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1)◎
「再三的苦行, 并非是欢乐的排遣,而是刻意、救命般地要吞下猛药,指望着自己耳聪目明。」——李修文《山河袈裟》-
元旦小长假结束。
清晨, 早自习开始前, 颜北栀走进教室。
她面无表情, 漂亮得不好相与,像是自带了疏离气场, 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新发型还是成功引来几道侧目与窥视, 似乎对她的平静感到好奇。
前排,林清乐和白濛悄悄对视一眼,又习惯性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林清乐向来最宝贝自己这头长发, 定期护理造型, 修剪发尾分叉, 废了不少功夫。所以, 偶尔染烫, 也没把发质弄坏,依旧看着很柔顺, 很有光泽感。
平时, 哪怕是掉了一根发丝,她都会心疼许久。
颜北栀没有抬头, 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单词手册上。
词根、词性、多重含义、例句……密密麻麻的字眼,让每一行都显得冗长枯燥。
停顿许久,倏地, 她直起身, 轻声开口:“班长。”
“……”
林清乐一怔。
两人关系不佳, 颜北栀清楚自己是受到了谁的排挤, 从来不会主动与她说话。
或者说, 她转学过来之后,没有主动和班上任何人说过话。
这般突然喊人,还不是连名带姓地喊,愈发显得古怪,非同寻常。
因而,林清乐皱着眉,并没有搭话。
颜北栀不在意,清清淡淡地继续问:“班长,现在是不是有点担心啊?”
她声音很轻,在偌大教室中,似乎只有她们俩能听清。
气息扫在林清乐颈后,冰凉得像是蛇信子,叫人不自觉打个寒噤。
林清乐扭过头,“你什么意思?”
颜北栀好整以暇地牵牵唇,垂眸,“没什么意思,只是突然发现,你刚好坐在我前面。”
要不是林清乐摸头发,她还得再找找,是谁想出了口香糖这招呢。
现在,心里倒是有了七八分肯定。
很多人越在意什么事,越会将自己的在意,代入给每个人,以为别人同自己一样。
事实上,颜北栀一点都不想惹事。
她是转学生,与宜光格格不入,但也并不强求着融入。只要在这里多学一点,高考顺利,拿到奖金后安安稳稳毕业,就算是达成目标,功德圆满。
中间出现一切差错,对她来说,都是麻烦和变数,平白浪费时间。
但要是林清乐不依不饶,颜北栀也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顿了顿,她慢条斯理地继续说:“前后桌,距离很近,对吧。”
言下之意,想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就是抬手一剪刀的事,几秒钟就能搞定。
话音刚落,林清乐“唰”一下站起身,怒斥一声:“你敢!”
刹那间,班上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两人身上。
康易维离得近,第一个站起身,试图打断这种剑拔弩张氛围。
“清乐?清乐?怎么了啊?”
林清乐不理他,只盯着颜北栀,“死穷鬼,你敢碰我的头发一下,就等着退学吧!”
颜北栀掀了掀眼皮,眼神清亮,与她对上视线。
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完全不因这种威胁而动摇。
“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碰你的头发?我没有这方面的爱好。”
“……”
“班长,你想多了。”
说完,警告的目的就算达到。
颜北栀低下头,用动作表示拒绝继续对话。
隔着康易维阻拦的手臂,林清乐咬了咬唇,恶狠狠地瞪着颜北栀。
本来漂亮又艳丽的脸,因为肌肉用力,失了几分娇俏明媚。
半晌,她重重拉了一下桌子,发出“砰”一声巨响。
“康易维,换座位!”
林清乐态度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康易维也丝毫不见生气,依旧嬉皮笑脸,一口应下:“好啦好啦,马上跟你换。清乐,要期末考试了,别不高兴了……”
他絮絮叨叨地安抚着林清乐。中间,还朝颜北栀投来一个歉意眼神。
颜北栀心念微微一动。
但也没有深想。
反正,与她无关-
今年,农历新年比往年略早一些。
代表考试和寒假也会更快到来。
宗想想在元旦后,立马提前结束学期,离开宜光出国。
她是T班学生,代表在学校内具有绝对特权。哪怕线上考试对其他学生并不公平,但也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颜北栀又开始孑然一身,独自往返于图书馆、休息室、食堂、操场、自习室之间,或是穿过一栋一栋鳞次栉比的楼,去花房完成每周工作。全程不与任何人社交。
她气质清冷,形单影只也不显得奇怪,宛如悬崖上的雪莲,无人可以触碰。
幸好,时至期末,校内气氛比往日略略紧绷一些。
行色匆匆的住宿生不在少数。
大家都忙着争分夺秒临时抱佛脚,怎么特立独行都不显得突兀。
……
放学铃响起。
颜北栀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兀自往学生休息室走。
越暄还是坐在角落那个老位置。
他似乎并不复习,也不刷题,始终盯着电脑屏幕。
颜北栀没有窥探之意,也不好奇。目光四下逡巡,随便找了一张空桌,和越暄隔了两三排,坐下,开始写作业。
陈丹彤今晚有工作,但地点在市郊,距离很远。
现在是晚高峰,她赶过去也只能赶上收尾,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先在学校做完作业,再回去做家务。
这样,陈丹彤晚上回到家,刚好能吃上热菜热饭。
不多时,休息室门口传来喧闹声。
似乎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他怎么来了?”
“要不要等等看——”
“不会吧,他们不在这栋楼上课吧……”
“……”
颜北栀戴了耳机,并没有听见。
灯光下,她始终低着头,长睫在眼皮上落下一小片阴影。
笔尖滑动飞快,专心致志,旁若无人。
半晌。
思路卡在一道函数取值题上,难以继续。
颜北栀直起身,微微蹙眉。
刚好,越暄单肩背着包,从旁边经过,似乎是打算离开。
颜北栀没有迟疑,伸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袖。
因为宗想想的关系,她和越暄也比之前熟悉几分。虽然因为对方太过沉默寡言,两人依旧很少说话。但至少不是陌生人。
越暄脚步一顿,拿下一只耳机,扭头看她。
颜北栀声音很轻:“越暄,这道题的第二问怎么解?能不能给个思路呀?谢谢你。”
越暄扫了一眼题目,沉吟数秒,从她手中拿过笔。
【令h(x)=cosx-e2】
“看懂了吗?”他语调平平。
颜北栀朝他感激地笑笑,比了个“OK”的手势。
越暄没再停留,迈步离开。
……
次日一早。
颜北栀在课桌桌肚里发现几张考卷。
她把考卷拿出来,简单翻了翻。都是他们班最近发的课后作业。
宜光普通班也要参加每学期期末的市联考。
各科老师都会进行押题复习。
不过,按照柴卫的说法,说这种市联考和多校联考为了照顾各层级学校,考卷以基础题为主,并不能完全表现学生水平。
所以,宜光还有本校命题的一套考卷。等于期末要考两套题。
像颜北栀手里这几张试卷,都比较有难度,是为本校卷准备的练习。
此刻,卷面被写得满满当当。
不仅填上了答案,还有一部分解题思路。
颜北栀翻到后面大题,发现答案旁边竟然还有拓展,比如第二种思路解法,或是同样条件下、如何变换题型之类。密密麻麻,举一反三,比老师上课讲得还详细。
字体龙飞凤舞,笔锋狂放不羁,铁画金钩似的潇洒。
但仔细看,字迹却是相当清晰。
数字、公式字母,基本都不会叫人认错。
“……”
颜北栀垂下眼,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考卷。
她见过这样的字。
就在几个月前。
是夏日的某一天,颜北栀第一次走进这所学校的玻璃花房里。
当时,盛厌手上拿了一份申请表,上面填着她的个人信息。
表格上就是这种字体。
毫无疑问,那张表格是盛厌写的。
所以,这几张考卷,应该也是。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突然写这个给她?
思忖许久,颜北栀依旧想不出原因。
嘴唇微微翕动,她叹了口气,不再迟疑,随手便将考卷塞回桌肚里。
不仅仅是她的个人意愿……就连盛厌这个人,也因为太过不按套路出牌,总是莫名其妙,更使得她陷入矛盾犹豫中,难以下定决心。
不应该的。
她不是会被轻易动摇的人-
新一周。
宜光私立高中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开始。
前两天考校内卷,后三天市联考,总共一周考完。
为了防止作弊,普通班按照上次月考排名来分考场。
周围都是陌生面孔,一个考场里也就一两个B班同学,颜北栀都没说过话,也不想抱团,低眉敛目,随着人流走进去,找到自己的座位。
余光扫过周围,发现越暄也在。
陡然间,颜北栀升起了竞争的心思,深吸一口气,很快投入做题状态。
前两天考得都不太顺利。
自主命题的考卷很难,特别是理化,好多题出得似是而非,不太常规。
但数学倒是容易。
甚至,其中有一道大题,和盛厌写出来的变型解法几乎大同小异。
许是因为他的字足够好看,足够吸引人,当时,颜北栀拿到那几张考卷,虽然只是瞟了一眼,竟然也成功记住了那道题,顺利用他的思路解出答案。
相比之下,周三开始的全市联考卷,就显得轻松太多。
……
周四下午。
数学开考一个小时。
倏地,走廊传来几道急促脚步声,将校园内的沉静氛围打破。
他们在一号考场门口停下,敲了敲门。
“全部停一下笔。”
霎时间,教室里,所有人全都抬头望过去。
来人是几个政教处领导,后面还跟着AB两个班的数学赵老师。
赵老师找了一圈,视线定定落在颜北栀身上。
四目相对。
“……”
颜北栀有些不明所以,心中却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赵老师表情很严肃,朝着她招招手,“颜北栀,你出来一下。”
等她走出教室,那几个领导走到她的座位上,将她的考卷、答题纸和草稿纸全部收了起来。
颜北栀被领到教学楼里的教室办公室。
一行人站定。
赵老师单刀直入:“颜北栀,政教处收到举报,说你携带小抄进入考场。有没有这回事?”
“……”
在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颜北栀依旧不卑不亢,声音相当冷静,“没有。我不需要小抄。”
赵老师点点头,眼神欣慰,拍拍她肩膀,退到后面。
政教处老师走上前,语气相当温和,开口道:“颜北栀同学,可以请你掏一下口袋吗?”
教室有暖气,颜北栀一般到校就把厚外套脱掉,放进储物柜。
此刻,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蓝色毛衣开衫,里面衬衫校服打底,下半身则是黑色休闲裤。
毛衣开衫有两个装饰口袋,很浅。休闲裤也有。
颜北栀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名老师,“老师,请问我们学校是收到没有证据的举报,就可以随意打断学生的考试,并且向学生要求搜身吗?”
“……”
“还是说,只是因为举报对象是我呢?”
因为她是贫困生,免除学费入学,家里没有背景,所以无需谨慎对待。
颜北栀笑笑,不仅不慢地继续问道:“在收到举报后,各位老师已经确认过教室监控了吗?拍到我有任何作弊行为吗?”
那老师清了清嗓子,似乎并没有被她的咄咄逼人触怒。
他出声解释:“颜北栀同学,你先不要生气。政教处收到举报之后,我们已经确认了校内监控,确实没有发现你在考场内有作弊行径。但监控拍到了你的上衣口袋中,有携带疑似小抄的物品。”
“……”
闻言,颜北栀瞳孔陡然缩了缩。
拍到了小抄?
怎么会?
她手指动了动,条件反射地想去摸自己的口袋,但又立刻被理智压下,只呆呆地僵立在原地。
老师:“……现在,你的考卷已经在监考老师那里短暂封存。只要确认你没有携带小抄,马上就可以回到考场继续考试。这是正常处理流程。考场作弊是严重违纪,在我们宜光,发生这种事,所有学生都是一视同仁的。”
他朝颜北栀伸出手,指了指她毛衣右边口袋。
颜北栀压根不敢低头,指尖轻颤,一点一点,抚到了毛衣衣摆上。
口袋就在手指边。
隔着一层,都能感觉到纸张的轮廓。
她“唰”一下低下头去,看到口袋边缘露出来一截白边。
怎么可能?
颜北栀将那张半个手掌大小的纸拿出来,飞快地扫过一眼。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三角函数公式。
“这不是我的。”
颜北栀尾音发颤,第一次泄露出几分无措。
老师从她手中抽过纸,递给赵老师,“赵老师,你来确认一下,这是公式小抄吗?”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
第22章 22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2)◎
找到疑似证据, 几个老师都围到赵老师旁边,表情比刚刚更为严肃。
见状,颜北栀攥紧拳头, 不得不再次强调:“这不是我的。上面根本不是我的字迹。”
领头那老师说:“颜北栀同学, 你先不要紧张。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们会调查清楚的。这样,你先去那边坐一会儿好了。”
办公室有不少椅子, 没人用时, 叠放在门后。
老师指了指那个方向,示意颜北栀先过去。
颜北栀哪有心思坐着等,摇摇头, 依旧站在原地。
停顿小半分钟。
无人注意她。
颜北栀眼睫颤了颤, 又一次摸向毛衣口袋, 悄悄开始翻来覆去地检查。
毛衣重量轻, 口袋只是缝在上面, 用来装饰,深度很浅, 大约只有一指长。
但再浅, 放那么小一张卡片完全没有问题,不至于还会露出一条纸边。
她拧起眉, 默默思索。
衣服是刚换上的,平时从来不会用这两个口袋,也不会在里面放东西。而且, 上午已经考了一科, 当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应该就是中午在食堂吧?
有人避开监控角度, 偷偷给她口袋里塞了纸条, 想要陷害她。
还故意留出一点破绽, 用以作为举报证据。
毕竟,学校各处都装了摄像头,清晰度相当高,据说可以直接拍清课本上的字。留出那么一条边刚好,老师只要仔细看监控,就会发现端倪。
真是简单又粗暴的手法。
但,和比给人头发上粘口香糖相比,确实有打蛇七寸的效果。
颜北栀是特招生,本就是靠着成绩被招入学。
如果涉及到作弊事宜,难免叫人怀疑她过往市第一的真实性。万一解释不清,说不定,下学期,宜光就会把她退回原校。
这是对方的目的吗?
……
她脑袋里划过很多念头,最终尽数化为无奈。
另一边,几个老师已经确认完毕。
赵老师轻轻叹了口气,再次走向颜北栀,“颜北栀,你跟我到教导处去一下吧。”
闻言,颜北栀不自觉掀掀唇角,嘲弄似地轻笑。
无论何时,少女的眼睛始终很清亮,明眸皓齿的。
眼尾有下垂弧度,长相就显得十分无辜。
她没再多问,只是颔首,撂下一句:“知道了。”
一行人离开办公室,前往教导处所在的教师办公楼。
考试尚未结束,鞋底敲在地面上,高低错落,前赴后继,发出“笃笃笃”的脚步声,穿透整条走廊,直至蔓延遍全楼,敲击着所有好事者的耳膜。
互联网信息时代,世界早已没有秘密。
在学校,像这种小道消息,更是传得尤为快。
每个考场都有人提前交卷,所以,考试时间还没结束,“颜北栀作弊被带走”的流言,顺利传到杭景那边。
T班不用参加市联考。
这会儿,杭景和盛厌正在校外网吧开黑。
对于电子游戏,盛厌并不如杭景那么沉迷。只偶尔玩玩,打发时间。
但架不住他脑子灵活,反应又快,玩什么都很容易上手,叫人十分嫉妒。
己方队伍在俩人的带领下,这局排位以胜利作为结束。
杭景呼了口气,摘下耳机,“老大,咱们休息会儿吧。”
高强度集中注意力太久,神经一直紧绷着,他感觉有点头昏脑涨。
盛厌:“嗯。”
杭景挠了挠头,一手拿起手机,另一手习惯性地从烟盒里勾了支烟,夹在指间。
顿了顿,他又想到盛厌不喜烟味,两人今天坐的无烟区,只得讪讪作罢,把烟放回烟盒,继续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缓解大脑疲劳。
倏忽间,杭景额角一跳。
“……厌哥。”
盛厌还在看球赛,模模糊糊听到一点声音,便将头戴式耳机扯开一边,随口问:“怎么?”
杭景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将手机屏幕拿给他看。
页面停留在宜光校园APP论坛。
第一条就足够夺人眼球。
【哇靠,隔壁班有人作弊被抓了,学校的督察组都来了!】
【真的假的啊?咱们学校还有人作弊?】
【千真万确,为了看是谁,我特地提前了20分钟交卷,去隔壁班门口扒窗扒了好久。居然是高二那个转学生!市一那个女生!】
盛厌表情微变,当即扔了耳机,将杭景的手机拿过来,继续往下翻。
【市一还需要作弊?】
【可能是作弊考出来的呢。听说现在很多学校教室都没监控的。】
【……】
后面没什么内容,大多都是那几个人在讨论。
毕竟,考试时间还没有结束,很多同学都在考场里,没能出来。
盛厌眉心跳动,垂眸,静静沉吟数秒。
倏而,又猛地起身离开。
见状,杭景连忙在他背后唤了一声:“诶!老大?就走了啊?……先把手机还给我啊!”
“咚。”
间隔几米,手机被精准地扔到了皮沙发上,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看得人差点直呼“好球”。
盛厌动作潇洒流畅,显得少年人肆意又张扬。
只是,他眉峰不自觉拢起,步伐迈得略快,周身平白透出几分焦色。
杭景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一会儿,轻“啧”一声。
接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
盛厌盛家独子名头在外,哪怕不戴T班徽章,出入宜光如同无人之境,压根没人会阻拦。
这会儿,考试结束铃声已经敲响。
校园里颇有几分热闹,驱散了隆冬寒气。
盛厌脚步不停,穿过喧嚣,径直走向教师办公楼所在方位。
如果颜北栀是被督察组带走,那必然是去了教导处。
颜北栀是什么水平,盛厌看过她之前的试卷,也翻过她在宜光的作业练习,甚至自己还教过她题目,自是心如明镜。
她聪明,又足够努力,哪需要为了这种联考费心作弊,多半是被人陷害。
个中原因,盛厌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
什么地方都会有一些黑暗面,更遑论宜光这种学校。
这里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从小养得骄傲又嚣张,肆意妄为惯了。看不惯谁、不喜欢谁,哪怕表现得不明显,明里暗里的排挤总是少不了。
只是,颜北栀本是他罩着的人。
哪怕她没有参加圣诞舞会,哪怕他确实对她生气,却也不是旁人可以欺辱的对象。
思及此,盛厌眸色冷下来,薄唇微微抿着,气质陡然变得凌厉阴鸷。
再往前走一段。
教职工办公楼已然近在眼前。
倏地,前方出现一道单薄身影,从门口走出来,再不紧不慢地垮下台阶,朝这里缓步而来。
盛厌当即停下脚步,敛起神色,嘴角挂上散漫的邪气笑容,好整以暇地看向来人。
正是海城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颜北栀只穿了一身毛衣,在教学楼的空调房间里够用,到露天室外,显然难以抵御寒风。
不过短短几步路,她脸颊已经被吹得有点泛红,嘴唇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丝毫血色,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刮跑似的,脆弱又羸弱。
纵然如此,颜北栀并没有缩脖子,依旧是站得笔挺,淡漠眼神里透着坚韧。
这种神态,像是罂.粟。
对盛厌而言,是足以至瘾的效果。
很快,两人对上视线。
“……”
盛厌人挡在路中间,迫使颜北栀停下脚步,蹙起眉看他,思忖起他的来意。
他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毫无疑问。
想干什么?
总不会是来看她笑话的吧?
对峙片刻,盛厌先一步上前,靠近颜北栀些许。
这下,距离过近,近得令人不适。
颜北栀条件反射般往后退,但盛厌明显没打算让她退,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迫使她停在原地。
他手掌温热,眼睛则是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表情似笑非笑。
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受委屈了吗?”
“……”
“我会帮你。”
他语气胸有成竹。
当然,如果是盛厌开口,别说是盖掉一桩作弊未遂事件,哪怕是改了宜光的校规,也没人敢置喙。
大投资人家的少爷,说一不二。
在学校里,哪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呢?
闻言,颜北栀却是眼皮一跳,手臂甩了甩,将盛厌的桎梏甩开,“……用不着。”
“颜北栀。”
盛厌拧起眉。
颜北栀理了理袖口,垂下眸,并不看他,只是淡声说:“没做就是没做,这点小儿科的手段算什么?”
不久之前,在教导处,她已然将事情解释清楚,用不着任何人帮忙。
事实上,等颜北栀情绪平静下来,稍微想想,就能看出来这陷害有多漏洞百出。
纸条上压根不是她的字迹。虽然对方刻意模仿,但也难以模仿到十成十。仔细对比一下,端倪自然显现。
之前,老师已经将纸条拍下来存档。
她借来电脑屏幕,又看了一遍。
“……这里有一个三角函数公式,赵老师,这是您上课时候讲的简便公式。但是我是转学来的,还是习惯用复杂的推理方法,您批改过我的作业,应该记得我的习惯。您之前还找我说过,说在考场上这样推公式,浪费时间,写对不得分,万一写错步骤还要扣分。但是我还没能改过来。”
“我的考卷也在这里吧?第21题的第二小问,我就写了推理步骤。各位老师不信的话可以翻阅一下。”
“如果这是我做的小抄,那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写推理步骤呢?直接用小抄上的三角函数公式不就行了。”
“考前没有提前检查口袋,是我的错。我可以接受这门考试成绩作废,但不会接受‘作弊’的诬蔑。我没有作弊,也没有试图想要作弊过。”
“……”
证据实在有限,凭借一张字迹不相符的小抄,督察组老师也没法言之凿凿地给她定罪。
再加上教室有监控,镜头拍得很清楚,颜北栀已经提前完成考卷,但这段时间里,她一次都没有试图去碰过那个毛衣口袋。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纸条真是她自己放在口袋里的,顶多也只能算个“试图作弊”、或是“违反考场纪律”。
老师们又商量了片刻,还是让颜北栀先行离开。
临走前,颜北栀扭头,不卑不亢地问道:“各位老师,请问我明天还能参加英语考试吗?”
“可以的。”
“谢谢老师。”
……
走出办公室,颜北栀才意识到,自己后背覆着一层薄汗。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她性格再冷静,到底是免不了紧张。
此刻,所有的紧张和愠怒,在盛厌若无其事的态度面前,尽数爆发出来。
她眼睛明亮如星,直直地看着盛厌。
怒火压在眼眸最深处,几不可见。
没等他回答,颜北栀又冷嗤一声,接着说道:“你们这些人,自以为是,都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所以对别人随心所欲,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其实可笑又幼稚。”
“你们每个人都一样。”
这些人,享受着最好的生活和教育资源,却毫不珍惜,无所事事,无聊得要命。
可笑的是,无论她再怎么样抱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改变这种阶级差距。
富不过三代,认真说起来,似乎不过是一场笑话。
颜北栀眼里浮起一股浓烈的不甘,紧紧攥住拳,试图抑制住脱轨的情绪。
闻言,盛厌声音也跟着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颜北栀:“我的意思是,滚出我的世界。别来惹我。”
她不想迁怒旁人。
但毫无疑问,盛厌是始作俑者。
他把她本就不舒服的校园生活,打得更糟,彻底乱成一团。
这话实在不好听,盛厌果然气急败坏。
“颜北栀……我等着你来求我。”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23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3)◎
对于盛厌这句狠话, 颜北栀有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冷静坦然,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翌日。
晨熹料峭,她依旧准点抵达考场。
“疑似作弊”事件, 经过一晚上网络发酵, 如同雪花般四散而开, 成功闹到人尽皆知。
或许是因为,这次, 盛厌并没有帮忙删帖, 也没有什么明确表示,种种迹象,更加叫人确定, 他对“新同学”的一时兴起已然告终, 剩下就该尘归尘土归土。
毕竟, 两人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少爷和穷女孩的罗曼蒂克故事, 往往只会发生在爱情小说里, 老土且俗套。
因为毫无逻辑,除了引人发笑, 不值一提。
连三岁小朋友都该知道, 这世上,“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才是天经地义。
况且, 在宜光里,像颜北栀这样的“怪物”,自然而然, 会被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看。
没有盛厌庇护, 他们只消等着她出糗。
偏偏, 颜北栀压根不接招。
前一天刚受了陷害, 学校尚未出公告, 今天她便能旁若无人地回来继续参考,连脸色都不比往日晦暗沉重多少。
总归,叫人觉得好生没劲。
临开考。
监考老师拿着试卷密封袋,走进教室。
她拍拍讲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后,这才开始考前提醒:“期末联考听力即将开始,请所有同学把手机关机,包放到上面。所有和考试无关的东西都不能留在身上。听力广播开始后,如果发现身上有违规物品,即刻视为作弊,取消考试资格。”
说完,考场里立马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所有人纷纷站起身。
颜北栀走在队伍最后,跟着将书包放到讲台边。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抬手,动作不紧不慢,做秀表演似的,将自己身上所有口袋全部翻了一遍——
“嘁。”
底下,不知道是谁,唇间发出一个单音节词,意味不明。
颜北栀直起身,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循声望去。
目光在那处逡巡一圈,她并没有找到那个发声的人,但一瞬间,却猝不及防地与越暄对上了视线。
只半秒钟,越暄便挪开了目光,水笔在虎口处转了半圈。
罕见地,他极轻地笑了一下。
……
联考结束,对学生来说,就代表寒假开始。
宜光并不强制参加考后补课,但校园设施全数开放,老师也会留下答疑,直到最后一次返校。
这期间,连食堂都是三餐照常开放。
家中条件差,环境逼仄,加上陈丹彤最近几天状态不错,没有再发病,颜北栀便还是每天准时到学校来,窝在图书馆里刷题、背书。
上次那件事,柴卫已经告知了她学校的处理结果,说取消联考数学单科成绩,不计入总分排名。
颜北栀不需要校级推优保送,或是拿成绩申国外学校。这个处理,于她而言,影响确实不大。
但有些事,并不是说影响不大,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的。
要努力。
要改变。
要踩着苦难作为跳板,走出生活的囹圄。要耳聪目明,要不畏前路。
其余的,全都不重要,可以能忍则忍。
坐在温暖的图书馆里,颜北栀咬着牙,第一万次告诫自己-
转眼,年关将至,各校悉数开始放寒假。
宜光这学期最后一个返校日,海城又下了一场雪。依旧是不大的雪点子,洋洋洒洒,落到半空就差不多化了,像是只为应个“瑞雪兆丰年”的景而已。
B班教室里,颜北栀将储物柜清空,杂物放入白色购物袋中,麻利地背到肩上,率先转身离开。
返校结束,林清乐还组织了班级活动,要一起出去玩。
当然,并没有邀请颜北栀。
颜北栀浑不在意,脚步急匆匆的,将那点窃窃私语抛在教室里。
“……你们知道不,她被取消了一科成绩,联考排名居然还是排在前列。”
“人理化生三科都接近满分了,能拉多少分啊。啧。”
“我查了,她数学虽然不计排名分,但分数还是给批了,149。加上的话,估计总分又是全市第一。”
“居然比越暄还高?”
“联考考卷简单呗,理科拉不开分差。校内卷不还是第二名么。”
“后面第二天考的英语都没受影响吗?我要是被怀疑作弊,后面的考试都不想参加了。非得先和这煞笔学校闹一闹。”
“所以,不得不说,穷人的心理素质真强。”
“蟑螂精神啊。”
“哈哈哈,你好毒……”
“……”
最后传入耳中的一句话,甚至,成功让颜北栀牵了牵嘴角。
这评价,还蛮精准的。
她拢起外套,走出教学楼,疾步往花房去。
考完试,杭景在微信上找她交接,说放假前这最后几天也需要她做一下花房工作,给本学期的校内实践收个尾。
下学期会重新开放学生申请。
所以,今天就是最后一次。
外面还在下着小雪,空气潮湿阴冷,但花房始终静谧祥和,四季如春,仿佛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
推开门。
淡淡花香扑面而来。
颜北栀脚步一顿,陡然生出些许不舍来。
到底是因为每周都要来,竟然也和这点花花草草处出了感情。
只可惜,这是盛厌的地盘。
无论如何,她下学期都不会再申请这个项目。
颜北栀摇摇头,将杂念抛之脑后,在角落放下书包和购物袋,拿起工作手册,开始如往常一般浇水、调温、整理杂草、打扫卫生。
最后再按照杭景要求,誊写交接表,留给寒假过来的花匠。
稍微想了想,颜北栀拿起笔,趴在花架边,开始奋笔疾书。
从玻璃外望进去,将将好,能看到少女尖尖的下巴,单薄流畅的下颌线,还有微微轻抿着的唇。组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清纯诱人。
不远处,杭景打了个哈欠,挠了挠头发,斜睨向盛厌,懒洋洋地开口:“厌哥,你不进去吗?”
盛厌收回视线,“不。”
“哦,单纯淋雪来的啊?不愧是老大,很有闲心雅致嘛。”
“……”
盛厌不理他。
杭景:“要不,等想想回国,让她打个电话,约颜北栀出来玩玩?”
盛厌摇头,“她不会来。”
杭景:“居然这么难搞啊……倒是看不出来。”
第一眼看,颜北栀实在像是个弱不禁风的仙女儿,苍白又脆弱,我见犹怜,好像很好骗似的。
谁知道仙女儿的脾气居然是这样的。
连盛厌都要吃瘪。
杭景忍不住,在心里第一百次啧啧感叹。
只是,他话音甫一落下,盛厌便迈开脚步,离开了花房周围。
“咱们就走了啊?打球去?”
“嗯。”
杭景三两步追上盛厌,不死心地又问一次:“真走了?那里面的那位小仙女呢?”
盛厌垂着眼,指腹压着荆棘戒,慢悠悠地转了两圈。
“……我等着她自己来找我。”
下学期的花房兼职也好。
还是其他事情……什么都可以。
颜北栀不过是个17岁的学生,总会遇到麻烦。她不可能永远无欲无求,不可能永远百折不挠。
他什么都难帮她。
只要她需要-
颜北栀家的新年,过得很冷清。
颜将为在世时,家里总是热热闹闹。他人好,脾气也好,和亲戚朋友都走得近。一家人吃过年夜饭,从初一开始就到各家走亲戚拜年,几天就能给颜北栀收一口袋的压岁钱。
颜将为意外离世后,陈丹彤开始有些疯疯癫癫,见着什么亲戚朋友都要闹一顿,还总说自己那些似是而非的猜测,祥林嫂似的,弄得大家都对她避之不及。
加上她时不时会发病,颜北栀不好让她去折腾别人。渐渐地,就和两边亲属都断了来往。
这几年里,母女俩大多就是沉默寡言地吃一顿年夜饭,后面几天就各自做各自的,不再追逐过年的种种习俗。
今年亦然。
吃过简单的年夜饭,颜北栀先给陈丹彤倒了一杯温水,给她打开电视,放着春晚让她看。自己则是擦干净桌子,再去厨房洗碗,收拾整理残局。
这顿是陈丹彤下厨。
她做了五六个菜,还有个蛋饺鱼丸汤。
量太大,两人没能一顿吃完。
颜北栀动作熟练,将剩菜用保鲜膜包好,汤从锅里倒进大碗里,一起放进冰箱。
倏忽间,她听到客厅传来声音。
“颜北栀——”
颜北栀生怕陈丹彤有什么情况,连忙擦擦手,快步走出去。
“妈?怎么了?”
她边走边问。
此刻,客厅里,电视机已经被关掉了。
陈丹彤手里攥着手机,眼睛很亮,眼珠乌黑,扭头,直勾勾地盯着颜北栀。
颜北栀不明所以,又问一次:“发生什么事了?”
陈丹彤终于开了口,一字一顿地说:“刚刚,你爸的那个兄弟,打电话来拜年了。”
“……”
颜北栀神经跳了跳,不自觉皱起眉。
那个兄弟,她也知道,是颜将为以前的同事,算得上关系很好,经常来家里玩。
颜将为让颜北栀喊他“蒋叔叔”。
但自从颜将为出事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消息。
事故发生的第一年,陈丹彤曾经反复试图联系他,始终未果。
她心中便更加疑心车祸是人为的,是有内幕的。
而这个蒋叔叔,和颜将为关系最好,是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陈丹彤:“我请他初四吃饭。你也一起。”
“……”
“你爸爸压根不懂什么捐赠书,如果他是自愿签的,老蒋肯定知道。我要去亲口问问他原因。如果他不是自愿签的,那这就是那家人谋杀的证据。”
“妈!”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24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4)◎
颜北栀唤了一声。
语气万分无奈。
她当然知道, 对于所谓“真相”,陈丹彤从来没有死心过。
要不然,就不会一力促成她转去宜光上学, 之前也不会反复追问她学校情况。
只是, 曾几何时, 陈丹彤已经用过了万般手段,始终不得其法。现在她好不容易状态恢复, 再去找蒋叔叔, 试图掀起什么波澜,颜北栀很怕她又一次失望,撑不下去。
陈丹彤目光紧锁着她, 哑着声问:“怎么?我让你去找那个男生打听消息, 你不愿意, 现在又不想和老蒋见面。颜北栀, 你太自私了, 颜将为也是你爸,你怎么能只想着自己过得舒服, 把一切痛苦都抛到脑后呢?”
语气很凉。
“……”
闻言, 颜北栀结结实实地怔了一下。
胸腔里,心脏有种被刺痛的感觉。
她错开陈丹彤灼灼目光, 低低叹了口气,将“没意义的”四个字咽回去,选择顺从应答:“知道了。”
“一起去见老蒋?”
“嗯。”
陈丹彤很满意, 重新打开电视, 又漫不经心地同她说起另一件事, “初三要去宗夫人家帮忙。你和她家女儿关系不错吧?那到时候你别去了。”
“……”
刹那间, 颜北栀心软下来, 又一次陷入动摇。
陈丹彤明明人在病中,时常神神叨叨。但清醒后,却也能照顾得到她的感受。如同此刻一般。
那么,自己是凭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否定她呢?
凭什么想与她的执念割席呢?
良久,颜北栀缓了口气,低声开口:“没关系,我也一起吧。”
陈丹彤觑她:“你们是同学……”
“宗想想去国外过年了,不在家。”顿了顿,她又笑笑,似乎丝毫不觉得屈辱难堪,“宗夫人会给压岁钱的,不是么。”
对穷人来说,自尊心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哪怕宗想想在家,她也能坦然地去帮忙。
她们又不是没在后厨见过面。
显而易见,如果宗想想会介意这个,两人也没法长久地做朋友。
说完,颜北栀便转身回到厨房,挽起袖口,继续收拾残局。
昏黄光线下,少女抿着唇,表情坚定又专注,一如既往地心无旁骛。
……
初三,海城出了太阳。
光线落在行人肩头,暖融融的,显得很有几分春意。
上午十点。
颜北栀和陈丹彤母女俩如约抵达宗家。
宗家今天要宴客,又是人数众多的大宴,请了许多帮佣来悲惨。
陈丹彤只需负责最后调味、料理菜品。
出发前,陈丹彤交代颜北栀要主动给雇主拜年,必须要有礼貌。但宗夫人在前厅,抽不出身,并没有到厨房来,颜北栀也没凑上去打招呼,只脱了外套,上手揉面。
她没有做精致面点的技术,但揉点剂子是没什么问题。
十一点半前,除了汤和热面食以外,所有凉菜热菜悉数上桌。
按照海城这边的饭桌习惯,这两样都是要后半程再上,上完之后再上点心,如春卷、酒酿丸子、水果羹之类,不必太过着急。
宴席大头弄完,几个帮忙备菜的阿姨都轻松下来,挤在后面悉悉索索地聊天。
话题大多与工作和孩子相关,琐碎无聊,但提起时,状态却松弛。
颜北栀让陈丹彤也去后头坐着休息会儿,自己则是站在炉灶前,眼睛看着火,脑袋悄无声息地走神。
想明天的见面,也想其他琐事。
不多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来人动作很轻,像幽灵,但还是传进耳朵里。
颜北栀回过神来,扭头,循声望去。
“……越暄?”
她叫他的名字,语气明显有点惊讶。
越暄点点头,难得主动开口:“想想说她下周回来。”
闻言,颜北栀嘴角不经意地翘了翘,“我知道,她也给我发微信了。”
“……”
越暄沉默。
两人都算是寡言的类型,开场白失败,后面要再交流,似乎就有些难以为继。
颜北栀猜测他有话要说,要不然不会特意过来,便刻意转过身背对他,随手掀开水果羹的锅盖,检查煮得如何,再状似无意地问:“是有什么事么?”
越暄滞了滞,注视着她,须臾,才低声开口:“我知道你没做。”
“期末作弊的事?”
“嗯。”
“谢谢。”颜北栀仰头,扭过脸,朝他笑笑,眼里有几分感激,“当然没做。我不屑于此。”
越暄:“……嗯。”
颜北栀思忖半秒,似乎猜到了他的意图,试探性地问:“你告诉想想了吗?”
“没有。”
“啊,那别跟她讲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自己会看消息。”
宗想想虽然看起来懒洋洋的,总是困顿不已,但在学校里,也不是只有他们俩朋友。
别的不说,她和杭景盛厌一同长大,关系就已经远胜旁人。
更何况,T班学生,优越感并非来自分班,而是家庭背景影响下的与生俱来。只要她想,会有很多人愿意和她说话,夸赞她,同她一起玩。
颜北栀垂下眼,语气很清淡,“那就等她看到了再说吧。你放心,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出头。”
“……哦。”
顿时,再次两相无言。
没安静多久,刚好,宗夫人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从前厅走过来。
见到两人,她愣了愣,很快笑起来。
客套,且不显得疏离,“栀栀和越暄都在啊。”
陈丹彤也听到声音,连忙从后面出现。
宗夫人朝着陈丹彤点点头,“陈姐,今天辛苦了。”
说着,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两个红包,一手一个,递给颜北栀和越暄。
“两个小朋友,也新年快乐哦。听想想说,你们俩成绩都很好,新学期继续努力吧。”
红包厚度可观,纵然话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意味,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颜北栀不管越暄,低声地推拒两回,推拒不掉,便爽爽气气地接了,道谢:“谢谢阿姨。也祝您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态度坦然,不卑不亢,反而更令人高看几分。
宗夫人笑一声,拍拍她肩膀,“栀栀乖,嘴真甜。阿姨给你们准备了点年货,一会儿走的时候一起带走哦。”
……
回程,陈丹彤和颜北栀还是搭公交。
两人在起始站上车,并肩占据最后一排座位。
正值过年期间,公交车上都是海城话,各自手上拎着礼品水果,热热闹闹的,是要去走亲访友的架势。
颜北栀坐在里面,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
耳边穿过车厢里那些交谈声,迷迷糊糊地,像是催眠曲一般,随时就要睡过去,却一直没能真的睡着。
公车行至半途。
身边,陈丹彤蓦地开口:“栀栀下个月就要生日了吧。”
颜北栀陡然一惊,“唰”一下睁开眼,点点头,迟疑地看向陈丹彤,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有这么一问。
前几年生日,都算不上什么好回忆。
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没有任何一桩事值得庆祝。安稳平静就是万幸。
见她点头,陈丹彤捏了捏鼻梁,将刚刚宗夫人给的那个红包还给她。
“你自己收着,买点喜欢的东西。”
颜北栀:“没关系,我海有钱。”
她整理了一学期花房,每月都有定额补贴。
除去一开始买校服衬衫的花费,还有偶尔买些书和文具之外,剩下那些钱都存着没动。
对普通高中生来说,已经算是一笔巨额存款。
但陈丹彤不容分说,径直将红包塞在她手中,“下个月就要17岁了,也是个大姑娘了。趁着放假,去买几身好看的衣服吧。要不然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也没行头可换。”
“……知道了。”
颜北栀没有再说“不用”,囫囵地收下了这份体贴。
陈丹彤明显表情一松,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明天和蒋叔叔见面的事情。翻来覆去,颠三倒四,万般执着。
市里车不多,路况很好,没有堵车。
但回家路长得像是望不到头。
颜北栀安安静静地聆听,心乱如麻,难得感觉到不知所措。
……
蒋叔叔和印象里没什么变化。
甫一见面,他难以免俗,笑着拿出红包,塞进颜北栀的口袋,祝她学业顺利、考上好大学等等。
颜北栀抿了抿唇,依旧还是没什么新意地道谢:“谢谢蒋叔叔。”
陈丹彤明显不想听这些无意义的寒暄,焦急地打断两人,“老蒋,将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问题直击重点。
桌上气氛急转直下,骤然僵硬起来。
“……”
老蒋不是海市本地人,嗜辣,三人便约在一家重庆火锅店。
陈丹彤难得妥帖。
火锅店装潢得喜庆,又逢新年,门里门外都是红通通的,搭配着开锅后蒸腾而起的热气,阖该是热烈又喧闹的地方。唯有他们这一桌,硬生生地陷入尴尬与沉重之中。
蒋叔叔满脸为难,左右踟蹰,迟迟没有应答。
陈丹彤很着急,也并不想掩藏,表现得很明显,乌黑眼珠牢牢地锁着对方,似乎要抓住他脸上每个细枝末节的表情,妄图寻找些许端倪。
唯有颜北栀,始终面不改色,静静地涮菜,捞到调料碟中,蘸几下,再放到嘴里,机械地咀嚼。
自始至终,一直在重复这个流程。
她并不是很饿,只是不想应对这种场面。
因为,她大概能猜出结局。
多半是无疾而终,平白浪费感情而已。
器官捐赠书是颜将为自己签的,早已做过笔迹鉴定。车祸的视频也很高清,甚至有好几个角度,路边的、车载的,母女俩在警局反复看过不下百遍,直到对血粼粼的现场几近脱敏麻木为止。
最终,还是陈丹彤率先憋不住气,打破这种古怪氛围。
“老蒋……”
她眼圈微红,身体微微颤抖,“你知道的吧?你一定知道的吧?将为是个好人,你们关系不是最好了吗?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签那份同意书,你能不能告诉我吗们?”
视线余光里,桌对面,蒋叔叔嘴唇翕动,额上悄然浮起汗渍。
颜北栀蹙起眉。
筷子被轻轻搁下。
良久,蒋叔叔终于苍白着脸,低声开口:“嫂子,那个确实是老颜自己签的,当时公司需要好人好事评选模范单位,所以我们俩都签了。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下次再来探望你和栀栀。”
说完,他慌不择路地跑了。
“老蒋!老蒋!——”
陈丹彤追不上他,也没能叫住他,还引得店内一大片注目,只得讪讪回来。
她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地问:“颜北栀,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他说那是他们公司要签的——那家人家,是你爸他们单位的合作方。他们肯定是串通好的!老蒋跑这么快,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觉得没脸见我们?他是不是也知道,那家人想用你爸爸的命给他们家那个病秧子续命?……”
“……”
颜北栀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说辞听着奇怪,但早在颜将为葬礼时,他之前几个同事也说过类似的话,应该是真的。
只是,这个蒋叔叔急匆匆离开的表现,也确实令人疑窦丛生。
想了想,她伸手,将对方没有留在桌上的那个红包拿过来,拆开数了一下。
里面放了一叠红色纸币。
整整30张。
对于一个兄弟的女儿来说,这份压岁钱红包,着实有点大了,大得叫人忍不住生出疑心来。种种疑点,如同藤蔓一般,暗暗滋长,盘踞进心脏深处。
当晚,陈丹彤念念叨叨,出现了发病的迹象。
颜北栀赶紧给她吃了药,照顾她睡下。自己也没了力气写题,干脆早早躺到沙发上。
天气冷,两条被子也不够暖和。
少女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骨瘦嶙峋的模样,悄悄发着抖……
颜北栀是被梦魇困住了。
梦里没什么情节,只是一张张面孔依次浮现。有颜将为、有陈丹彤,还有过去的一些同学朋友。他们出现,又很快消散,化为一片虚无。
“颜北栀,你想想,这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巧合吗?”
“你没有看过网上那些爆料吗?那些有钱人,是不择手段的。”
“你爸爸死无全尸。”
“……”
陈丹彤的声音,如同鼓槌,重重敲击着鼓膜,刺激大脑神经。
颜北栀“唰”一下睁开眼,满头大汗地坐起身来。
时间才刚刚凌晨。
窗外还是月落参横的天色。
黑暗中,她平复着呼吸,回想起刚刚那个梦。
最后一幕,是一个少年的影子。
少年衣领上的金色徽章,熠熠生辉,好似能灼痛双眼,刺得人不禁要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
下章到文案【应该】
第25章 25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5)◎
陈丹彤的耿耿于怀, 一直持续到颜北栀寒假结束。但因为中间再也没能联系上蒋叔叔,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临开学前, 宗想想回到海城, 约颜北栀一起逛街。
见面地点定在市中心的大型网红书店。
还没出正月, 大部分学生也没收假,书店里头人潮涌动。
颜北栀先到几分钟, 想着要买几本参考书, 便给宗想想发了微信,说自己在教辅材料书架那边等她,自己先开始挑选起来。
上学期, 越暄给过她一张参考书单。
她打算按照那个单子、还有自己上学期做题做下来的感觉, 直接拿一套同系列的题集, 再额外挑几本别的, 就大差不差能够用。
颜北栀素来是题海战术的贯彻者, 愿意用最多的汗水,去换取卷面上那一分两分。
天道酬勤, 理应体现在此。
但毕竟做题时间有限, 也只能在能力范围能实践。所以,买参考书不能贪心。
大约十五分钟后, 宗想想拎着两杯奶茶,从打卡拍照的人流里挤出一条路,挤到颜北栀身边。
颜北栀背对着走道, 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直到手背上蹭到冰凉的塑料袋, 她一激灵, 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手。
扭过头, 对上宗想想笑吟吟的脸。
“嘿!栀栀!新年快乐啊!”
说着, 宗想想将其中一杯奶茶塞给她,顺手把伴手礼也一同递过去。
颜北栀没有推脱,干脆利落地接过,给她道谢:“谢啦。”
宗想想问:“你要买书啊?”
颜北栀点头,“嗯。马上开学了,买点参考书。我马上好。”
宗想想探头探脑地瞟了几眼,撅了噘嘴,表情明显没什么兴趣,却也不说风凉话,语气认真,“不着急啊。时间多得很呢。我是想说,早知道你要买书,应该把越暄叫过来,你们俩学霸还可以商量商量。我是提不出什么建议的,我对做题一窍不通。”
闻言,颜北栀倏地想到,不久之前,越暄主动和她说话,也是关于宗想想的事。
这两人,真是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对方。
但或许是不想被人发现端倪,从旁看起来,关系却又不算很亲密,遮遮掩掩的样子。
总之,古里古怪的。
她牵了牵唇,随口问道:“越暄送你过来的吗?”
宗想想:“越叔叔开车送我来的。越暄有事,没一起。今天市中心真是太堵了,所以我才迟到的呀。还好他没来,要不然肯定不耐烦……对了,一会儿一起拍照吧?我看网上说,这家书店有个花瓣楼梯打卡点,拍照很漂亮呢!”
她没有继续说越暄。
兀自扯开话题。
颜北栀点点头,数了一下手上拿着的书,觉得有点多,再次精挑细选了一遍,放了两套综合卷回书架。
“我好了。走吧?”她看向宗想想。
宗想想“嗯”一声。
两人掉头,并肩往书店中心区域走。
楼梯那里比书架边人还多,人挤人,摩肩擦踵的架势,大多都拿着手机,站在半透明台阶上凹造型拍照,或是干脆举着云台录视频。
宗想想扫了一眼,立马没了兴致,“算了,不拍了,我们走吧。”
颜北栀没意见,贴心询问:“你要买点画册之类的吗?”
“不用了,我在意大利买了一大堆,带回来都还没看呢。”
收银台结账也要排队。
队列前进速度像乌龟挪步,几乎是一动不动。
室内人多,又热,宗想想不免有点犯困,打了个哈欠,继续用聊天打发时间。
“……这次去还特别倒霉,落地没24小时,我手机就被偷了。欧洲的治安果然是一如既往地堪忧。”
闻言,颜北栀蹙了蹙眉,“然后怎么办了?”
宗想想耸肩,“还能怎么办,赶紧去重新买了一个。幸好我带了信用卡,要不然联系不上人,估计就要在异国他乡走失了。”
“哇,这么惊险……那你那时候怎么没说呀?”颜北栀问。
两人一直在微信上断断续续地联系。
宗想想总是有奇思妙想,偶尔也会发点照片给她、或是吐槽几句意餐难吃之类,但从来没听她说起过丢手机的事情。
“这有什么好说的呀,以前我经常丢东西,被杭景骂过好多次。”宗想想吸了口奶茶,最后半句话有点含糊不清,“……而且,那会儿你们不是在考试嘛,不好用这种事情打扰你的。”
“……”
听到“考试”两个字,颜北栀心里一紧,条件反射地去看她表情。
宗想想无知无觉,也压根不会多想,咬了咬吸管,继续说:“不过,很烦的是,我手机里那些照片和文件都没存云端,现在找不回来了。还有很多APP的账号密码也不记得了,登不上去,烦死。只好重新开微博抖音号了。栀栀,你记得关注我的新号哦。”
她随手将新微博ID和抖音账号发给颜北栀。
颜北栀了然,顿了顿,点头,“好。”
说半天话。
终于排到两人结账。
颜北栀付了钱,拎起书店的木色纸袋,与宗想想一同离开。
……
两人没什么目的性,就随便在商场逛逛。
中途,宗想想看中一只电子表,黑色表带,表盘很大,表面有机械感,时间字数一跳一跳,风格相当酷。
她瞄了几眼,试也没试,爽快买单,让店员包起来。
颜北栀对艺术家审美有点理解不能,问了一句:“你自己带吗?”
这明显是一只男表。
宗想想莞尔,“怎么会。是给厌哥买的生日礼物。我之前完全忘了有这回事,只带了伴手礼回来,没有带合适的礼物。反正随便买一个吧,他不会介意的。”
“……哦。”
颜北栀看了一眼表的标价。
四位数,不算太浮夸,但也绝对不是普通高中生可以负担的生日礼物价格。
她默默收回视线。
身侧,宗想想又想到什么,连忙问她:“栀栀,我还不知道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颜北栀停顿半秒,平静地说:“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这是其一。
其二,如果宗想想也给她送这种价格的礼物,她没法负担得起同样价值的回礼。
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敏感问题,只要宗想想再多问一句,颜北栀就会如实表达出来。
然而,宗想想只是煞有其事地点头,并不追问细节,“哦,哦,这样,我知道了,每个人习惯不一样,正常的。那时间方便说吗?我就听听星座,保证之后不会再提。”
她有失眠症,脑供氧不足,脑袋和说话都很直来直去,偶尔会天然呆到叫人觉得无措的地步。
“……”迟疑片刻,颜北栀还是败下阵来,“下个月,3月11号。”
“啊!?”
话音刚落,宗想想瞪大了眼睛,“啪”一下捂住嘴,满脸惊讶,动作夸张。
“怎么了吗?”
颜北栀不解。
宗想想:“栀栀,你和厌哥同一天生日呀。他也是3月11号。这也太巧了吧!”
“……”
颜北栀游离地笑了笑,没应声。
一年到头一共只有365天,而地球人口已经快要逼近80亿,同一天生日的人有好几千万。
这种高频几率,哪有什么巧不巧一说呢。
……
很快,两人又转道去逛衣服。
既然之前已经提到盛厌,不可避免,宗想想再次问起了和他有关的话题。
“栀栀,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厌哥啊?”
之前在花房,宗想想有说过一次类似的话,说希望颜北栀不要讨厌盛厌。
但这么明确的提问,却是第一回 。
两人认识得久了,关系也比之前熟悉许多,讲话就可以直接一些,这很正常。
颜北栀没有觉得不高兴,想了想,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不是讨厌。”
“不讨厌么?”
“嗯,不是非常讨厌的意思。只是觉得麻烦。”
宗想想眨了眨眼睛,“……我不懂。”
颜北栀低笑一声,言简意赅,“不是一路人。”
盛厌的强势,给她带来了许多麻烦。
不仅是因为他害得颜北栀在学校明里暗里被针对,还有很多麻烦,没法仔细解释出来,只能论心。
但讨厌一个人太累了,她已经没有精力做这种事,只想让盛厌赶紧远离她的世界。
越远越好。
不要再给她后悔和动摇的机会-
新学期,宜光每个年级惯例要重新调整班级。
不过,许是因为学年中,一般不会大调。只按照期中期末考成绩、把排名浮动很大的学生换一换。
特别班会有变动。
比如,有同学始终出不了成绩,决定放弃竞赛回普通班级。
或是中途打算出国,要及时转去国际部等等。
A班B班同样是优等班,用一套教师班底。只要学生成绩不下滑,中间不会换来换去,影响各班教学进度。
颜北栀自然还是留在B班。
返校日。
她走进B班教室。
和上学期一样,班上同学很有默契,倏地安静一瞬,像是某种驱逐仪式。
颜北栀不以为然,自顾自地拿出纸巾,擦干净最后那张桌子,亭亭坐下。
她头发已经比年前长长了不少,但两撇公主切鬓角依旧梳不进马尾辫里去,只能随意地挂到耳后,露出下颌弧线和一截耳廓。
再加上皮肤透亮,唇红齿白,整个人显得清瘦又清冷,气质疏离薄凉。
这模样,天生丽质,好像多高冷都不突兀。
前排,林清乐和白濛交换了一下视线,不屑地撇了撇嘴。
只有康易维看到她们俩这个小动作。
他叹了口气,用力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扯过林清乐的衣袖,低声说:“清乐,差不多得了。”
林清乐将布料从他手上拽回来,声音依旧娇俏悦耳,“关你什么事。”
“这样真的没意思。”
“我觉得有意思就行。你谁啊,少来教我做事。”
说完,林清乐站起身,婷婷袅袅地走到讲台边,开始安排返校任务。她依旧还是班长。
康易维无可奈何,侧过身,悄悄向颜北栀打了个招呼,“颜北栀,新年好。”
颜北栀刚刚在看手机,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有暗潮涌动。
听到声音,才抬眼,淡定地点点头。
“康易维,新年好。”
……
暮色四合时分。
杭景顶着一头火红的头发,手里抱着个篮球,走进学生会办公室。
“厌哥?厌哥?”
盛厌懒洋洋地“嗯”一声,从真皮沙发上坐起来,将遮光用的书随手扔到一边。
杭景:“一起走不?”
“几点了?”
“四点多了。”
海市冬天天黑得早,大约五点出头,夜幕就会降临。
现在这个点,虽然称不上傍晚,但天边已经出现一抹橙红斜阳。
盛厌往窗外望了一眼,没作声,兀自起身,走到办公桌边。
那里放着好几叠申请表,都是新学期各项学生活动,还有招新之类的表单,都是今天下午开完会拿进来的。
学生会每学期返校第一天开会,这是惯例。
盛厌视线一一掠过,长指动了动,从其中挑出一叠,不紧不慢地翻阅。
从第一张,一路翻到最后一张。
没有。
颜北栀的名字未曾出现。
这当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不可避免,盛厌还是微微蹙起眉,薄唇轻抿,神色凌厉几分。
杭景:“找什么呢?”
盛厌把申请表放回去,转了转戒圈,沉声道:“没什么。”
两人前后离开学生会办公室。
校园里早已是空空荡荡-
二月底三月初。
开学第二周,海城下了一场春雨,进入回南天。
这座城市本就沿海,雨水充沛,四季湿度高,春秋季都是阴晴不定。一到每年回南天,不仅空气湿漉漉的,雾气凝结在所有物体表面,体感也会觉得湿腻难受。
整个人像是被按在了湖水里,又冷又潮。
每逢这种时候,陈丹彤总是很容易精神不好,悷悷地提不起劲。
自然,颜北栀也会跟着心神不宁,担心她在家里出什么问题。
表面虽然不显,实则情绪早已坠入谷底。
周三。
英语老师下午请病假,B班最后一节英语课和上午的体育课调换。
午休结束前,班上有人小声议论本学期的校内实践。
“清乐又没进花房那个项目是吗?”
“嗯,她肯定心情很差。据说每学期都是盛厌自己挑的人。”
“唉……”
林清乐对盛厌的想法,堪称人尽皆知。
“啧,咱们班不是有人被选中过么。”
“嘘——她能听到。”
事实上,颜北栀压根没放在心上,只是趁着还没打铃,时不时摸出手机看一眼屏幕,旁若无人似的。
表情也是相当冷峻。
早上出门前,陈丹彤一直没起床,颜北栀给她在锅里放了早饭,稍微热一热就能吃上。
等人到学校,她不放心,又给陈丹彤发去消息。
【妈,起了吗?有没有不舒服?】
这条微信,几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收到回复。
想了想,她咬着唇,又飞快地编辑了一条:【没事吧?要不要我请假回来陪你?】
不消片刻,陈丹彤回了信息:【没事。不用。】
颜北栀松口气,继续打字:【你吃饭没有?】
陈丹彤:【吃了,你好好上课。】
话题终结。
午自习铃声恰好在此刻响起。
柴卫从前门走进教室,拍了拍黑板,“同学们,不要聊天玩手机了,准备听写。”
颜北栀循声抬头。
顺手将手机塞进运动裤口袋。
……
宜光素来是有晚自习的,但是对学生不做强制要求,一般只有住校生才会参加。
进入高二下学期,高考临近,学校安排各科老师每天要在早晚自习答疑,一天一科。班上参加的人就比上学期多了一些。
颜北栀也在其列。
之前,她就喜欢在学校多留一会儿,先把作业完成。只不过,之前都在图书馆或者自习室,现在就留在教室。
如果有什么题目解不出来,可以立刻现场问老师。
周三是柴卫看自习。
物理是颜北栀的弱项,确认陈丹彤没问题后,她便安心呆在学校刷题。
是夜。
夜色如墨。
时间已然不早,教室里没剩几个人。
颜北栀终于做完整套考卷,对完答案,直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想要去拿手机。
只是,手指刚碰到口袋,就结结实实地顿了一下。
口袋里空空如也。
颜北栀拧起眉,又去翻课桌和书包,还有教室后面的储物柜,从头到尾、里里外外扫荡一遍。
哪里都没有。
手机不见了。
这点动静,已经吸引了前排几个同学的注意,纷纷扭头看向她。
柴卫也跟着抬头,出声询问:“颜北栀?怎么了?”
颜北栀不好打扰别人,只得走到柴卫旁边,轻声开口:“柴老师,我手机找不到了。方不方便借您的手机打个电话?”
柴卫:“手机丢了?怎么会的?”
说着,他把手机拿出来,让颜北栀用。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白天因为担心陈丹彤,她一直在看手机。
到这个点,手机确实早就该没电了。谁想到会这么巧弄丢。
颜北栀咬了咬唇,只得挂断。
柴卫觑她脸色,也严肃起来,“打不通?我们班从来没有丢过东西,这不是小事。要不要你先再想想?”
言下之意,要是走失窃流程,就很麻烦了。
贵族学校为了名声,对这种原则性问题,一向处理得很严。万一是乌龙,反倒尴尬。
颜北栀点头,回到座位上,开始回忆。
从中午起,她一直没有再用过手机。
但是最后一节体育课,好像是又拿出来玩了一会儿。
今天体育课,操场地面潮湿,老师让他们去体育馆打羽毛球。
颜北栀没搭档,也不想打羽毛球,就坐在旁边玩手机。
可能是那时候没放好,掉在体育馆里了。他们班是最后一节课,如果真的在那里,应该不会有人拿。
她揉了揉眉,收拾好书包,打算先去体育馆找找看。
见状,柴卫叫住她,把她带到教室门口。
“找到了吗?”
颜北栀摇头,“没有,可能掉在别的地方了,我去看看。”
柴卫拧着眉,看了一眼时间,说:“晚自习马上结束了,现在太晚了。你再仔细找找,要是没找到,明天早上我带你去看监控。”
“知道了,谢谢老师。”
“找到的话给我发个消息。”
“好。”
颜北栀踏出教学楼时,晚自习结束铃刚好响起,响彻校园。
她逆着住宿生回寝人流,先去保安室借体育馆钥匙。
学校保安室24小时有人,不过这个点刚好是早晚交接班,里头只有一个保安在吃晚饭。
对方并没有问得太细,让她填了学号名字,就把钥匙给了她。
顺便,还借了她一只手电筒。
“今天晚上要还回来的。”
“好的。”
颜北栀点头,直奔体育馆。
这个点,体育馆那栋楼早就熄灯断电,灯都打不开,里里外外都是黑洞洞的,像是一张漆黑的大嘴,要将人一口吞噬。
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打着手电筒,大步走进去。
体育馆在二楼。
她顺着楼梯上楼,开锁,在馆里四下摸索一圈,又按照刚刚自己的行动轨迹找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手机。
难不成,丢在其他地方了?
体育课结束,她还去了食堂吃晚餐。
但现在,食堂还开着吗?
颜北栀驻足原地,沉思片刻。倏地,又想到今天是她整理器材,去还了羽毛球拍。
先去器材室找找。要是没有,就去食堂。
据说宜光的食堂会开夜宵点,不知道会不会已经被人捡走了?
……应该不会。
她那个手机是老款,本就便宜,还用了三年多,愈加不值钱。
对这所学校的学生来说,估计看到都懒得捡。
颜北栀重新锁好大门,原路折返,回到一楼。
器材室和体育馆的钥匙都在一串里。
颜北栀站在门口,一枚一枚试,总算找到正确的那枚,顺利开门进去。
器材室只有一扇小窗,月光洒不进来。
加上空间相对逼仄狭小,视觉上,比体育馆更乌漆嘛黑一点。
颜北栀用手电筒照了一圈。
万幸,她的手机就躺在器材架最里面的走道上。
省下换新手机的麻烦和钱,颜北栀脸上不自觉漾出一个笑,浑身轻松,大步朝里走去。再蹲下身,将手机捡起来,试着开机。
没反应。
确实是没电了。
还好,她还有交通卡,不至于没法坐车回家。
这般想着,颜北栀回到门边,轻轻拉一下门,准备赶紧走人。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太晚。
陈丹彤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晚饭吃了没有……
“咚。”
金属锁舌撞到了什么阻碍。
门拉不开了。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
第26章 26
◎闪过的念头潺潺的溜走(1)◎
「 我昼夜过着懵懂如梦的日子, 却又一心等待着会有什么奇迹将至。」——芥川龙之介《尾生的信义》-
月光寂寂,高悬于空,遥不可及。
空气中的粉尘在单薄光线中无所遁形, 只能张牙舞爪地胡乱漂浮。
颜北栀垂眸, 再次用力拉了一下这扇门。
“咚。”
依旧打不开。
器材室和教室不同, 为了防止器材遗失,门锁在外面, 只有外面能落锁。
如果人在房间里, 就只能关、没法锁。
现在,钥匙在她手上,门怎么会突然被锁住呢?
难道是坏了吗?
只在这么半分钟里?
颜北栀若有所思, 干脆利落地举起手电, 借着微光, 弯腰, 对着锁舌和门缝开始研究。
半晌, 她了然,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金属锁舌没有坏, 也没有上锁, 是有人从门外把外面的防盗扣扣上了。
白天,学生和体育老师偶尔会来器材室借东西。为了避免波折麻烦, 这里一般不锁门,直到晚上放学,保安才会过来锁。
防止门被风吹得开开合合, 便在门外加装了防盗扣。
有人进出, 只要离开时随手扣上就行。
现在, 在颜北栀进去捡手机的这短暂时间里, 有人跟在她后面, 悄无声息地扣上了防盗扣,然后走掉。
大概是想要把她关在这里?
这招数,虽说老掉牙,但确实也好用。
器材室本就阴冷潮湿,加上晚上这栋楼会断电,里面黑黝黝的,光线稀薄,寂静无声,很容易叫人觉得不舒服,直至心理防线崩塌,开始瑟瑟发抖、痛哭流涕。
更别说,现在这个季节,还没回温。要是在里面呆上一夜,体质差点,得个重感冒总是跑不了。
颜北栀攥着拳,冷嗤一声。
那些无聊的人,像阴沟里的臭虫一样,阴魂不散,似乎誓要对她赶尽杀绝。
或许,是看作弊陷害没能让她退学,一计不成又出一计。
刚刚,他们躲在哪里?
是体育楼背后、还是不远处的花园长廊里?
总之,都是好地方。
乌漆嘛黑一片不说,监控也早关了,没人会发现。
颜北栀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臂,开始拍门。
“砰!”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频率越来越快,动静也越拍越响。
“有人吗?”
“外面有没有人能听到?”
“有人在吗?——”
“……”
颜北栀的声音有冷玉一般的清冷质感,仿佛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显得太慌张。但喊了几句,愈往后,语速明显增快,还是泄露了几分无措。
这个点,晚自习早已结束,校园里只剩下住宿生。
体育馆所处位置,和平时常用道隔着一整个大操场。
她没有喇叭,声音很难传到那么远。
只要没人突发奇想大晚上靠过来,就听不见她的求救声。
所以,无论拍门还是呼救,外头都始终安静无声,毫无反应。
“……”
颜北栀想要尖叫,但知道无济于事,只是白费力气,便作了罢。
顿了顿,她转过身,用手电照了一圈,找到体操垫的位置,拿了一个,放在地上,自己坐上去。
器材室铺的复合地板,回南天容易返潮,地上冰冰凉凉,像是有水蒸气凝结,湿漉漉的。哪怕隔着体操垫坐,心理上都觉得森冷。
颜北栀思索片刻,又站起身,把手电筒放到器材架上,向着唯一那扇扁窗照出去。
这样,如果恰好有人路过附近,就会发现这里面有束光源。
说不定,会前来查看。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舒了口气,垂下眼帘,拢了拢外套,抱紧膝盖,将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试图保存身体热量。
接下来就是等待。
再不济,更晚些,保安室发现她没有归还钥匙,应该会过来找人。
……
夜越来越深。
气温也逐渐降低。
狭小的器材室里,感觉不到时间流动的速度。
实在太过阴冷,颜北栀手脚冰凉,运动鞋和袜子皆难以抵抗潮湿低温,脚趾不由得蜷缩成一团。
对于现状的坦然和笃定,在失温中,逐渐开始破碎消散。
几点了?为什么保安还没有来找人?
难道要在这里被关一晚上吗?
会不会冻死?
颜北栀咬紧牙关,努力试图驱逐这些糟糕念头,未果。
她自认自己一心一意向着目标前进,在这所学校里,被人明里暗里排挤,被无视,被嘲弄,都能挨过去,能不以为意、无所畏惧,只做好自己的事,走出这溃烂且支离破碎的人生。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变本加厉,催生出的愤怒,直到此刻,终于悉数爆发。
绝望感在心头弥漫,挥之不去。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是盛厌么。
是因为盛厌的闯入么。
他要第二次摧毁她的生活吗?
顷刻间,颜北栀恍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洒脱淡然,那么有勇气。她不过只是个普通人,会被伤害,也会不甘。
……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颜北栀浑身上下已经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哪怕衣服压得再紧,身体依旧冷得瑟瑟发抖。
终于,穷途末路之际——
“咚!”
“乒!”
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摇摇欲坠。
溶溶月光驱散几寸阴影。
朦胧感氤氲而开。
颜北栀在冰冷黑暗中太久,动作已然僵硬,只能哆哆嗦嗦地勉力仰起头。
此刻,盛厌正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少年眉眼如画,表情倨傲,矜贵无双。
光线自他身后逆光穿来,将他衬得宛如神祇。
“颜北栀?”
他声音清冽好听,但呼吸比平时重很多,便依稀能听出一丝焦急,不够从容。
颜北栀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垂下眸,悄然感受灵魂的抗议和震颤。
为什么是盛厌呢?
她心想。
盛厌没等到答案,也不再多问,两步跨到她身边,屈身看她。
借着室外路灯光,他看清了颜北栀的脸,也看到了她眼眶噙着泪珠。
盛厌蹙了蹙眉。
声音明显生硬几分。
“……哭了?”
颜北栀还是没有作声,只是抬起手,用手背重重蹭了两下眼角。
她这副默不作声又避如蛇蝎的模样,叫盛厌看了,表情愈发不高兴,冷嗤一声,眼神也跟着蓦地沉下来,有些晦暗不明,压迫感徒生。
但此时颜北栀看起来实在太过可怜。
整个人伶仃消瘦,缩在角落里,睫毛微微颤抖,脸颊和嘴唇都是惨白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好似风雨中破碎掉的纯白花瓣,漂亮又孱弱,惹人怜惜。
甚至,令人升起一种破坏欲,想去将她采撷,将她占有。
盛厌舌尖顶了下上颚,抑制住浑身细胞的蠢蠢欲动。停顿数秒后,才脱掉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到颜北栀肩上,抓住前襟,牢牢拢住她单薄身躯。
清新温暖气息将颜北栀整个人包围。
她终于从失温状态回过神来。
“……你怎么找来的?”
颜北栀哑着嗓子,低声问。
盛厌直起身,垂眸看她,哼笑,“不想看到我?”
“……”
“让你来找我,就不来,是么?有骨气。就有那么讨厌我?”
寥寥几句话,盛厌眉头又拧了起来。
他想到尹禹辰那通电话。
要不是尹禹辰,颜北栀可能就要被关到明天早上,变成三月冰雕了。
……
二十分钟前,盛厌接到了尹禹辰的电话。
“厌哥,跟你说个新鲜事儿。”
尹禹辰背后吵吵嚷嚷,声音也有点断断续续,不知道在哪里玩。
间或,电话里还传来女孩娇柔的撒娇声,似乎是在喊他拍个抖音之类的。
总之,听起来不像要说什么正经事。
盛厌在看NBA。
闻言,他干脆打开手机扬声器,随手丢在旁边,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尹禹辰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纨绔子弟,家里有钱有权,八辈子都用不完。
自然,也没指望他要在学业上多拼搏,直接放任自由。
他从小念宜光国际部,幼儿园就开始双语教学,一路直升上来,现在英语口语还只能说几句常用语。只等着高中毕业之后,父母捐钱捐楼去国外镀金。
不过尹禹辰人不错,玩得开,情商高,和杭景关系很好,也算是他们小圈子的人。之前跨年也是一起。
盛厌反应不热切,尹禹辰也不介意,笑着说:“上次想想叫来和我们一起跨年那个妹子,杭景说厌哥有想法?我家娇娇说,她被他们班几个女的锁学校里了。”
“什么锁……”
话音未落,下一秒,盛厌瞳孔微缩,径直关了球赛,拿起手机,问:“怎么回事?”
语气已经变得严肃又凌厉。
尹禹辰还是笑,顺手将身边女孩拉过来,“来,娇娇,给厌哥讲讲。”
电话换到一个女生手上。
她娇声开口:“什么呀~厌哥,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嘛~就是晚上从寝室出来找辰辰的时候,碰到几个B班的女生,说要给转学生一点颜色瞧瞧啦。我又不认识什么转学生的咯,随便听过就走了呀。”
“……”
听了不过几句话功夫,盛厌已经换了鞋,准备出门。
最后,又问了一句:“他们有没有说锁哪里了?”
宜光高中部那么大,一间教室一间教室翻,得翻到明天。如果这娇娇说不出个所以然,路上,也可以联系学校那边,让保安室现在就开始翻监控录像。
只是他人不到,只凭口述样貌特征,也不知道他们要查多久才能找到。
盛厌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颜北栀被关了多久?
是不是很害怕?
这一刻,盛厌已经彻底忘了自己的原则。
要让颜北栀主动找他、求他,或许,根本不可能。
他也没法看着她受欺负。
压根没法袖手旁观。
从今天前,随便颜北栀多抗拒,他也得看着她,保护她。
找到她之后,他要去弄死那些人。
……
坐这么久,颜北栀脚已经麻了,缓了半天,总算恢复一点知觉。
她撑着体操垫,准备站起身。
时间应该已经很晚,不知道陈丹彤怎么样。平时,她因为药物作用,精神不好,很早就会睡觉,并不会刻意等待颜北栀。
只有偶尔发起病,或是有什么事要同她说,才会坐在客厅等着。
因为手机没电,接不到联系,颜北栀什么都不得而知,难免担心,只想快点回家。
倏忽间,盛厌朝她伸出手。
但却并不是打算将她拉起来。
他曲指,捏住了颜北栀尖尖的下巴。手指发力,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颜北栀,你还没看明白吗?”
“跟了老子,你才能继续安稳待在宜光。”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27
◎闪过的念头潺潺的溜走(2)◎
两人一站一坐, 四目相对。
高低落差过于明显,宛如隔着银河。
小少爷肆意霸道惯了,哪怕心里想的并非如此, 话脱口而出, 就难免带上了一点倨傲的胁迫意味。
当然, 他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人。
在颜北栀淡漠眼神中,盛厌没有改口, 而是定定地注视她, 与她对峙。
现在,是颜北栀需要他。
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为了得到眼前这个心心念念的女孩,盛厌并不介意做一回道貌岸然的恶霸, 花样百出, 还妄想挟恩图报。
“……”
颜北栀蹙着眉, 许久没有出声。
当年, 颜将为躺在殡仪馆里, 十一月的海城,葬礼上的穿堂风吹得人嘴唇发紫。
那时候, 她红着眼睛, 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海涅的一句话,说死亡是凉爽的黑夜, 生命是闷热的白天。
此刻,似乎与那时,无甚差别。
一样阴冷。
一样叫人不知所措。
……
半晌没等到回应。
盛厌逐渐失去耐心, 指腹不自觉揉搓了一下颜北栀光滑的皮肤, 将她的脸抬得更高两分, “嗯?”
相触之处, 能感觉到对方指尖温热。
她微微颤了颤。
这个动作, 这个姿势,因为力量差、难以挣脱,有种强迫臣服的意味。甚至,还有一丝暧昧气氛,在这黑暗逼仄器材室你,氤氲而开。
颜北栀默默凝视着盛厌的瞳孔。
骤然间,心内升起一个荒谬念头。
如果非要这样才能安稳度日的话……如果,这样能解了陈丹彤的疑窦不甘的话……干脆利用面前这个少年,顺势而为,一举两得。
“我没空早恋。”
终于,颜北栀下定决心,一字一顿地说。
这一秒,她已经决定放弃与世偃仰,只身闯入洪流中。任凭罪恶感和愧疚心在血液里彻底泯灭。
闻言,盛厌却是愣了一下,明显猝不及防。
好半天,他回过神来,语气有些迟疑,“……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颜北栀垂眸,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清清冷冷的,“是。”
“先和平共处?”
“嗯。”
“在学校一起吃饭?”
暂时像宗想想和杭景他们那样,也可以。
颜北栀:“有空的话。”
盛厌眼睛倏地亮起来,眉梢眼角都漾着光。
他本是极具少年气的痞帅长相,五官生得恰到好处。窄窄的内双,不会显得无神,反而衬得眉眼清隽精致。
英俊帅气就是这样,哪怕稍微一点点微表情,也有引人注目的闪耀效果。
只是,颜北栀内心百转千回,纠结难言,又需要维持着表面镇定,以防对方起疑,便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等到盛厌松开钳着她下巴的手,才懵懵懂懂地又望了他一眼。
盛厌手掌下落,转为握住颜北栀的手臂,轻轻松松,将她从体操垫上拉起来。再缩回手,指尖悄悄捻了捻。
“腿还麻吗?”
“……还好。”
“还冷吗?”
“不冷了。”他这身外套很厚实,这么久了,还有他身上的余温。
颜北栀这有问必应的模样,实在是乖得不像话。
盛厌开始得寸进尺:“我送你回家。”
“……”
颜北栀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拒绝盛厌。
说来可笑,竟然只为了不堪的目的。
颜北栀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眶发涩。
接着,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出器材室。
身后,剩下那扇被踢坏的门,还在小声地“哐哐”作响,随着料峭晚风,轻轻叩着墙壁。
听到动静,颜北栀脚步不自觉顿了一下。
盛厌:“明天早上会让人来修的。”
颜北栀颔首,从善如流,“哦。”
盛厌不禁侧目,轻轻挑了挑眉。但顾虑到时间太晚,最终还是按捺住,没有再说什么。
……
深夜,宜光校园和白日好似两个空间,万籁俱寂。
从操场到校门这一路,所有楼全都关着灯,黑压压一片。唯有星零路灯亮起,幽幽地照着树木憧憧。
人影穿梭其中,犹如鬼魅。
盛厌家的车就停在学校正门口。
还是上次颜北栀见过那辆黑色轿车,车头站着带翅膀的金色小人。
此刻,司机正坐在驾驶座上等待。
见盛厌迎面走来,立马下车,绕了一圈,替他拉开后座车门。
盛厌将颜北栀手上的体育馆钥匙递给他,示意他帮忙去不远处的保安室归还。
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富家子弟的矜贵从容。
接着,他抬手,主动为颜北栀抵住车门,薄唇微微牵起,“上车吧。”
少年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石互相碰撞,环佩叮当。
颜北栀开口道谢:“谢谢。”
她脱了身上宽大的男式外套,抱在怀里,坐进后座。
盛厌也跟着进来,坐到她旁边,从车载冰箱里给她拿了一瓶水。
两人肩膀凑得很近,近到几乎能互相触到对方。
只是,一时之间,并没有人开口说话。
呼吸交错,显得气氛颇有点怪异,不复刚刚那般平和。
很快,司机回来,礼貌出声,打破这份安静。
颜北栀觑了盛厌一眼,微微坐直身体,轻声报上小区地址。顿了顿,再补一句:“麻烦您了。”
……
从宜光高中部到颜北栀家,距离不算太远。
开车和坐地铁差不多,都是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左右,公交车就要久一些。
从轿车发动起,颜北栀一直望着窗外夜色。
她心里很乱,思绪就像是一团毛线,被乱七八糟地捆在一起,怎么都找不到线头。再加上今夜这遭遇,闹到这么大半夜,更显得疲惫,精神不足。
本想闭目养神几分钟,结果,刚阖上眼没几秒,人已经悄然睡过去。
盛厌感觉颜北栀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总算扭过头,不错眼地盯着她的侧脸。
直到这时,他还有种不真实感。
画面和记忆里那个穿着单薄白裙的少女重叠。
悸动却依旧不曾改变。
盛厌转着食指上的荆棘戒圈,喉结悄悄滚了滚。看颜北栀垂着头,睡得不太舒服,想要将她的脑袋往自己这里掰一点,让她能靠在自己肩上借力。
但沉吟许久,还是没有动手。
果然,不过五六分钟,颜北栀已经自己醒过来。
她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声音难得柔和,有些许温度,“……到哪里了?”
盛厌没作声。
前排,司机看了眼后视镜,主动为她答疑解惑:“最后一个路口,再转个弯就到了。”
“好的,谢谢您。”
颜北栀再次道谢。
两分钟后,轿车稳稳停在小区大门口。
盛厌沉默了一路,终于开口说话:“送你进去吧。”
小区年份比较老,物业也一般,路灯不够亮,看着有点黑灯瞎火。
颜北栀:“不用,到这里就行了。里面都是小弄堂,路窄,不好走。今天麻烦你了。再见。”
说完,她从左边推门下车。
下一秒,盛厌也跟着下了车,大步绕了一圈,绕到颜北栀旁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颜北栀停下脚步,仰头,借着月光,狐疑地看向他。
这个视角,盛厌瞳孔里折了光,像是细碎星子。
他轻咳一声,假装一副痞里痞气、浑不在意的态度,“颜北栀,老子怎么那么不信呢。”
颜北栀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不信什么?”
“……”
不信她会突然松口。
明明之前那么抗拒他。
盛厌薄唇轻抿,停顿良久,才说:“今天发生的事,我会帮你解决。”
“哦,好,谢谢。”
“你难道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希望我做吗?不是以男朋友的立场,就是……宗想想偶尔也会……”
盛厌难得卡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事实上,他非常迫切,想要和颜北栀建立一种新关系。
被她认可的、被她需要的亲密关系。哪怕只是好友。
颜北栀哑然。
当即明白过来。
思索片刻,她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想吃蜂皇浆巧克力。”
盛厌一怔,“……”
颜北栀:“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牌子,是海城特产,但是很早就已经停产了。我爸爸说,他们年轻的时候穷,只买得起这种巧克力,很大一板,从食品一店买回来,然后切开,切成小块,装在保鲜袋里,全家一起吃。我也只在很小的时候吃过一两次。”
“盛厌,我想再尝一次那个味道。”
她倦怠地笑了笑,“这样可以让你安心吗?”
闻言,盛厌松开她的手腕,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帮你找到的。”
“好,那我先回家了。时间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家吧。晚安。”
“晚安。”
颜北栀在盛厌如影随形的目光中,缓步走进老旧小区。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她形单影只。
月光倾泻下来,这世间所有阴暗与污秽,仿佛能够无所遁形。但只要走进角落里,就是截然相反的境地。
希望,月亮知道这个秘密之后,可以原谅她。
颜北栀这般想着。
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
凌晨一点多。
颜北栀回到家,客厅是一片漆黑。
陈丹彤果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晚归,已然早早入睡。
因而,颜北栀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放下书包,摸去浴室洗澡。
热水兜头洒在脸上、身上,祛除通身寒意和疲惫。
她用力抹了把脸。
手机还在客厅充电,隔着一扇门,轻轻震动了两下。
弹出来微信提示音。
是来自盛厌的微信好友申请。
颜北栀洗完澡出去,不敢吹头发,怕吹风机吵醒陈丹彤和左邻右舍,只拿干毛巾包着,坐进沙发上的被子里,检查手机信息。
她先看了宗想想的消息,又刷了刷各个社交平台。
最后,通过了S的好友申请。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28
◎闪过的念头潺潺的溜走(3)◎
次日一早。
颜北栀才刚到学校, 就被柴卫叫去办公室。
早自习尚未开始,柴卫没在教学楼那个临时办公室,而是在教职员办公楼等她。
正值季节交替时节, 昨天晚上被锁了那么好几个小时, 颜北栀今天起床觉得头有点晕, 多半是受了寒,匆忙赶来学校, 也只想快点坐下休息, 并不想来回奔波。
但,此刻,陌生同学表情看起来略有些焦急, 还模仿柴卫语气, 着重强调了“第一时间过来”。
颜北栀掀了掀眼皮, 面色寡淡, “知道了。”
应完声, 随手把书包扔在座位上,再调转方向, 疾步往外走去。
偌大校园里, 人来人往,不复昨夜那般寂静无声。
颜北栀脚步匆匆, 旁若无人地从三两学生群里一路穿过去,抵达办公楼。
柴卫在批试卷,听到她敲门, 连忙起身, 带她去了空办公室。
现在, 很多学校都有不成文的规定。
为了保证学生安全, 男老师和女学生不能单独在密闭空间交谈。
柴卫将空办公室门大敞着, 顺手拎了一张椅子给她,“坐,坐。”
这架势,像是要促膝长谈。
颜北栀本来就有些头晕目眩,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便没有推辞,哑着声道过谢,依言坐下。
柴卫坐在她几步之外,表情看起来很严肃谨慎。
顿时,颜北栀心下了然,但还是淡然提问:“柴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柴卫迟疑片刻,又稍微弄了下眼镜,像是仔细思忖过后,才缓缓开口:“颜北栀,你昨天找到手机了吗?”
“找到了。”
“哦,那就好。”
说完,他又开始犹豫。
往日不苟言笑的一张脸上,出现了各种细微表情,像是遇到什么棘手事件。
颜北栀垂下眸,坦率地开口道:“柴老师,我正好也有事情想说。昨天晚上我去找手机的时候,被人恶意关在了体育器材室。我希望可以去看一下那边附近的监控录像。”
话音落下,她自己忍不住嗤笑一声。
看监控看监控,自从转学到这个学校之后,短短一个学期多点,都不知道发生了几次要看监控的事情。
要知道,从小到大,颜北栀一直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努力又低调,不爱惹事。在到宜光之前,她上学这么些年,压根就没注意过学校的监控,更遑论什么时候会必须要去查监控了。
果然,自己和这个学校就是那么格格不入。
这一点似乎已经无需反复验证。
听她说完,柴卫没有丝毫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长叹一口气,开口:“今天早上,学校发了通知,要彻查潜在的校园欺凌事件。你要看的录像,现在已经在政教处了。”
闻言,颜北栀结结实实地怔了怔。
柴卫继续说:“我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班级。”
不,应该是能想到的。
从上学期黑板报那回,闹到柴卫这里,各打五十大板之后,就能想到会有更激烈的后续才对。
只是选择视而不见,没有及时制止。
毕竟,颜北栀只是一个贫困转学生,没有任何背景。而他们班上、学校里的其他同学,或许一个都惹不起。
但除了这一点,平心而论,柴卫对颜北栀确实不差。
没有歧视,也没有忽视。
一开始就给她争取赚生活费的机会,后来知道她一时之间不能习惯宜光的精英教育模式,学习进度略慢,还给她拿了学校之前的参考资料,等等。
对柴卫,颜北栀内心并没有多少怨怼。
她本来以为只要无视,就能处理好这件事,也未曾寻求过学校的帮助。
但,没想到,盛厌说的“解决”,竟然这么简单干脆。
颜北栀思索数秒,平声问:“柴老师把我叫过来,是希望我做什么吗?”
柴卫摆手,“这件事会有学校专门的老师负责调查,我不参与其中。我找你来,是因为校领导通知,下个月就要把你调去T班。”
“……”
“调班需要签一些资料,也要做班主任面访。你今天早自习就别去上了,留在这里填表吧。”
“……”
转班应该是盛厌的自作主张。
讨人厌的傲慢。
停顿数秒,颜北栀干脆利落地出声拒绝:“柴老师,我暂时没有换班的想法。”
柴卫愣了一下,镜片底下,透出几分难以置信。
“你不想去T班吗?”
颜北栀扯了扯嘴角,仿佛连笑容都显得清冷,“嗯,我应该也不符合转入T班的条件吧。”
“但是……”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上早自习了。老师再见。”
颜北栀快步离开办公楼。
最后一级台阶,因为不舒服,还趔趄了一下。
手掌撑了下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阳光倾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树叶的倒影,影影绰绰,春意盎然。
颜北栀捏了捏太阳穴,驻足原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今天凌晨,她和盛厌加上好友。
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对话框还是浮在微信界面第一个。
踟蹰半秒,颜北栀点开输入界面,打字,主动发消息过去。
North:【你在哪里。】
这四个字跳上界面,她垂眸,眼皮也跟着一跳。
潜意识里,好像自己彻底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放出了吃人的怪物。
一切都在失控。
但这已无法避免。
盛厌没有马上回复。
颜北栀吁了口气,锁屏,将手机塞回口袋,踩着悠扬的早自习铃声,大步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回到教室。
英语老师在安排默写。
颜北栀喊了句“报告”,轻手轻脚地穿过半个教室,走到最后一排座位,坐下身。
前方,林清乐和白濛都不在。
视野范围近处没有遮挡,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她目光偏转,注意到康易维也不在,心中不由得一凛。
……
到上午第一节 课结束,校内已然沸反盈天。
颜北栀看了眼手机。
盛厌还是没回。
她抿唇,忍着头晕不适,拿起水杯,去这一层的茶水间倒热水。
茶水间素来是八卦传播地。
除了互联网,对每□□夕相对的学生来说,口口相传也是各类消息的重要传播途径。
颜北栀平时总是来去匆匆、争分夺秒,不会过多停留。但今天茶水间人多嘈杂,人头攒动,到底是被耽搁了脚步。
各班同学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聊得肆无忌惮。
对话自然不由分说地钻进她耳朵。
“……为什么突然说要整治什么校园欺凌状况啊?我们学校也有这种事吗?”
“没听说过。”
“啧,傻X学校是真把自己当那种垃圾学校了啊。”
“学生会没意见吗?”
“听说是学生会协办呢。”
“这要怎么协办?查查谁被同学撕了作业吗?还是谁被同学用卷发棒烫了手臂?太傻了吧。”
“……”
各种言论,议论纷纷。
不过,并没有人提起颜北栀。
她懒得继续听,捧着水杯,面无表情地离开茶水间。
第二节 课,前排三人还是没有回来。
一直到午餐时间,依旧不见踪影。
从食堂回来,颜北栀趴在桌上眯了一会儿,还是支起身,掏出手机,给宗想想发消息。
颜北栀:【想想,你知不知道盛厌在哪里?】
宗想想回得很快。
宗想想:【厌哥今天没来学校。消息也没回。】
宗想想:【我现在在画室呢,不知道他这会儿来了没有。】
宗想想:【你找他有什么急事吗?】
看样子,她对昨天那件事也一无所知。
盛厌没有告诉任何人。
挺好。
颜北栀揉了揉鼻梁,思索数秒,打字:【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花房实践的事情。】
三秒后,宗想想推来一个微信名片。
宗想想:【找杭景就行,他负责这个的。】
颜北栀:【好,谢谢。】
……
临放学,颜北栀感觉愈发不舒服。
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有点烫,好像是发了烧。
她硬捱着上完最后一节课,打算今天不上晚自习,早点回家去休息,便飞快地收拾了书包,昏昏沉沉地走出教学楼。
室外,正是暮色四合时分。
晚霞绮丽,空气里弥漫着香樟树的清香,很浅,若有似无的。
颜北栀做了个深呼吸,总觉得呼吸比刚刚更热了些。
正此时,手机在口袋里剧烈震动起来。
她脚步停顿,摸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
是盛厌的微信语音提示
“……”
颜北栀垂眸,接起来,“喂。”
盛厌的声音始终是好听的,隔着电波信号,也有种肆意散漫意味,“栀栀,你找我?”
颜北栀蹙了蹙眉,顾不上想太多,话已经脱口而出,“不要这么叫我。”
盛厌笑一声,“宗想想不就这么叫你么。为什么我不能?”
他要肆意行使自己的“权利”。
不给颜北栀后悔的机会。
话音落下,颜北栀便意识到自己状态不佳,不小心,暴露了真实想法。
她是一个做什么都要做好的人。
既然迈出第一步,就绝对不能退缩。
“……那随你。”颜北栀淡淡地应一声,顺着风,继续往校门方向走,“你在哪里?我有事情要问你。”
盛厌还是笑,“什么事?学校的通知?还是帮你转班的事?”
“……”
“说什么都可以。你来吧,我们当面聊。”
说完,他报了一个地址,说自己在这里,又问她要不要人来接。
颜北栀拒绝。
挂断电话,她在地图APP上搜索了一下这个地址。
是一家台球馆。
距离宜光不算太远,地铁四站左右。
只是和她家是两个方向。
颜北栀思忖数秒,觉得自己已经没力气去挤下班高峰的地铁,便干脆奢侈一把,花20块,在软件上打了辆车。
海城的春天昼短夜长。
抵达台球馆时,天色已经悄然黑下来。
下车后,颜北栀给盛厌发消息:【到了。】
盛厌秒回:【进来,在2楼。】
她便收起手机,走进台球馆。
一样望去,馆里生意不错。
大厅放了不少球桌,大部分旁边都有人。
聊天的,抽烟的,好不热闹。
颜北栀不会打台球,从来没有进过这种地方。但她也不见丝毫好奇,目不斜视,径直往楼梯方向走。只有路过烟味浓重的地方,才会小幅度地皱皱眉。
相较之下,二楼就清爽很多,没有烟味,却也没什么人。
偌大一个空间里,只开了深处几盏顶灯,白得刺眼。
此刻,盛厌正坐在灯下的软皮沙发里。
他周围还稀稀落落坐了几个男生,都是熟悉的面孔。
唯有两三个男生站着。
颜北栀眼神还可以,很快,注意到那几个男生身边还有两个女生。
居然是林清乐和白濛!
她瞳孔一缩。
下一秒,盛厌也看到了她。
他挑挑眉,朝她招手,“栀栀。”
顿时,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部投向颜北栀这里。
“……”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29
◎闪过的念头潺潺的溜走(4)◎
在这种情形下, 大部分人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点惴惴不安。
但颜北栀表情很淡,气定神闲,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被凝视。哪怕, 其中包含了一抹尖利且不怀好意的目光, 也能面不改色, 恍若未觉,足见心志坚定程度。
她停顿数秒, 迈开步子, 慢条斯理地走向盛厌。
因为气质过于清冷,仪态又端正不松垮,整个人还瘦伶伶的, 像是携着风雪, 冰凉疏离, 难以靠近。
盛厌不错眼地看着她, 脸上笑意加深。
只是, 蓦地,身侧, 有人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颜北栀!你、啊——疼!”
林清乐骤然尖叫了一声。
素来娇媚漂亮的脸蛋, 显出些许扭曲狰狞。
此时,颜北栀已经离盛厌那些人很近。
听到动静, 她目光偏转,蓦地一顿,表情变得有点错愕。
林清乐的双手正被旁边那个男生反剪在身后, 上半身有些动弹不得的样子。她会突然喊叫, 大抵是因为, 那男生稍微用了点力气去扼她手腕, 制止她继续说话。
旁边, 白濛也是差不多情况。
只是比起林清乐,她始终垂着头,咬着下唇,一动不动。像是对现状噤若寒蝉,也像是已然认命。
“……”
这兴师动众的架势,究竟是在做什么?
颜北栀拧起眉头。
因为低烧,她感觉脑袋有些转不动,也不想费力思考,干脆便直接将心里话问出口。
盛厌勾了下唇,用眼神示意她随便挑个空位置坐。
颜北栀没动,又问一次:“盛厌,你要干什么?”
闻言,盛厌站起身,往旁边走了几步,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颜北栀。
“来得很着急吗?声音怎么哑了?”他旁若无人地问道。
颜北栀没说话,瞥他一眼。
下一秒,便被盛厌按住肩膀,按在右边小沙发上坐下。
他身上有股清冽的味道。
颜北栀没挣扎。
盛厌今天还是穿了一身黑色卫衣,在顶灯下,显得唇红齿白,容色比女孩子更精致。
开口时,还颇有几分少年肆邪气。
“我说了,我会帮你解决这件事。”
颜北栀眉心跳了跳,刹那间,听懂了他话中深意。
她扭过头,定定地看向林清乐。
“……是你。”
语气里却并没有多少惊讶。
全宜光,最讨厌她的人,莫过于林清乐了。
颜北栀转学来报道第一天,就听过林清乐肆无忌惮地嘲笑自己。因为看不上她这种“穷鬼”,因为视她为某类“入侵者”。
等她被迫和盛厌扯上关系后,林清乐应当是更加坚定了要“排除异己”的念头。
擦黑板报是第一刀。
考场举报失败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颜北栀和陈丹彤不是一类人,没有证据,就不会把所有事情都归结到林清乐身上。烦是烦,厌恶是厌恶,但强行为自己的坎坷不幸树立一个怨憎对象,只会让人自己更加难熬溃散,变得不再清醒。
但现在看来,事实多半就是如此。
她坐在沙发上,借着盛厌的庇护,狐假虎威地质问她:“为什么?”
当时,在空白黑板下,颜北栀孤身一人,与班上所有人对峙。此情此景,倒像是身份调转,平白生出点荒诞意味来。
所以,还得感谢盛厌么。
呵。
颜北栀心中嗤笑一声,表情依旧沉静淡漠,唯有眼神锐利,像坠入了霜雪。
林清乐轻而易举地被她激怒,厉声道:“为什么?这有什么为什么?你一个贫困生,拿着我们学校的奖学金入学,整天装模作样,我看你不爽,不行么?你的学费哪来的,还不是我们出的?你到底在装什么啊!”
今天一整天,林清乐和白濛就没有离开过政教处。
学校各处都有监控,两人是仗着颜北栀没权没势没人在意,很难仔细查,又刻意避开了角度,才敢肆无忌惮。哪怕被人发现了,也可以推说是朋友间吵架玩闹,不算大事。
毕竟,颜北栀现在不也好好的么。
但盛厌这个投资人家的少爷发声,一切就不一样了。
保安处一帧一帧看,动作再小心,什么都显得无所遁形。
因而,她们俩被反复诘问,似乎要当做典型来教育。
等放学之后,又接了盛厌的电话,以为是出去玩,高高兴兴地过来,却是这种场面。
盛厌比学校更狠,几句话,铁了心要逼两人退学。
思及此,林清乐咬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因为这种事退学的。厌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有必要做那么绝吗?!”
盛厌扯了扯嘴角,噙着笑,依旧邪气散漫,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这么一说,整个宜光都算老子的青梅竹马。”
“……”
旁边,另一个男生也笑,随口调侃道:“况且,人家特招也不是用学费的啊。是厌哥家额外出的钱。学费早被学校拿去修操场种树了。怎么就能算到你头上了?”
林清乐脸颊涨得通红,陡然间,竟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飒然。
她依旧被人抓着手腕,制在原地,便只能朝着颜北栀尖叫:“颜北栀——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怎么打算的吗?!以为自己长得漂亮,傍上盛厌,就了不起了吗?!你们这种穷人,不就是指望着来找个有钱男朋友捞点的吗?一入校就特立独行,整天穿几个破衣服晃悠,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当自己是什么偶像剧女主角吗?呵!老土的招数,也就高中男生吃这套了!”
“……”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颜北栀怔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
林清乐还在继续:“盛厌喜欢长头发的女生,你就搞这么一头,整天在他面前晃悠。怎么着?钓凯子的目的达成了吧?你以为他现在帮你对付我,是真喜欢你啊?人家玩玩你呢!”
她声音本身弥足娇俏,声嘶力竭起来,愈发显得尖锐。
在颜北栀眼里,林清乐此刻就像一只横冲直撞的恐龙,高傲又凶狠,恨不能踩碎她的骨头,撕烂她的自尊,将她贫穷且艰辛的世界毁灭。
“你……”
颜北栀才刚开口,盛厌已经倏地出声,截断她。
“让她闭嘴。”
依言,林清乐身后那个男生空出一只手,打算去捏她下巴。
颜北栀拧眉,“等一下。你们想干什么,又不是□□。盛厌,让他们放手。”
闻言,盛厌给了那个男生一个眼神。
几个男生调笑几句,爽快地松开了林清乐和白濛,各自散去,随便开了两个球台,自顾自地打起桌球。
顷刻,二楼灯光下,只剩下颜北栀和盛厌,一站一坐,与跌坐在沙发上的林清乐白濛面对面。
这架势,两人倒像是变成了共犯。
盛厌不禁轻笑一声。
颜北栀沉吟数秒,低声开口:“因为盛厌喜欢长头发的女生,所以你在我头发上粘口香糖,是这样么?”
盛厌再次陡然变了脸色。
余光扫过颜北栀。
元旦小长假那会儿,颜北栀来参加他们跨年。虽然当时光线不好,他也第一时间注意到她换了发型。长发剪得很短,但依旧漂亮又清冷。
少女天生气质如此,并不会受发型影响。
两三个月过去,颜北栀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公主切两边鬓角已经能梳进后面马尾辫里,只几簇碎发落下来,垂在颊侧,毛茸茸的,和冷白肤色映衬,我见犹怜,像是能拂过心脏,落在心尖上。
盛厌捻了捻手指。
林清乐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冷笑一声,语气笃定:“是你自己不小心蹭到了吧?这也要归结为我们在校园欺凌你吗?”
颜北栀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她揉了几下太阳穴,只觉得满身疲惫。
剩下的也不必再问。
没意义。
盛厌却没有打算罢休,起身,从旁边拿了把美工剪刀,随手扔到林清乐面前。
他说:“剪吧。”
林清乐猝然扬起脸,难以置信,“厌哥……”
盛厌:“你自己剪,还是我找人帮你?”
他起先不知道有这件事,要不然,颜北栀来之前,林清乐就已经是光头了。
小少爷肆意霸道惯了,谁敢欺负他的人,当然要千百倍地还回去。
表情也难掩倨傲,叫人无法抗拒。
林清乐又尖叫了一声,一把抱住脑袋,不管不顾地跳起来,径直往楼梯方向跑,“不是我!我不要剪!——”
“咚。”
慌不择路间,又撞到人身上。
林清乐顿了顿,抬头,刚好看到走上来的康易维。
康易维是跟着杭景来的,刚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林清乐一脸慌乱,二话不说,将她拉到身后挡住。
“厌哥。”康易维遥遥冲着盛厌开口,“都是我做的。”
颜北栀扭头望过去。
盛厌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康易维叹气:“你不是查到监控了吗?昨天,是我锁了器材室的门。厌哥,颜北栀,你们别错怪清乐。”
“……”
“是我锁的门,也是我擦掉了颜北栀画好的黑板报,塞纸条构陷她考试作弊……之前在班上,都是我在悄悄欺负她。刚刚我已经签了退学同意书交给老师了。颜北栀,之前很抱歉。我对不起你。”
说完,康易维垂下头,露出一抹愧色。
但纵然这般说着,人却始终还是将林清乐牢牢护在身后。
远远望去,有种心惊肉跳的孤勇。
这下,连看热闹的杭景都忍不住鼓掌。
“哇哦~精彩精彩!”
颜北栀抿了抿唇,没作声。回想起之前种种嬉皮笑脸下的细枝末节,心下了然。
顿了顿,又无声叹气,轻声开口:“我要回去了。”
她呼吸灼热,说了几句话,嗓子比刚刚更干涩,火烧火燎的,喝了大半瓶水也不见好转。只想赶紧脱身,回家休息。
盛厌捏紧拳头,“就这么算了吗?”
颜北栀蹙了蹙眉,佯装不解,“不是学校说了会处理么。我又不是警察,不算了还要怎么样。”
她一贯与世偃仰,不喜欢惹是生非。
哪怕狐假虎威,也觉得浑身不适应。
盛厌是少年人,又是那样矜贵人家出身,傲气惯了,肆意妄为也正常。
这也是因权势和金钱而产生的性格特权,无可指摘到叫人哑然。
特别是对穷人而言,怎么都显得不甘。
颜北栀懒得多说,垂下眸,兀自拎起书包,“……走了。”
话音刚落,盛厌倏地伸手,拦她一下。
“再等几分钟,我送你回去。”
颜北栀怔忪:“不必麻烦……”
“等我。”
说完,他大步走向楼梯,走到康易维面前。
康易维本是大高个,但在盛厌这一米八八的个子面前,也要矮上大半个指节,便平白输了点气势。
停顿半秒,盛厌面无表情地开口:“杭景,送他们几个出去。”
杭景:“谁啊?”
盛厌:“喏,咱们的‘青梅竹马’。我和康易维再聊几句。”
他牙齿顶了顶上颚,挑了挑眉,一把拽住康易维的衣领,直接把人拖下楼去。
林清乐离得最近,再次尖叫起来:“康易维——”
眨眼间,二楼又闹成一团。
杭景三两步跨到楼梯口,把所有人拦在二楼,不让他们追下去。
“行了行了,让厌哥和康易维私下说几句哈,你们别去凑热闹。”
在场他和盛厌最熟悉,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自然,能看得出盛厌很生气,不好再去火上浇油。
他笑笑,朝林清乐眨眨眼,“林清乐,你和白濛先走吧?时间也不早了,还没吃晚饭吧?有什么事明天到学校再说,行吗?”
……
杭景好言好语,能拦得住别人,但却拦不住颜北栀。
她是这个圈子里的“怪物”。
不会受任何桎梏。
简单几句话,加一个眼神,她成功从闹嚷嚷的台球馆二楼脱身,追着盛厌和康易维离开的方向,大步追过去。
至一楼。
颜北栀四下扫了一圈,没找到人,干脆找前台去询问。
“盛厌啊?从后门走的。”
得到答案,颜北栀调转方向。
脚步也逐渐变得匆忙。
这会儿,外面天色已经如墨般深沉。
台球馆后门出去是一条小路,平日车来车往,但行人不多。唯有两边树荫遮天蔽日,连路灯光都悄然隐没其中,影影绰绰,不甚明晰,衬得气氛静谧万分。
不远处的阴影里,盛厌重重一拳,挥到康易维脸上。
颜北栀瞳孔微微一缩,立马开口喊他:“盛厌!快住手!”
但已经来不及。
“嘭!”
拳头落到康易维侧脸,仿佛携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破空而来。他毫无还手意图,整个人顺势摔倒在地。
盛厌收了手,两手插在裤子口袋,居高临下地望向他。
“欺负一个女生,还你一下,没问题吧?”
康易维脸颊火辣辣的疼,嘴角也被拳风带到,破了皮,冒出一点血丝。
他指腹蹭了一下,苦笑,“没问题,是我的。”
这个态度很令人满意。
盛厌倨傲地颔首。
短短两句话功夫,颜北栀已经几步跨到了两人中间。
她挡住康易维,不赞同地看向盛厌,“……你是野蛮人吗,还打架?”
盛厌勾起唇,抬手,拉住颜北栀的书包包带,将她往前面带。
只几步,便带出了老远,将摔倒在地的康易维抛在身后。
他清清嗓子,径直略过这个话题,语气散漫,“走了,送你回家。”
“……”
颜北栀蹙了蹙眉。
正想再说点什么,倏地,余光略过盛厌落在她包带上的手。
盛厌的手指匀称修长,加上皮肤白,发力时,能隐隐约约看到血管错落。但因为不明显,反倒显得很精致,基本符合“手控”的所有要素。
只是,此刻朦胧灯光下,本该白皙的手背,掌骨上破了几道皮,有血色洇出。
颜北栀强硬地停下脚步,垂眸看着他的手。
“你受伤了。”
她平静地说。
盛厌不甚在意地瞟一眼,又怕她多想,干脆将手背到身后,再笑吟吟地问:“栀栀,解气了吗?”
“……”
怔愣间,清冷眉眼悄无声息地融化开来。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30
◎闪过的念头潺潺的溜走(5)◎
朦胧夜色, 在盛厌炙热澄澈目光中,生出几分旖旎缱绻意味。
颜北栀避开这灼灼视线,抿了下唇, 哑声说:“……有什么好解气的。”
这世上, 本就没有一模一样的痛苦和绝望。
人与人也无法感同身受。
盛厌点头, “确实,害你被关了一晚上, 一拳倒是便宜他了。”
说着, 他转过身,似乎是要折身回去,继续教训康易维。
颜北栀赶紧拉住他卫衣衣摆。
“别闹了。”
盛厌低笑一声, 乖乖停下动作, “好。”
两人并肩往前, 绕过台球馆出入门, 去更外面纵横交错的主路上打车。
晚高峰尚未结束, 车流来来往往,奔忙不休, 但却很少有空车经过。打车软件显示前面排队还有27人, 可见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
见状,盛厌去旁边打电话, 说让自家司机过来接他们。
“马上来,最多十五分钟。”
他收起手机,朝颜北栀微微颔首示意。
颜北栀脑袋昏昏沉沉, 被晚风一吹, 高热陡然上脸, 尽数发出来。人便也难得懒怠, 实在不想去挤公交, “哦”了一声,算是默认。
盛厌挑挑眉,没再说话。
一时无言,气氛跟着沉寂下来。
不过,倒是难得祥和。
片刻过后,黑色轿车在两人面前停下,车头上还是熟悉的那个小金人,昨夜也曾见过。
颜北栀屈身坐进后排,阖上眼。
顿了顿,盛厌跟着上车,也还是坐在她旁边,如同昨晚一般。
车里开了暖气,关上车门,眨眼就驱散了满身凉意。
盛厌这才终于开口,轻声问道:“之前,林清乐他们在班上经常欺负你吗?”
闻言,颜北栀掀了掀眼皮,声音含混不清,“……无所谓。”
毕竟,值得委屈的事情实在太多。
如果要一桩一桩细讲,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完。
林清乐那种排挤手段,在颜北栀看来,就十分小儿科。
事实上,如果昨天盛厌没有闯进来救她,但凡她没冻死,今天一样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哪怕是特招生、是“怪物”、是谁都惹不起的穷鬼,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只是,怎么样都不会有盛厌来得简单干脆,一击即中罢了。
思及此,颜北栀睁开眼,嘴唇动了动。
想要再道声谢,又觉得说不太出口。
似乎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动摇,悄悄把愧疚一同拾起来,从淡漠冷清的本性里找回良知,再也无法利用盛厌做些什么,为陈丹彤达成心愿。
算了,本来他就是始作俑者。
交给他处理也算理所应当。
颜北栀摇摇头,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驱散所有矛盾念头。
盛厌猜不到她的想法,只是侧目看她,慢条斯理地轻笑,开口:“这样都无所谓,栀栀,你好像只对我特别苛刻。”
第一次见面,就是满脸不耐烦。
“……”
颜北栀不想聊这个,生硬地转开话题,“他们真的会被劝退吗?”
盛厌沉吟数秒,反问:“你不想?啧,你和康易维关系挺好?”
颜北栀感觉嘴唇已经干涩起皮,抿了下唇,随口应道:“康易维喜欢林清乐。”
但是林清乐对盛厌却是相当执着。
执着到堪称偏执。
刚刚,颜北栀生着病,也基本能猜到康易维的心理。
之前,康易维有在颜北栀面前劝说过林清乐。
毫无疑问,肯定是真心的。
但,大抵是阻止失败,拗不过林清乐铁了心要“教训教训”她,康易维怕后面事发、林清乐会吃处分,干脆自己帮忙下手,脏活累活一应全部揽下来,连锁个门、擦个黑板都要他出手。
这些有钱孩子,上个高中,竟然都跟演电视剧似的。
真是闲。
颜北栀没忍住,低低嗤笑了一声。
盛厌:“笑什么?”
颜北栀敛起表情,“没什么。”
盛厌并没有死缠烂打、追根求底,继续回答刚才那个问题:“康易维说自己签了退学同意书,那肯定是要走的,他把同学关在器材室,不管是什么理由、或是受谁指示,主观上都已经达到危害他人安全的标准。学校不可能留这种学生。”
“……哦。”
“至于林清乐和另一个女生么,还不确定政教处打算怎么处理。”盛厌薄唇轻抿,觑她,“栀栀,你希望他们走还是留?”
车窗外,车水马龙,如浮光掠影一般从眼前飞驰而过。
颜北栀揉了揉眼睛,听到自己淡漠地吐出两个字。
“随便。”
她没有资格审判裁决任何人,只求能安稳毕业。
但很显然,在昨晚,她逆着光,走到盛厌身边那一刻起,这已是妄想。
……
乘着夜色,颜北栀回到家。
进门时,陈丹彤还没有睡觉,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听到动静,她扭头往门口瞥了一眼。
“今天回来得挺早的。吃晚饭了吗?”
颜北栀头晕目眩,也没有丝毫食欲,便干脆回答道:“没上晚自习……已经在学校里吃过了。”
陈丹彤“哦”一声,没多想,关掉电视,起身回卧室,将客厅让给她写作业。
不过,颜北栀却难得没有复习。忙不迭先烧热水,倒在杯子里放凉。再快速洗漱过后,喝了两大杯水,缓和了一下干涩。人径直倒向沙发,盖上被子,蜷缩成一团。
喉咙依旧火辣辣地烧。
眼皮好似千斤坠,耷上之后,再难睁开。
陷入沉睡前,倏地,颜北栀想到,自己今天去台球馆找盛厌,压根就不是去看热闹的,是要去问他自作主张给自己申请转班的事情。
结果,因为闹得一团乱麻,什么都忘了。
潜意识,她想要从被子里伸出手,去够放在旁边的手机,再给盛厌发个微信,赶紧问清楚。
但这会儿,整个人像是沉入深海之中,呼吸不畅不说,还失去了四肢的掌控力,实在睁不开眼睛,只能作罢。
明天再说吧。
颜北栀想-
次日清早,海城又下起雨来,阴冷料峭。
闹钟准时响起。
颜北栀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浑身滚烫脱力,像是烧得比昨天更加严重,压根没有力气坐起来。
家里安安静静的。
陈丹彤应该还没醒。
她挣扎片刻,叹了口气,自己撑着给柴卫发消息请假。
点击,发送成功,复又继续阖眼睡下去。
等颜北栀再次醒来,外面还是乌沉沉的雨天,拉着一层半透明窗帘,也看不清天色。
茶几上放着一杯水,外加一盒泰诺。
玻璃杯底下还压了一张纸条。
她伸长手臂,将那张纸条抽出来,扫了一眼。
上面是陈丹彤的字迹。
【北栀你发烧了,醒来要吃点药。中午我有工作,没法呆在家里陪你,你自己点个外卖吧。如果还觉得很不舒服,就打电话给我。我回来陪你去医院。】
陈丹彤学历不高,平时工作又没什么机会写字,字迹说不上多漂亮。但颜北栀看完,倒是心下一松,继而,似是热流涌过。
她将纸条放回茶几上,支着上半身坐起来。
手背碰了碰杯壁。
水已经凉了。陈丹彤应该走了挺久。
颜北栀顾不上挑剔,就着冷水吞了一片退烧药。再去看手机。
屏幕显示12点40分。
竟然已经中午。
她解锁屏幕,半倚着沙发背,检查消息。
微信里很多条未读。
除了柴卫,还有宗想想和盛厌的消息。
宗想想:【栀,你今天没来学校吗?】
宗想想:【你们班主任说你生病了,还好吗?】
S.:【怎么没来?】
S.:【生病了?】
S.:【晚点来看你。】
最后一条显示两个小时前。
颜北栀脑袋一懵,当即快速回复:【不用了。】
发出去之后,才想起来将他的备注从微信名【S.】改成【盛厌】。
盛厌秒回:【醒了?】
颜北栀:【嗯。】
盛厌:【给你点了粥,你家具体楼号多少?】
前两次,司机都是送到她小区门口,没开进去,盛厌自然不知道她住哪一栋。
颜北栀盯着这行字,不自觉蹙了蹙眉。
半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不用麻烦。我已经吃过了,要继续睡觉。下次再说。】
……
盛厌哼笑一声,将手机随手丢到一边。
肢体语言看起来却有些不高兴。
T班午自习很自由,并不强制要留在班里上课,几个人都习惯呆在学生会活动室。
宗想想躺在沙发上,半眯着眼,随口问:“厌哥和谁聊天呢?”
盛厌垂眸,“没谁。”
宗想想:“哦。对了,你怎么突然想到整治什么校园欺凌了啊?杭景被人打了?”
杭景抓了一把头发,立刻发出抗议,“喂,为什么是我被打?”
“有人打得过厌哥吗?他小时候练过搏击,你忘了吗?”
“……也是。他比较丧心病狂。”
杭景嘟囔了一句,转而问盛厌:“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他知道得比宗想想多些,但也不是太多,只能肯定是那几个人欺负了盛厌的心肝宝贝。至于具体细节,还是昨天听康易维断断续续说了几句,才猜出个大概。
盛厌:“康易维自退了。另外俩留校察看。”
杭景啧啧感叹,“这么严重的处分啊。”
盛厌捏了捏眉心,“学校商议的。”
言下之意,他一点没插手。
“挺好。”
盛厌想了想,蓦地,又对宗想想说:“想想,我打算让颜北栀转到我们班来,你能说服她吗?”
话音未落,宗想想猛地坐起身,瞪大了眼睛,困意全无。
“……厌哥,你怎么想的,她和你关系这么尴尬,怎么可能答应啊。”
盛厌痞笑一声,浑身桀骜不驯的模样,“她昨天不是还问你我在哪里么。我们已经能和平共处了。”
宗想想:“……Amazing!”
“所以,你能说服她吗?让她转到我们班来,以后你们俩就能经常一起玩了。”
“OK,我晚点试试。”
宗想想果然一口答应下来。
盛厌打了个响指,冲她一抬下巴,“谢了。”
余光掠过玻璃窗。
宜光校园里,光秃秃的树干悄然长出星零绿叶。
春光准时降临。
如同脑海里那个挥之不去的白裙少女。
盛厌收回目光,低低笑了笑,随手将书盖到脸上,遮住视野里的光线,继续午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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