,务必打个措手不及,将其一网打尽。
事情由严韫主理,因此,他脱不开身。
少女祈盼着,他最好再忙些,多忙些时日,在香梅筹备好之前他都不要回来。
沈辞宁谋算着日子,她要在严韫没回来之时,离开严家,离开广陵。
“”
自进了严家后,不过休憩了一晚,沈湘宁的气色便好了许多。
董氏坐在主位上,沈辞宁与沈湘宁分着对坐,沈湘宁的下方是严凝,沈辞宁的一旁是严谨。
原本位置不该是这样排,是严凝非要与沈湘宁坐一块,便将严谨赶到了对面去。
上早膳之前,严凝便跟沈湘宁叽叽喳喳说着话,“湘宁姐,你看起来好多了。”
沈湘宁说,“是,多亏府上的人照顾得周到细致。”
“便是家中的人再周到细致,也不会好得那么快。”严凝说道。
沈湘宁闻言,垂在身侧的手微紧,脸也有片刻几不可查的紧绷。
好在下一瞬严凝话锋转了,“定然是湘宁姐与我们家有缘,我们家的风水养湘宁姐呢。”
严凝约莫很想沈湘宁做她的嫂嫂,连这种鬼话都能胡诌了。
沈湘宁放松笑道,脸带羞赧,“凝妹妹”
沈辞宁在一旁置若罔闻,“”
沈湘宁很会讨好董氏,嘴上功夫又甜,甚至抢了沈辞宁的活,给董氏布菜舀汤,嘘寒问暖。
单看她的样子,真的不像是小产之后的人,不知道是养得好恢复得快的缘故。
如此对比,一家子其乐融融,沉默寡言不争不抢的沈辞宁反而更像是客人,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她不说话,在众人之间反而更显得出众,那张漂亮的脸蛋仿佛遗世独立皎洁盛开的小茉莉。
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是数一数二的,令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目光有意无意会注意到她。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董氏好言好语推说不用沈湘宁动手,有下人伺候,再者辞宁也在一旁,她周到细致。
沈湘宁滴水不漏的回说,“湘宁在这里白吃白住,心中愧疚,夫人就让湘宁多做做罢,都不是费力气的活,不要紧的。”
“妹妹脸色苍白,想必近来身子不适,也好叫我这当姐姐的代替代替,让妹妹偷偷闲,好生休息一番。”
说的倒是冠冕堂皇,找的一个好借口。
代替。
姐姐是想取代她了,取代她在严家的位置。
沈辞宁听出了她的深意。
“妹妹能得伯母如此夸耀,比我这做姐姐的强多了,正好姐姐伺候伯母,妹妹在一旁看看,也好看看姐姐什么地方不行的,教教姐姐周全。”
沈辞宁扯了扯唇,“姐姐言重了,妹妹比不过姐姐。”
严凝听不懂内情,只瞧见了沈辞宁吃瘪,有几分幸灾乐祸道,“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身子不适,哎”
严谨越听越不喜欢沈家的这位姨姐,正好也憋了不适,找了缺口说话要责备严凝,不承想严凝朝他假扮个鬼脸,跟他耍混。
“小妹!你怎么能如此说嫂子,简直不成体统,快向嫂子道歉。”
严凝充耳未闻,董氏眼神警告严凝收敛。
沈辞宁抬头抿笑,轻声道,“不碍事的。”
董氏见她乖觉大度,给她夹了一块鱼肉,主动询问道,“你看起来身子虚,是不是近日太劳累了?”
“想必昨日没睡好罢!”严凝抢先道,“背地里躲着哭了也说不准。”
即便是揉了揉眼睛,又上了脂粉,少女脸上依稀可见憔悴和虚弱,一夜未睡,又小哭了一会,她的状态肉眼可见,并不是很好。
董氏出言呵责了严凝,问她是不是又皮痒了,她才勉强消停,闭上了她怼沈辞宁的嘴。
“若是近些日子不舒坦,账房的事情丢给手底下的人做,你在北苑好生歇歇,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只管吩咐下人。”
沈湘宁默听着,心里却在暗暗高兴,沈辞宁若是丢了管家的权,对她是有好处的。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允?想必不会吧?
她进来后,沈辞宁管家,正是可以到她面前摆谱的好时候,沈辞宁想必不会轻易放过。
下一瞬,出乎沈湘宁的意料,沈辞宁很快答应了。
“婆母疼爱,媳妇恭敬不如从命了,最近身子不利落,有些力不从心,怕理账不清楚,反而给账房的增添麻烦。”
正好脱了手上管家的事情,沈辞宁还愁没有借口找董氏将差事给挣脱了手。
不管董氏是不是因为沈湘宁收了她的管家权,这些她都不会再深想了。
“好好将养你的身子。”
董氏嘱咐道,思及此,不免担心她的身骨,随后又说叫郎中来给她把脉。
说到底还是担心子嗣,毕竟之前找郎中给严韫瞧过了。
郎中回来报信说,严韫的身子强健,正是龙精虎猛的好时候,没有丝毫的问题,严韫没有问题,那问题还是出在沈辞宁的身上。
她身骨弱,自幼就在吃药,虽说已经补了许多,补得差不多了,娘胎里的弱症真的那么容易好?董氏甚至担忧,将来有了孩子,会不会波及孩子?
贴身婆子说,怕是沈辞宁管家太过于操劳,不如再让她休憩,好好养养身子,多派些人手看着账房,定然不会出事的。
少女低嗯,“媳妇多谢婆母关心。”
这一茬翻了过去,众人接着用早膳,沈湘宁越发卖力伺候董氏,沈辞宁就看了一会眼便装作视而不见,她垂眼自顾嚼着小米粥,眼观鼻鼻观心。
严凝在一旁给沈湘宁详细说道,董氏爱用些什么饭菜,帮助沈湘宁了解董氏的喜好,博取董氏的欢心。
听着她欢欣喜悦的声音,沈辞宁想到过往,她刚伺候董氏时,严凝的语气从未脱离冷嘲热讽,还故意给她使绊子,误导她董氏的喜好,想看她出糗。
对比得如此强烈,叫沈辞宁不免在心中一哂。
不知道是不是被恶寒到,那股反酸想吐的劲又上来了,沈辞宁倒了一盏酸梅汤,喝了一大口,勉力压下去。
严谨注意到沈辞宁基本没动筷子夹菜,就嚼了几口小米粥,此刻又是一盏酸梅汤下去,那汤浅尝开胃,着实酸得很。
沈辞宁一盏喝到底,竟然面不改色。
他很是担忧提醒道,“嫂子,您早膳不吃旁的,要少喝些酸梅汤,仔细伤了肠胃。”
“谢谢你。”她对着严谨笑着说道。
严谨这位夫弟,是帮她最多的人了,不管是前去接亲解了沈家的燃眉之急,帮她缓了难堪,还是到了严家,处处维护她,帮她说话。
沈辞宁发自内心,真心实意感谢他。
严谨见她唇边笑意勾起,漂亮的眉眼弯弯,眸中纯粹清亮,仿佛并没有被严凝和沈湘宁的言行举止所扰,心下放心多了。
“一句提醒而已,嫂子客气了。”
他真是不懂大哥,明明有沈辞宁那么好那么美的妻子,为什么非要跟沈湘宁攀扯不清,生平第一次,严谨觉得自幼崇尚的大哥,眼光也忒差了。
沈湘宁怎么会比得上沈辞宁呢?
依他来看,处处都不如她。
得这样一位善解人意,温柔娴静,姝色昳丽的妻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嫂子不常露面,不似沈湘宁那般被广陵人所知。
若是她家喻户晓,多少江南才俊求娶,哪还有大哥什么事啊,大哥真是不惜福。
沈湘宁看着严谨多番维护沈辞宁,不由在心中冷笑,男人果然看重皮相,见到漂亮的便不顾一切往那边偏袒,另一方又暗妒沈辞宁起来。
“”
董氏饭后要找郎中来家中,沈辞宁不想生事,怕人去了北苑,发现她收拾好的细软,便推说晚些时候,先将家中的账目和钥匙交给管事的。
主权最终还是要落到董氏的手上去。
严凝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跟董氏说。
“母亲,管账的事情,您不如让湘宁姐试试?湘宁姐在家中学过的,她打算盘可厉害了,先前我与湘宁姐出去买衣裙,都不等成衣铺里的人算出明细,湘宁已经快人一步先说出来了。”
“可不比某人就只看过几本书。”
沈辞宁听罢默然,看来她的姐姐没少给她的小姑子灌迷魂汤,把她迷得神魂颠倒。
“胡闹!”
“母亲,女儿只是看你身子不好还要管家,想着帮您分忧分忧。”
贴身婆子提点严凝,“凝小姐此话实在有失偏颇,沈大小姐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劳累。”严家的账目怎么能交到外人手上。
沈湘宁适时适度插嘴,“凝妹妹也是一片好心,心疼伯母头疾,辞宁无法管家,不如就让凝妹妹试试?女子将来嫁了人终归是要掌管中馈的,不如就让凝妹妹借此机会好生历练历练。”
“若有不懂的,也好寻辞宁和伯母问了学。”
沈辞宁懒声听着勾心斗角的话,严凝有一句话,她很赞同,她姐姐的算盘打的真不是一般好。
董氏看着沈湘宁的脸,半响后笑了,“家中的事情我自有论断,就不劳沈大小姐操心了。”
账目真要给了严凝,不就是变相到了她沈湘宁的手上吗?名义上严凝管家,真有不会的,她恐怕也只会找沈湘宁。
她的心眼太多了,若非沈家提携严韫的恩情在,董氏说话断然不会这般好听。
又一次庆幸,还进了她们家门的人是沈辞宁。
严凝嘟嘴不满,“母亲偏心。”给沈辞宁管家干净利落,一说给她历练历练就断然拒绝。
“待你好好多长些脑子,会自己想事情了,什么时候不会被有心的人牵着鼻子走,母亲会好好考虑让你历练管家。”
这话表面上是说给严凝听,却是在敲打沈湘宁。
“沈大小姐说我说得对吗?”
眼下,沈湘宁面子上也微微有些挂不住了。“凝姐儿的心思单纯,的确是需要多多历练。”她干巴巴呵呵笑应道。
相对于沈湘宁的敲打,到了沈辞宁面前,董氏难见地朗声笑着让她休息,一定要记得找郎中,仿佛是做给沈湘宁看的,这才带着贴身婆子随后才离开。
严韫回到大理寺,他告假的一两日里,追查百官的事竟然毫无进展。
刑部和户部的人说,“文武百官,要追根溯源查找不是一件小事,况且不能有一丝遗落,未免百官的行迹与户部记录的卯册有误,还需要派人去追查核实,一时之间,难有进展,也在情理之中,大人不要着急。”
无疑于大海捞针,此法虽说费力气,但事无巨细,一定会彻底肃清百官的腐朽纵然不能连根拔除,收获也必然颇丰。
严韫向来沉得住气,告假两日也不知怎么的,下面的人明显感知他似乎有些心浮气躁了,难不成大人家中出了棘手的事?
“嗯。”
面对下属的宽慰,男人漫不经心。
也不知为何,明明家中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心中却莫名的恐慌,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般。
脑海中,总是会出现沈辞宁昨日一反常态的缄默,逆来顺受的样子。
严韫生出想回去的念头,可是眼下事多,不能回去。
“赈灾银两的地点已经找到了,内应若是再找不出来,消息传出去,转移了地方,那就要废功夫了。”
他答应带沈辞宁去梅州,事情拖上一年半载,又或是三五年,还怎么去?
旁边的人说,“大人的意思是?”
他看着埋头看卯册的官员,沉思片刻,“设一个假局,引蛇出洞。”
严家的账房。
沈辞宁仔仔细细守着账房的人,让管事把她在严家经手过的账对过一遍,确定没有一处又问题之后,才从账房离开。
她要走得干净,决不能让严家的人有话可说,编排她带着严家的细软财物逃离广陵,再落个声名狼藉的名头。
纵然她的名声在沈严两家并不好,但求问心无愧吧。
兔子已经送出去了,香梅动作很快,已经找好了马车,还备办了膳食。
入夜里,吹灭了北苑的烛火,香梅把丫鬟的衣衫递给沈辞宁之前,又问了最后一遍。
“小姐,我们真的要走吗?”
沈辞宁没有回她的话,“”,没有因为她的问话有丝毫犹豫,径直接过衣衫,到了内室去换。
待出来后,吩咐香梅拿上东西,主仆二人悄然从角门出去,趁着夜色,马不停蹄离开了严家。
局设好了,已经撒了网下去。
严韫有条不紊吩咐人守在流匪被剿后可能逃走的所有路线埋伏,他也在山势险峻的要塞其中,这里一眼能够纵观广陵大小官道。
“大人神计,一切顺利。”御林军首来报。
闻言,立于大马上的男人没有触动。
一般露在月色另一半隐在黑暗中的俊颜神色清淡,“嗯,继续盯着。”
他睥睨山下的火光,听着远处传来的喊杀声。
忽而心头莫猛然一悸,好似被蛮力生攥揪了一般,眼前闪过沈辞宁的脸。
男人偏头叫来贴身的下属。
“你回家一趟,去北苑看看。”
第27章
属下习惯听到指令身体率先做出了行动, 脚尖刚转,微愣在原地,原以为公子是叫他前去接应今晚某处羊肠小道或者官道的行动。
没听错的话?公子是叫他回家
回去做什么?他真的是没有听错, 去北苑, 去北苑看谁,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看少夫人。
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少夫人必然已经休憩了。今夜的行动如此重要, 他还需要贴身保护公子的安全, 怎么能离开。
况且,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会突然想到了让他回府看看。
“”
当属下的人自然不能够质疑主子下达的命令, 下属愣过神正欲离开, 严韫已经不满他的磨蹭, 见他跟个木头人一样迟迟不动。
冷声催促, “还不去?没有听清?”
属下心神一聚,拱手道, “听到了, 属下这就回去。”
男人胸腔处被攥紧的心悸, 尚且没有散去,莫名的失控恐涌升起来, 叫他险些无法坐稳于马上。
他素来临危不乱,只有保持足够的冷静清醒才能做出最正确有效的决断。
难不成是受到下方的火光和喊叫声冲天的渲染, 跟着坐立难安了, 未免可笑。
要说是因为今夜的行动事关朝政大事, 却也不至于。经历过许多场面比眼下还要大, 那时候他尚且没有一丁点触动,
不过是抓个内应而已, 就算没有将隐藏在朝廷当中的那条蛇给抓出来,赈灾的银两以及悍匪的清剿也足够给圣上交差了。
所以,这股心悸和难以言明的失控恐慌到底从何而来。
沈辞宁……?
底下人的速度也太慢了,不知道御马驰骋,快去快回!
严韫转身往后看了眼,浓重的月色里,没有人影出现。
“……”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
主仆二人从严家一出来,即刻就往城门赶,香梅办事妥帖,找了个为人本分老实熟悉路况常年走动的人赶马。
过了时辰城门宵禁,车夫看着城门明显倍增的兵力道,“今夜也不知道怎么了,守城门的官兵多了许多。”
把打点的银子递过去,对方放在手上掂了掂,打量了好一会,又盘问了许多,检查了马车各处,才放行。
出了严家,沈辞宁和香梅便将身上严府丫鬟的服衫给换掉了,以免引人注目或者给人留下印象。
为此,沈辞宁还用方巾裹住乌发给藏了起来,用了些灰黄的脂粉,将脸的精致给压了几分,看着没那么招眼。
主仆二人身上没有带多少的细软,她的陪嫁大多数基本上都叫香梅给转手卖掉了,也好换些盘缠,虽说在沈府的月例银子少,因为基本没有动用,长年累月积攒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书目。
沈辞宁的绣工出众,闲来无事做做,也有给院子里贴身丫鬟送过香囊,香梅带着出去时被广陵绣庄里的人见了,误以为是香梅的手艺,想将香梅买过去绣庄里帮忙。
得知不是香梅的手艺,又一直朝她打听人,沈辞宁的身份自然不能暴露,回来后,香梅与沈辞宁说了这件事情。
沈辞宁不会抛头露面,不过手上有许多绣品,一并出给了那绣娘,换了一笔银钱,也没有动用。
那绣娘几多惋惜沈辞宁不肯过来,她将工钱给得尤其高,远远超过了沈辞宁的月钱,沈辞宁困于沈家大院,她没有去。
眼下,车夫问及主仆二人要去的地方,少女脑海当中,第一个想到的地方便是谭江。
“去谭江吧。”
那是全天下负有盛名的丝绣大方,她想去看看,再者母亲给她留下的掇花针,每根针头上有一个极其小的谭字,包裹掇花针的针囊也有谭的双面绣。
母亲是谭江人?
又或者母亲去过谭江,去到谭江会不会知道母亲的一些事呢。
小时候,沈辞宁懵懂之时,还以为沈夫人就是她生身母亲,总是眼巴巴跟着沈夫人后面,又甜又乖地喊母亲。
沈夫人人前还有几分笑脸,人后沈辞宁到她跟前喊母亲之时,她一改人前的和蔼,一把将小辞宁攘在地上,“谁是你的母亲。”转眼便将姐姐抱了起来。
“”
沈辞宁委屈巴巴自己爬了起来。
“湘宁才是我的女儿,你不过就是个贱人生的小贱种!”沈辞宁听不懂,呜呜大哭。
哭声过于悲惨,将沈大人和下人给招过来了,沈夫人又变了模样,蹲下来温柔可亲摸着她的小脑袋瓜,背着人用力揉着她被攘撞出来的伤口。
脸上却是温和的笑意,“辞宁乖啊,不哭了,日后走路要小心些,不要再摔了。”
嘴上在哄,手上却在用力,沈辞宁想不哭,但是手被母亲掐得好疼,父亲和旁人都看不见,她忍不住哭得越来越大声了,前来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说沈辞宁骄纵,沈夫人多好的性子,果然后母难当呐
什么后母?辞宁的母亲不是母亲吗?
人走后,沈辞宁遭到了沈太尉严厉的的训斥,说沈辞宁不懂事,叫她在同僚面前丢了面子,日后不许她再出院子,吓得小姑娘瑟缩着脖子,手那一块早就青紫了,她想拉高袖子给沈大人看,是真的疼。
沈大人扬起手要教训她,“你还不嫌丢人!一个姑娘家,当着人随意卷起你的袖口!往日里学的规矩都去什么地方了。”
沈夫人连忙劝解沈太尉说孩子不懂事,日后便会乖觉了,多多找人再教了就是,沈太尉的气渐渐小下来,又怒骂了沈辞宁几句才勉强作罢。
沈夫人对着沈辞宁温柔地笑,“辞宁,没事了。”
那笑意却浮于表面,叫小辞宁害怕,可是她真的想要跟母亲亲近,像姐姐那样,母亲似乎更喜欢姐姐,若是她跟姐姐一样,母亲就不会对辞宁凶了。
沈辞宁跟在沈湘宁后面,学着她的样子,好几次还被沈湘宁戏弄,正所谓东施效颦,因此对比下来,姐姐越发得到父亲的喜爱,她后来也难逃被关回院子里的命运。
幽闭的日子不好过,渐渐的,小姑娘话越来越少,人也越来越安静,若非旁人问起,她才会久久回一句。
后来也知道了,原来沈夫人真的不是她的生身母亲,无论再怎么讨喜,沈夫人都不会真的喜欢她。
沈夫人不喜欢她,沈大人这个生身父亲,也不喜欢她。
“小姐,您在看什么呢?”沈辞宁掀开了车帘往广陵的城墙看得无比出神。
“小姐是舍不得吗?”
少女放下车帘,摇头说不是,“想起一些幼年时的往事。”
而今她要离开广陵了,心中没有一丝不舍,只有如释重负。
“”
下属一路赶回严府,守门的下人见到严韫贴身的人,还以为是大公子回来了。
不过就一个人,下属便往北苑走,询问下人沈辞宁的动向。
“少夫人一直在家,用过晚膳后便回北苑去了,再未出来。”
“嗯。”
到了北苑,总不好进去,就问了守着北苑的丫鬟,得到的也是同样的说法,他便离开严府回去交差了。
“没见到人,你回来做什么?”
没想到严韫并不满意。
“属下不好进北苑,这是北苑和家中人的说法。”严韫当然知道,“若你进去”男人凌厉的眼神,扫向他的眼睛。
下属一噎语,“”
“回去找人再看看。”
心里的恐慌无法消散,说不上来原因,总之他要看到沈辞宁才安心。
设下的局已经到了收尾,他得留下来主持局面,不能离开。
偏生下属往日里机灵,眼下办的事情却不叫人尽心,真是迟钝。
严韫的下属去而折返,董氏身旁的婆子换夜时听到廊庑下的小厮说起大公子的贴身下属回来了,还以为是严韫出了什么事情,想想,去告诉了董氏。
眼下回去,董氏已经醒了,便将人叫过去南苑询问。
“大公子没说什么,就是让属下回来看望少夫人是否安好。”
董氏觉得奇怪,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就只是回来看看?”
若只是回来看看,何须叫人跑两趟来回,况且今夜的事情,董氏也听严谨说了,广陵有大动作,如此紧要的关头,将身边的人派走?找沈氏?
“是的,公子就让属下回来看看。”
人还没有看到,夫人已经发觉了。
“去把少夫人叫起来。”
董氏吩咐身旁的人,丫鬟匆匆往北苑去,行走时过于匆忙,惊动了沈湘宁身旁的人,她起来了没有露面,躲在苑子里悄然听着动静。
婆子进了北苑,没有多久,那边四下都燃了烛火,里头传出一声不好了。
随后北苑的丫鬟全都起了,风风火火的走动,进进出出,传出不小的动静,仿佛出了大事。
沈湘宁和贴身丫鬟对视一眼,“”
董氏脸色浓重,严凝、沈湘宁、严谨皆起来了,严府的下人婆子们挑着灯笼都在家中各处搜寻。
严韫的下属脸色更是凝固,少夫人不见了!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难不成他第一次来,少夫人就不在北苑了?
听丫鬟婆子说,北苑里面的被褥已经凉透,人恐怕早就走了。他还回去跟公子说,人在家,要是被公子知道了,不死也要被剥层皮。
偏生眼下夫人不让走,将他留,与其说是留,不如说是扣,扣在了严府。
“母亲,嫂子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严谨面色焦急,叫去报官。
“二哥,你是说沈辞宁在咱们家被人给掳走了?”严凝打了一个哈欠,没骨头似地坐着,“这很明显是她自己离开了。”
“嫂子为何会夜半离开,而且下人毫无察觉?”
“什么毫无察觉,她贴身陪嫁过来的丫鬟都不见了,这明显就是湘宁姐来,她面上说没事,背地里早就醋意翻天,又见到哥哥与湘宁姐尚有情意,于是自请下堂带着贴身婢女离开了呀,她还是挺识趣的。”
“严凝!”严谨大声呵斥了她的名字,“住口!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后者听到他也如同严韫一般连名带姓呵斥她,严谨素来温和好说话,严凝不怎么怕他,当下赌气环臂与他顶嘴。
“二哥,我真不知道沈辞宁是给你和母亲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和母亲为什么这么向着她。”为了沈辞宁,一度训斥她。
白日里,董氏不给她管家的事情,她还记着呢,言罢严凝将脸别向另一边。
“你真是越大越没有规矩。”严谨冷着一张脸,没有顾忌她的情绪,接着训斥。
“你还要说我,沈辞宁自己生了腿要走,难不成还是我赶走的么?凭什么怨到我身上。”
“她是嫂子,入了严家便是我们的家人,如今深夜里下落不明,你不想着寻找,反而在这里说风凉话奚落,若是你夜半不在家,我们不去寻找反而说三道四,你知道实情心中会作何感想?”
“她沈辞宁我行我素有把我们当做家里人么,是,我就是不喜欢她怎么了?我巴不得她永远不回来!最好死在外面。”
严谨被她气得用力拍了桌子,她吓得捂住了耳朵。
董氏头疼不已,“行了!”剑拔弩张的两兄妹才勉强止住了声。
沈湘宁抱拥住严凝,“二公子,你再担心妹妹也不能对着凝妹妹大呼小呵啊?她说的都是气话,都是一家子骨肉怎么不可能不担心辞宁呢?”
严谨不喜沈湘宁,她是客人到底没有驳她的话。
眼神复杂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严凝,随后坐了回去,脸色冷着。
“夫人,这件事情”严韫的下属要说去禀告严韫。
“不可。”董氏知道他要说什么,制止道。
沈辞宁离开,要说最开心的人当属于沈湘宁,今夜她原还在担忧,董氏如此维护沈辞宁,不给她面子,接下来的处境会很被动,转眼,沈辞宁自己走了。
她那个妹妹啊,果然是改不了唯唯诺诺的性子,甚至都不用她再大费周章动手了。
更叫她意外的是,董氏居然不叫人外出去找沈辞宁。
也是,这媳妇夜半离家出走,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董氏要面子的人,原先她和严韫的亲事还没有退的时候,董氏对她很满意。
眼下就是因为她跟崔宥结过亲,才对她诸多不喜,沈辞宁离家出走,若是传出去,严家的名声可不好听,况且严韫如今是前朝炙手可热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严府。
“母亲,您此话是何意?不叫大哥知晓?”严谨十分不解。
董氏道,“母亲也是为了大局考虑,你忘了如今你大哥现下忙碌成什么样?他在替朝廷办事,若是出了半点闪失,圣上怪罪,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因此,只能先选择隐瞒了。
严谨沉默下来。
时辰耽搁得也久了,“你且先去给韫哥儿复命,便说见到了少夫人,家中一切都好。”
属下有些没底,“若是公子发现”他怕是承受不住对严韫说谎的下场。
“届时,我自会与韫哥儿解释情由。”
那下属在原地踌躇依然不肯走,董氏的贴身婆子给了他点准信,“北苑中没有打斗的痕迹,且家中的小厮并未发现有刺客,少夫人的私人之物少了许多,这些私人之物不曾放在当口处,若非有人刻意收整,生人翻动,定然会留下痕迹。”
换言之,那些物件都是沈辞宁的,就算有人带走了沈辞宁,那人也必然是与她相熟之人。
“少夫人的陪嫁婢女香梅的细软也不见了。”这更说明,主仆二人并不是受人胁迫亦或者挟持。
真进了贼人,谁会贪恋一个丫鬟的细软。
“暂时不要叫韫哥儿知道,待他把朝廷吩咐下来的事情处理好,再叫他知晓。”事关朝政,要分清孰轻孰重。
“是。”严韫的贴身下属还是走了。
严谨坐立难安,董氏叫他,“谨哥儿,你带着家里的人去找找。”
贴身婆子说,“少夫人会不会回家了?”
“妹妹若是归家,父亲母亲定然会叫人送信来的。”
沈湘宁说的这句话,董氏不曾反对,沈辞宁在沈家并不如沈湘宁受宠,她闹气出走,定然不会回家,否则定然会遭到沈太尉及其夫人的训斥,很快又将人给送来。
“要注意不要闹得太大,也不要叫人知道了。”董氏叮嘱严谨。
“嗯。”
严谨很快带着人离开,出去寻找沈辞宁的下落。
沈辞宁幽静,自从嫁到严家几乎没有出过门,这要找到她的下落,还真是难了,问溜一圈下人,谁都不知道她可能会去哪,也没有盘问出什么怪异之处。
“少夫人素日安静,要说些什么,都只吩咐贴身的香梅姐姐,不曾跟奴婢们提及旁的,近几日也没什么异样。”
董氏只能将希望放在沈湘宁的身上,“沈大小姐可曾知道辞宁在广陵与谁交好,走动过密?”
沈湘宁也是摇头,“辞宁身子不好,不曾出门。”
沈太尉不让沈辞宁出门,她连沈家的大门都没有出去过,别说去别的地方。
董氏摇头,问也是白问了,广陵人没几个知道沈太尉还有第二个女儿,她在闺中能有什么密友?
“夫人别着急,辞宁性子绵软,胆子又小,必然不会离开广陵,也不会走远的,或许是近来累了,想出去走走散散心,过些时日定然会自己回来了。”
“我让贴身丫鬟前去告知父亲母亲,让家中的人也四处寻找看看,能否找到辞宁的下落。”
董氏点头,“好。”
见董氏脸色愁苦,撑着头颅,想必是头疼病又犯了。
沈湘宁派手底下的丫鬟前去打听过,沈辞宁不会讨好长辈,能那么快讨得董氏的欢心,不光是因为她做事很会顺着董氏的意,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她跟着郎中学了点皮毛,能够在董氏头疼的时候帮助董氏缓解头疾。
因此董氏才会那么快的把管家的权利交给她,并对她也逐渐亲厚起来。
“伯母头疼?湘宁在家时候也常为母亲揉按,就让湘宁为伯母揉揉罢,也能缓解缓解。”
董氏原本不想应了,奈何头疼得厉害,便点了头,给董氏揉按时,沈湘宁跟她套近乎,“伯母一直唤湘宁大小姐,委实是生分了,不如唤湘宁罢。”
董氏闭着眼睛,也不知听没听见,并没有应声。
沈湘宁吃了一个闭门羹,也没有再次开口了。
董氏头疼欲裂,夜里起得猛,家里不安生,想多了难免困扰,原本对沈湘宁主动请缨给她伺候的事情缓了点烦,那点子好印象被她三两句长满了无数心眼的话给灭得干干净净。
沈湘宁哪里在家中按过,手法生疏得很,比起沈辞宁第一次给她按要差多了。
“”
回去后,沈湘宁揉着发疼的手腕拉着脸,婢女给她揉着。
“小姐何必费心讨好严夫人,您只要得了严大人的欢心不就成了,奴婢看着她并不待见您,再者有老爷和夫人给小撑腰,如今二小姐自己走了,您的威胁没有了。”
“慢慢来罢。”
为着之前的事情,董氏不待见她了,就连严韫也渐渐冷淡下来。
“父亲母亲固然疼我,此番也给我想了法子送到严家,可恩情能用几次啊?严韫在朝中的势力越发壮大,父亲也说过严韫已经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人了。”
若是这点子恩情都给磨没了,“不能不未雨绸缪。”
“那您还答应帮夫人找二小姐?”
“自然要找。”沈湘宁笑。
“你回去告诉母亲,让母亲找外祖家的人去找沈辞宁,看看她还在不在广陵,若是在广陵,不许她回严家,若是不在广陵了,既然走了就不许她回广陵。”
下属去而复返,明确告诉他沈辞宁在家。
严韫勉强算是得了答案,尽管如此,心里的异样始终没有缓解。
“你再”
不会要去第三次吧?下属心惊,他从未对严韫撒谎,眼下已经是豁出去了,要不是深林遮挡,在白日里,严韫一定会看穿。
“大人,出事了!”剿匪的御林军首领急匆匆赶来。
“残留的流匪不敌,挟持了城外的无辜百姓作为人质。”
出了城才知道外头闹成一团,沈辞宁想起来严谨在早膳时,提起朝廷派了御林军去剿灭抢劫了赈灾银两的事情。
所以就在今天晚上,城外不太平了。
越往外走,越能听到喧嚣的打斗声,好在车夫本事不错,嘱咐沈辞宁和香梅坐稳,原本是要从隐蔽的小路走,沈辞宁觉得不安全,说走官道。
反其道而行之,车夫觉得可行,“姑娘思虑周全,眼下流匪逃窜,必然是朝暗处躲藏,我们走官道若是出事了,也能有人顾及。”
然后就真的出事了。
穷途末路的流匪逃窜到了官道上,是想抢了马车,抢马不成居然飞刀捅向马,马受惊长鸣一声扬起前蹄,濒死狂奔,车夫拽不住马缰绳,四处撞着跑,最终侧翻栽入了泥塘当中。
沈辞宁只觉得天翻地覆,浑身上下翻浆倒海的难受。
香梅护着她,伤得比她还要重,脚还被压到了一时之间脱不开身,车夫上前帮忙,被流匪从身后一刀给捅死了。
刀尖的血滴落到脏兮兮被脏泥黏了满张小脸的沈辞宁身上,她还以为落雨了,抬眼一看,吓得捂住耳朵惊叫,香梅叫她,“小姐快跑!”
流匪拔出捅死车夫的刀,正欲杀了沈辞宁,御林军已经追上来,因此流匪沾血的大刀一转,揪住沈辞宁的领子,像拎鸡崽一般将她扯到前面挡着,刀就横在她的细颈旁。
沉甸甸的刀压在沈辞宁的肩上,鼻端是泥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味道,身后是腥臭的男人味,衣襟扯勒着颈,她的头发被揪住了。
整个人被迫往后仰起,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出,“”
“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她!”流匪呵斥不断上前的御林军,他左右都被包围了,沈辞宁的眼泪止不住掉,流匪呵斥她,“臭娘们!不许哭!”
“都别过来,让开!”
她咬住唇,生生忍住,不敢再哭。
不远处已经来了,领着一队人马立于山林隐蔽的俊美男人,拉开弓箭对准了目标,眯眼看到流匪怀中女子的动作,有些微怔。
女子生咬住唇的动作叫他想起在家中的妻子。
思及沈辞宁,竟然觉得眼前的女人竟然与她有几分相似。
动作,身量,还有小脸的轮廓,不过被挟持的女子浑身上下都被泥水和血弄脏了。
就连乌发也不能幸免,除了身量和脸蛋的轮廓,在深夜中并不能看清具体的样貌。
“大人?您如何不”不动?
男人看着远处。
那个流匪不许御林军再靠近,大刀挨得太近,被挟持的人质,颈边已经冒出了血丝。
流匪凶悍无比,尽管朝廷防守严密,逃窜下山时已经杀了不少顾及不到的百姓。
眼下被挟持的百姓就在广陵的官道,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若是不顾庶民的死活,上前杀了流匪,那朝廷的威信,严韫及其此次出行的官员,必然会被人弹劾,行事凌厉,不顾及人命。
“大人是有什么顾忌么?”
严韫武功不差,尤其他的箭术更是一绝,在整个广陵都难逢对手,几次跟着皇帝围猎,次次助皇帝拔得头筹。
因此在看到被挟持的百姓,御林军的首领连忙去找严韫来,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敢有把握在漆黑的夜里射杀流匪,将人质安然无恙救下来。
下属的提醒很快叫严韫回神,他在想什么?
沈辞宁好好在家,怎么可能会是她?
不会是她。
不过是想着沈辞宁,黑夜当中有些晕头了而已,真当谁都是沈辞宁了不成,竟然将眼前的人质幻想成了沈辞宁,觉得与她有几分相像?
男人神色淡漠,箭尖重新对准了不远处四处威胁御林军的流匪,他左右晃动不止,就害怕有人在暗中偷袭,不断用眼前女子娇小的身躯挡住他。
那女子遭到流匪呵斥之后,没有再发出求救的声音,只默默掉泪暗中抽泣,无比可怜,她死死咬着下唇,许是太害怕了,整个人抖得不远处的他亦能感知到。
真的很像沈辞宁,她隐忍的神情。
为着这一份像,男人凝神瞧住,避免伤及无辜,摸清楚流匪的动向后,毫不犹豫松了弓,箭矢以飞快的速度驰向对面。
被挟持的女子最先看到了飞驰而来的箭,箭头在她的水眸当中渐渐放大,她的瞳孔也随之放大,惊惧之下已然忘了喊叫。
流匪待反应过来之后,脑门早被一箭贯穿,脑门被捅开的鲜血溅到了离他尤其近的少女身上,当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此次设下的局,剿匪还算顺利,死伤人数没有预想的大,赈灾的银两也一文不少全都拿了回来,至于藏在百官之中的内应,没有想到居然炸出来许多个。
“一时之间还不能将整件事情给肃查干净,除此之外,到底也算是大获全胜了。”
严韫听着手下官员回禀,冷笑道,“许多个?鱼目混珠的把戏而已。”
“泉南的水患形式险峻,银两不能再拖了。”
“大人说得是。”严韫已经写了折子递上去,就等着圣上挑人选负责银钱的朝臣,运送到泉南去赈灾,借此挽救泉南。
“大人两天两夜未眠了,不如去休息会吧?”下属小心问道,也不知道家中情形如何,有没有将少夫人给找了回来。
“”
男人眉眼微阖,叹出一口气。
就当属下以为他闭目养神快要休憩过去之时,男人忽而问道,“先前被挟持的那名女子可安顿好了?”
属下一愣,“此次受到流匪逃窜波及的百姓,已经由户部和有司衙门的人一一安顿接济了,大人尽可放心。”
他的眉心蹙起,下属连忙补说道,“那名女子,属下也不曾得知具体的去向,只听说那日公子射杀了流匪,她吓得晕了过去,随后被户部派上来的人救走,想必已经安顿好了。”
“公子可要属下去追查一番?”
男人掀开一点眼皮子,淡睥过去,下属心里本就藏着鬼,更是心虚将头给低下去了。
受了那名女子的干扰,严韫当下并没有看出来。
“不必。”他的言语冷冰冰。
沈辞宁醒来时,入眼是一片白茫,她惺忪茫然地眨了眨眼,总感觉还能够闻到一股腥味,再细嗅之时,只闻到了淡淡的药味。
还没有回神,旁边传来香梅惊喜道,“小姐,您终于醒了。”
汤药放在一旁,沈辞宁要起来,香梅制止她说道,“小姐,您多躺躺,暂且不要起来。”
记忆涌入脑海中,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走马观花过了一边,少女神情怔愣,她的细指抹上侧脸,流匪被飞箭射杀的时候,他的血溅到的地方。
“有有人死了。”挟持她的那个人。
手指往下,沈辞宁碰到了纱带,按下去很疼。
“小姐可别摸,才上了药,仔细又出血留了疤痕。”
“”她想起来了,是流匪的刀横伤到的。
那只飞箭,沈辞宁当时不止看到了飞箭,还看到了飞箭飞来的方向,有一伙人,为首的男人身姿高大伟岸,为首的那个,好像严韫。
“”
当初她吓傻了,以为那箭是杀她的,荒谬的以为严韫是不是知道她留下和离书走了,故而想要在暗中杀了她。
她没有死,那个人应当不是严韫。
流匪死了,马车夫也死了。
“香梅”沈辞宁忽然抽泣起来,她扑抱住香梅,还好,幸好香梅没事。
尽管没事,沈辞宁目光向下,发现了她裹着的腿,“你的腿?”
“小姐别担心,都是皮外伤,养些日子便好了。”
“倒是小姐”香梅欲言又止,沈辞宁是感觉到她身上很疼,四处不适,最重的还是细颈上的伤。
当时从马车上摔下来了,香梅一直护着她,才会被马车给压伤到腿,如今走路也看出异样,她颈子上的伤跟香梅的腿上比起来很微不足道。
不过,香梅的话听着怪怪的。
“我的伤都是些小伤,你快不要忙碌了,好生歇息。”说着,沈辞宁就要起身,让香坐下。
香梅摇头,不给她下路来,“小姐,您不能下榻,定然要好生休养。”
“我?”香梅神色不对。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香梅摇头,“没什么事,就是小姐此番受惊不小,郎中嘱咐,您一定要好好养着,万万不能再伤神动气了。”
原来如此,沈辞宁心刚刚放下,又见到香梅的脸色依然凝重,甚至避讳着她,若只是伤神动气,又怎么会?
“香梅?”她不过唤了一声名字而已,香梅竟然被吓到了。
“你有事瞒着我?”少女的语气已经有几分笃定了。
香梅眼神躲闪,“没有”见状,沈辞宁十分确定,“你有事瞒着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的腿?伤势严重?你方才所说的都是为了宽慰我”沈辞宁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这个。
香梅力连忙摇头,“小姐,不是的,奴婢并没有骗您,奴婢的腿真的没事,养养便好了。”
“那是什么?”她问。
香梅支支吾吾,好半响她终于转过来对着沈辞宁,“小姐,不是奴婢,而是您。”
沈辞宁听得云里雾里,“”
“小姐,您怀孕了。”
“你说什么!?”少女乍然听闻,简直犹如晴天霹雳,将她给霹懵了。
“”
她的视线僵缓缓向下挪动,挪到了肚皮上。
严谨不光带着严府上的下人,还私下找了有司衙门的人去找沈辞宁,寻找了几个日夜,可以说一点消息也没有,沈辞宁仿佛人间蒸发了。
他还拿了沈辞宁的画像寻翰林院的同僚帮忙,同僚见他无比上心,又不明沈辞宁的身份,便好奇问了句,“这到底是谁啊?得谨兄如此费心寻找?”
“没什么人。”不能说漏了沈辞宁的身份,只有一张画像。
“难不成是谨兄的梦中人?我在广陵多年,从未见过此人,若此女真是广陵的,有这份美貌恐怕早就名扬广陵了吧?”
严谨将画像卷起来放到袖裾里,同僚勾住他的肩膀,“谨兄的大哥在朝中身居要职,人脉广得多,如何不找他帮忙?”
严谨面无表情将同僚的手给抖落,“”
家中要怎么瞒,大哥忙完朝廷的事情,必然会发现的。
严凝出馊主意,“不如直接告诉大哥算了,就如实说,是沈辞宁自己走的,又不是我们赶她走的,大哥若要生气,也怪不到我们头上罢。”
“你大哥那头”
朝廷的事情差不多忙完了,严韫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找不到沈辞宁
董氏问沈湘宁,“沈家没有消息么?”沈家的人肯定更了解沈辞宁。
自然是有,是沈府下人说的,在沈辞宁离开的前两日,发现她的贴身婢女去了当铺,还买了马车。
顺着马车夫的消息,得知了沈辞宁离开了广陵,真是天助她也。
“没有辞宁的消息。”沈湘宁心中窃喜,面上却不曾表露出来,装作很伤心。
“沈家也没有消息。”董氏头疼,“…”
严凝凑到董氏的身旁,“母亲,依女儿说,算了,不见就不见了吧,又没有人报案,她定然是好好的,只是不想回来了而已。”
“你大哥面前不好交代了。”
董氏抚额,近些日子一点消息都没有,又频频想起严韫派了下属,两次回家寻找沈辞宁,心下不宁。
严凝继续道,“母亲,您不要耿耿于怀了,她自己走的,不见了,如何能怪”
“谁不见了?”
正厅外忽而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身穿绛紫色长衫腰佩了环玉佩,越发显得宽肩窄腰面若冠玉的男人,从外大步流星走进来。
显然已经听到了方才严凝的话,所以他重复问了一句,“谁不见了?”
第28章
他一进来, 霎时间收走了所有的声音,众人纷纷朝他看去,随后缄默不言。
严凝最先反应过来, 她打哈哈干笑着说, “大哥, 你朝廷的事情忙完了么?怎么突然回来了?外头的丫鬟婆子也不通报一声。”
男人眸光淡淡瞥了她一眼,“我回自己的家还要人通传?”严凝越发尬笑, “大哥说的哪里话, 凝儿不是这个意思。”
就怕他又问起方才的事情,严凝连忙了话眼子问道,“大哥用膳了么, 凝儿叫人摆膳。”
男人没有回她, 目光打量了一圈家中, 没有在一干人里见到那抹娇小玲珑的身影。
她不在董氏的身旁, 也不在下坐着。
如今刚过早膳时分,众人皆在, 她如何不在。
“她呢?”也不问是谁不见了, 厅内所有人都知道他问的到底是谁。
见到上首的母亲面有愁态, 似乎还没有想好如何告知大哥嫂子不在的事实,他虽是家中人, 到底是男子,不好张口。
严凝不敢说, 沈湘宁自然也不会说。
严谨轻轻叹出一口气, 为了给董氏拖延了一点时辰, 先在前头开口问了问严韫近来的事, 家中都是女眷,又有外客在, 严韫并未透露太多,只嗯了几句。
几句之后,他的话绕了回来,“她怎么不在?”
沈辞宁去哪了?
提及不在,严韫反应过来,刚进门时听到严凝的说那句不见了。
沈辞宁不见了?他的脸色微微有变,不等再问,他叫人去北苑唤沈辞宁来,她若是在家,必定在苑子里。
“韫哥儿”董氏叫住严韫身旁欲去北苑的人,“”
“母亲这是何意?”
近来朝廷事情忙碌,心中那股子被忙碌压下去的恐慌因为董氏的阻止又冒了上来。
他也不管了,即刻叫人去叫沈辞宁来。
“沈氏并不在家,故而不必寻她了。”
乍然听闻,男人一顿,“她不在家?”董氏说是,不等她的后言,沈湘宁接过了话茬。
“大人有所不知,辞宁前些日子身子不适,故而回家休养了。”
“身子不适回沈府?”
她要是身子不适,怎么不在家,反而要回沈家?况且沈辞宁并不受家中的喜爱,她怎么会突然要回沈家修养?
男人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沈太尉和沈夫人,因为沈湘宁的到来把沈辞宁给叫了回去。
“是啊,沈氏是回娘家小住了。”董氏依然选择了隐瞒。
严韫的追问令人不安,她总想着再拖拖,或许过些日子便能够找到沈氏了,亦或者她自己回来了呢?
“她身子怎么了?”前些日子都还好好的,怎么就身子不适了,是什么时候开始不适的?
“她”光想到不适,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情由。
“妹妹就是前些日子累了”
“她摔伤了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原因并不一致。
沈湘宁皱眉看过去,严凝真恨不得打了自己的嘴巴,“大哥,我说错了,嫂、嫂子是前些日子累了”
她是想着帮董氏搪塞,便开了口,谁知道竟然跟沈湘宁撞到了一起,反而露出了破绽。
董氏和严谨,“”
沈湘宁即刻接过话茬,“妹妹前些日子操劳中馈有些累了,恍惚之间走路摔伤了腿,父亲母亲得知担心不已,便叫回家休养了。”
也不知这话有没有搪塞过去,严韫沉默着,不知信没信。
董氏站出来说,“韫哥儿,的确是如此,沈氏在家中不好休养,说要回去,我便允了。”
“她是如何与母亲说在家中不好休养?”想到那日沈辞宁回去,沈家没有一个人重视,便是在家中不好,她又因何要去沈家?
沈夫人和沈太慰会心疼她么。
“她”董氏凝噎,暂时想不出好的借口。
严凝又出来搅局面了,“大哥,您这样问得细致,是不相信母亲的话么?”严韫冷冷的目光扫向她,严凝立马躲闪,即刻闭嘴。
“儿子不敢。”他这样对着董氏说道。
“既然她摔伤了腿回沈家,想必也有几日了,儿子今日刚好得空,便去看看她顺便将她带回来。”
“韫哥儿”董氏便知道瞒不下去。
“你们先下去。”董氏是打算跟他说了,在场都识趣退了出去,顺势将门给带上了。
一时之间,就剩下母子两人,还有董氏身旁的奴仆。
“韫哥儿,沈氏她走了。”
“走了?”他听不明白。
“是。”董氏直言道。
“回沈家?”严韫想不到董氏口中的走了是何意。
“她离开了,就在前些日子不知去向,带着她随身的丫鬟并没有回沈家,我已经着人去找,至今没有下落,你在朝中事情忙碌,未免叫你得知了真相分心,便选择了隐瞒,不叫人告诉你。”
沈辞宁离开了家中,不知所踪。
严韫险些以为他听错了,沈辞宁怎么会离开?还不知所踪。
看他的神情,董氏便知道他不信,“北苑并没有贼人翻动的行迹,沈氏和她陪嫁过来的丫鬟,所有的细软全都不见了,因此她是带着人自己离开的。”
“”
男人高大的身影久久没有触动,良久之后,他嗤笑一声,转身大步出去了。
三人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严谨原本要上前劝慰几句,严韫没有停留,径直朝北苑而去,北苑的丫鬟还在,里面的人不见了。
不止如此,她的贴身丫鬟也不见了,她的随身之物,妆奁台上的,还有,严韫打开了樟木箱子,“”
眼所见之处,空无一物。
在满室的空寂之中,少了一个人,没有了她身上的淡香味道,他觉得空荡荡的。
沈辞宁走了,她真的走了。
男人在里面留了很久,确认北苑冰凉,才阴沉着一张俊脸出来,“”
贴身属下上前,他的目光缓缓挪过来,还不等他跪下请罪,就被男人一脚踢。撞到了不远处北苑的树上。
整棵树受击撞得不断晃动,入秋了树叶挂着,这么一来,下属跟破落的树叶一齐掉到了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
“属下隐瞒公子,属下有罪。”
胸膛疼得要散掉,下属一把擦掉唇边的鲜血,忍着剧痛爬了起来,“请公子责罚。”
“谁才是你的主子?”
下属被问得愧疚,“”一言都不敢发。
“日后你也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婆子来话,说大公子去了北苑没多久发了很大的脾气,险些将他身旁的下属给踢死了,“人是被抬出去的,流了一地的血。”
严凝吓得不敢说话,大哥竟然如此看重沈辞宁。
为了沈辞宁重伤处置身边的近卫,那是跟在大哥身边多久的人了,比沈辞宁认识大哥的时日都要长久,为了沈辞宁竟然发落了。
要是叫大哥知道,她不让人去找沈辞宁,会不会与她算账。
思及此,严凝大气都不敢出。
沈湘宁亦然感知到了危机,严韫情绪极少外露,而今动了如此大的怒气。
他到底是因为沈辞宁出走忤逆了他,还是在气沈辞宁不告而别丢下他?
无论是何原因,这两种原因的结果,全都是因为沈辞宁,因为沈辞宁走了,他才如此勃然大怒,即刻让人去找,更说了掘地三尺都要把人给带回来。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要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他都怒发冲冠了,竟然还记得叫人不要伤了沈辞宁。
沈湘宁心下一恨。
“”
沈辞宁久久不能消化香梅告知的消息,她的小腹平坦柔软,里面竟然孕育了新的生命,就在她离开了严家之后,竟然发现有了严韫的孩子。
在这个不恰当的时机,她与严韫有了孩子。
曾经她多祈盼这个孩子的到来,可孩子真的来了,沈辞宁的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故而一再沉默。
少女久久不说话,香梅以为她出事,“小姐,您不要吓奴婢。”
“郎中说了,您的脉象不稳,必须要好好的休养,否则孩子就保不住了。”
香梅挣脱了侧翻桎梏住她的马车之后,很快接住了晕过去的沈辞宁,将她带离。
朝廷负责善后的官兵,将主仆二人带到了衙门,还给请了郎中,这不把脉,一把脉,郎中说沈辞宁有了身孕之时,香梅刚开始的惊惧不比沈辞宁的少。
“我们现在在哪?”沈辞宁回过神后问道。
香梅回说道,“衙门里头人多,奴婢带着您出来了,在外面的客栈。”
“又回到了广陵?”
香梅点头。
沈辞宁咽下心里的苦楚,“不能留在这里,我们快些离开。”得知自己怀有身孕,沈辞宁越不想留在这里,她不能留在广陵。
“小姐?”香梅方才听她问起,还以为她是要留在这里,又或者回严家。
“若是让严府的人知道我有了身孕”会将她带回去,等孩子生下来,或许就会将她的孩子给夺走,不许留在她的身边。
“香梅,我有孕的事情,您给些银子与我把脉的郎中,叫他不要说出去。”
朝廷的事情快要处理完了,若是严韫叫人来找她,发现了她有身孕。
“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替您打点好一切,不会让人知道。”
目光落到一旁的汤药上,“这是安胎药?”香梅点头,“小姐有了身子,许多药不能用了,郎中说如今泉南水患,广陵许多药材都送了过去,珍稀的药材没有了,若非皇宫,铺子里也寻不到。”
“就给您用了些温和的药,药效或许不是很好,您颈子上的伤只能慢慢养着,注意膳食忌口。”
沈辞宁眼下在意不了那么多,点头,“没事,若留了伤疤也无碍。”
香梅连忙讲道,“小姐不要胡说,女子冰肌玉骨,若是留了伤疤在颈子上,那多难看呀。”
少女抿唇淡笑,“嗯。”
严韫手底下的人马出来寻找时恰好慢了一步,主仆二人的马车已经从客栈离开了。
在广陵搜查了几日,依然无果。
“废物!”连个弱女子都找不到。
底下的人全都跪倒了一片,低着头不敢出声,“大人息怒。”
坐于主位上的男子脸色阴沉如墨,怒意隐隐可发,额头跳着疼。
“大人,属下已经翻遍了广陵,就连皇宫也让御林军留意,并不曾发现严夫人的身影。”
“你是说她有可能已经离开了广陵。”沈辞宁会离开广陵么,她胆怯,敢带着婢女一个人离开?
曾经他多么笃定沈辞宁不会离开,眼下她真的走了,他怎么找也找不到。
“属下猜测,严夫人已经离开,她或许在广陵逗留,逗留的时日应当不会太长,若是严夫人还在广陵,近些日子,户部的人也在找了,不可能一点音信也没有。”
户部的人掌着客栈的人户,若是有人入住,客栈那头必然是有消息的,不止客栈,就连广陵能收容人的地方,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找了。
刑部和大理寺常年缉拿要犯,寻人很有一套自己的法子,一个弱女子的痕迹翻不到,说明她不在京中了。
“散人出去找,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男人厉声道。
“是。”跪着的人散了出去,为首新提拔上来的近卫迟迟不走。
“有事直说。”
“大人一连告假几日,圣上担忧,今早来了旨意宣您午时入宫觐见。”
“嗯。”男人心不在焉道。
严韫如时进了宫,近些日他调度上下寻人,对外说是追查大理寺要犯,实则并非如此。
“还没找到?”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明周帝问道。
“没有。”俊俏的男子,愁容满脸,阴气沉沉。
一连数日来都是这样,明周帝也不知如何劝慰,“或许是心中烦闷,出去散心去了,你们的姻亲尚在,她不会走远的。”
此番言论并未安慰男人,他不置一词。
“此番你家中出事,前些日也忙碌,原本该让你好生休憩今日,可眼下,朝中可用的人不多,泉南的赈灾银两不能再出任何的差错了。”
“陛下想让臣护送银两去泉南?”
明周帝说是,“除了你,朕信不过旁人。”
“你放心,朕已经派了御林军乔装出广陵帮你寻找夫人,相信不久必然会有消息,此外,朕让骁骑营听命于你,再派两名武将与你一起护送赈灾的银两。”
骁骑营
他若可调度骁骑营,集合了御林军的力量,找到沈辞宁的把握就更大一分。
严韫沉顿许久,“臣领命,定不负陛下所托。”
明周帝很满意,“去吧,你需尽快上路,泉南靠着周遭城池的支援,已等不来多久了。”
“是。”
董氏心里郁郁寡欢,自从严韫知道后隐瞒了沈辞宁离开的消息后,他便再也没回府上一道用过膳了,许是因为隐瞒的事情,心中幽怨。
今夜好不容易回来,居然又要离开。
“你此番去泉南,何时才能回?”董氏心里忧念。
从前沈辞宁没有嫁过来,严府上人也是那么些人,而今她走了,沈湘宁也在家中休养,家中人不多也不少在正好补了空缺,严韫那时候也不常回来,只是不像现在,无事也不归家。
不知是不是严凝被严韫那次的怒火给吓到了,人也安分不少,再不敢多事生话,没了她整日叽叽喳喳的念叨,又少了人,家中很是冷情。
“谨哥儿在翰林院忙碌,三两日只在家中留两日,凝姐儿三两日往外跑,你也不常回来,今夜好不容易回来,怎么不多陪母亲几日,即刻就要走,明日再走不成么?”
董氏不想与严韫离心,也盼着多聚聚,能够消融母子之间的隔阂。
“二弟在翰林院做事踏实稳妥,编修年岁大了快要致仕,选定接手的人是二弟,他自然事忙,不过,我会叮嘱他,时常回家陪伴母亲。”
话没有说到董氏的心坎上去,“沈氏离家的事情,你还在怨怪母亲瞒着你么?”
“没有。”
“你若是不怨恨母亲,又为何多日不归家,如今来了又要走?”
男人面色清淡,“朝中事忙,待忙过时日,儿子会常来陪母亲。”
“那你去泉南究竟何时回来?”
严韫缄默,董氏猜测,“是不是要去找沈氏。”
“她是儿子之妻,孤身一人在外不知所踪,儿子担心。”
“也怪我不应该在沈氏离家时瞒你。”董氏哀叹一声,“罢了用膳吧,你出行在外无比要保全自身,待办完圣上交给的事情,找到了沈氏,早日归家。”
“好。”
沈湘宁也知道了严韫要离开广陵的消息,她没有想到那么快,严韫走了,按照他的势头,必然会去找沈辞宁,若是叫她给找到了,那么她
眼下又当如何,沈湘宁尚且没有想到对策,便听到外头下人来报,说严韫叫她去书房,有事相商。
沈湘宁顾不得多想,连忙让丫鬟进来给她好生梳妆,又换了身艳丽的衣裙去往书房。
“严韫,我听下人说,你找我?”她不免多思。
如今已近夜里了。
乍见男人一身戎装,银色的盔甲穿戴在身,为清隽的他增添了几分肃杀的英气。
“你的身子已经好全了罢?”
听到他如此问,沈湘宁的心提了起来。
“好全了。”她本就没有怀孕更没有小产,自然好好的,先前吃的药不过是些滋补的药方。
严韫这样问,是不是想。
可眼下又是在书房。
崔宥行事放浪,两人除了在床榻之间,也时常在书房嬉闹不止,若是与她在书房的人呢换成了严韫,这样一个克己复礼,循规蹈矩的清冷男人。
沈湘宁想想,心下跳地快了些。
下一息,就被男人所下的逐客令浇得一干二净,“身子既然好全了,我会着人送你回沈府去。”
什么?!
“你说什么?”
沈湘宁几乎不敢相信她自己的耳朵,严韫这是要送她走?她打扮得如此光鲜艳丽,如同枝头盛开的花朵,他居然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我离开?”
男人神色寡淡,毫无触动,“当初与太尉大人商定,允许你在家中养伤,如今你的身子已经好全,也该离开了。”
沈湘宁多事,严凝若继续与她一起,再留在府上不妥。
“你不能赶我走。”沈湘宁急急说道。
“为何?”严韫的脸上挂着讽刺的笑。
沈湘宁搬出恩情,“严韫,你之前在沈府,我父亲给你的照拂提携之恩,你也忘记了吗?”她拉住严韫的手臂,还没碰到,就被他拂开。
“如此,我就要照拂你一生一世?”
“我给沈家的恩惠已经不少了。”沈太尉从前提携他是不错,可他为沈太尉办的事情也不少,自从他过了殿选,沈太尉走他的台面更不少。
“若是沈大小姐想要以恩情换了在严府长住,那便叫太尉大人来与我说,如此正好一干二净,日后沈家在官场需要的地方,我再不会如前一般。”
父亲不会为了她的儿女私情,放弃严韫这个日益壮大的盟友,他在朝中的地位越发的稳固了,况且父亲也曾来信告诉她,严韫正在查百官,切莫不要在严府生事,惹了严家人不快。
严家水涨船高,严凝在广陵贵女当中的身份也随之起来。
“你严韫你不能这样绝情。”见恩情行不通,沈湘宁开始走别的路子。
“若你还想周全自己便回去,再逗留,我不敢保证明日你和离的真相是否会传遍广陵。”
严韫知道了真相!
沈湘宁心中一惊,“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拒不承认,昭庆侯府的阴私事,他怎么会知道?
“你假孕被人揭穿,在侯府闹了不堪,引得崔宥与你和离,还要我再重复一遍?”男人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昭庆侯府的事情严韫本不得知,是他派人在找沈辞宁时,崔宥得知了此事,也叫侯府的人帮忙留意,多一个人也能多一份力气,严韫没有拒绝崔宥的好意。
是在那时候崔宥与他说起家中的事情,“没有想到沈太尉的两个女儿都不是省油的灯。”
听到他说起沈辞宁,严韫脸色不善,好在崔宥适可而止,他隐忍没发。
见到他脸色沉了下来,崔宥也意识到他自己失言了。
严韫显然是放不下沈辞宁,人都不见了,还在找,严韫在广陵名声大躁,若没了正妻,多少人等着嫁。
他偏偏对沈家的小女儿旧情难忘。
也是,沈家的小女儿犹如天仙,样貌身段无人可比,严韫为之倾倒也情有可原。
“严兄,你是不知道沈湘宁在我们府上办了什么事情。”
随后他与严韫说起沈湘宁在家中为了掌家假孕,善妒耍计跟踪他,不许他纳妾,暗中找人处置了他外室的事情。
“我从未想过她是这样的人,往日的贤良淑德,大方明媚,竟都是装出来的。”
此事在昭庆侯府闹开了,侯夫人觉得沈湘宁私德不检,善妒,痛斥了她一顿,当下就把管家的权给了四房,不料,沈湘宁居然在昭庆侯府给闹了。
为了周全两家的颜面,当夜里便和离了,打算过些日子称沈湘宁病重,过些日子找借口对外宣说。
“明日,离开严家。”他眸含警告。
言罢,转身就走。
沈湘宁不甘心叫住了他,“若没有发生那件事,你会不会娶我?娶了我待我会不会像待沈辞宁一般宠溺?”
男人没有回答,径直离开。
沈湘宁总有不甘也不敢在此时此刻发作,捏紧了拳头咬紧牙,面容扭曲走出书房,让人收拾东西,当夜里也离开了严家。
他想找沈辞宁?她不会叫他如愿的。
“小姐,我们还要去谭江么?”
主仆二人当夜里离开广陵之后,在附近找了一个村镇休养,沈辞宁的胎象不稳,实在不宜舟车劳顿,若要走,也要再休憩几日,待心神稳妥,胎象稳固下来。
这里离广陵不远,位置却足够隐蔽,就连流匪下山也不曾波及到。
好处是安静得宜适合休养,坏处便是药材不多,食物也不多。
“去谭江。”她仍然坚定道。
“好。”
香梅找了马车,主仆二人又上路了,为了不招眼,沈辞宁照旧乔装了一番,换上了灰扑扑的外衫。
这个孩子倒不闹人,赶路的半月,沈辞宁没有任何的不适,害喜的症状也不明显,在寻找马车之时,香梅还注意找了会些拳脚功夫的人,以防再遭遇不测。
去谭江的路途遥远,必须要经过泉南,一听到泉南水患,香梅便跟沈辞宁说了。
“小姐,我们要不要绕路?”
半个月走着,赶路赶得比较慢,在许多地方停留,沈辞宁见到了许多与广陵不同的风土人情,原来外面是这样的。
她的心绪也好了许多。
“姑娘们放心,听说泉南的水患已经治理的差不多了,朝廷找回了赈灾被劫的银两之后,派了重臣到泉南治理水患,而今都好了,姑娘不如去看看?”
“泉南水患百姓遭祸事,旁的城池纷纷援助,来来往往的,倒是融了不少风情,而今的泉南跟之前不大一样了,况且泉南有重臣在,水患之后,官府的人不曾松懈,倒是比旁的地方更安全些。”
沈辞宁尚且在思忖,“若是绕开了泉南,还要废多久的功夫?”
“按照我们如今的脚程,多行十日左右。”
几番考量后,沈辞宁道,“去泉南罢。”
四日后的夜晚,马车驶入了泉南,这里很像江南,跟江南又不相同,与广陵全然不同,广陵是都城,有着天底下顶贵的富贵堂皇。
泉南虽说已经修缮好了,依稀还能看出不少被水患殃及的地方,四处灯火通明。
已经到了深秋,泉南天凉了,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大抵真的是人多,许多客栈都满了,终于寻到了一家没满的,马车停了下来。
沈辞宁穿着斗篷看了一眼客栈招牌,自从入深秋后,天气渐冷,又远离了广陵,主仆二人便换了装束,裹得比较严实。
马车停稳后,香梅要扶她下来,不料中间飞快赶来一队人马。
那人的马仿佛受惊了一般急急而来,在客栈前堪堪停下,马扬起前蹄,马车夫拉扯马缰绳避让,沈辞宁没有站稳往后倒去,香梅惊呼,叫她小心。
沈辞宁急忙中扶了马车框,依然无法稳住身形。
她下意识护着肚子,避免撞击颠簸,跌下时被人扶住了双肩立稳,旋即,耳畔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姑娘小心。”
那队人马为首的倒是知礼,停下后,即刻像沈辞宁和香梅之前,“我们的马在城外踩中到碎刀刃,一时急促奔走,惊扰了姑娘的车架,叫姑娘受惊了,请姑娘莫怪。”
“姑娘可有何处不适,我等为姑娘寻医。”
对方态度良好,挑不出错,沈辞宁摇了摇头,“无事。”
那人执意给香梅赔了银子,又说自己有急事,由着小二牵了马匹,一行人匆忙进了客栈。
香梅捏着沉甸甸的银子责备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呐,骑马也不看着点,马受惊了还往城中跑,若是伤到了小姐,奴婢定要好好找他们要个说法。”
半月下来,倒叫香梅的性子变得厉害了许多。
沈辞宁淡笑,“没事。”
说起来还是后面有人及时扶住了她,沈辞宁转过身,扯开了覆面的纱巾,朝对方致谢,“多谢公子搀扶相救。”
若是没有眼前的这个人,只怕孩子要出事,胎象才稳,还没有过前三个月,还是要小心谨慎。
对方一身淡青色圆领衣袍,头束白玉冠,是个俊逸清雅的公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
他的声音轻柔,“姑娘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辞宁揭开面纱后,对方乍见她精致漂亮的样貌,眼里闪过一丝惊羡,惊羡之余,又觉得沈辞宁有些熟悉。
她的漂亮和一个人有些像。
“”
撞到沈辞宁的那一伙人马,正是从广陵匆匆赶来的人。
为首的匆匆上了二楼,走到最里侧的天字号房间,扣响了门后,进去跪下。
对着伏案整理卯册的俊美男人回禀道。
“大人,广陵那头传来话,夫人有消息了。”
第29章
“公子, 属下看您接住那姑娘后,一路上便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温润男人的下属试问道。
那姑娘样貌惊为天人, 看着气度礼仪也不凡, 只怕是哪家的豪门贵女也说不准。
泉南此次的水患史无前例, 除了旁余城池的支援,亦有不少热心肠的江湖人士, 各方富贵前来帮忙, 因此泉南的人鱼龙混杂,摸不清身份。
“属下看那姑娘不错,公子若是喜欢, 属下为您去打听打听?”
温润男子从思绪当中回神, 斥责下属, “别胡说。”
“我瞧她很像一个人。”
少女掀开覆面的纱巾露出样貌没有多久, 朝他致谢后便将脸蛋给遮住了,仅仅是惊鸿一瞥, 她又低垂着眉眼, 并不得见许多。
尽管如此, 小巧的脸庞轮廓让霍浔觉得无比的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适才他将经年见过的女子都回想了想, 没有一个对得上,那股子熟悉的感觉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
下属不明内情, 见自家公子沉思得入迷, 又不肯言说, 为防公子后悔, 便悄悄让人去打听沈辞宁的来历,也怕沈辞宁离开了客栈, 再寻不到人影。
主仆二人一道回了落脚的客栈。
属下收整了一下,底下负责施粥布菜的小厮前来汇报,属下一一听罢,回与霍浔说道,“公子,我们的银子和米膳已经叫人分发下去了,眼下又新增了布匹,明日开始分发。”
男子点头,“务必安排妥当,父亲派我来此行善事,必定要做好。”
“公子放心。”
“朝廷来的重臣听说是位狠角色,短短数日便将泉南的危患帮扶得差不多了,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手腕厉害,属下听说,他还没有离开,正在查泉南水坝修建的官员。”
“是该查查。”霍浔说道。
这位朝廷来的重臣,霍浔没有见过,但也听说过他的一些事迹,听说是寒门出身,一路爬上去。
而今是陛下面前最得重用的人,掌大理寺与刑部,而今又调遣骁骑营。
不苟言笑,人称冷厉阎王,以他的手段,泉南水坝被冲垮的内情,其中贪污牵扯的内情,必然会被剥得干干净净。
“朝廷需要这样的人。”
“公子要不要见见?”随从问道,“有不少的人都去求见,那位大人一一拒了,您的身份不低,若是递了帖子,他必然不会回绝。”
“为何要见?”
“属下是觉得公子日后若去广陵,仕途上少不了会与这位大人打交道,不如先结交结交?”
“不必。”霍浔淡声拒绝道。
“父亲退隐不喜与朝中人交集,我们安守一方,做好该做的事情便是。”朝廷动荡,广陵那边正在肃查百官,这位还是主事的,身份敏感。
“对了,来前父亲嘱咐要带的丝”话音未落,霍浔忽而一顿,他想起来了。
那名少女给他的熟悉感究竟来自哪里。
“她和父亲挂在密室里画像上的女子,极其相似。”脸蛋的轮廓,还有那双眼睛,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
伏案的俊美男子闻言抬头,“你说什么?”俊脸出现浮动。
素日以来,就没有见严韫脸上出现一点缓和,别说缓和了,连起伏都没有。
一直冷冰冰,生人勿进,再往深了看,只有不耐烦。
“属下说,广陵传来信,夫人有消息了。”
男人不管手上正在整理的卯册,丢下狼毫笔,几步行至案前,“讲。”
“您将沈大小姐带回去后,夫人便开始收拾细软,叫身旁的香梅将细软给当了。”言罢,下属叫后面的人将沈辞宁让香梅在广陵当掉的物件拿上来,已经全都被他们给赎回来了。
展开后,严韫一眼便瞧见了,都是她的私人物什,从前他叫人给他搜罗的新鲜玩意,沈辞宁一件都没有带走,全都留在了北苑。
那些东西崭新,想必她连碰都没有碰过,就连他让人打造的针,特制的丝线,也不曾动,没有沈辞宁的气息。
有气息的她同样不带走,全给当了。
严韫见到许多她常用的,除却换洗的衣衫,就连珠钗她都当了,倾身拿起了一支见她簪过的珠花,指腹细细地摩挲。
“”
他在最下面翻出了一件苍青色的大氅,针线密织,团文修竹的纹样。
她的绣艺精湛,母亲也赞不绝口,严韫身上的衣物已经是宫内的尚衣局最好的嬷嬷做了,依旧比不过沈辞宁。
那日她拿了大氅来,他没有收,沈辞宁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他事多忙碌便忘了,一转眼便到了夏日。
她把一切都当得无比的干净,离开了广陵,是不想与他有牵扯了?
下属接着说道,“夫人身旁的奴婢当了细软后,还雇了马车,当夜里乔装改扮,便带着夫人离开了广陵。”
“去了何处?”他的人都查不到。
“当夜城外正在击溃流匪,您”
男人目光一凝,心下紧慌,难不成她思及这种可能性,他心中骤然疼痛,连眉头都不住紧缩。
“结巴什么?”
下属吓了一个激灵,“守城门的官兵说,在那日出城的人中,见到夫人了。”
沈辞宁的乔装不错,并不起眼,可她那双透彻清亮的眼睛叫官兵留下了印象,严韫赏了重金,许多人想拿,正绞尽脑汁地帮忙寻找。
重金之下必后勇夫。
两名弱女子,想要离开广陵,必定走城门。
“夫人和丫鬟在外遭到了流匪,其实那日大人也见了夫人。”不过没有认出来。
言及此,严韫的脑海当中已经闪过了一张脏兮兮的小脸,那个他觉得身形脸部的轮廓与沈辞宁无比相似的,被流匪挟持的人。
原来不是错觉,竟然真的是她。
是因为脏泥和属下给的错误情报叫他误认为沈辞宁好好的在北苑,让他误以为那个人不是沈辞宁,就是一个与她相像的女子而已。
实则,她就是沈辞宁。
男人的手止不住一抖,当时沈辞宁被人扼住脉颈,若是他偏离一星半点,沈辞宁将会命丧流匪之手。
后知后觉的真相,叫严韫心中浮出诚惶的后怕,同时又生出庆幸,还好他成功射杀了流匪。
“然后呢…”男人的声音微有轻颤。
那日他射杀了流匪就没有再管,沈辞宁应当是被有司衙门的人给带走了。
“夫人被救下后,安置在了衙门,衙门的人回忆,找了郎中来看,没停留多久便走了,随后离开了广陵。”
“郎中?”想到那日她吓得晕了过去,“那郎中怎么说的,可有大碍?”
“郎中说夫人是心悸受惊才晕了过去,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她等不得修养,径直离开了广陵,如此马不停蹄地要离开,说好了的心悦他。
“现下去了何处?”慢了一步,离开广陵,天下之大,简直犹如大海捞针。
“夫人的痕迹被人刻意抹过,因此属下不得而知了。”
男人似笑非笑,“被人刻意抹过?”
所以这就是大理寺和刑部乃至御林军都找不到她踪迹的真相?
“是,之前被人动了手脚,乱了搜寻的方向,因此一直没有音信。”
“是谁?”活腻了。
“沈夫人的母家在后面操控,夫人离开广陵没多久,他们的人在后将知道夫人踪迹的人,做过刻意的隐瞒,一一打点过。
袁家家主,“袁忠。”
男人坐下,将少女的珠花收入手中。
沈夫人的母家原先并不成用,不过区区小卒,连芝麻小官都算不上,因为沈夫人袁音秀攀上了沈太尉,借助沈太尉在朝中势力,迅速崛起。
不止袁家,就连跟袁家沾亲带故的也迅速爬了起来,严韫在沈家时,也撞见过袁家的旁系来往沈家。
沈湘宁的那些表哥无一不是酒囊饭袋,借了势头便嚣张起来了。
做派张扬粗鄙,看不惯严韫,又习惯打压他,想要借助严韫的盛名,踩掉他,就能提高自己在广陵的名气,可惜,不得结果。
“袁家如此找死,经得住查么…”,男人眼底一片薄凉。
念及沈太尉的提携之恩,再者那毕竟是沈辞宁的后家。
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查到袁家之时,甚至都没有摸透,便翻出来一堆事,禀告给了严韫,他说先压一压。
眼下,“不必顾忌了。”
“吩咐上面的人,肃清袁家,不要放过任何一个人。”
袁家如此大胆,敢对他的人动手脚,想必是有人授意,沈夫人如此盘算,还能为了谁。
既然沈湘宁一而再再二三跟他犯忌讳。
“你回广陵,去做一件事情。”严韫吩咐道,那下属听罢,“一定不负大人所托。”
“陛下散出去的御林军人数众多,以广陵为中向外查找,在附近的村镇找到了夫人曾经落脚的人家,只是不曾得知夫人离开后走了哪条官道。”
“她往什么方向走?”
“东南方。”
东南临水,分支下去几座大的城池,有洛水,湖广,泉南,襄州。
她会不会来了泉南?男人在心中设想。
“一个个查下去,还需要些时日。”
“需要多久?”
他已经等不及了,已经有许久不得见沈辞宁。
她那样娇柔胆怯,带着一个婢女离开了广陵流落在外,万一再遇上贼人,出了什么不测。
身上的盘缠还够么?她离开了许久,所有的东西都当了,万一钱财用尽了…
男人止不住乱想,“要尽快。”他的眉宇拢着愁云。
“大人派出去寻找夫人的兵力众多,东南方的几座城池纷纷巡查一遍,不出半月。”
“你带人在泉南先找一番,对了…动作隐蔽些,不要太大。”
他在着手查泉南水坝决堤的事情,危及利益的人拉拢他不成,必然会想想方设法赶尽杀绝,最好让他死在泉南。
除了在泉南的人之外,督查百官会被处理的那一批人暗中里也会有对手。
他来泉南的几日已经遇上了不少诡计,饭菜里投毒,甚至有人在香炉中下料,想要他死得毫无察觉。
若是沈辞宁被人知道,必然会多几分危险。
先前派出去的人口供上一应说的是捉拿朝廷要犯,不能被人看出端倪。
“是,属下一定办妥,大人放心。”
“……”
“小姐您没事吧?”到了房间后,香梅依然不能放心,绕着沈辞宁细细检查,“有没有何处不适?”
“真的没有。”沈辞宁哭笑不得,细细给她查看了,身上并无擦伤,看少女神态自若,明显没有受到惊吓,香梅才勉强放下心来。
“方才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若是小姐您摔下去,孩子不知要摔成什么样。”
沈辞宁抿了一口茶,“也怪我不当心。”
“哪里就怪小姐了,都怪那起子人,骑着马在街市上冲撞,官府怎么不将这起子给抓起来!”
那人致歉的态度还算不错,“没事,或许他们真有要紧的事情。”
“幸好有那位公子。”沈辞宁点头,“若有时机该好好地谢谢他。”香梅没有异议。
“小姐喝盏莲子羹再睡吧,近来您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小了,奴婢看着担心。”
到了月份便开始害口,现下倒是没事,郎中说沈辞宁的脉象无事,可她太过于纤瘦了,本来底子就弱,平日里就该多吃些,多补补,不然到了月份,难以降生。
沈辞宁腹中并不饥饿,却也知道香梅是为了她好,若是她不应,恐怕香梅要念叨上许许久,便直接说了,“好。”
卸除了珠钗,沈辞在圆桌前看着在洛水买的有关湘绣的书,等着香梅的莲子羹。
不多时,香梅来了。
“今日的莲子羹做得这么快么?”沈辞宁去看门,香梅两手空空,她身后还站着一个随从,似乎是方才扶住她的那位公子的随从。
沈辞宁不解,“?”
香梅说,“小姐,我去找掌柜的借用后厨,正巧碰上今日救您的那位公子的小厮,听说奴婢要给您做莲子羹,说泉南有一家铺子的夜食做得不错,奴婢原本说去买,那位公子诚邀小姐一道过去品尝。”
香梅觉得不合适,可对方盛情难却,今日又帮过自家小姐,她再三拒绝,未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纠结再三,说要沈辞宁做主。
对方又跟着上来了。
沈辞宁思忖过后,点了点头,“好啊。”正巧她还没有谢过那位公子,也好道个谢意。“稍等片刻。”
随从高兴说好,“我家公子在客栈外等着。”
对方过于热情,香梅隐隐觉得不对劲,“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小姐,不然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沈辞宁也隐有些感觉,“那公子瞧着不像是坏人,对方才对我们施以援手,若有事相求,也无可厚非,且先看看罢,外头都有巡逻的官兵,不怕的。”
香梅才不情不愿说好,又给沈辞宁换了一身衣衫,找了帷帽,将她的身形遮掩住才出门。
霍浔在外等着,不多时便见到一名少女带着奴婢下来了。
她的身姿绰约,带着帷帽瞧不真切样貌,更换了一身碧绿色的裙衫,更显得清丽娇俏。
“姑娘,又见面了。”霍浔浅笑着与沈辞宁问道,“这么晚了,约见姑娘,实在有些唐突,但请姑娘莫怪。”
沈辞宁摇头,“公子言重了。”她把帷帽取了下来,小脸上覆了面纱依然看得不清。
“泉南西街有一处夜市,那里有一家的膳羹做得十分入口,要到了晚间时分才开铺子,今儿听到姑娘的婢女说姑娘要吃,正巧我也要去,便盛情邀请姑娘一道了。”
沈辞宁笑着说,“多谢公子盛情。”
“请。”霍浔伸手。
这家客栈过去西街并不远,几步路的脚程,两人并奸恶而行,香梅和霍浔的小厮跟在后面。
香梅的一双眼死死盯着,谨防霍浔做什么,又要防着有行人冲撞了沈辞宁的肚子。
霍浔的小厮却不以为意,公子和这位姑娘还真是登对啊。
公子表面讲不许胡说,没多久,便让他去打听这位姑娘的下落,还眼巴巴过来了这不是被他给猜中了么。
客栈最好的天字号上房,下属出去后,男人看卯册怎么都看不进去了,想着离家出走没有消息不知下落的妻子,禁不住头疼。
他站起来踱步到窗桕旁往外看去。
泉南天凉,他拿一起一旁少女给他做的苍青色大氅披上。
往外看去,今夜没有月色,低沉的天犹如他的思绪一般。
看了一会,正收回视线之时,目光落到不远处走在街市上的一对男女身上。
郎才女貌,男的高大俊秀,女的从背影看很是娇俏。
他真是太想沈辞宁了。
看一个陌生女子的背影,居然也会想到她,眼下的这个女子和沈辞宁也好像。
背影像,身量也几乎一模一样,沈辞宁也不喜欢在乌发上簪太多的珠钗,她也惯爱碧绿的青衫。
眼前的这位的女子身量与她有些相似,却也不同。
沈辞宁的乌发是挽起来的发髻,可眼前的这名女子,乌发半挽半放,还是姑娘家的发式,她的腰肢没有沈辞宁的那么纤细,最要紧的是,沈辞宁不会与人一道走在街市上,她并不认识太多的人。
眼下的这对璧人,或许是对相熟的男女罢,看方向,是相约了一道去泉南的西街夜市。
严韫收回了视线,关上了窗桕。
“”
若是他再停留一刻,便会见到跟在身后,慢了一步出现,沈辞宁的婢女香梅。
适才见到有糖葫芦过去,那股子酸甜蔓延在空中,沈辞宁鼻尖微动。
香梅见到她的目光流连,便知道她想吃了,叫住扛着糖葫芦的小贩,给沈辞宁买了一串,霍浔的随从非常有眼力见,抢着帮香梅出银钱,同样的还给他家公子也买了一串。
沈辞宁拿到糖葫芦,当着霍浔的面倒也不拘谨,慢慢吃起来。
糖葫芦酸甜开胃,吃一些比较好,霍浔不喜欢甜食,说了若是她吃完了,他的也给她,沈辞宁婉拒了霍浔的好意,她吃了一两颗糖葫芦便停了下来。
入了西街的夜市人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霍浔护着沈辞宁,“姑娘当心。”似乎看出了沈辞宁不乐意在外人面前展露样貌,便让她将帷帽给戴上。
没走多久,沈辞宁就见到一家夜市铺子,外头挂着一个很大的粥字,上头还画了泉南的城池,就连木筷碗盏的壁沿也画上了泉南的一些房梁样式。
前来吃夜食小粥的人不少,似乎已经满座了,粥铺的老板见到霍浔仿佛认识他,笑呵呵接待了两人,亲自引了两人上二楼的雅座。
率先询问了沈辞宁的口味,她说就要一碗莲子羹便好,霍浔又着意点了些小食。
“这家粥铺的小食陪粥非常不错,姑娘可以尝尝。”
很快,跑堂的便端着膳食上来了。
沈辞宁尝了一口的确不错,粥食清甜,不过分腻味,二楼的雅座也不错,在这个临着窗栏的位置能够凭窗眺望整条泉南西街的夜市。
沈辞宁一时看住了。
“姑娘是第一次来泉南么?”霍浔见她的目光专注,询问道。
沈辞宁点头,浅浅笑着说是。
广陵也有夜市,她听香梅说过,广陵常年有节,庙会灯会数不胜数,她常听到姐姐和严韫出去,欢欢喜喜的回来,家里都是姐姐的笑声。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也不曾参与这样的喧闹。
原来参与其中是这样的感觉,自由的,舒坦的,就连喧闹都觉得别样的趣味。
“公子想必不是第一次来泉南罢?”他熟知泉南的地势,过来的路上还与沈辞宁介绍了西街夜市的铺子,什么样的吃食遍布在什么街段。
“姑娘慧眼,儿时与父亲来过一次。”
沈辞宁淡笑,算是接了他的话茬。
“泉南没有遭遇水患那会,比之现在人要更多些,也要更闹些”霍浔与沈辞宁讲了原先他来泉南之时是什么样子,与现在有什么不同。
沈辞宁静静听着,偶尔应他几句话。
香梅坐在临桌,无心用膳,眼睛一直盯着沈辞宁,就怕霍浔对她有什么想法亦或者做出什么事情。
霍浔的小厮一直为自家公子陈情,“你放心吧,我家公子光明磊落绝不是那起子龌龊的小人,不会对你家小姐做什么的。”
香梅撇了撇嘴,“谁知道呢。”
“哎,香梅姑娘,你们原是哪方人士啊?”
香梅反问一句,“你们又是哪方人士?”随从没什么心计,直言道,“我们是从谭江来的。”
“谭江?”香梅细问。
“你们要去谭江?”
香梅摇头,“不是,原听过谭江罢了。”
“谭江离着不远,你们家公子怎么会想到来泉南呢?”香梅偷偷打听。
随从也不拘着,径直告诉她,“泉南水患,朝廷赈灾的银两被劫了,迟迟拨不下来钱财,泉南的百姓流离失所,又起疫病,纷纷往外逃窜,我们家公子好心,带了郎中、膳食和银两前来赈灾。”
“这家铺子原本快要开不下去了,还是我们家公子扶起来的,白日里专给百姓施粥布菜,眼下人都安顿好了,粥铺的名声味道也就散出去了,来的人越发多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那掌柜见到霍浔,如此卑躬屈膝,香梅原以为他是什么贵胄公子,不料内情却是如此,竟然是个乐善好施的人。
两人说话的间隙,前头两人已经散了。
霍浔送了沈辞宁回去,到了客栈,香梅便将从霍浔那地方套来的话转述给了沈辞宁听。
“谭江?”沈辞宁疑惑。
会不会太巧合了?
原以为这位霍公子寻她出去会有什么事情,承人之恩情,总要客气些,所说那位霍浔的邀约唐突,沈辞宁还是去了,没想到也真的就是用用粥膳,霍浔并未多说什么。
“你有没有与他说了我们是哪方的人?”
思及此,又提到了谭江,沈辞宁留了一个心眼,她出来的时日长,一直隐蔽,到了泉南才没有太刻意收敛。
“小姐放心,奴婢嘴严着呢。”
“那便好。”也或许是她多心了。
霍浔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进退有余,又乐善好施,说不定是见她孤身二人,想要施以援手罢。
“”
香梅在屋内点了凝神香,沈辞宁才喝了安胎药,香梅便催促她休憩了。
少女闭上眼一夜好眠,同一间客栈,最上层的天字号房间里的俊美男子一夜无眠。
回去后,霍浔的随从也将从香梅那里听到的话说与他听。
“公子,小的听那姑娘的婢女口吻,她们像是从西北来的,听到属下说咱们是谭江来的,她还诧异了。”
香梅讲话总带着那么些调子,就连饮食也与那边靠拢,因此随从断定。
广陵。
霍浔沉思。
父亲密室画像上,女子的衣裙样式是广陵那边的样子。
白日里,他细想几番,虽知道此举唐突,为了父亲多年的夙愿,霍浔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需要再见沈辞宁一面,确保他的惊鸿一眼没有看错。
明日再来,又怕错过了两人。
今夜看来,沈辞宁的样貌的确与父亲画像上的女子确切相似。
她们的眼睛,神韵,脸廓。
不过沈辞宁的年岁要比画像上的女子小许多。
“公子,天下之大,相似的人多了去了,这位姑娘未必就是老爷要找的那一个呢?”
白高兴一场,还以为公子开窍了,没想到只是为了帮老爷寻人。
“相似的人多,可这样相似的却少。”
那名女子是父亲终年的夙愿,父亲当年意气风发,近年后再无笑脸,终日死气沉沉,为了父亲能够开心些,他尽力一试。
“但愿她是。”
“对了,你暗中派人保护,不要叫她主仆二人在泉南出什么意外,也要掌握其动向,切记,不要惊动了她们。 ”
“公子放心。”
沈辞宁和香梅在泉南逗留了几日,经过那晚之后,两人出去游玩,总是时不时会碰到霍浔,倒也不是刻意的。
沈辞宁上街时,听人说前来泉南援助的善人,都在东街布施,她也去那边看了看,正巧碰到霍浔的随从在旁布菜。
见到沈辞宁,连忙跑过来牵引了二人去阴凉处,霍浔也在。
一来二去的,比之前要熟稔许多。
有霍浔做东道主,沈辞宁在泉南一趟,也算是尽兴。
“公子,今日属下听说沈姑娘身边的婢女说,她们后日便要离开泉南了。”
“后日?”家中一直不来信,还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收到。
“公子可要留下沈姑娘?”
“”霍浔思忖着,尚未应话。
“对了公子,前日属下得知来了一条小道消息。”随从凑到霍浔的耳畔。
“什么消息?”
“属下听说原先广陵朝廷大动作追拿的囚犯压根就是幌子,实则是在找人。”
“找人?”什么人会如此大动作,竟然动用了大理寺和刑部,乃至御林军骁骑营。
“是一名女子。”
霍浔蹙眉,“女子?”
“是,是来泉南赈灾那位重臣的夫人,也不知是谁流传出去的消息,听人说走丢了,一直在找呢,至今没有下落。”
原来是他,“难怪能动用这么多的人,除了他,如今的朝野上下,恐怕也没有谁能有这般大的权利了。”
随从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霍浔见状,“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公子,那位夫人的画像被人给流传出来了,咱们手底下的人也过了目,公子要不要看看?”随从试探问道。
“嗯?”霍浔疑惑,他伸手,“拿来我看看。”
随从往腰侧取出一副小像,递给霍浔。
他展开来看,画像上的女子容色艳绝,世上少有。霍浔险些以为自己看错,眯眼道,“是她。”
画像上,这位泉南来的狠厉重臣在找的人,是沈辞宁。
她竟然是严韫走失的夫人。
霍浔看得仔细,的确是她,没有出错。
“”
静默蔓延开,霍浔还没有从惊诧中接受回神。
外头下属来报,“公子,老爷来了。”
“父亲?”下属说是,已经到了楼下。
霍浔连忙卷起画像,起身去迎接,父亲没有回信,居然亲自来了。
客栈外头停了两匹马,一名中年男子领着近卫翻身下马。
他径直往里走,霍浔正巧迎到人,连忙揖礼问道,“父亲安好,父亲怎么来了?”
男人并未应话,只问。
“你信中所说的那个人,她在哪?”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