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区监狱的位置并不好找，或者说，所有八面体监狱的位置都不好找。
如果不是东间有朋友在监狱实时定位，沈亦他们一年半载都不一定能抵达北区监狱。
而即便有着东间朋友的指路，这一路上他们依旧遇见了不少麻烦，星盗、陨石乱流、空间裂缝、食异人，走了足足半个月才到北区监狱周围。
这期间，幸而沈亦几人还能通过礼品店进任务世界，否则他们在那小小的关押室里连生理问题都解决不了。
好在半个月后，八面体独有的金色标识还是出现在几人面前。
“总算是到了……我可不想再在这个小房间里呆着了。”
听到东间的及时告知，幽冰长舒一口气，趴在墙壁上试图听到外界的零星声音。
沈亦坐在桌子旁修指甲，锉刀在指甲上划过几下之后，吹了口气。
那锉刀的上半部分顿时冒出两只黑色的豆豆眼，张开嘴巴就要说话，被沈亦拎在桌子边沿磕了两下，嘴巴咻地一下缩了回去。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
沈亦淡定瞥它一眼，接着修无名指的指甲，锉刀上两只小眼睛敢怒不敢言，盼望着身上的禁异之力早点解除，好反抗恶势力。
相莼见不得一枚好好的□□被这样羞辱，当即道：“三一哥哥，我看这把锉刀是不是有点钝了？阿莼来给你修一修吧！”
她的眼睛真挚而诚恳，配上懵懂天真的面容，倒真有几分小孩子的烂漫。
——如果不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锉刀的豆豆眼、眼底写满了“我想欺负它”的话。
沈亦长腿交叠、懒洋洋坐在长凳上，闻言扫过来一眼，接着收回去，再度往手指上吹了口气，这才慢悠悠道：“不可以，它待会儿还有用呢，你玩你自己的道具去。”
相莼明明自己也有很多有自我意识的道具，偏偏对沈亦的道具很感兴趣，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癖好。
相莼遗憾收回了视线。
沈亦的道具可比她的有意思多了，她的道具大多都是交易得来，两者之间属于主仆/合作关系，基本没有情意可言。
沈亦就不一样了，他的道具似乎总有几分与人不同，明明出自同一家礼品店，在他手上的道具却总是更有个性。
就比如眼前的［一枚万.能.钥匙］，在其他让手里不过是一个长了双眼睛的长柄状金属，在沈亦手里就十分活泼，看这生气的小模样，跟她Q.Q里的小黄人表情似的，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枚万.能.钥匙］如果知道相莼的想法，必然会大声反驳。
它之所以能把两只眼睛一张嘴总共三个器官扭出和小黄人一样的效果，是因为沈亦一个人把它玩出了Q.Q换装秀的效果。
它明明只是一枚会根据锁孔变形的钥匙而已，为什么能开快递、取电话卡、拧螺丝、甚至是磨指甲啊！！！
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妙用！沈亦这么能用，他怎么不去开个班啊！
开班是不可能开班的。
沈亦很快感受到了和谢惊雨距离的拉进，虽然隔着八面体的墙壁和保护薄膜，但他已经能够和谢惊雨在心底说话了。
【还好吗？】
【还不错。】
北区监狱，这里的房间和东区不同，正中央是一道旋转向上的阶梯，阶梯通往不同楼层的长廊，长廊一侧是围栏，另一侧则是关得紧紧的房门，只有机械狗可以打开。
但此时，监狱内最上方的三层所有房间都开着，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靠近楼梯的走廊上，甚至还有人倒挂在楼梯扶手上。
“现在回到房间里，我既往不咎。”
方知行没想到北区监狱这么不平静，他刚过来就赶上狱犯暴动，上三层的机械狗通通被策反，如潮的犯人欢快涌出，正在欢呼着要打开监狱里所有牢房门。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趁着人潮拥堵之际，偷偷摸摸往中控室的方向走。
那是北区监狱唯一一处可以直通外界的房间，需要身份卡刷开。
但这难不倒这个连开北区监狱三十间牢房的反叛者，对方拿着足以以假乱真的生物身份卡，正准备将卡片贴在识别器上。
——正撞见刚从外面刷卡进来的他。
结果对方当然不是能在已经满布禁异之力的监狱内自由使用武器的他，被一步步逼到走廊上，撞上了还在叫嚣着放出所有罪犯的犯人们。
“在这个不能使用异能的空间里，我想，诸位应该明白机械狗和激光发射器的分量。”
方知行见众人脸上红潮还未褪去，仍有人尝试着从楼梯往倒数第四层钻，扬起声音多补充了一句，成功叫停了对方。
而后，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看向了谢惊雨三人，准确地说，是唐饮。
他刚刚紧急看了眼监控，发现那些机械狗之所以背叛，并不是被人攻破内部的控制程序，而是这个人唱了一首歌。
一首根本算不上异能的歌曲，当然不会引来禁异之力的判定，于是监狱大门就这样被对方指挥着机械狗一间间打开。
如果不是过度兴奋的狱犯使用了异能，这里甚至不会被禁异之力笼罩。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就去洗手间的时候哼了首歌，不犯罪吧？”
唐饮扬了扬眉梢，淡金色的眸子一片疑惑，语气无辜极了。
人鱼那格外惑人的嗓音被唐饮毫无廉耻之心地用在求饶卖乖上，效果十分拔群。
至少人群中不少被放出来的狱犯闻言竟然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完全忘记了这个人是怎么曲着手指一间间敲门放行的。
方知行本不明白作为电子生命的机械狗为何会被一首歌洗脑，现在听了对方的声音，倒是理解了。
这人的声音根本不是人类的声音，虽然能被人类听到，但在那仿佛撩人般的沙哑尾音下，是人类无法捕捉到的特殊声音，机械狗却可以识别，并将其复刻进系统内。
方知行没有被他的语气和表情打动，淡淡道：“我说了，现在回去，既往不咎。”
唐饮听了对方冷淡的声音，微有诧异地扫了他一眼，见对方一身白色制服站得修长笔直，从神色到身形看不出一丝破绽，放弃了用人鱼声音蛊惑对方。
他戳了戳貌似怔愣住的谢惊雨，耸了耸肩：“我不行了，看你了。”
没有异能，他能用的自然只有身为人鱼的本能，例如水中呼吸、幻化鱼尾作武器、唱人鱼之歌蛊惑人心，但眼前来了个根本不受他影响的人，他一个普通人，完全没辙了。
谢惊雨则不同，他好歹是具活的尸体。
谢惊雨在心底回完沈亦的话之后，抬起头来，微微昂起下巴，白色的纱布不知何时换成了红色的缎带，随着动作轻轻晃了一下。
方知行身后，一个扎着绿色小辫子的狱犯正鬼鬼祟祟抬起手。
“我劝你不要犯蠢。”
方知行没有回头，只有眼尾淡淡扫过去。
一排激光发射器顿时对准了身后抬起手的狱犯，红光密密麻麻铺了对方一身。
那名狱犯顿时悻悻收回手。
他没有去管那名狱犯，回头看向谢惊雨，那些激光发射器的红点有一半换了方向，指向了谢惊雨三人：“几位考虑得够久了吧？”
“我觉得……”谢惊雨说了半句。
方知行还在等着他说后半句，就见眼前人影一闪，他刚想动作，手臂便被人遏制住。
对方的速度竟是比他还快！
“走，去中控室。”
谢惊雨没有和方知行废话，顶着一身的瞄准器红点，朝唐饮和白树二人抬了抬下巴。
对方后脑勺，那被极速行动激得飞扬的红色缎带此时才堪堪落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八面体不会因为我放你们走，你们现在的举动只是延缓死期而已——更准确地说，是延长在狱中的时间。”
方知行被压制住手臂的一瞬间，便借力扭身，想用手臂脱臼换取逃脱的机会，却被谢惊雨快速按住，将两只手反绑在一起。
对方的速度不在他之下，每次都能提前察觉他的动作，他确定自己逃不掉，便不再挣扎，被推着往中控室走。
他一点假话没说。
如果谢惊雨想拿他做靶子或是人质，以此换取离开八面体的机会，是完全没可能的。
这些激光瞄准点虽然还不曾落在他身上，但等对方捕捉到谢惊雨出现在中控室，就会启动装置，一举发动，不留一丝机会！
八面体是不会让这么多狱犯逃脱的！
“太好了！去中控室！”
他们身后，一群狱犯也跟着欢呼雀跃地跟过去，似乎想要看到方知行最后的下场。
谢惊雨押着方知行，来到了中控室门口。
他身上的红点已经密集得看不出形状了，连成了一片赤红的海洋，和束眼的缎带混为一体。
在这时候，方知行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后背的白色制服粘在身上。
“你去开门。”谢惊雨扭过头，被红绸遮住眼睛的面庞微微扬起，指向刚刚准备动手的人。
对方一路押着方知行过来，竟是时时留意着那个准备动手的狱犯的位置，直至此刻毫无迟疑地点出了对方的位置。
那个狱犯也吓了一跳。
这会儿他再看不出来八面体根本不打算为他们打开监狱大门就是傻子，他看着那道厚重的铁门，明明只是虚掩着，却迟迟迈不动步子。
“去呀！怎么还不动！是不是怂了？”
狱犯中有人唯恐天下不乱，隔着老远教唆出声，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
“闭嘴！有本事你进去！”
那个狱犯也不是吃素的，他不敢进中控室，却也不是任由别人嘲笑的，一双黑色的眼睛瞬间戾气满溢。
挑唆的人不知是害怕了，还是知道对方不会被他挑动，竟真的没再出声。
绿色小辫的人看了中控室大门一会儿，冷静道：“我不进去，我还不想死。”
八面体中，多的是想死却死不了的人，但他却不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他还想活下去。
谢惊雨没有强迫他，也没有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看”向另一人：“你去。”
那方向，正是刚刚出声挑唆之人的位置。
人群顿时空出了一大块，将对方暴露出来。
那竟是一个看上去不足18岁的少年，身上穿着黑色的骷髅服，耳朵上戴着银色耳骨钉，唇边还嵌着一颗钻石，非主流气息明显。
被这么暴露出来，他竟也不急，淡定地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中控室门前：“我去就我去。”
他说着，非常自然地迈开腿。
“机械狗！”方知行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大声喊了一声。
无数机械狗顿时拦在门前，那原本落在少年身上的无数激光在识别到机械狗之后，收回了瞄准线，而少年的那一步，也彻底迈入了中控室内，大门被微微推开。
方知行依旧被谢惊雨扣着，皱眉道：“够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八面体关押的罪犯，每一位的异能都不重复，谁也不清楚他们将来将会派上什么用场。
到目前为止，八面体从来没有处决过一个狱犯，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他们赌不起一个可能性——一个眼睁睁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却被提前扼杀的可能性。
就如同前几日的B级位面崩溃，若是没有东间，污染将会吞噬大半个八面体宇宙。
这些罪犯的命，既不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也不掌握在八面体手里，而属于遥不可知的未来。
谢惊雨聪明地看出了这一点，不让自己涉险，却让这些早已明码标价的狱犯去试探八面体底线，不得不说，他赌对了。
眼前这个少年，方知行记得他。
对方的异能被八面体内部评定为珍稀，目前整个八面体宇宙没有可替代的同类异能，他如果是不知道内情的普通干员，或许还真就这样任由对方死去。
但他偏偏不是。
创生之种的光芒熄灭在即，八面体每一个狱犯的异能都有可能是那一根关键的积木，他不能让一个珍稀异能就这样消失在他面前。
谢惊雨听到他愤怒的声音，轻轻挪了挪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唯有一直躲在他们背后的白树看清了对方的唇形，可他也不懂原由。
“你说什么？”方知行以为是自己没听到，皱眉问了一遍。
谢惊雨却道：“你可以就这样坚持到底，拖延到北区派人过来，也可以现在放我出去，让其他人安分留在这里。”
“什么？你什么意思？要单独离开？”
狱犯里顿时有人不乐意了，听到谢惊雨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立即不爽开口。
“单独离开怎么了？我说什么了吗？别忘了，你们的房门都是谁开的。”
唐饮懒懒上前一步，堵住了其他人的声音。
中控室门口，戴耳骨钉的少年却没那么好说话，他好像就是要搅得北区监狱水浑，好不容易捡回一命，竟然反驳道：“那又怎么样？你不会觉得北区监狱里，都是一群知恩图报的家伙吧？”
少年的话实在说在北区众人的心坎儿上，众人纷纷响应：“就是啊！这门管他是谁开的，你现在想要一个人离开，我只能告诉你，别做白日梦！”
谢惊雨转过头，蒙着缎带的白皙脸庞转向众人：“我不是八面体的人。”
“那又怎么样？”监狱里有人道。
“——不会顾及你们性命。”
这一句话，声音却不在中控室旁边，而是落在人群中，落在刚刚说话的人旁边。
他的手指正卡在对方的咽喉处，修长骨节白皙如玉，仿佛并未如何用力。
但那人却是抓着他的手，已经渐渐窒息的模样，脸庞迅速涨红、嘴唇发紫。
竟是连一个求饶的字都说不出来。
八面体天花板的白色顶灯落下来，只照亮了对方半张束着红色缎带的脸，另外半张脸掩在阴影中，看不出喜怒。
又或者对方做这一切，本就不曾带上丝毫情绪，自然也谈不上表情起伏。
走廊里静了一瞬，这才知道为什么异能是速度的方执行员会被对方制住。
不是因为轻敌、不是因为对方出其不意，纯粹是对方的速度、力量，都远非常人可比，根本不是他们可以想象的。
而这些，对方甚至不需要异能就能做到。
“还有谁想拦路？”谢惊雨淡淡开口。
众人看了眼被换到金眸银发男人手中的方知行，又看了看不停咳嗽、连偷袭反抗都不敢的挑衅之人，纷纷静默。
谢惊雨没再和这些人废话，也没回到方知行旁边，而是径直走进了中控室。
他身上的红点最终也没有变成激光束。
中控室外，身着骷髅服的少年似有意动，也想跟着进去。
走廊里却是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声音：“机械狗，所有人电击惩罚。”
一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电流穿身而过，纷纷惨叫出声。
白树和唐饮二人自然也被波及，脸色瞬间苍白下来，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神色不明地站在一旁。
在谢惊雨走进中控室后，他们就遵守承诺放开了方知行，得到了一次毫不犹豫的电击。
方知行有意去看两人的表情，见两人一个疼得指尖颤抖还维持着浅笑，一个虽然死死咬住牙齿满脸汗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却迟迟没有出声，就知道他在这两人这里是别想看出他们在做什么了。
他叫停了机械狗，让机械狗架着筋疲力竭的众人回到了房间内。
没了谢惊雨，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可以威胁他的东西，哪怕是死亡也不及机械狗动作快。
想自杀？机械狗的电击会让你连思考都觉得疲惫。
他将唐饮和白树单独关押，自己则是快速通知了搜捕队的人。
北区监狱的动乱早已报上去，搜捕队已经在路上，但谢惊雨跑了，是一个大变数。
还好沈亦一行人摸不准南北两区监狱的位置，暂时还没找过来。
他手里的人虽然只剩下两个，但也够用了。
北区监狱外，沈亦和谢惊雨虽说十分钟前就联系了，但一直到现在才抵达金色八面体这里。
谢惊雨刚好出来，就见到东间提着一个布袋子出现在面前。
他很快从道具栏找到了合用的道具，切开了关押室的大门，放出了沈亦几人。
“总算出来了。”
沈亦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四周。
这里是一座无人星球，大气十分稀薄，虽然有零星植物，却不适合人居住，目前除了他们几人，也没人在这附近。
八面体就悬在星球上方，想必是为了方便补给，就是不知道八面体的补给站在星球何处，这里的地面被一种银白色的矿石铺满，除了石头就只有一些小草冒出头来。
他们已经是三神级的体质，但只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便感觉呼吸困难，可见这里的环境多么不适合人类。
但几人都没打算走。
“八面体对狱犯的性命很看重，比对自己的干员还要珍视。”
谢惊雨给沈亦说自己了解到的八面体情况，沈亦一边听着，一边看唐饮他们发过来的手环信息。
看到两人一人挨了顿电击，颇为同情地发了个“抱抱”的表情包过去。
谢惊雨边说边扫了一眼，看到那个“抱抱”的表情包，声音微不可见地顿了顿，然后才继续下去，“……都是按你说的做的。”
之前的试探，主意就是沈亦出的。
在经历过东间修补B级位面崩溃之后，沈亦就怀疑八面体搜集这些罪犯的目的。
他可不信对方是为了世界和平。
八面体宇宙四通八达，根本不是某一个组织能够管得过来的，这里甚至连一个像样的联合国都没有，星球安全全靠星主个人守护，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专门抓捕食异人的公益组织。
他们抓捕罪犯、围猎食异人，必然为了更隐秘而庞大的目的。
现在沈亦知道了，这个目的和异能息息相关，并且连八面体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异能对那个目的有用，于是广撒网，多敛鱼，优而从之。
“我的异能是你，所以他们之所以那么看重我，其实看重的是你？”
沈亦摸着下巴，绕着谢惊雨走了一圈，猜测对方也是为灾难之源而来？
可是灾难之源要去也是去地球，八面体那么急做什么？又波及不到他们那里。
“不是我。”谢惊雨低声说。
他感觉得到，那个姓方的八面体干员在面对他时没有任何异常，哪怕在后面被他抓了也并不感到诧异或是身体僵硬，看起来并不在意他。
“可我没有异能，也没有特殊身份……”
等等，他的身份还是有一点特殊的，那就是他是三号礼品店唯一的客人。
所以还是三号礼品店的问题？
沈亦摇摇头，决定不去深想，转而看向头顶若隐若现的巨大八面体轮廓。
在八面体内部尚且感受不到，实际上从外面看去，它和一艘巨轮差不多大小，隐在云层中，颇有几分末日战舰的感觉。
“白树和唐饮在北区；那隐和黑天使就在南区了。”沈亦摩挲着伪装成指环的［一枚万.能.钥匙］，思索片刻后，对东间道，“去南区吧。”
“不救你的同伴了么？”幽星诧异道。
沈亦笑着摇摇头：“救不出来了，我本来打算从外面打开八面体——但方知行先我一步，那里用钥匙应该打不开了。”
北区监狱。
搜捕队的人从中控室出来，见到了方知行，抬头便问：“沈亦来过没有？”
方知行还以为他们会更重视谢惊雨，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摇头道：“还没到，可能还没找到位置吧。”
“不可能，东间和他们一起走的，他们有定位，最迟半个月也该到了。”
新来的搜捕队和方知行他们不同，并没有穿着制服，而是黑色冲锋衣配马丁靴，腰间还别着不知道多少个世纪以前的木柄猎.枪，衣领敞开着，腰带银亮，像从古代穿越过来的。
为首的是一个金色头发的男人，头发抓出了一个凌乱但性感的发型，下巴留着一圈堪堪冒出头的胡茬，闻言斩钉截铁地反驳。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他们会往北区监狱这里过来，却还是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方知行拧眉，没想到对方早就得到了消息，却还是来得这么慢，直到唐饮放出整整三层的罪犯、谢惊雨从中控室走出去。
“不是我们不愿意过来，是我们过来他们就逃不走了。”
那个金色头发的男人掀开衣摆，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手中点燃一支香烟，吸了一口后，表情陶醉了一会儿，又突然愤愤不平：“妈的，罂.粟这玩意儿确实爽。”
罂.粟是当初潜伏在东间身边那个植物异能的男人，对方一手剧毒罂.粟能令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其果实能制成一种叫做“迷幻香烟”的烟种，吸之如登极乐。
“多吸会儿，等你死了我就上位了。”
方知行面无表情闻着二手烟，依旧是没什么触动的模样，可见对方之前能抵抗人鱼歌声并不是巧合。
“那你可有得等了。”金发男人一笑，知道对方不爱闻这个味道，手指灵活的将香烟转了个方向，烟头朝下，宽大手掌随意一攥，熄灭了烟头，连烟带烟蒂一起塞进了口袋里。
方知行见他那粗暴的动作，又是眉头一皱，到底没说什么。
“逃不掉是什么意思？你们是故意放走他的？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考验呗。”金发男人在口袋里摸了摸，摸了颗软糖扔进嘴里，“创生之种不是要熄灭了吗？得找个人点亮啊……”
“典狱长选中了他？为什么？”方知行顿时坐直了身体，目光直直射过去。
“典狱长的事情，我哪知道？他们那帮神叨叨的东西，有事没事聚一聚，然后命令就这样下来了，没有一点道理。”金发男人竟也十分不满，话里话外并不对这件事上心。
“典狱长的命令，自有他的理由。”没想到方知行反而冷静下来了，为典狱长说起话来。
“不是……你这还没坐上我位置呢？马屁拍那么响，他又听不到。”金发男人不乐意了，拳头抵着桌面半真半假地敲了几下，“他现在忙着呢！没空看这边儿。”
“我不是为了典狱长。”方知行皱眉反驳，将话题扭回来，“那唐饮他们几个还要扣下去吗？沈亦看起来不打算救他们了。”
金发男人忽然起身，在中控室转了一圈，最终停在身份识别器前。
“你把生物锁换了？”男人问。
“嗯，他们里面好像有人可以自制生物卡，这种锁没什么用，我换成人工应答了。”方知行说。
他当时不知道沈亦的逃跑也在典狱长计划内，所以追捕工作照常进行，谢惊雨离开后，他就把锁换掉了。
“你……唉……”没想到金发男人看了他一眼，竟是叹了口气，“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过来了，你也太好猜了。”
方知行蹙眉不解地看过来。
金发男人脸色看上去更加愁人了：“你之前和谢惊雨他们周旋的时候肯定装都没装一下，你这死人脸一看就是严格执行上级命令、不留半点回旋余地的那种人，所以他们猜到谢惊雨走后，你不会再给剩下的人离开的机会……”
所以他们干脆直接不白费力气了。
方知行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脸，皱眉：“怎么就不留回旋余地了？谢惊雨不是出去了？”
他听懂了金发男人的话，但是觉得自己并不像男人说的那样好猜。
至少他的队友们都说他情绪难辨？
“……然后你在人家走后给了所有人一顿电击，一视同仁、严格按照法典执行。”金发男人重新坐了下来，满脸愁容，“他们内部肯定有通信，你的一举一动相当于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你知道吗？”
他叹了口气，语气似嘲笑又似遗憾：“方啊……你这样怎么接我班啊……”
方知行倒是很镇定：“那你就先做着，等我剔除掉惯性行为之后，你的位置依然还是我的。”
“……你倒是自信。”金发男人的惆怅顿时碎了一地，抹了把脸站起身。
“你去哪儿？”方知行问道。
“去南区，好歹做个样子，追追人。”金发男人说，又从胸前的金链子上拽出一块怀表，打开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垮下来，“顺便聆听圣意……典狱长就不能消停会儿吗？怎么那么多破事儿……”
金发男人说着，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说着“破事儿”，动作倒是丝毫不慢，这大概也算是“猜不透的行为模式”的一种。
方知行将其记在了心里，看向其他并未有动作的搜捕队成员：“你们不走吗？”
“我们被‘绊住’了，暂时过不去。”右手边一人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一本正经道。
方知行于是明白了，这也是为了防止沈亦他们一次性对付太多人，准备留下来歇会儿再接着追的。
典狱长真是用心良苦。
“真特么事多啊！”金发男人已经见到了沈亦几人的背影，朝天竖了个超级中指，追上前去，调整了一下表情。
“前面的人站住！”
沈亦听到声音，回过头，就见一个金发男人风驰电掣地追上来，头发凌乱成了狗毛，一上来就抱他大腿，“救命！后面有八面体的人追我！带上我我给你当牛做马！”
第182章 星际监狱
“你算哪根葱？”幽冰第一个不乐意。
他本来对沈亦挺有意见，觉得对方忽悠了自己哥哥又忽悠了他实在可恶，但是比起沈亦，他更讨厌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这人说起话来，一副他很牛逼的样子。
谁知那人哪怕被八面体追得浑身狼狈，也不忘在此刻站直身体，抬手整理了一下衣服，脸道：“我是八面体的南区执行官，刚从八面体叛逃出来，我的异能会对你们很有用。”
他手上的戒指，还衔着金色八面体徽记，冲锋衣虽然染了污渍，但看得出材质极好，不是一般的料子，有点像万丛科技公司出产的防水防火透气薄膜材料，在有阳光照射的时候，会泛起水一样的波纹，隐匿穿戴者的位置。
幽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即讽笑：“有用？真有用会找我们？自己去和八面体干呗。”
金毛男人一下子怂了，挺直腰背佝偻下来，咳嗽两声道：“这不是、对你们有用……对我自己和八面体都没用嘛……”
幽冰翻了个白眼。要不是看在对方身手不错、竟然能越过谢惊雨防线抱到沈亦大腿的份儿上，他才不会多话。
谁知他不在意，沈亦却在视线掠过他手指上的八面体标识后，颇有兴致道：“你是什么异能？又是因为什么叛逃的？”
“三一！”幽冰觉得对方不怀好意，不希望沈亦给对方眼色。
金发男人闻言，立即站直了身体，看也不看幽冰一眼，略带几分得意地介绍道：“我的异能是生物信息素相关，别看听上去平平无奇，但实际上我的情报网不是一般的强大，有我在，你们无论想做什么，都至少增加一半的胜算——料敌先机说的就是我。”
他一点没撒谎，在异能这方面，他的优势不言而喻，当然缺点也同样明显。
“不对吧？信息类异能，怎么可能跑得那么快？”幽冰怀疑地看向对方。
“在八面体想要混下去，身手不好怎么行？那些狱犯一个比一个凶狠呐！”
“信息素？什么意思？”沈亦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一种很难解释的东西，打个比方：我能嗅出来，你和他之间，有不寻常的关系。”
金发男人白皙手指一抬，便点出了沈亦和谢惊雨两人的情况。
“这算什么？模棱两可的猜测也能算异能吗？”幽冰不屑。
几人此时已经行至靠近南区的星系里，落脚在一处戈壁荒滩上，天边一轮幽蓝的月亮带着几分神秘与忧郁，照亮了金发男人微微幽深的眼睛，令对方的声音和表情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这可一点都不模棱两可，我说他们有不同寻常的关系，那就是不同寻常的关系。”金发男人缓缓道，幽蓝月光照在他脸上如同纠缠的鬼影，“不是你们认为的主仆关系、不是某些人认为的感情关系，也不是那些昔日情分，这两人之间的不寻常，在未来……”
“打住，你这不是废话吗？现在就已经纠缠不清了，未来不更加难舍难分吗？”幽冰一眼识破对方那点神棍伎俩，飞快戳穿。
一点也没意识到他用了多么露骨的词。
谢惊雨悄悄捏住了沈亦的手指。
沈亦一直含笑听着，仿佛金发男人不是在说他们似的，直到谢惊雨拉住了他的手，他才轻轻回握了一下，并没有反驳什么。
金发男人顿时咳嗽两声，脸上浮现一丝被拆穿的可疑红晕：“被你发现啦……其实我只是嗅出了命运信息素的味道，至于他们俩将来是什么情况我确实不太清楚，但我还有另外的例子可以证明！这两个人，互相仇视！”
他再一次指了沈亦，另一人，却是东间。
东间的表情依旧是冷漠的，自从被沈亦坑了一次之后，他就再也不装亲和了，眼皮上那道疤让他看上去颇有几分不近人情。
听到金发男人的指认，他也没什么表情波动，只微微掀了掀眼皮，而后又低头看手环去了——他那位在南区监狱的朋友似乎也被他拐进了礼品店，一直是用手环和他联系的。
“这倒是真的。”幽冰摸了摸下巴，有点承认对方察言观色的能力，毕竟沈亦和东间两人期间一直没说话，最多看出个互不搭理，要说仇视，一点都不像。
甚至东间还挺听沈亦话的，沈亦说要去南区监狱他也没拦，很快找朋友定位。
“还有别的吗？”幽冰还想再确认一下。
金发男人看起来有点着急，手指插进头发里揪了一下，灵光一闪道：“还有一个！你、就是你——和她身上有一样的味道！”
他指了指幽冰，又指了指相莼。
两个人缓缓抬头，脑袋上冒出了相同的问号。
幽冰顿时冷笑：“这回你猜错了！这小孩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听说她可是杀手的妹妹，之前还是恶魔店的人，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论，他们之间都没有任何关系。
相莼歪了歪脑袋，倒是没说什么，但显然也是一脸的迷惑。
金发男人一脸坚持：“不不不，你和她身上有相同的信息素味道，等我仔细闻闻……是死亡信息素！你们将会被同一把凶器或是同一个人杀死！”
幽冰：“……编不下去要不别编了吧？”
且不提他幽蓝族的寿命悠长，离死亡还远得很，最重要的是，他跟相莼根本就不熟，就算是要死也不可能死在一起。
相莼却没有和他一样立即反驳，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思索之中。
金发男人仿佛急着证明自己的能力，立即又指了好几个人：“不只是你们，还有你、你、你……你们几人都是一样的死法——”
金发男人声音一顿，发现自己的手指最后指向的是沈亦，眼瞳微不可见的一颤。
“你什么意思？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吗？”幽冰幽幽出声。
金发男人刚刚点的三个人，分别是东间、谢惊雨、他哥，甚至在最后时刻，手指转向了沈亦，开玩笑，沈亦怎么可能会死？
他的命运指引里，甚至看不到对方的未来！
金发男人原本一直很殷勤地跟在他们几人周围，脚步虽然踉踉跄跄的，但竟然一直跟上来了，要知道他们可是一群体质超凡的人，这说明这男人身手确实不凡，这才是幽冰愿意一直搭理他的原因。
但此刻，在用手指指向沈亦之后，对方忽然直直拉住了沈亦的手臂，沉声道：“别往前走了！你会死的！”
金发男人的语气很严肃，全然没有了之前谈笑得意的模样，牙齿微微咬合，肌肉紧绷，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和之前谄媚殷勤的金毛狗狗形象大相径庭。
沈亦此前一直笑着听他说几人之间的关系，完全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此时也一样，脸上笑容不变。
他轻轻拂开了金发男人的手，语气平静自然：“既然是躲避八面体的，就不要跟着我们了，这条路是通往八面体南区监狱的，不适合你。”
沈亦的手看似很轻，实则用了不少的力气，然而却是没有推开对方的手。
那人似乎在攥紧沈亦的途中也一直在使用他那奇怪的异能，狼一般的绿色眼瞳在几人之间扫来扫去，每扫视一圈，脸色便难看一分，直到最后已是铁青，死死拽着沈亦的手，
“无论你要去哪儿，立即停下！”金发男人甚至连平静也维持不住，语气带上了命令般的强制，手掌如铁箍，不让沈亦再前进一步。
沈亦眉头微微皱起，看向右手。
谢惊雨立即抓住了男人的手，将其一点点从沈亦手臂上撕下，沉声道：“你抓疼他了。”
金发男人看了眼谢惊雨，竟是转而拽住了他：“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吗？你不是他的守护者吗？你应该阻止他？”
谢惊雨眉头也皱了起来，听不懂金发男人在说些什么，冷斥道：“要发疯别在这里。”
他自然知道沈亦想要救白树和唐饮出来，这一趟南区监狱非去不可，只是不知道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会儿要跟着他们走，一会儿又拼命阻拦他们过去。
金发男人愤愤看了谢惊雨一眼，又对沈亦道：“别去，我说的是真话，你们身上有死亡信息素的味道，你们会死的。”
沈亦摇摇头：“不行，我一定要去。”
除了想要救唐饮他们出来之外，还因为这次的监狱之行并非心愿任务，也没有任务期限，他不知道该如何返回地球，他得找人问问。
之前那个能入侵礼品店、进入心愿世界的典狱长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当然也看出了金发男人说的是真话，但他大概也看出了金发男人口中的信息素是什么东西，那是一种对信息的超高效处理，形成的类似危险预知的能力，不代表是事实。
金发男人见阻止不了，竟然牙齿一咬，站在沈亦身边：“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之前不就想和我们一起走吗？”幽冰呵呵一笑，阴阳怪气。
“那不一样。”金发男人说，目光淡然，“我现在是以南区执行官的身份，这一路上，都不会有人敢拦你们。”
第183章 星际监狱
“好，你来带路。”
令人尴尬的沉默中，沈亦清润的嗓音平静响起，好似并未觉得这决定多么轻率。
“三一！”幽冰简直要怀疑金发男人给沈亦下了蛊，否则沈亦怎么会忍耐对方那么久，甚至还听信了对方“南区执行官”的荒诞言论。
对方如果是南区监狱的执行官，有什么理由不来抓他们，而要选择如此迂回的方式？
幽冰的电子义眼红光闪烁，那刺眼的光芒就和刀锋一样锐利，根本不信任金发男人。
金发男人却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翡翠绿的深沉眼眸从上至下扫过沈亦的全身，似乎想从他的肢体语言中找出玩笑的成分。
但没有，完全没有。
沈亦是真的想去南区监狱，无论那里有着怎样不利于他的信号，也不论领着他去往那里的是对他颇有情绪的东间，或是这个来路不明的金发男人。
“好，跟我走。”
金发男人喉咙动了动，语调里的轻浮完全摒弃，声音变得凝实，从并不轻松的语气中，不难看出他对沈亦此行的不看好。
东间瞥了他一眼，缓缓道：“报坐标。”
“恒源星系，启明星蓝环，东经46°～58°，北纬46°到55°，半个小时后，它会行驶到那里，我们只需提前在那里等着就好。”
八面体监狱的坐标都不固定，有时会在一个地方停留一年半载，有时又会在一个小时内连换三个位置，这主要是为了防止星盗或是食异人探寻到坐标从而干扰监狱运行。
作为执行官，金发男人手里自有一份监狱路线图，但只有半天的路程，半天之后，他才能得到下一份路线图。
东间看了他一眼，从刚买不久的芯片通讯器上调出早已下载好的离线地图，看了眼他们这里到恒源星系之间可以停靠的点，很快收起地图，提醒道：“接下来的传送距离有点长，不习惯的人可能会有晕眩反应，都是正常的，不舒服及时说。”
谢惊雨微微抬了抬头，红色绸缎从肩膀划过，在辨认好方位之后，他准确无误地揽住了沈亦的腰，抿着唇一言不发。
金发男人一脸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等着东间用异能带几人出去。
没有什么前奏，只是一瞬间，所有人仿佛被扔进了一个不断旋转的彩色球体之中，眼前不断出现后退的绚丽彩带，脑袋像是一夜醉酒第二天清晨醒来后那样胀疼。
第一个停靠点在一个宜居星的大型城市中，四周满是冒着黑烟的工业建筑，时不时有穿着防护服、戴防毒口罩的蓝衫工人路过，最大的一栋楼上写着“万丛科技”几个大字。
众人还没来得及览尽全貌便再度感到晕眩，再落地时眼前又换了副模样：黑色的“太阳”高悬头顶，天空流淌着五线谱一样的银色线条，密密麻麻铺满天际，地上行人都生长着细长的手脚，走路像在漂浮，速度极为缓慢。
第三个落脚点在一座水城，四面水声潺潺、还有游客惊呼白日见鬼；第四个落脚点荒无人烟，只有密集而阴森的树林在风中呼啸，哗哗作响的树叶像一首腐朽软烂的葬曲……
十多分钟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恒源星系附近，那里的恒星都闪着稳定的彩色光芒，众人远远看了一眼就进了星系内部，四周再度空旷起来，无垠星辰辽阔无比，真正深入其中，会发现星与星的距离大到看不到边际。
“到了。”金发男人率先出声，盯着头顶空荡荡的天空，狂风暴雨肆虐着土地，他却好似全无影响，仍是睁着眼睛。
风暴星，又一座无人星，八面体监狱好像偏爱这些没有人烟的星球，时常飘过它们的头顶，停留片刻，又浮云般散去。
暴雨将土地冲刷成一片泥泞之地，好在几人都不是普通人，都有各自的办法悬浮于半空之中，头顶悬着一朵巨大的蘑菇，是沈亦用来遮雨防风的道具，慷慨笼罩了所有人。
“宇宙里的这些星球，还挺有意思的。”
沈亦率先开口打破沉寂，仰头看着红色伞盖旁倾斜的雨丝，落雨没有打在他的脸上，但那枚坠在下眼睑的泪痣，使他看起来像是淋了一滴雨，侧脸有种忧郁的美感。
金发男子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难看起来，冷硬道：“如果你不来送死，这些风景想什么时候看就能什么时候看。”
“那可不一定，如果被八面体抓走，这些风景便是想看也看不到了。”
东间也在看雨，闻言没有回头，毫不犹豫地出声讽刺，语气冷漠。
“八面体不会抓他。”金发男人很认真地解释。
“那你这一路在急什么？”东间冷笑，“转一圈就能回来的话，没必要担心吧？”
金发男人不说话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南区监狱竟然会有生命危险，这里的罪犯分明都被关在了异空间，根本接触不到沈亦，又有典狱长坐镇，对方不会任由沈亦陷入危险置之不理。
有典狱长在，有禁异之力在，哪怕是食异人都无法占到一丝一毫便宜，所以沈亦究竟是为什么所伤？
“金色八面体。”幽星抬头看向天空。
不远处，一点轮廓若隐若现，在暴雨的冲刷下，金光如雾气逸散，呈现出一种黄金圣殿中的威严和华美，尽管那实际上是一座囚笼。
“去八面体附近，我来开门。”金发男人也仰头看着那凛冽无比的金色监狱，声音冷肃。
东间仿佛此刻才反应过来南区监狱是怎样的存在，在动手前往他那里看了一眼，才闭上了眼睛，下一秒，他们悬在八面体前。
头顶的雨声被蘑菇的伞盖隔了一层，听上去闷闷的，金发男人伸出手，没有用什么身份卡之类的东西，手掌直接触摸到了八面体的一个面，然后像插.入一团奶油一般陷了进去。
“跟着我。”金发男人的声音消失在了八面体中，他整个人都融进了八面体内。
沈亦挑了挑眉，第二个抬脚。
“我先过去。”
幽冰没让沈亦第一个，他想到金发男人对沈亦不同寻常的态度，料想无论对方目的是什么，沈亦总归对他们十分重要，如果里面真有什么，沈亦在后面也好。
沈亦没跟他抢，幽星也没有阻止，于是幽冰第二个进去，进去之后也没声音了。
但幽星过了一会儿点点头：“他没事。”
沈亦于是再度抬脚，这一次，一脚跨过八面体，走进了内部。
里面竟然也是一个阴雨天。
天边的乌云携来细密的雨丝，浇在地面上缠绕蜿蜒的绿色藤叶上，花朵从泥土中伸出腰来，屋檐下悬挂着一串雨帘，风铃在促雨中叮铃作响，大门虚掩着。
这是一座雨中的童话小屋，外墙漆成柔和的乳白色，园子里种满粉紫、樱红的花草，空气中传来泥土的腥气，他们脚下踩着的，正是园子里的一段鹅卵石路。
一点也不像个监狱。
沈亦从院子里往外看去，墙外面是一片朦胧雾气，隐隐有金光透出，如果再看仔细点，能从中辨认出一个巨大的三角轮廓。
这是八面体监狱的其中一个面。
搞明白自己所处后，沈亦这才看向视野中唯一的焦点，那座白色小屋。
金发男人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将被雨丝打湿的头发重新打理了一番，确定自己看不出狼狈之后，才知道敲响了小屋的门。
“进来吧。”温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金发男人没有进去，而是打开门朝里面行了一礼，然后就着打开的房门，侧过身站在一旁，伸出左手向内指引。
沈亦懂了他的意思，从台阶走过去，站在门前往里面看，一个人影侧对着他坐在格子窗前听雨，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杯子是陶瓷材质，上面描着华美繁复的花纹。
“你好，沈亦，第一次正式见面，我是八面体的典狱长，没有正式的名字，你就叫我典狱长就可以了。”
对方转过头来，长长的金发顺着肩头滑落，同色的眸子仿佛盛着朝阳，无比璀璨耀目，面容并不算俊美，甚至有些平凡，但气质却很出众，像明亮的太阳。
“你好，三一。”沈亦简洁道。
典狱长朝他笑了一下，继而再度转向窗外，看着雨点不断敲打在窗格上，发出“咚咚”的声音，这才不紧不慢道：“南区监狱是个很特殊的牢房，里面关押的都是精神类异能的罪犯，他们很多人早早为八面体服务，早已赎够了罪，却没有一人走出监狱，你知道为什么吗？”
雨声规律地落在屋顶、窗户玻璃上，沈亦思考了一会儿，尽量找了一个最可能的答案：“他们习惯了狱中的生活，不知道该怎么在外面生活了？”
这是他从《肖申克的救赎》里学来的经验，很多犯人据说出狱后还保留着狱中的习惯，更甚者因为适应不了监狱外的生活，上吊自杀，他猜测这里的罪犯可能也是一样。
“嗯……差不多？”典狱长沉思了一会儿，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随即继续看窗外的雨，“他们受不了过于强大的精神异能带给他们的折磨，宁愿回到这里，回到这个能够强制镇压他们异能的地方。”
站在门外的金发男人紧了紧牙关，似乎有所感触，拳头紧握。
沈亦没有回答，等着他的下文。
而下一刻，典狱长果然开口，他甚至放下了手中的红茶，转过身坐姿端正，双手交叠置于膝盖之上，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沈亦：“你想要救你的朋友，可以；想要回到地球，可以：甚至你想带走监狱里的一些人，也可以——”
他的目光落在东间、幽星三人身上，又很快回到沈亦的脸上，嘴角微勾：“看到这座小院的雨了吗？那是这些精神异能者紊乱的异能具象化，你如果能让阴雨停下，天空重新恢复明朗，我就答应你全部的要求。”
“典狱长！”
金发男人没想到典狱长会是这个要求。
这些紊乱的异能，别说是沈亦了，就连典狱长自己也没办法清理，只能以禁异之力蛮横镇压，就这样这里的阴雨也一刻没有停过，可见异能之狂乱，根本不是人为能够制止。
况且典狱长还希望天空恢复晴朗，那是什么级别的要求？意思是沈亦不仅得让那些杂乱无序的片段停止造访异能者的大脑，还得让这些异能者重新使用异能，这难度不亚于让对方重新投胎选个好用的异能。
沈亦看了眼窗外的雨，并没有生气，而是问道：“全部要求？包括得到八面体的控制权？”
“？”金发男人震惊地向沈亦看过来。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包括得到八面体。”典狱长甚至去掉了“控制权”三个字，轻描淡写地回复。
沈亦于是一秒的犹豫都没有：“好，我试试。”
“不是试试，你要做到。”典狱长重新端起那杯红茶，轻轻吹了口气，“做不到的话，你会死。”
这威胁并没有动摇沈亦的意志，他重复了一遍：“我试试。”
典狱长看了他一眼，轻轻将陶瓷杯子放下，杯底与桌面相扣，发出轻微声响。
而下一刻，沈亦和东间等人眼前一花，小屋、典狱长、甚至是金发男人都不见了，他们站在暴雨中，站在肆意宣泄的异能流中。
抬起头，能看到漆黑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典狱长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祝你们好运。”
满天的雨丝，携带着无尽的时空碎片，撞进众人的身体里，阴暗的情绪无声缠身。
第184章 星际监狱
“滴、滴、滴……”
心跳监测仪发出规律的声音，雪白的病房内站满了神情悲伤的男男女女，等到病床上的人睁开眼睛，连忙调整出一个勉强的笑脸。
“爸，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过来？”面容憔悴、头发微微凌乱的女人忍着痛意，脸上绽出一个笑容，紧紧握住对方枯槁的手掌，将温度传递过去。
沈亦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长时间，才看清自己四周围着的一圈人。
他想要说话，胸腔里却仿佛堵着一团棉花似的，怎么也喘不上气来，两条手臂虚弱无力，好像被无数针扎一样，刺痛阵阵传来，令他连动动手指都困难。
“爸？您是想说些什么吗？”
女人身旁，男人神情悲痛中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骨头顿时传来一阵难堪重负的钝痛。
男人身后，几个已经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纷纷露出关切的神情，但那关切却并未抵达眼底，其中一人还偷偷向身后示意，很快一个精英模样的人打开了录音笔。
沈亦什么都听不清，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心跳得很慢很慢，好像随时能在下一秒停止似的，身体疲惫得连眼皮也难以睁开。
“爸，您是说不了话吗？没关系，动一动嘴唇也可以，机器能读出您的唇语。”
站在床尾的秃头男人眼见老头子眼睛又要闭上，眼底顿时流露出一抹急切，用力推了一下抓着沈亦手臂男人的后背。
对方推了推眼镜，顿时开口：“是啊爸，您想说话的话不用出声，动动嘴唇就行。”
沈亦感觉呼吸越发困难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脏一下子跳得很快，好像要在短短几秒内跳尽一生的次数。
“滴滴滴……”
心跳检测仪顿时发出急促的声音，整个屋子里的人一下子乱了起来，呼喊医生的声音、杯子掉落地上的声音、慌不择路的脚步声，病房里一时乱成一团。
而这一切，沈亦却都感受不到了。
无边的黑暗吞没了他犹在活跃的意识、吞没了他拼尽全力的挣扎、吞没了他对人世间的无尽留恋、最后吞没了他的存在。
他死了。
下一刻，眼前的画面再度倒转，目之所及尽是高高的城墙，墙上架着通电的铁丝网，每个四米就有一个持枪的警卫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眼中不乏嫌恶。
“发啥呆呢？该回宿舍午睡了。”
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沈亦回过头，还没来得及回答，身体就被推搡了一下，一个皮肤黝黑的警卫拿着电棍冷冷呵斥：“看什么看？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去！赶紧滚回去！”
沈亦被推得踉跄了一下，跟着狱友回到了一步步往回走，身后阳光一点点被遮挡，阴冷的监狱朝他敞开大门。
在走进狭窄的宿舍时，看着眼前逼仄的环境，沈亦下意识犹豫了一下，立即换来一阵毫不犹豫的电击，对方狠狠将他推了进去，甚至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直接将房门关紧落锁。
“咔”的一声，门锁落了下来，沈亦足足躺了两分钟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期间宿舍里没有任何人来问他一声，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偶尔有一两个人看过来，却透着不怀好意的垂涎之意。
他抬头扫视了一圈，起身爬到床上，什么也没说，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全身，闭上了眼睛，很快睡沉了。
即便在睡梦中，他也能感受到那两道目光直直落在他的床铺上，久久不散。
午睡时间很快过去，铁棍敲打铁门的声音“砰砰”响起，几乎要将铁门敲烂，警卫不耐烦的声音传进来：“睡睡睡！还睡！一天就知道睡！起来干活了！”
沈亦这回学聪明了，掀开被子很快穿上鞋，正准备出去的时候，有人从背后贴过来，宿舍里明明还有不少的空间，对方身体却挤得格外用力，边挤边低声道：“老实点！不然老子就让你今晚吃不了兜着走！”
四周传来闷笑声，门口的警卫似乎发现了什么，但他很快嫌恶地收回了视线，用电棍再度敲了敲铁门：“快点的啊！耽误老子事儿保管让你们电棍吃到爽！”
沈亦面无表情地向后扫了一眼，闭上眼缓缓吐了口气，抬起脚向前迈开一大步，确保两人之间有足够间隙。
然而下一秒，那身体紧紧贴了上来，并且比之前更加用力，甚至顶撞了两下，出言警告道：“你小子不想活了是吧？敢拒绝小爷？”
沈亦听着耳边故意弄出的喘息声，深吸一口气，右脚毫不留情踩了下去！
“啊，你踩到我——”
对方激烈地惨叫了一声，抬起手就想抓住沈亦的脑袋，被沈亦低头避过，同时手臂狠狠向后肘击，命中对方胸口！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沈亦再度抬脚，将对方鞭出两米开外，身体重重摔在墙上，“砰”地一下掉下来。
沈亦没有表情地看了对方一眼，身形瞬息来到男人面前，冷冷抬腿——
刚刚爬起一半的男人瞬间露出惊恐神色。
“慢着！”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牢房中响起，随着那道声音落下，房间里的一切竟然突兀地凝固住。
警卫僵住了抬起警棍的手、脸色停留在极度的不耐上；一个狱友正躲在后面偷笑，眼神幸灾乐祸地扫过来；地面上，摔在地上的男人惊恐表情就此定格。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无比安静。
沈亦撩起眼皮朝天花板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然后——抬起那条腿毫不犹豫踩了下去！
他的行动竟是丝毫不受这诡异的静止之力影响！
牢房内，软物炸开的“噗嗤”声响起，那声音很细微，但在这落针可闻的空间内却比爆炸声还要醒目。
过了许久，那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声音仿佛才回过神来，房间里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对方的声音不由得带上了一丝颤抖：“你还是男人吗？”
竟然能毫不犹豫地往那个地方下脚！
“怎么？疼到你身上去了？”
沈亦冷漠反问。看了眼右脚，眼底闪过一丝嫌弃，皱着眉在对方衣服上蹭了又蹭。
那声音没再说话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对吗？”
“能在哪里？不就是你们这些精神病的脑子里吗？”沈亦声音带着嫌恶，“脑子里尽装一些恶心的东西，难怪成了精神病。”
“这不是我自愿的。”那声音首先反驳，没再看地面上被爆了蛋的男人，深深叹了口气，“你可能无法理解，但这就是使用精神异能的代价，你异能用得越多，你接触到的记忆就越多。无数的画面、声音、甚至是情感一点点堆积在你的脑海中，让你大脑混乱，越是负面的记忆停留的时间越久，印象越是深刻，大脑越是无法承受，而你每一次使用异能，那些记忆便会得到进一步强化……”
“就比如你刚刚踩、踩……”声音的主人怎么也无法吐出那个字，最终避开字眼道，“伤害了这个人，如果我对他使用异能，那对方的记忆就会如数返还给我，和我自己承受一遍没有区别。”
沈亦耐心地听完对方越来越痛苦的声音，直到对方结束才道：“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呢？不如人死万事空。”
这些精神异能者并非自由身，即便想要停止使用异能八面体也不会答应，但他们还有一个权利是八面体无法阻止的，是独属于精神异能者的自由。
“因为……”那声音迷茫了一瞬，仿佛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坚持，“因为……因为我想活下去……对、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
那声音忽然言辞激烈起来，大骂沈亦脑子有病，他坚持这么久当然是因为想活，哪怕被八面体逼着使用异能也想活，沈亦这样问他是把他当傻子吗？他不傻，他想活！
沈亦四周的空间开始破碎，无数的时空碎片如尘埃散落在他四周，每一片都是异能受者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记忆，或欢愉、或悲伤，或酸涩、或遗憾、或不甘、或愤怒……
他眼眸平静地掠过一块块碎片，因为身处对方的精神世界，对方的痛苦他也感同身受，但从头到尾，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难受！”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终于平静下来，饱含痛苦地质问沈亦，声音在精神世界响如洪雷，撕扯着沈亦的意识也跟着崩溃。
沈亦唇角微微勾起：“想知道？”
“……想！”对方掷地有声地说。
“那就跟我来。”沈亦勾唇。
分明处在对方的精神世界，但沈亦的声音竟也如对方一般缥缈如雾，带着鼓励与不加掩饰的引诱，仿佛从幽暗的彼岸传来。
悬浮着大量记忆碎片的空间开始摇晃起来，沈亦的精神体置身其中也跟着起起伏伏，却始终没有消失，也没有变淡。
这说明沈亦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从对方精神世界出去，连挣扎都不曾。
他对自己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沈亦的身侧渐渐浮现一个人影，短头发、下眼睑带着淡淡青黑，四肢瘦弱，缓缓转过头来，表情沉郁：“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一个你一辈子也不会忘的地方。”
沈亦闭上眼睛，眼皮下的瞳孔浮现无数线条，杂乱无序地扭曲着，直至睁开——
……
死亡之地，距离沈亦离开已经过去了五个月，桂花树花香不再，血月也黯淡不少，唯有纯白的雕像依旧停驻在原地。
一只乌鸦从远处的河水上游飞来，收拢双翅，两只爪子攀住金色的尖顶，停在巨大的鸟笼之上，朝着西边嘎嘎叫。
西边的天色比东边更加昏暗，夹杂着不详的血红，桂花树绿色的叶子在不停颤抖着，风中传来低低的哀泣声。
又一位神明被死亡之地俘获，成为这黯淡世界一座纯白的装饰品。
“小鸟，你也等不及了对不对？”
桀桀的笑声由远及近，带起一地的落叶，飘入空无一人的华丽鸟笼之中。
桌上还放着沈亦上回没有带走的白瓷酒杯，几个酒瓶散落在地，看着颇有几分凌乱，唯独石凳上干干净净，一片落叶也无，仿佛有谁刚刚从这里离开。
“看我多么贴心，早早给他留好了位置。”
花园里再度掀起一阵寒风，落叶哗哗作响，吹到金色的华丽鸟笼里，边缘的金属栏杆已经有些锈蚀、地面也覆盖了一层灰尘，看上去搁置了很久，唯独石凳依旧干干净净。
站在花园里嫌累，那就坐一辈子好了。
死亡之地刮起一阵回旋不止的寒风，沙沙的声音好似有谁在不断发出笑声。
“诶？这儿还有人每天扫灰的吗？”
一个疑惑的声音从风中飘出，带着欣慰与惊喜，鸟笼那唯一一处干净的石凳上便多了一人，眉目如初春细雨，笑意盈盈中带着一丝令人心凛的料峭寒意，让人心生亲切的同时却又不敢过于凑近，怕惊了寒枝。
“沈、亦？你怎么又来了？”
死亡之地十分清楚沈亦的死亡时间，他本不该在此时死去，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留在他身上的死亡阴影依旧缭绕其身，并未散去。
这说明对方并不是因为死亡进入这里。
“来看望孤寡老人啊。”
沈亦长长的睫毛轻轻抬起，浅灰色的瞳孔带着轻松的笑意，好像真的来看望一个老朋友似的，唯独里面杂乱无序的线条说明对方来到这里并不容易。
“快滚！这里不欢迎你！”
还没有死亡的人来到这里，只会损伤寿命，沈亦还没到死亡时间呢，出现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反而会有损性命。
到时候身体出现了瑕疵，不爽的还是祂。
“别这么急呀，我还带了朋友过来。”
沈亦不紧不慢地说着，将桌上几个杯子重新摆好，正想倒酒时发现没有酒壶了，于是看向身侧目瞪口呆的声音主人道：“变瓶酒出来。”
这里是死亡之地，是横亘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中央地带，现实又不太现实，精神异能在这里十分好用，想象直接变现实。
对方依然呆滞，却下意识变了一瓶酒出来，还贴心地开了瓶口。沈亦于是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一口后，称赞道：“你们那里的酒不错，口感绵滑悠长，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嗯？震惊的味道？额……你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头了？”
对方好像把自己的情绪带到酒中去了。
即便死亡之地的风景确实十分惊悚，但也就是一些死的风景而已，这个精神异能者见识了那么多人跌宕起伏的人生，这点震惊应该很快就会消化掉才对。
怎么连异能都掩饰不住震惊？
沈亦想着，没忍住又喝了一口。
嗯，这次掺上了茫然的味道。
“不……你不懂，我见过这里。”精神异能者深深吸了口气，总算回过神来，眼里依旧是抹不掉的震惊，“这里是死亡都无法抵达的地方。”
死亡之地，仅仅是普通的死亡还无法进入这里，唯有亡者本身有着无可估量的价值，才会被死亡之地收做藏品。
精神异能者曾在精神世界目睹别人来到这里，在死亡的前一刻，对方的记忆将这里死死记住，其他的记忆则迅速褪色消失，最后只剩下死亡之地的这一幕。
他当时看到了这个一系列的过程，随后脑海中有一瞬间空白，紧接着也只剩下了关于这里的记忆，其余的乱七八糟的记忆、感情、画面通通消失无踪。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饱受杂乱记忆折磨的他感到了久违的幸福，恨不得长眠此地。
只可惜那地方明显不是迎接他的，下一秒，他的意识便从那里退了出来，关于此地的记忆，也在瞬息间消失了个干净。
直到如今再次看到血月桂树，他才回忆起了曾经遗忘的一切。
“我、我要死了……”精神异能者环视着死亡之地的风景，眼神迷茫地喃喃，语气带着一丝欣喜。
下一刻，他清醒了过来，猛地捶了一下脑袋：“不！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
沈亦险些被他撞翻酒杯，将酒瓶拿远了一点，心有余悸：“精神病真是时刻不忘发疯。”
他怀疑这位精神异能者生前就不太正常，异能只是催化了他的本性而已。
“趁我没有反悔，赶紧滚！”
死亡之地貌似也受够了沈亦的无理取闹，忍耐着怒气，怒吼。
沈亦看了眼下一秒又重新平静下来的精神异能者，敷衍道：“马上马上，就走就走。”
嘴巴虽然这样回复着，但沈亦连屁股都没挪一下，紧紧盯着精神异能者。
对方发了一次疯之后，好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抱着头在那边面壁思过。
沈亦给他递了一杯酒过去：“现在感觉怎么样？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了？”
“……干净了。”精神异能者缓缓抬起头，眼睛呆呆地看着沈亦，眼神渐渐亮起来：“从来……从来没有这样干净过！好轻松的感觉！”
他看了眼沈亦递过来的酒，猛地灌了一口，随即无师自通地安排了一桌子下酒菜，拿了筷子往嘴里狂塞，边塞边灌酒，眼里几乎要落下泪来：“我从来、嗝、没有……这么轻松过、太幸福了……呜呜呜……从来没有……”
沈亦哼笑一声，知道自己的办法奏效了。
没等他得意，耳边忽然传来很近的声音，阴沉沉的：“你利用我，用我的花园给他下锚……”
死亡之地反应过来了，他还以为沈亦是故意进来膈应他的，没想到对方根本是来给这个精神错乱的半吊子异能者清脑子的！
精神异能的副作用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却也简单，不过是每用一次异能，脑海中的记忆便会重组一次，这是精神异能者大脑混乱的主要原因。
根据这个原因，精神异能者只需要每次都记住自己本来的身份和目的，就不会被对方的记忆干扰。
但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别人的记忆相比起自己本身的记忆哪怕只是几个片段，也无比印象深刻。
因为是临近死亡的记忆，对方脑子里浮现的画面更鲜明、情绪更浓烈，量变引起质变，无论个人的意志多么强大，最后都免不了产生混乱。
说白了，个人记忆是比不过千千万万个人的记忆的。
死亡之地却能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与死亡之地相关的记忆并非镌刻在大脑之中，而是镌刻在灵魂里，深刻程度就像是一个人的手和脚一样，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一个人再怎么精神错乱，也不可能忘记如何拿筷子吃饭、如何用手给自己挠痒痒。
死亡之地的印记就有这样不可磨灭的效果，就如同漂浮在海上的船只船锚一样。
有了锚，船只便可以在海上停靠；有了镌刻在灵魂上的印记，精神异能者便不会迷失。
“多好，你看你这里这么冷清，我给你多宣传宣传，提高知名度！以后你的花园收藏品种类不是更多了？”
死亡之地沉默了一瞬，忽然哈哈大笑：“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死亡之地代表着什么？你这样做，不怕对方知道情况后撕了你么！”
谁知沈亦脸色分毫未变不说，还幽幽叹了口气：“我又不是你，爱搞强迫。”
他说着，看了眼埋头苦吃的精神异能者，大吐苦水：“你都不知道我来你这里之前经历了什么，我还是第一次进别人的精神世界，还没来得及害羞，就被各种陌生人的记忆轮了个遍，要不是想着你，我只怕要提前变成雕塑了，你绝对想象不到他记忆里都有些什么鬼东西……”
死亡之地突然打断了他：“少放屁，你根本没有想着我这里。”
如果沈亦真的是依靠死亡之地的印记清醒回来，祂是能够感受得到的。
但事实是祂根本不知道沈亦过来！
“额……是这样吗？我不太记得了……”沈亦咳嗽了两声，顿时抚着额头一副喝昏了头的样子，连声音都含糊起来，“下次再说……我还有几个人要带过来，你看你这里还缺什么人……印记随便下哈……”
沈亦打着哈哈，瞅准时机揪着正在给自己灌酒的异能者，一眨眼消失在鸟笼。
作为精神体，他难得有出入死亡之地的自由——虽说前提是死亡之地不去动用祂留在他身上的印记——但好歹也算是跑得快了。
死亡之地没有留他。
沈亦再度回来，不再是在刚刚那个精神异能者的精神世界里，而是在漫天雨幕之下，说明他算是回到了“现实”之中。
手中的异能者也昏迷了过去。
对方在“现实”中的体型比精神世界更为瘦弱，应该很久没有像正常人那样生活过，难怪在死亡之地狼吞虎咽的。
他抬起头，脸庞很快被雨水打湿，睫毛在雨丝中不断颤抖，但始终没有闭上眼睛。
“怎么样？有第二个人想跟我一起试试吗？”沈亦眯着眼睛，大声道。
大雨下得漫无边际，完全不分你我。
片刻后，死亡之地迎来了第二个人。
……
就在沈亦忙着给死亡之地送收藏品的时候，阴雨连绵的院子里，白色的童话小屋依旧燃着温暖的炉火，红茶杯冒着热气。
窄窄的沙发上躺着数个人，皆双目紧闭、呼吸绵长，像是睡着了一般。
那些正是进入精神世界的沈亦几人的本体，除了沈亦之外，其余几人皆露出痛苦神色，似不堪重负。
“真的要这么快做决定么？会不会是祂们搞错了？沈亦看上去就是一个外形不错的普通人，他甚至没有异能！”
金发男子坐在一旁的红木椅上，手掌反复抓握着一根透明的注射器，脸上满是犹疑之色。
“他没有异能，现在却在处理头顶的雨，并且一直到现在呼吸平稳，你还觉得他是个普通人？”典狱长语气平静。
金发男人没法反驳，这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但是：“这也不代表他被创生之种选中，他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等他从雨里出来，就有了。”典狱长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的，甚至淡然抿了一口红茶，“八面体会是他的盾。”
“……我不服气。”金发男人闷声道。
“你不服气也改变不了十一位店主的看法，那个位置就是给他留着的。”典狱长看了沙发上面容平静、甚至有些疏冷的男子一眼，提醒道，“他快出来了，霍里。”
霍里拿着注射器的手掌紧绷得能看见手背的青筋，侧脸线条冷硬。
沈亦的睫毛突然颤了颤，眼皮也跟着颤抖。
霍里猛地站起身，又在下一刻茫然起来。
他根本不相信沈亦是能点亮创生之种的人，也不想将唯一一次验证机会浪费在他身上。
然而，典狱长根本不给他时间，直接让沈亦进行八面体典狱长的考验，而如今，考验快结束了。
霍里在原地顿了一秒钟，脸色阴晴难辨，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终他还是大步流星地上前，抬起了沈亦的手臂。
银色的针头顺着血管扎了进去，鲜红的血液顺着针管向上流动，如同荼蘼之花顺着藤蔓次第开放。
并没有抽多少，仅仅是将注射器的底部浅浅覆盖了两毫米左右，霍里便收回了手。
沈亦的手臂顿时垂落下来，冷白的皮肤上一道红点异常显眼，刺眼极了，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美感。
霍里盯着那手臂看了许久，最终缓缓将对方袖子拉了下来，盖住了痕迹。
有碍眼观，还是不要露在外面的好。
霍里面无表情地想。
第185章 星际监狱
空中的阴雨渐渐小了。
就在沈亦将最后一位精神异能者从死亡之地带出来，一道阳光撒在院落中。
颜色稍显浅淡的彩虹架在天空与绿树之间，在雨后微湿的水汽中，折射出美丽的光泽，整个小院都因此生动起来。
沈亦抬眸，彩虹倒映在他的瞳孔中，让那双略显冷淡的浅灰色眸子也染上了几分温柔。
“他一定是为了不让我们受苦才一趟趟往返死亡之地的，绝对不是为了和典狱长的赌约，更不是为了收买他们……对，一定是这样！”
几个精神异能者沉默注视着沈亦的侧脸，心中刚刚升起的警惕和敌意，在这样的目光中不声不响消散了大半。
刚刚一瞬间看到的东西，肯定是他们的错觉，这个人怎么可能一直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呢？对方看起来这么温柔……
“你好，典狱长，我赢了。”
沈亦没有回头去看那几个难得恢复了正常脸色的精神病患者，在久违地呼吸了一口正常的空气之后，扬声报备。
院子里，几个精神异能者的脸色微妙地垮了下来，盯着沈亦的侧脸看了又看，最终确定，对方果然不是为了他们去闯的死亡之地！
“典狱长，你在吗？”
沈亦没看到回应，一点也不慌，在停顿两秒钟之后，再度询问了一遍。
就在他准备询问第三遍的时候，天空终于凝结出了一道金色的身影，熟悉的面容一点点凝实：“你赢了，八面体归你了。”
院子里的众人表情不一。
虽然早在沈亦一个个进入他们的精神世界时，他们就洞悉了沈亦的目的以及与典狱长的谈判详情，但此时看着一问一答的二人，精神异能者们依旧感到了莫大的茫然。
什么意思？典狱长真的要把八面体交给沈亦？可对方不仅没有异能，还被那诡异的死亡之地标记了，这人很快就要死了。
沈亦没有给几个异能者反应的时间，很快接话道：“怎么回到地球？”
他接下这个挑战，不仅仅是为了八面体的助力，更是为了回到地球。
礼品店因为他的自作主张将他们扔到这里来，到现在都没有告诉他们离开这里的办法，以往他意念一动就能进入礼品店，这一次却不行，看得出来礼品店确实很生气。
就在沈亦问完这句话之后不久，院子四周忽然涌来一阵白雾，沈亦感到一阵困倦，意识渐渐沉寂下去。
再度醒来时，他看到了头顶的原木色屋顶，耳边是炉火噼啪的声音。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动作间碰到了旁边的人，他低头看了一眼，勉强推了推对方，待视线清晰后，这才抬起头。
典狱长正坐在他的对面，面带微笑，而他的旁边，则坐着满脸难以置信的金发男人，正对着手中空掉的注射器发呆。
沈亦瞥了眼注射器内残留的血迹，眉头皱了皱，抬起右手撩起袖子，果不其然看到手臂上有一个小小的注射点。
“你们做了什么？为什么抽我的血？”
沈亦出声之后才发现声音有点哑，看来他们在异能者的精神世界里待了不少时间。
他倒是不担心对方用那么点血做些什么，顶多提取一下他的DNA，但他在八面体世界又没有亲人孩子，所以也没什么警惕的。
但这个行为就显得很可疑。
霍里抬头看了他一眼，重新低下头去，眼睛死死盯着注射器残余的血迹，就好像那里埋着一个炸弹似的，眼底满是荒谬。
典狱长倒是很和气，解释道：“是这样的，你既然通过了测试，现在就是八面体新的典狱长，我们需要一些DNA样本留作记录，霍里他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典狱长换了人。”
典狱长的解释乍一看上去很合理，但敏锐如沈亦还是很快找到了他话语里的漏洞。
首先这血是在他进入异能精神世界时抽的，那时候他还没有解决阴雨的事情，考验也还没出结果，典狱长不可能未卜先知。
其次如果仅仅只是想要DNA样本，大可以在他醒来之后正大光明地索取，而不是像这样偷偷摸摸抽了自己拿去储存——是不是储存用还留有疑点——况且如果只是要一份DNA样本，需要抽那么多？
沈亦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但也无意计较下去，他更关心如何回到地球。
如果算上他在这里耽误的时间，他应该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回去了，地球那边一天一个变化，谁也不知道那里目前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血液另说，我需要几个精神异能者，跟我一起过去。”沈亦拉下袖子，面色平静，淡声道。
典狱长笑了笑，并没有立即应下，淡金色的眼睛朝霍里那边示意：“他现在是你的副手，你想要做什么，直接跟他说就可以。”
霍里捏着注射器的手紧了紧，没说话，自然也没反驳。
沈亦于是转了方向，将自己的诉求重新说了一遍：“我要几个精神异能者，还有剩余的几个同伴，跟我一起回地球。”
霍里没说话，典狱长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道：“霍里，典狱长在和你说话。”
霍里抬起头，原本意气风发的英俊脸庞此刻不免怏了几分，但好歹没有摆出脸色来，抹了把脸后，声音恢复正常：“我马上让南区那边放人，还有你要的几个异能者，有指定的吗？还是我来安排就可以？”
“我来指定。”沈亦说，“许晶、程静水、科特弗雷德、希尔马伦。”
话音刚落，霍里皱眉抬起头来：“希尔马伦前不久刚因为异能失控屠了马努星一个城市，他的异能可控性很低，您确定要带上他吗？”
他其实更想说的是，以地球那远在二级开外的文明程度，希尔马伦轻易就能屠星，带上他很难说是谁先毁灭。
“真那么厉害就好了。”沈亦不明不白说了一句，没再多讲，坚持道，“他是所有人中最重要的那一个——我应该不需要为了他向什么上级打报告吧？”
霍里看了眼典狱长，见他没动静，扯了扯嘴角，应道：“是的，典狱长就是八面体最高级别的长官，八面体本就不属于任何组织，因此也没有必要向任何人交代。”
果然，沈亦看着八面体就不像什么公益组织，现在看来对方这些年能赚得些名声，全靠前几任典狱长良心未泯。
沈亦想着，看了眼霍里不甘不愿的脸色，补充了一句：或许是唯一一任也没准。
“把人带过来要多久？我现在就想回到地球，越快越好。”沈亦看向霍里。
霍里不假思索，答道：“十个星际时，换算成地球时间，大约两天时间。”
即便是八面体，想要将不同监狱的人提到这里来，也需要航行一段时间，这还不包括沿途海盗和食异人的打扰。
当然，以八面体的实力，这些打扰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就是了。
“太慢了。”谁知沈亦眉头一皱，露出不满意的神色，重新道：“有东间跟着你们呢？”
东间也是刚醒过来，到现在脑子还有点混沌，被那些精神病的记忆冲击得头疼欲裂，闻言倒是立即清醒过来：“想让我做事，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现在是典狱长，你说呢？”沈亦淡然看过来，东间微沉的脸色稍稍放松。
沈亦是典狱长的话，确实可以办到很对事情，就比如他那该死的劫掠星主罪，早该撤掉了！
但没等他畅想完，就听到了沈亦的下一句：“好处是给不了，但我现在有机械狗了。”
东间猛地看过去，脸色黑沉无比。
“——开玩笑的。”沈亦扬起一抹笑容，“我又不是上任典狱长，我最擅长以理服人。”
东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从希尔马伦那里看到，你的母亲死在了阿尔法星系和徳勒西星系的交战中，你想要收敛她的尸骨，结果找遍了整个交战区也没能找到？”沈亦轻轻瞥过去。
东间的手臂顿时青筋暴起，眼神阴鸷得可怕：“希尔马伦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希尔马伦，索玛星系唯一的战争罪获得者，事实上，何止是索玛星系，对方简直是整个宇宙唯一一个“战争罪”获得者，因为此前整个宇宙无论哪个星系都没有这项罪名。
这个罪名是专为希尔马伦设置的，因为他破坏了宇宙中唯一一次、并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联盟会议，自此以后，几大星系无论再怎么组织，都没能形成成规模的大宇宙联盟，令无数弱小星系期盼的和平化为泡影。
因为那次联盟会议的不欢而散，几大星系间又掀起了数次战争，希尔马伦作为这些战争最直接的导.火.索，战争罪犯的名号实至名归。
正因为了解希尔马伦，了解他曾直接或间接参与的几场星际战争，所以东间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不由得怀疑起那场似乎根本没必要掀起的战争，是否也有希尔马伦的手笔。
希尔马伦目前还在院子里关着，自然不可能回答，所以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沈亦。
“与他无关，你母亲的确去世了，但身体却还保存完好，栩栩如生。”沈亦说，“她的身体目前在死亡之地。”
东间眼神里瞬间流露出杀意：“死亡之地是什么地方？什么意思？”
“一个介于生死之间的异度空间，那里摆满了亡者的雕像。”沈亦解释道。
他看过死亡之地的雕像，其中有一个容颜美丽的女人，和希尔马伦记忆里的女人一模一样，那是希尔马伦记忆里东间的母亲。
“死亡之地在哪里？”东间继续问道。
“在你的异能也无法触碰到的地方。”沈亦直接打碎了东间的希望，“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她，但她已经死了，身体也交易给了死亡之地，你带不走她。”
死亡之地并非想让谁做藏品就能让谁做藏品，那些藏品一般都主动或被动与死亡之地签署了契约，以自身交易了些什么，这才被留在死亡之地。
旷野之星的弗雷便是听信了旅人的谎言，牺牲自己拯救了一个可怜的孩子，被死亡之地俘获，所以女巫们才那么恨旅人。
听到“交易”二字，东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冷静下来，半晌才哑声道：“好，你带我去看看她。”
沈亦再度看向霍里：“带上东间，需要多长时间？”
“……半小时。”霍里张了张唇，艰难消化了听到的一系列消息，看了眼垂首不语的东间，声音莫名有些干涩。
他忽然想起来，当初这些精神异能者，本来以罪行来论连将功赎过的机会都没有的，但典狱长竭力保住，对方说是将来有用。
这些人里，就包含了希尔马伦。
所以这个“将来”是……现在？
霍里脸色难看，想到当初听到的那句话，在“将来”和“有用”之间，其实还有九个字：点亮创生之种的时候。
——将来点亮创生之种的时候有用。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而那个“将来”，就是指的现在，也就是说，创生之种，要亮了？
第186章 现实
地球。
南安区刚刚经历了一场冰雹雨，拳头大的冰球重重砸在屋顶、窗玻璃、行人头顶等一切可以覆盖到的地方，街道上一时间出现了不少因冰雹受伤的患者，地上的水都掺着血丝。
沈亦带着人出现在郊外的一处别墅中。
这里是他接手酒吧后购置的第一处房产，后来因为地位偏僻，而他又实在依赖外卖和狐朋狗友的偶尔探望，所以没在这里住多久就搬到了临近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里。
不过这会儿，这地方倒是非常适合安置他带过来的一众精神异能者。
“这栋别墅的房间很多，你们自己挑了住吧，缺什么给陈伯打电话，待会儿我把他号码给你们，他是一个很好的老人，对我也很好，所以我希望你们在他面前收敛一点，不要露出一副……”沈亦看了眼试图将手指伸进插座的某位异能者，“一副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这里的电器，真古老啊！我还只在古书上见过。”拿手指试探插孔的人名叫程静水，取“静水流深”之意，但其本人其实极为活泼好动，和“静水”俩字哪个都沾不上边。
他摸完了插座，又跑到客厅的台灯面前，一一确认灯座上的按钮和灯光效果，将台灯关了又开，开了又关，眼底带着一种“古董竟然能发光，好高级的样子哦”的惊奇。
沈亦揉了揉眉心，开始怀疑带着这群神经病来地球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他看向剩下的三人：科特弗雷德一身白色军人正装，面无表情地正襟危坐着，目光极隐晦地在室内逡巡，似乎在寻找敌袭时哪个方向更适合逃脱；许晶在死死盯着窗外的梧桐树，仿佛那树底下埋着炸弹似的；希尔马伦是最轻松的，已经学会从酒柜里找酒倒进酒杯喝了，然而他的目光也是不断在屋子里扫来扫去，似乎在默背地形，随时准备跑路。
一句话总结：都是不安于室的。
沈亦不得不叫来谢惊雨：“在我出去的时候，看紧他们，要是有谁敢擅自离开这栋别墅，或是用异能操纵别墅外的人或动物，直接按下他们脖子上的电击环，不用跟我说。”
科特弗雷德几人，并不是毫无限制地跟着他来到地球，而是被典狱长一人套了一只高压电击环在，一有异动，电击环能让他们连异能都用不了，绝对的安全保险。
希尔马伦听到沈亦嘱咐，修长手指弹了弹脖子上的黑色金属，眼眸含笑地看过来：“不许我们离开这栋别墅、还给我们每个人上了项圈，要我们乖乖听话，沈亦，你好变态啊！”
沈亦本来都要走了，闻言回过头，微笑道：“你们应该感到荣幸，我此生还没有对哪个人这么变态过，连我男朋友都没有享受到的待遇，你们享受到了，是不是受宠若惊？”
“你这种人还有男朋友？谁啊？也是个变态吗？”希尔马伦饶有兴致地问道。
谢惊雨缎带下的薄唇微动，又什么都没说，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希尔马伦是何等观察力，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但他却敏锐察觉出了不同寻常之处，顿时乘胜追击道：“是谢惊雨？不对吧？我在你记忆里看到的男人不长这样啊？”
希尔马伦唯恐天下不乱，分明嗅出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同寻常，却还贱兮兮地提起沈亦记忆里的许逸尘，语气夸张。
“你看错了。”沈亦懒得跟他掰扯，跟谢惊雨说了剩余的注意事项后，手搭在门把上，和唐饮几人道：“你们也回去处理一下自己的事情，两天后在这里汇合，去管理处。”
管理处的人直接和国安局对接，他想去墨云帝国那边看看情况，准备和国安局报备一声，虽然他通过八面体宇宙也能过去，但未免上面以为他搞小动作，还是说一声的好。
顺便，他得把这几个定时炸弹送过去，后面就是国安局的人头疼这些人了。
“我可没看错。”希尔马伦见沈亦懒得理他，也歇了挑拨离间的心思，坐在沙发上摇晃酒杯，装模作样地轻嗅起来。
这是他从沈亦的记忆里学到的，虽然他也闻不出来这酒有什么特别的。
“沈亦！”
沈亦刚打开门，一个身影迅速跑过来，语气不无焦急：“你终于回来了！虫洞另一边被人守住，我们这边根本过不去，他们那边却能够派人过来，现在国安局把我弟监控起来了，正在商议彻底封禁虫洞通道！”
“？”沈亦满头雾水，“虫洞禁了我们拿什么去对付食异人？靠自我毁灭吗？”
地球科技远不及墨云帝国强大，墨云帝国的科技尚且不足以对付食异人，只能让异能者上场，地球更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用核武把自己炸了，食异人没了能量源泉自然不愿意再来地球。
“没办法，正是由于墨云帝国科技水平太高了，所以才要限制他们入境，时刻警惕。”
许逸尘也知道关闭虫洞通道治标不治本，上面人当然也知道，只是比起远虑，他们当务之急是解决近忧，总不能食异人还没来，地球先被墨云帝国占领了吧。
“等等……你跟我详细说说，墨云帝国那边不允许你们入境是什么意思？是墨云帝国单方面撕毁契约了吗？”沈亦肃容。
他们当初的协定是让这边的异能动物过去提升异能，同时帮墨云帝国那边对付食异人。
现在时间过去近一个月，两边因为这次合作关系拉近，准备互通有无也是可能的，但沈亦不明白的是，墨云帝国不允许地球这边派人过去，自己却通过虫洞过来什么意思？
难道是白回到墨云帝国、恢复西蒙领主身份后，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完全不需要地球的异能动物帮忙，撕毁协议并准备入侵地球？
“那、那也不是……”许逸尘突然卡了壳，为难地看了沈亦一眼，“他们觉得我们在骗他，坚持让你和他们对接，解释了几遍都不听，还封锁了通道……”
政府一开始还是在好好沟通的，但墨云帝国好似认定了他们在“狡兔死，走狗烹”，学了几句中国古话自以为很了解中国人，死活非要沈亦出面商定合作事宜，并激进认为他们几次三番推脱是将沈亦囚.禁了，几次偷.渡虫洞，想要“救出”沈亦。
政府所剩无几的耐心被几次偷.渡救援彻底耗光耗光，也不受这个鬼气，当即表示虫洞封了算了，大家老死不相往来，谁也不嫌谁！
……当然这是经过许逸尘加工后的说法。
事实是政府还是知道轻重的，那个关停计划商讨到现在也没定下结果，就等着沈亦从礼品店出来，赶紧过去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沈亦：“……”有点离谱，但又好像不那么离谱。
“诶？你是沈亦的男朋友吗？”希尔马伦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手里拿着一瓶喝了一大半的绿茶，笑意吟吟地看向许逸尘，“和我见到的那张脸长得一模一样呢。”
沈亦面无表情地看过去，希尔马伦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绿茶：“这个水别墅里还有吗？还怪好喝的，可惜冰箱里就这么一瓶。”
许逸尘知道又有一个人误会他是沈亦前男友了，没有多做计较，反而是警惕地看向对方：“这人是谁？还有沙发上的三个人，你的客人吗？礼品店的朋友？”
以他军人的敏锐嗅觉，他一眼看出包括沙发上的三个人，这四人显然都不是普通人，而且都杀过人，身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气息，不似善类。
“不是客人，也不是礼品店的人，很复杂。”沈亦说着，拍了拍谢惊雨的肩膀，“希尔马伦的控制器单独给我。”
谢惊雨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黑色的宝石递了出去，上面什么也看不出来。
沈亦按了一下，调出了虚拟屏幕，找到里面的“监控”程序，打开之后，这才关掉屏幕，大拇指在宝石上摸索几下，长按。
希尔马伦手中的水顿时掉在了地上，捂着脑袋手背青筋隐现，断断续续道：“停、停下……我不说了……停下……”
“来之前，典狱长怕我用得不顺手，在电击环上安装了一些小程序，刚好是你们几个人本身的异能改造而成，用起来甚至不用额外充能。许晶的记忆屏蔽你还没有见识过吧？和你自己的精神操纵很不一样，可以让你忘掉一些特别恐怖的记忆，连死亡之地的记忆都能屏蔽得一干二净。”
沈亦按了大约十秒左右，松开了手指，将控制器塞进卫衣口袋，弯腰捡起地上的水，塞回希尔马伦手中：“和你的母星一样，地球也可以点外卖，别墅里没有储存饮料，想喝的话让谢惊雨帮你点，他知道我手机的支付密码。”
第187章 现实
希尔马伦拿着手中还剩下一点浅底的绿茶，没敢再多说话。
沈亦向满脸警惕的许逸尘介绍道：“其他宇宙带回来的一些战力，稍后我会将他们介绍给国安局，这些人在精神操纵上很有些用处，可能对即将到来的局面有些帮助。”
所谓即将到来的局面，就是α继续破坏环境、礼品店客人增多，异能动物也越来越多、政府一时难以招架的情况。
礼品店的客人情况毕竟难以监测，哪怕军部有不少礼品店的人，但也不能完全避免动.乱，八面体宇宙里的这几个精神异能者，能力范围很广，作用也相互补足，能够应付初期的混乱。
等到后期政府建立起了相应的秩序，就不会如此被动了。
许逸尘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那你现在是……”
“不是说都等着台阶下么，我现在去给他们搭梯子。”沈亦说。
许逸尘顿时目光大胜，惊喜道：“我弟目前就在管理处！”
千月回虽然如今已经是管理处处长，但是面对两国倾轧，还是被作为虫洞载体关了起来，只是并不像普通人那样被囚.禁而已。
他刚刚从洗手间回来，正准备找本书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时，听到门外传来一些动静，其中有他哥的声音。
“这就是沈亦，是墨云帝国要的那个人！”他听见断断续续却一直不曾停歇的脚步声，一路来到自己房门外。
国安局异能组的那位余大队长从外面把门打开，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显得很恭敬，低头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千月回连忙从书桌旁起身，惊喜道：“三一，你终于从礼品店回来了！”
他早就和西蒙说过，沈亦只是去做礼品店任务去了，只可惜西蒙怎么都不相信。
或者说，哪怕相信了也坚持不让地球这边派别的人过去，只让沈亦通行。
“嗯，来看看你。”沈亦并未说自己是来穿越虫洞的，只说自己来看看被囚.禁的他。
事实上，他也确实打算看一看这个被他坑进管理处的天使店客人，看他是否真如自己坚持的理念一般，哪怕被国安局囚.禁也依旧没有滥用礼品店的力量，尽量用理性解决问题。
现在看来，他不是个伪君子。
千月回并未听出他话中真意，听到沈亦说专门来看他的，辨别出对方口中所言为真之后，顿时感动得泪光点点，握着沈亦的手臂就想要说些什么。
结果被沈亦微笑着打断：“被软.禁的滋味肯定不好受，我先去墨云帝国那边看看情况，再回来让张局长放你自由。”
千月回不疑有他，点头道：“可以，其实我感觉西蒙领主应该是有事情要跟你说，并不是真的失去理智，所以你也不用太焦急。”
沈亦接纳了他的好意：“我会的，就算真要做什么，我一个人也成不了事啊。”
千月回这才发现谢惊雨没有跟着他一起过来，顿时眉头皱起来：“谢惊雨呢？你不带上他一起过去吗？”
谢惊雨是沈亦的力量化.身，他不在，沈亦一个人去墨云帝国，危险程度直线上升。
许逸尘从后面插过来：“我和他一起去。”
既然是涉及两国体面的大事，上面自然不可能放沈亦独自一人过去，有弄虚作假的可能，许逸尘是保镖，也是监督者。
沈亦回头看了一眼，点头：“就是这样。”
他如果真要找人一起过去，没有谢惊雨也有隐、黑天使几人，但实际上他并不打算带那么多“累赘”，他认为这一趟墨云帝国之行，并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相反，他认为真正的危险，来源于两国建邦之后，他有种预感，墨云帝国一直坚持不让地球其他人出面商谈，是出于好意。
墨云帝国那边，可能有些情况不对劲了。
他过去不会受伤，但是等到误会解开，两国通行再无阻碍，墨云帝国那边的危机会同样在地球蔓延开来，那时候他可能才有危险。
“好，你是要现在过去吗？”千月回看向他，瞥了眼天色，“或者，吃个午饭再走？他们送来的午餐味道真挺不错，等我出去了，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心思一直有些浮躁的千月回在沈亦说自己只带许逸尘一人过去后，突然不急着把沈亦送过去了，甚至劝他留下来用一顿午饭。
沈亦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了，直接送我过去吧，迟了国安局可能等不及。”
千月回脸色没什么变化，闻言也没阻止，点点头道：“那好，我现在送你过去。”
他抬起手，拉起衣袖，右手臂靠近手肘的地方，一块半透明的三棱印亮起金光，向沈亦伸过去。
沈亦抬起手，手掌覆盖住金光；他的身旁，许逸尘也很快伸手，抓住了沈亦的手臂。
两人的身影很快一同消失在房间里。
千月回收回手，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揣在兜里的左手摸到里面的蓝宝石，感觉到那宝石依旧温凉如玉，喃喃：“我怎么感觉，他们再回来，这里就要变天了……”
墨云帝国。
皇宫正中央，巨大的祭坛占据了本该由宫殿填充的位置，肃穆庄严。
台下站满了人，都是身着白色制服的星防队队员，为首的正是被政府称为顽固的西蒙领主，正盯着台上的画面目不转睛。
台上并非什么祭祀场景，而是一块巨大的电子投屏，上面播放着墨云帝国几百年的兴衰史，其中包括西蒙领主被囚.禁在皇宫地下室、衣不蔽体的那一段。
星防队员都不敢细看，有意无意避开了视线，却被西蒙轻声呵斥：“都装什么？这一段你们估计私底下翻看了不知多少遍，都抬起头睁大眼睛，盯紧了，看看我当时的眼睛里，倒映的是什么星象！”
星防队员于是又尴尬地抬头，去看那一段内部不知道传阅了多少遍的地下室囚.禁画面，努力辨别当时的西蒙领主眼中，那一点明亮的星光究竟来源于何处。
他身边，一个青色眼瞳的女人无声走了过来，将一幅画和一副星图呈了上去。
西蒙接过去，低下头细看这已经查看了千百遍的《博嘉利农庄的睡莲》和根据睡莲的位置复刻出的部分位置图。
怎么看这都是当年自己留下的矿石坐标。
但那位预测耀月之城的灾难远未过去的执政官坚定不移地说，拯救墨云帝国的方法就藏在那副他给出的星图之中。
西蒙领主很清楚自己给出了什么，因为他当初就是靠着这副星图走出的皇宫地下室，但他不清楚的是，他当年给出的那副星图，是否就是他看到的完整星象。
所以这些天以来，他反复地回忆那个夜晚，那个改变了他人生的夜晚，除了那颗改变了他命运的启明星，天空还曾出现过什么？
只可惜，哪怕强大如西蒙，也无法记忆起那天晚上的全部，他的注意力都被那颗照亮他内心阴霾的星星吸引，也只记住了那颗星星的位置，天空的其余景象，他并未留意。
一旁的青瞳欲言又止。
西蒙正在第几百次翻开那副睡莲图，妄想从睡莲图暗示的星图中找出几颗凭潜意识补充上去的星星，手指一寸寸抚过那副画，头也未抬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青瞳于是不再犹豫：“大人，我们为什么要一直拒绝地球那边的人过来？再这样下去，地球那边很有可能单方面封锁通道，我们就再也得不到异能动物补充了，您知道，情况已经不能再恶化下去了！”
两周前，墨云帝国与地球政府（仅国内）商议加深合作关系，不仅是异能方面的交流，两国之间也可以派一些技术和文化人员过去，加深双方了解，以便日后共同抗敌。
结果，不等地球那边派人过来，墨云帝国的情况急转直下，数十个外星入侵者接连从当初的洞口中钻出来，其中还包括一只他们根本对付不了的红色入侵者，派出去的星防二队几乎全军覆没，异能动物也死了十几只，这才将其威慑回入侵通道内。
西蒙领主当场撕毁了约定，不让地球那边再派人过来，哪怕是一个人也不行，坚持等到沈亦出现才继续谈判。
青瞳起初以为西蒙领主是不愿帝国内忙于对付外来入侵者的时候分心去防备另一个异度星球，但两周后，情况渐渐稳定，青瞳发现西蒙领主依旧没有让地球人过来的意思，不由得怀疑起来。
加上他们派过去“援救”沈亦的人传来地球或将关闭虫洞通道的消息，青瞳不得不向西蒙领主发此疑问，墨云帝国，需要异能动物！
“难道您真的是为了沈亦吗？”青瞳想到领主对那个年轻人的柔和，渐渐觉得这事不无可能。
毕竟她都几百年没跟在领主身边了，对方性格变了也未可知……
西蒙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银发顺着肩膀滑落，并没有向她详细解释：“你就当是这样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当是这样”是什么意思？
青瞳还想问下去，身后传来机甲的沉闷踏步声，伴随着机舱打开的声音，耳侧的联络器亮了亮：“领主大人、青瞳队长，地球那边把沈亦送过来了。”
沈亦从机械手指上走下来，一眼看到祭坛上反复播放的影像和西蒙手中的两幅图，挑眉道：“我画的图，怎么在你这里？夏尔特给你的？”
西蒙终于抬起头，并未遮掩自己手上的东西，点头道：“是啊，我特意问他要的，你走的时候东西都留在屋子里，他安排人将那附近买了下来，你的东西也收捡出来不少。”
“可这些不是你画的么？为什么还要找我的图？”沈亦不解道。
“那天的星空，我并没有画完，我想回忆起完整的星图。如果看我自己的画，我是一点也记不起来，所以找找你那儿的灵感。”西蒙说。
沈亦瞥了他手中星图一眼，笑道：“那你运气不错，那天晚上的星空，我手里有完整的图片，还是三维立体的。”
第188章 现实
西蒙顿时惊讶地看过来。
沈亦没有吊他胃口，刚想从道具栏拿出那迟迟未曾消失的［未来星图］，突然意识到非礼品店客人是看不到这个道具的。
他顿了顿，看向西蒙：“你是礼品店客人吗？是的话我直接把道具拿出来，不是的话我可以把图像拓印下来给你。”
西蒙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竟是没有露出疑惑的神色，反而缓缓抬起手，亮出了右手隐藏起来的手环。
沈亦于是没有太多意外地继续掏道具，一幅卷轴凭空出现，被他缓慢展开。
西蒙见他毫无反应，自己反而忍不住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这里出现了礼品店？”
他在成了礼品店客人之后，自然顺势做了几个心愿任务。
他知道，礼品店里的那些任务世界，虽然有任务者过来帮主人物实现心愿，但实际上他们的世界是没有礼品店存在的。
不仅是那些任务世界，他后来询问了被沈亦从星际监狱那里送过来的狱犯，还有跟着他一起墨云帝国的千月回，从这些人的回答中，他知道礼品店并不常见，甚至可以说，非常罕见，目前为止，只有沈亦所在的“地球”和“墨云帝国”这两个地方有礼品店存在。
而同为地球礼品店客人的千月回，到现在还不知道墨云帝国这边也有一个礼品店，每次和他交流时，对方总是刻意隐去关于礼品店的部分，以免被他误以为有所欺骗或隐瞒。
沈亦将摊开的卷轴递给许逸尘，让他帮忙拿好，抬头笑道：“进星际任务前，礼品店曾郑重宣布——新的礼品店开张了，那时候正是我们刚来你们这儿的时候，当时我就猜你们这里也有礼品店了。”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提示音，因为在那之后他们便被拉进了［星际监狱］中，很多人甚至以为这只是礼品店一次无关他们的系统更新之类的东西，但沈亦却注意到了提示中的“新地图”三个字，所以这“新店开张”大概率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新店开张”。
加上两个世界都拥有“异能”，沈亦更加确信礼品店就是特意选这样的世界“驻扎”。
西蒙不知道之前还有这样一个插曲，他接触到礼品店的时候，里面直接是新手指引，并没有其他地区礼品店情况的介绍。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眼：“礼品店……是为了食异人而来？”
照沈亦所说，礼品店的两家店铺，一个开在他们这里，一个开在地球。
两者的共同点有两个，一个是都有异能：尽管形成原因和作用对象不同，但都属于异能量范畴，而这一点，对于能随意打造出成千上万个异能者的礼品店来说，没什么价值。
另一个，便是会跟随异能而来的食异人。
这巨大的人形怪物不惧物理攻击，唯独会被异能消耗，偏偏自身的食物也是异能，甚至到了一种执着的地步，其存在形态实在匪夷所思。
也只有这样的东西，才值得礼品店夺取。
但是：“礼品店为什么不选址在八面体宇宙中呢？那里四处是飘荡的食异人。”
沈亦耸耸肩：“可能它还有别的打算？”
西蒙看了沈亦一眼，也觉得继续探寻这个没什么实际意义，他距离第一次见神的C级血脉都离得远，更遑论见到店主的S级。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食异人。
“来看看这个吧，你想要找什么？”沈亦让开了位置，让西蒙能更清楚地看到许逸尘捧着的卷轴。
白金色的卷轴上，星图以三维立体的方式展现着，只需要两根手指虚虚触碰，那面星图都可以旋转，以便观察者查看。
西蒙诧异了一瞬，没想到这个图能够详细到这个地步，用手指拨弄了几下后，皱着眉道：“我也不清楚……但预言显示，转机就在这副星图中，具体是什么就不清楚了……”
沈亦听完他的话后，先是露出一个疑惑的神色，随即，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再接着，他盯着西蒙的银色长发，缓缓道：“你还记不记得，两百年前，你掉到了虫族母星，然后……用一个东西找到了母星的坐标。”
西蒙的眼睛渐渐睁大，咽了咽口水：“记得，怎么不记得！那是虫族的［索达星亚］，你特意借给我查看回家的虫洞。”
“其实，查看已经形成的虫洞只是它的附带作用，［索达星亚］真正的作用是指引，是预测即将形成的虫洞——只要我们手中有星图、有参考系。”
星图，参考系。
西蒙下意识看向卷轴上的星图：“我们是有星图，但是没有参考系——”
“有，还有两个。”沈亦说着，手指捏住星图的一角，将其转了一个面，指向星图中某个棒旋星系，“这是地球所在星系——银河系的大体模样。”
西蒙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地图，缓缓地、缓缓地将星图转了个面：“这一块，是我曾在皇宫最高处看到的星象。”
怪异的是，两人指向的地方，同属一个星系，位于星系的同一位置。
沈亦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
他没想到自己的猜测竟是真的！
地球上空那枚即将形成的虫洞，果然通往墨云帝国！并且，那虫洞还是食异人打算穿越到地球特意打通的！
毕竟，自然形成的虫洞两个地点不会如此巧合，而人类，哪怕是科技高度发达的墨云帝国，暂时也无法开辟虫洞通道。
倒是食异人，为了吃异能练就了一身的本事，不仅无惧物理攻击、对异能抵抗力强，还能够穿梭空间，满世界找异能吃。
这枚即将形成的虫洞，只可能是即将到来的食异人手笔。
“看来，我们的合作是命运的指引。”
西蒙也意识到了这个星图所代表的含义，挑眉开了个玩笑。
食异人想要去往地球，需要借道墨云帝国。而地球如果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那二级开外的文明能独自对付版图已经扩大到宇宙中的墨云帝国都无法对付的食异人，那么就必须帮助墨云帝国。
墨云帝国未必在意地球存亡，但肯定不愿意让食异人如此侮辱人的“借道”，自然会全力反击，这其中，当然不会拒绝地球的助力。
而如果那位执政官没有预测错误，他们这次合作，将会彻底消除食异人隐患！
这让西蒙不由得眯眼……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确实。”沈亦极缓慢地赞同了西蒙的话。
确实。
关于虫洞位置的消息，他是在那次［来自未来的星光］任务后就已经获得，比他得知食异人存在的时间还要早上数月。
看起来，冥冥之中确实有一股力量，在指引着他们走向合作并消灭食异人的道路。
但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吗？
两人在同一时间对这个预测感到了无比的怀疑，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差无几的神色，但都没有表露出来。
沈亦甚至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虫洞这边的人撤走吧，那边都商量着关闭通道了。”
西蒙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嗯，看到你安全，我就放心了，通道会放开的。”
青瞳站在两人身后，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西蒙领主拒绝地球人过来的理由竟真的是为了沈亦！此人何德何能！
领主……他该不会……
青瞳看向两人的目光渐渐不对劲起来。
沈亦注意到了，原本准备皱眉，忽而勾了勾唇角，指向青瞳道：“你这边如果要派人过去的话，就用她好了，我记得她是精神异能？正好，我那边也有几个人是这个异能，双方交流信息会很快，效率会很高。”
青瞳眉头微皱，不明白沈亦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理由确实充分。
有她在，传递消息会迅捷许多。
况且有她在，沈亦那边也不可能耍太多心眼——毕竟，她能够辨别谎言。
青瞳思考完毕，向西蒙低头行礼：“全凭领主定夺，青瞳没有异议。”
西蒙摸了摸下巴。
他自然也看出了青瞳眼底的震惊，料想她肯定是误会了什么，怕影响到她的判断，刚要换个人，却见沈亦一脸兴味。
他说出口的话便转了个弯：“可以，就由你带上执政官他们过去详谈。”
诶，比起下属的心理健康，他果然还是更想看到一贯严肃冷酷的下属变脸震惊的样子。
他不是个好上司。
青瞳行了一礼，下去调配人手去了。
西蒙看向沈亦，警告道：“别太过分了，她在星际监狱呆了近百年，兔子也熬成鹰了，惹急了我可不帮你。”
“不过分，对你比较过分而已。”沈亦挑眉道。
西蒙：“？”
沈亦没再多说，挥挥手让许逸尘把卷轴收起来，连留下来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等青瞳挑好人，直接带着人从虫洞回去了。
再度睁开眼，已经回到了管理局千月回的房间里，沈亦看了眼青瞳，笑道：“我要离开这里，你是留在这里还是……”
青瞳毫不犹豫：“我跟着你！”
谈判有执政官等人，她一个回来没多久的星防队长，留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不如跟着沈亦，也看看那几个精神异能者。
沈亦笑着点点头，和管理处介绍了跟来的执政官等人身份后，带着青瞳一同去往别墅。
别墅的大门刚被打开，一道人影迅速来到沈亦面前，呵呵冷笑：“你竟然没死在外面，真是太遗憾了，你特么知道控制器离太远会持续发出微电流吗？”
希尔马伦在别墅里没逍遥太久，便感觉到脖子上传来微弱的电击，本来他以为是沈亦不小心按到了按钮，直到他发现电流迟迟不停，他的异能根本用不出来！
他拥有异能上百年，一朝失去，那感觉就像原本身体健全的人一下子瞎了眼又聋了耳朵，甚至连手脚都不利索了。
他甚至感到了一丝该死的惊恐！
“哦？这样吗？我还真不知道。”沈亦淡定插兜，“我只知道，控制器离太远，作用就不大了，所以我提前开了异能屏蔽。”
希尔马伦顿时看过来，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控制器的原因……有点吓到我了。”
控制器离远了就没用？那他岂不是……
沈亦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我怎么可能无故吓你，要知道你可是被我好不容易保出来的人，你是我的秘密武器。”
希尔马伦的笑容越发真挚：“能在你心里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真是我的荣幸。”
沈亦笑容也很真挚：“应该的。”
屋子里，唯有青瞳一个人一开始就处在状况外，整个人从看到希尔马伦脖子上的黑色项圈开始，就开始凌乱。
她僵硬地抓住了沈亦的手臂：“你竟然敢对不起领主！”
“嗯？你说什么？”沈亦仿佛没听懂她话里意思似的，从希尔马伦身边走过，坐到了沙发上，向走过来的谢惊雨伸出手。
而随着沈亦的走动，青瞳才发现，脖子上带着项圈的，不止眼前这个阴郁男子一个人，客厅里还有三个人，脖子上也带着这东西，而这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女人！
青瞳瞳孔地震。
第189章 现实
见青瞳的神情已经从震惊渐渐变成对这个世界的怀疑，沈亦终于看够了笑话。
“好了，这就是我和你说的精神异能者，许晶、程静水、科特弗雷德，以及希尔马伦，都是星际监狱出身。”沈亦一一指过去，到希尔马伦的时候，手指停顿了一下，“他还曾挑起两个星系之间的战争，罪大恶极，不要听他的话。”
“不是两大、是五大星系之间。”希尔马伦镇定微笑，纠正了沈亦的用词，丝毫不认为自己搅黄了宇宙联盟会议有什么不对。
沈亦看了他一眼，笑道：“五大星系之间的关系本就脆弱不堪，就算不是你也早晚会开战。我指的是阿尔法星系和徳勒西星系之间，他们当时根本没有开战迹象，否则东间根本不会安心让他母亲待在那里，这难道不是你的功劳吗？”
希尔马伦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芒，冷哼道：“那是星际其他人都是瞎子和聋子，这两个星系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
沈亦闻言，不着声色地看了眼青瞳，见她听得认真，就知道希尔马伦在这件事上竟是没有说谎，所以东间的母亲，还真是死于意外。
他收回心中思索，没再和希尔马伦讨论八面体宇宙的事情，而是看向其余三人，拍了拍青瞳垂在身侧的手臂，向他们介绍道：“这是一位精神异能者，来自即将与地球合作的墨云帝国。你们这些精神系的异能者，应该有自己独特的交流方法吧，我这边的情况你们可能还不了解，就让青瞳来为你们介绍一下吧。”
沈亦拿着水杯站起身，按下青瞳的肩膀，让她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
自己则是走到谢惊雨身边，低声道：“让煦蓝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他说。”
谢惊雨皱起眉，抓住沈亦的手臂，神情略带不安：“有什么话只能对他说，却不能对我说？他和我共享记忆。”
“但也有一些记忆，你们从来没有共通过，是吗？”沈亦笑吟吟地看过去。
谢惊雨顿时抿唇，神情闪避。
他确实有一些记忆没对煦蓝开放，那就是他化形之后，和沈亦单独相处的一些细节，煦蓝永远不可能知道，他也不愿意分享。
煦蓝同样如此，关于借名“许逸尘”、和沈亦相处的那段高中时光，他藏了很多，至少谢惊雨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和沈亦相遇以及分别的。
“就几分钟，等和他说完，我也有些话要和你说。”沈亦安抚般摸了摸他的侧脸。
被温水暖热的手掌带着丝丝热度，一点点沁入肌肤，顺着脸颊一路蔓延，谢惊雨不安、焦躁甚至是难过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抓住了沈亦的手，抬起被绸带遮住的眼睛，声音低沉：“就两分钟。”
沈亦说了声“好”。
谢惊雨微微垂下头，沈亦带着他走到了客厅看不到的餐厅拐角，等着他醒来。
“三一。”谢惊雨再度抬起头。
他的脸庞依旧是那具借用的躯壳，但他的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脸部线条柔和下来，唇角的弧度小了许多，却比原来多了一丝腼腆，他伸出手，抱住了沈亦。
沈亦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和他交代什么，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十多秒，这才开口道：“煦蓝，我要你活着。”
煦蓝的身体一僵，缓缓松开怀抱，“看”向沈亦，哪怕只有下半张脸露出来，也能看到那双唇紧抿的弧度和压抑的呼吸：“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什么叫要我活着？”
沈亦往前面走了两步，看了眼客厅的几人，见他们都闭上了眼睛，确信没有人会注意这里，才低声道：“煦蓝，你听了别激动，我还有一场任务，做完之后，我就会死。”
他早已看见了自己的死期，甚至是死亡的方式和灵魂的去处。
煦蓝神情显而易见地震惊，第一反应抓住了沈亦的手：“那就不做任务了，反正做完了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就这样停住，你的积分完全足够你正常生活。”
煦蓝的语气很焦急，他不怀疑沈亦话里的真实性，他知道沈亦能够［预测未来］，所以他劝沈亦不要去做任务，即便代价是他永远不可能与沈亦以本体相见。
因为太过激动，他甚至无意识将想要出来的谢惊雨挤了回去，两分钟的时间其实已经到了，但谢惊雨出不来。
“不是说了吗？别急。”沈亦摸了摸他的侧脸，淡淡的温度从手掌传来，煦蓝渐渐冷静下来，唯独抓着沈亦的手依旧死紧。
沈亦瞥了他一眼，仗着煦蓝看不到，没忍住扬了扬唇角。
两人被他触碰之后，连呼吸节奏都一模一样，偏偏记忆还分成两份，互相敌视，谁都不认谁，实在是让他感到无奈又好笑。
他轻轻咳嗽一声，压下了唇角弧度，解释道：“我看你比谢惊雨稳重，所以才和你说，你看我像是从容赴死的人吗？”
煦蓝嘴巴紧紧闭着，一言不发。
他看沈亦何止是赴死从容，他做什么都很从容，就好像世界上没什么难得倒他的事情一样，他还真不敢说对方会不会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死了，一点回旋余地都不给自己。
沈亦见他不说话，叹口气，不得不多说了一句：“只要这世界上还有游戏机和零食，宅男是不会有想死的念头的。”
煦蓝张了张唇，沈亦没给他插话的机会，声音低了下来，带了几分微不可查的叹息：“还有你，我费那么大劲攒积分救你，怎么可能你刚出来就去死？”
煦蓝猛地抬起头，眼睛上的红色缎带无风自舞，仿佛要崩断了似的。
他刚刚……没有听错吧？
沈亦说，他不想死的原因里，有他？
只可惜，沈亦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解释那句话的意思，而是接着道：“我看到了，我死之后，谢惊雨也会因为宿主不在而解体，但那不过是灵魂转移的必要流程而已，他会回到我赎出的本体内，会重新睁开眼睛。”
煦蓝垂着头，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努力不去思考沈亦准备去死的事实。
“这时候，煦蓝你一定要醒过来，不要让谢惊雨做傻事。”沈亦解释得非常详细，“离体的灵魂很脆弱，稍一刺激就会消散，所以你们之前做不到的‘自.杀’——对，就是你们一开始对我要求的‘杀了你自己’——在那个时候是可以实现的，但我告诉你，你要是真敢那么做，你就是亲手杀了我。”
沈亦的语气很严肃，好像比起谢惊雨自.杀，他更担心自己因此没办法复活，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威胁的味道。
然而，煦蓝听到这个语气，反而放下心来，他不怕沈亦对他不够喜欢，但他怕沈亦对自己不够喜欢，像对待游戏里的一次性消耗品一样对待自己，挥挥手就抛弃了。
他抬起头，抿抿唇，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不能不做任务吗？”
“都做到最后一个任务了，进度条都加载到百分之九十九了，怎么能在这时候放弃？”
煦蓝又闭上了嘴，不说话，只抓着他手臂不松手，也不让谢惊雨挤进来。
“好吧好吧，我开玩笑的。实际情况是，我感觉最后一场任务，任务世界可能就在地球。”沈亦抬起头，看着窗外树影斑驳的日光，“你还记得自己千年前，在［魔尊的白月光］世界不小心现身的事吗？在那之后，礼品店再度光顾了那里。”
在［魔尊的白月光］任务世界，魔魁因千年前的惊鸿一瞥，捉了很多任务者拷问神的下落，想要成神，并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后来被他们这群任务者阻止。
这说明有礼品店驻扎的世界，一样可以成为任务世界。
而这些世界之所以被选为任务世界，共同点很明显：［城堡里的怪物公主］即将被黑森林占领、［海上天空城］险些被全面污染、［未抵达的情书］的星球早已没救、［魔尊的白月光］魔魁逆天成神……
所有任务世界，都是即将毁灭的世界。
而如果再细究：［海上天空城］污染如果没有去除，就是［未抵达的情书］永恒之星的模样；［未抵达的情书］星球上的人离开后，迁往更遥远的星球，如果正常发展，人们的生活将会与［来自未来的星光］墨云帝国子民不谋而合；墨云帝国如果没能成功抵抗外来入侵者，［战火中的礼物］那格外鲜明的人虫对立局面，或许就是他们日后生活的真实写照……
沈亦确信自己选择的几个心愿任务，是根据道具奖励和积分多寡等因素决定的，从未考虑过相关性。但这些世界，就是这样巧合，在某种意义上呈现一条笔直的因果链。
而这根链条的下一截，本该是“如果旷野之星的神没有复活，世界将会如何发展”，但沈亦发现，答案其实已经出来了。
那就是没有神滋润的旷野之星会彻底崩溃，变成一座彻底的黄沙星，继而崩溃蔓延，发展成八面体都不得不重视的……
B级位面崩溃。
所以，这条因果链其实已经上下连接完整了。但沈亦的［预测未来］却告诉他任务还没有结束。
因此，沈亦将后面的几次任务捋了捋，认为是特殊任务世界［星际监狱］——也就是八面体宇宙的介入导致链条上下游位置发生了偏差。
照这个逻辑，下一根链条应该是“如果东间没有封印B级位面，世界会如何发展”。
沈亦想了很久，依旧没有想出答案。
直到他和西蒙确定，地球与墨云帝国之间将会出现一枚虫洞，沈亦这才反应过来。
或许他该问的是“如果八面体宇宙被B级位面崩溃感染，世界将会如何发展”？
答案是失去八面体的压制，食异人会越发猖狂，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墨云帝国、以及与墨云帝国之间有虫洞相连的地球。
下一个即将被毁灭的世界，就是墨云帝国和地球——也是礼品店即将发布的心愿任务中的任务世界。
“下一个心愿任务，我拒绝不了，地球礼品店的人拒绝不了，墨云帝国礼品店的人也拒绝不了——但凡想要活下去的人，都拒绝不了，因为那是他们本来的家园。”沈亦说。
第190章 现实
下一个心愿任务，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礼品店所有客人都参与其中的大型任务，而这个任务失败的代价不再是生命值，而是所有人赖以生存的家园——真正的现实世界。
没有人能承受这个代价，所以没有人能拒绝这个任务，沈亦自然也不能。
煦蓝的神情淡漠下来，半垂着脸，他的手还抓着沈亦的手，似乎在感受上面淡淡的温度，却迟迟不说话。
“煦蓝，你要在那时醒过来，要再忍耐一段时间，等我来找你。”沈亦的大拇指轻轻抚过去，声音也不由得低沉下来。
他真怕煦蓝也跟着谢惊雨一个激动就灵魂消散了，那他才真是活不了了。
他可不想死得这样憋屈。
“你说的……是真的吗？”煦蓝仍然没有抬头，却终于舍得出声，“你真的会活过来吗？留在死亡之地的神，都再也没有离开。”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我会活过来。并且你说错了，死亡之地，有一位神回来了。”沈亦说，“弗雷回去了，不是么？尽管付出的代价是我在那里留下了影子，但事实上，确实有神从那里出来了。”
煦蓝抓着沈亦的手紧了紧，束眼带下的脸部肌肉明显紧绷了一下，显然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但他还是缓过来了，回了一声：“好。”
他对着沈亦，永远只说得出“好”。
沈亦垂眸看了他一眼，停在他脸颊的手微微下滑，落在了对方的下巴上，手上稍稍用力，随即微微低头，唇轻轻印了上去。
并没有落在唇的正中央，只是在嘴角的位置，但并非一触即返，所以即便是看不见，煦蓝依旧感受到了那柔软的触感。
他的身体顿时彻底僵住。
“这是我们这笔交易的订金，等你的本体解开封印，再补上尾款。”
沈亦松开唇，身体微微后撤，抬起头。
大概是知道煦蓝看不见，所以那双眼睛毫不掩饰捉弄到人的愉悦，窗外的日光照进来，可以清楚地看见其中的专注和喜爱。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他的表情是这样的，这样的生气勃勃和……
让人心动。
“煦蓝！你的眼睛！”
沈亦惊呼出声，眼睁睁地看着那条红色缎带很快被鲜血浸染，继而被特殊的火焰燃烧干净，白色的长绫重新覆上那双眼睛。
“我很期待。”煦蓝说着，那神情在微笑中悄然转变，唇角的弧度无声回落，眉头紧紧皱起，声音焦急，“发生什么事了？”
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再度传来痛意，似乎是被煦蓝强行动了封印，难道是沈亦出事了？
谢惊雨没来得及说完，就感到唇角传来一点温热触感，随即是沈亦漫不经心的声音：“都散了啊，没看过情侣情难自禁的么？一点也不知道避嫌，不愧是监狱里待久了的，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餐厅门口，悄无声息站了五个人。
一开始是程静水准备找点吃的，没找到位置，却发现沈亦和谢惊雨在这边说悄悄话，二话不说扒着餐厅的拱形门偷看起来。
然后是发现程静水忽然安静下来的许晶朝这边看过来，本来不想理的，结果正好看到沈亦抬起别人的下巴，低下头去，眼睛一下子挪不开了。
接着希尔马伦、科特弗雷德、青瞳都关注到了这里，然后精神力交流突然停了下来，变成了对眼前这幅场景的无声八卦。
——直到沈亦转过头来。
沈亦也真是服了这些爱看热闹的人，两百年的牢狱之灾不仅没有湮灭这些人心中的八卦之魂，眼看还越烧越旺，五双眼睛齐齐盯着这里，让他想不注意都难。
他带着谢惊雨回到了客厅之中。
这几步路，谢惊雨走得和行尸走肉似的，脚下轻飘飘的，整个人都是怔愣的。
沈亦刚刚……是不是亲了他？
“一人一次，公平公正——我发现你们这样搞人格分裂，还挺占便宜的。”
沈亦的声音自心底传来，只有谢惊雨一个人听得到，谢惊雨一时顿住了脚步。
“他也有？”谢惊雨皱起眉。
“对啊，如果你们不搞内部分裂，其实可以体会到两次，想想是不是很亏？”沈亦不仅不安慰人，还火上浇油。
谢惊雨顿时不说话了。
他才不想和煦蓝分享这种记忆。
“等会儿，让我理理清楚，这女人之前不是说，这个人是你的异能化身吗？你这是……和自己的分.身谈恋爱？”
一旁的客厅里，见谢惊雨和沈亦一起过来，程静水连忙趴在沙发椅背上，满脸惊奇，眼底还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
沈亦不慌不忙抬头，微笑：“异能用不上的话我可以替你们屏蔽掉，作为精神异能者，分辨谢惊雨和我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基础能力才对，或许我该去八面体宇宙重新找个人过来？”
程静水顿时松开了椅背，腰背都挺直了，咳嗽两声道：“这不是……再确认一下吗？”
沈亦没有搭理他，看向四人：“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我找你们过来做什么，实话实话，地球目前有大批初生异能者四处显摆他们并不强壮的肌肉，你们的任务就是帮助我们镇压这些头脑过热的人，但不能损伤他们的大脑，能明白吗？”
“初生的异能者？看来你们这里确实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初生异能者意味着初期的身体变异，这种变异一般源于感染，原因通常是强辐射和药物实验，八面体宇宙隔段时间就会有这种新闻出现，就是不知道地球是哪种。
“想让我们镇压，总得让我们知道要镇压谁吧？可现在你把我们的异能限制得死死的，甚至连这栋别墅都出不去，我连院子里那只猫是公是母都不清楚。”
希尔马伦立马来劲，微微仰起脖子，示意沈亦看他脖子上的电击环。
“院子里那只猫是公是母我也不清楚，因为我不打算给它配种。你们也一样，需要控制谁到时候会有人告诉你们，不需要额外开放异能权限。”沈亦声音淡定。
“我只有一个问题。”许晶抬了下手，将沈亦注意力吸引过来，“典狱长那个副手说，只要我们帮助你渡过地球的这次危机，我们就可以离开八面体，是真的吗？”
余下三人顿时齐齐看了过来。
沈亦笑了下：“首先，容我纠正一下。是带着电击环出去，并且一辈子处在八面体监视之下。你们自己做过的恶，最好心里有数，放你们自由是不可能的。”
几人脸色变幻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但也无计可施。
离开八面体已经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最大权限，而在跟着沈亦出来，在别墅里呆过半天之后，他们就更不想再回到那个阴雨连绵、疯狂又压抑的孤立院子了。
“我们知道。”科特弗雷德最先回过神，脸色恢复了平静。
许晶也平复了心绪，重新看向沈亦，目光平静，其含义不言而喻。
“其次，我再重申一件事情。八面体的典狱长，目前是我。”沈亦说着，将几人的控制器拿出来，“这上面是我的生物信息。”
四颗一模一样、只有颜色不同的宝石上，流动着美丽的光辉，仿佛月色下的湖面涟漪。
不一会儿，那光辉聚集到一起，齐齐溢出宝石外，不同颜色的光点如萤火虫一般，向沈亦伸出的手掌缠绕而去。
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听到霍里在背后称呼沈亦为典狱长是一回事，发现沈亦真的拥有典狱长的权限则是另一回事，就如同现在，那些本该属于典狱长的禁异之力，现在竟然出现在沈亦身上。
这不仅说明沈亦如今成了典狱长，而且原来的典狱长还十分认同沈亦，以至于毫不藏私地将自己的异能借给了对方。
“所以，都安心了？”沈亦多问一句，站起身，“走吧。”
程静水连忙跟着起身：“做什么？”
其余人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的手掌之上，但闻言也看了他一眼。
“你们不饿吗？”沈亦说，“去吃饭，然后带你们去管理处，开始正式工作。”
沈亦说着，看了谢惊雨一眼，谢惊雨很快将手机递过来，他早就在手机上选好了餐厅。
沈亦点点头：“就这家。”
他刚准备走，几人也跟着起身，正准备动身的时候，沈亦又忽然停了下来。
“话说……你们从八面体出来之后，洗过澡吗？”沈亦看着几人颇具个人特色的服装。
四人脸色顿时一变，不是因为被沈亦冒犯到，而是突然想起来，因为在沈亦去到小院之前，他们的意识都沉浸在一片混乱的记忆中，还真没关注过自身。
又因为八面体内时间流速很慢，所以他们出来时身上的衣服还保持着最后一次清醒时的模样，还真是好久没洗了！
于是接下来几十分钟，沈亦又给人送了几套衣服和洗漱用品过来，让几人换上。
幸好家里的浴室数量暂时还足够，不需要一个个地排队进去。
只是几人出来后，气焰难免矮了一截。
沈亦暗笑，心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然还真担心带他们出去吃饭把餐厅给炸了。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脸上一点没表现出来，还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吧，带你们……看看外面的世界。”
屋外阳光明媚，难得的好天气。
沈亦抬起头，却仿佛看见了那枚在白日里依旧闪烁的银光，那是虫洞特有的光芒。
下一次的心愿，不知道会由谁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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