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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41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1)◎

    「大风从东吹到西, 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海子《春天,十个海子》-

    盛春, 社会实践顺利结束。

    宜光高二全年级学生坐上大巴, 返回海市。

    刚好, 清明雨季也已然无声无息地收了尾。气温回暖,外套从厚大衣换成了薄款春衫。

    周六下午, 颜北栀带陈丹彤定期复诊。

    想了想, 又顺便拐道去牙防所,把自己隐隐作痛的那颗牙补了补。

    据牙医说,还好她来得早, 还能补。要是再往里蛀一点, 就要断牙神经做根管治疗了。更贵更麻烦不说, 中间免不了疼痛煎熬。

    这会儿, 麻药还没过劲儿, 颜北栀嘴唇加上半边脸都没什么感觉。连带的,说“谢谢”时, 也有些含糊不清, 无端显得腼腆几分。

    离开牙防所。

    斜阳已悄然绯丽。

    陈丹彤后面还有个工作,看了眼时间, 便嘱咐颜北栀先自己回家。

    颜北栀摸了摸嘴唇,勉强开口:“……我一道去吧。”

    陈丹彤摆摆手,难得没接受她的主动请缨。

    “定好了五个菜, 很方便的, 不用你。”

    闻言, 颜北栀点头应下, 并没有逞强。

    她今天状态不好, 确实帮不上很多忙。

    况且,医生刚刚才交代说,陈丹彤现下的情况已经恢复正常,除了身体对精神类药物还留有一些后遗反应,其他都没什么问题。平日也要和人多接触多交流,尽可能保持好心情。家人不能总是把她当成病人、小心对待,这样反而不太好。

    在颜将为意外离世前,陈丹彤就是个温柔又能干的女人,私房菜的手艺远近闻名,和所有老顾客都能保持良好的关系。

    这几年,她独自被困在家中,被困在自己的歇斯底里中,画地为牢,与世隔绝,任凭戾气满溢,连性格也变得不复从前。

    颜北栀独自承受了陈丹彤的一切怨怼,始终陪伴在她左右。

    现下,陈丹彤终于能开始新人生了,作为女儿,颜北栀也为她高兴。

    ……

    公车从远处驶来。

    看线路,是回家方向的那辆。

    颜北栀轻轻地笑了一下,朝着陈丹彤摆摆手,“那我先走了。妈,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太累了。”

    陈丹彤也跟着挥手,“知道了。”

    很快,公交驶入车站,在站台前停下。

    车门打开前那一瞬,陈丹彤倏地再次开口:“之前我听宗夫人说,宜光每年暑假都有夏令营。这么好的机会,如果那人去的话,你也一定要去,知道吗?妈会给你准备好钱的。”

    颜北栀:“……”

    她长睫微颤,笑意刹那从眼底褪去,嘴角也跟着慢慢拉平,恢复到往日淡漠的弧度。

    果然。

    对陈丹彤来说,过去的永远不可能过去。

    那些猜疑,早已刺进了她的血肉,成为她精神支柱里的一部分,再难消弭。

    然而,对颜北栀来说,无奈之情蓬勃生长,渐渐地,在心底蔓延叫嚣。

    她捂了捂毫无知觉的脸颊,若有似无地吁口气,“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接着,便兀自跨上公车。

    夕阳中,只给陈丹彤留下一个伶仃纤瘦的落寞背影。

    背后,少女的蝴蝶骨从单薄外套中微微凸出一块,振翅欲飞-

    学生时代,集体活动的余韵总是绵长。

    社会实践已经过去好几天,但话题却依旧绕着那些事情,没有停歇。

    幸好,T班有独立的教学楼,活动范围和其他班级不在一块儿。平时只要不上校内论坛,什么风言风语都接收不到。

    颜北栀问周芝琴要了T班各科任课老师前几年出的试卷,每天放学之后,就到T班专属自习室去刷一套,起早贪黑,披星戴月,一心一意扑在学习上。

    任凭外头沸反盈天,她依旧保持着好习惯,两耳不闻窗外事。

    转眼间,在新班级的第一个期中考如期而至。

    T班一般会准备好几套考卷,尽力贴合所有同学水平和需求。

    颜北栀拿到的是B卷。

    不算太出意料。

    刚转到宜光没多久,林清乐看她不顺眼,就和白濛一起嘲讽过她,说她的市一排名在T班面前没有什么含金量,因为他们压根不参加全市统考。

    等颜北栀自己转班进来之后,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个情况。

    这个班级的学生在宜光里太特殊了,各个都是非富即贵的二代,有些还是只上SAT和托福的,和普通应试高中生压根不是一个赛道。

    别人不说,单说她熟悉的那几个,就能算各有千秋。

    宗想想是艺术生,一定会出国上学。

    杭景多半也是去美本,成绩不够赞助凑。

    盛厌就更别说了,刨去盛家家底财富,他自己本来就有奥数竞赛拿奖的底子,据说差点国奖,还是因为不想参加集训才退下来的,过往履历相当辉煌。

    加上各科成绩又平均地好,以后要去哪里完全看他意愿,国内外名校大概能随便挑了。

    或许距离太过遥远,压根不在同一个世界,颜北栀不觉得有什么羡慕。

    只是,下一次……

    下一次,一定要把考卷上印刷的“B”,换成和盛厌一样难度的“A”。

    思及此,她沉下心来。

    脸上不显分毫,依旧冷冷清清,但乌黑眼眸之中,满是坚定。

    她不是盛厌他们这个世界的人。她是永远在雨天里奔跑的太阳。

    ……

    赶在出分数之前,周芝琴率先宣布了暑期夏令营安排。

    宜光私立和普通高中不同,受众学生是一群有钱人家的孩子。自然,什么项目都是要花钱的。

    因为没有资金压力,夏令营的可选项也很多。

    除了清北暑期学堂、以及一些类似“希望之星”的竞赛夏令营之外,更多的是藤校的夏季交流项目,或者再次一些,也能去日本香港的高校交流。

    除了学习和开拓视野之外,也带着一定的旅游和玩乐性质。

    当然,价格相当不便宜。

    “……咱们班还是和去年一样,自愿为准。报名表一会儿我来发给大家,不论报哪个,还是自愿放弃,都需要家长签名。”

    周芝琴语速不急不缓,微笑的弧度像是经过测量一样完美无瑕,没什么感情,“好了,今天的班会先到这里。”

    她转身,离开教室。

    鞋跟敲击着地板,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不过,教室里已然沸反盈天,无人关注。

    宗想想趴到桌上,轻轻扯了扯颜北栀的衣摆,嘟嘟囔囔地问:“栀宝,你会报夏令营吗?”

    颜北栀垂着眸,视线依旧停留在笔记本上。

    顿了顿,才分出一些注意力,沉吟数秒,摇了摇头。

    她平声开口:“应该不会。”

    这也算意料之中。

    宗想想点点头,没有多问,只默默阖上眼。脸贴着桌面,稍微调整了几个姿势,都觉得不太舒服,还是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栀宝,唔……我去学生会办公室睡一会儿。有事打电话哈。”

    颜北栀牵牵唇角,水笔在虎口处顺时针转了一圈,稳稳停住。

    “嗯,好。”她应声。

    ……

    翌日下午。

    放学前,T班各科老师在宜光APP上发出弹窗提示,表示部分成绩已经录入,学生们可以自行查询。

    颜北栀第一时间打开软件。

    T班考卷不同,没有班级和年级排名,只有分数。

    理科批卷相对较快,数学物理化学已经上传,她都在135分上下,只有化学勉强碰了下140。

    总体来说,不算是很耀眼的答卷。

    幸好,颜北栀也没有泄气,将试卷从APP里保存下来,扫了一圈,再飞快地把错题题干抄下来,开始重新解一遍。

    还是原来那个错误答案。

    她抿了抿唇,捏着笔杆陷入思索,眉头也不自觉地拢起。

    倏忽间,一道声音从正前方响起。

    “第二小问思路错了,先算截距,再证明。”

    这个画面出现过好几次,颜北栀压根不用抬头,“……你怎么还没走?”

    盛厌玩世不恭地扯了扯唇角,慢条斯理地开口反问道:“好霸道的栀栀,不许我留堂学习?”

    颜北栀:“……”

    神经病。

    她不说话,将草稿纸翻到反面,写了个截距公式上去,再次兀自陷入沉思。

    盛厌也不觉得自讨没趣,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手掌撑着桌沿,注视着颜北栀的额头,安安静静等待。

    不多时,颜北栀解出了一个新答案。

    “这个对吗?”她垂着眸,条件反射般问了一句。

    盛厌点头,“对。”

    “谢谢。”

    “不用谢。看下一题。”

    “……”

    渐渐地,教室里的学生走了个干净。

    回家的回家,下去打球的打球。

    只剩下他们俩一前一后,隔着一张课桌,面对面对坐着,距离很近。

    正是暮春时节,天气不算凉。

    颜北栀早就脱了薄外套,还是穿着唯一那身白衬衫校服。

    领口上,别着代表T班的金色徽章。

    和盛厌那个一模一样。

    微风拂过,吹起少女马尾辫中的几缕发丝。不知不觉,挂到了脸颊边,垂落下来。

    盛厌心念微动,悄悄从侧边抬起手。

    下一阵风来,发丝顺着同样的方向,绕到他指尖,丝绸一般,再轻轻离开。

    颜北栀解题向来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盛厌的动作。

    因而,他肆无忌惮,任凭发丝一次又一次地吹起、滑落。

    空气里,仿佛有栀子花的清香。

    沾染了满手。

    ……

    在盛厌时不时的指点之下,颜北栀顺利将理科卷的所有错题,全部重新解了一遍。

    她手上没有正确答案,不过,潜意识里还是相信盛厌。

    盛厌说对的话,多半是没问题的。

    从小到大,对于学习成绩好的人,颜北栀从来不会硬着头皮不服气,只会迎头赶上。

    再次抬起头。

    窗外,黄昏已经进入尾声,夜幕悄悄降临。

    颜北栀舒展了一下肩膀,开始收拾笔袋和书包。

    盛厌还是没动,只是问她:“去看过牙医了吗?”

    “嗯。”

    都过去这么多天了。

    盛厌笑,“那就好。还担心你会不会忙着复习,一直没去呢。”

    颜北栀看他一眼,不置可否,继续忙自己的事。

    顿了顿,盛厌又问:“夏令营,你不报名吗?”

    颜北栀:“我不去。”

    盛厌:“你是特招生,这种学校活动也可以走校内补助。”

    当然,因为从宜光建校以来,压根没进过贫困特招生。

    没有惯例,什么新规则都可以由投资人家的小少爷说了算。

    颜北栀:“用不着。我本来就不打算去。”

    “暑假有补课?”

    “不。”

    盛厌有点接受不了两个多月见不到颜北栀,哪怕发现她似乎已经失去耐心,依旧步步紧逼,“那要不要来我家?”

    颜北栀动作一顿,眼神有点诧异。

    提议一出口,盛厌陡然反应过来。

    继而,表现得一本正经,八风不动的模样。

    他淡声发出邀请:“我家有家教,还不错。想想和杭景偶尔放假也会来蹭。你一起来吧。”

    ……当然是骗她的。

    他们这群人,哪个假期不是在国外度假。

    谁会真的和上学的时候一样刻苦啊。

    不过,家教么,什么名师都能现找,重要的是先把颜北栀骗过来。

    颜北栀果然动摇了一下。

    顷刻间,她想到了陈丹彤,并没有毫不犹豫地拒绝,只是模棱两可地说:“再说吧。”

    “行,反正还有一个多月。再说。”

    话音落下,盛厌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变魔术一般、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叠试卷,随手放到颜北栀即将拉上拉链的书包里。

    “栀栀,明天见。”

    ……

    是夜。

    颜北栀和往常一样洗了碗,又洗了澡,开始今日份的复习。

    她打开书包,最上面就是盛厌塞进来的那叠考卷。

    翻开——

    是一套空白试卷。

    最上面。印着清晰的一个字母【A】。

    “……”

    颜北栀指尖停顿了许久。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42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2)◎

    五月中旬, 气温开始逐步升高。

    海市已然出现细微暑意,只等六月黄梅雨季过去,就算是进入炽热夏天。

    高二下学期最后一次月考即将来临。

    暑期夏令营报名也正式截止。

    颜北栀去办公室上交了不参加的表。

    周芝琴扫了一眼, 接过纸, 压到桌上, 复又随口问道:“确定不去吗?这是我们学校的特色活动,机会难得, 你和父母商量好了吗?”

    颜北栀点头, “嗯。”

    事实上,她让陈丹彤签名放弃时,果然惹得对方不太高兴, 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陈丹彤:“……不是交代了你要多参加班级活动吗?你们班其他人都去吗?”

    颜北栀言简意赅, “他不去。”

    直戳命脉。

    闻言, 陈丹彤愣了愣, 有些泄气, 但还是稍微弥补了一下,“北栀, 那你自己想去吗?我们家虽然和你们学校那些同学没法比, 但是如果是比较便宜一点的地方……”

    话音未落,颜北栀便干脆利落地截断她:“我不想。妈, 我是特招进去的,高考要冲市状元。这是签在合同上的条款,必须要做到的。我真的没有时间去玩。”

    “好好好, 我知道了。乖的。”

    停药后, 陈丹彤语气都比之前柔软了许多。

    仿佛, 身上又重新出现了那个温柔母亲的影子, 时有时无, 若隐若现。

    只不过,时光永远无法倒转,什么人都回不到过去。

    所以,停顿数秒之后,陈丹彤便又叠声追问道:“你和那个男生的关系怎么样了?有没有熟悉一点?有没有试探到什么?”

    颜北栀不堪其扰,却无法表现出来,只能轻声应:“还可以。妈,我会自己想办法看着办的。你放心吧。”

    ……

    这次月考,颜北栀拿到的依旧还是B卷。

    不过考完之后,分数尚未出来,盛厌就把全科整套的A卷都拿给了她。

    虽然对盛厌来说,只是一桩小事,举手之劳,但颜北栀还是承了这份情。和宗想想去买奶茶,也顺手给盛厌带了一杯。

    休息时间,盛厌正在球场打球。

    下节是自习课,T班不怎么管学生的安排,想留在教室自习、或是去图书馆自习室之类,都可以。

    当然,像班上几个男生,直接翘自习去运动,也无人会置喙。

    宗想想要去学生会休息室睡觉,颜北栀和她一起下楼。

    刚好要路过球场,便打算顺便把奶茶拿给盛厌。

    和往常一样,篮球场附近围了不少女生。

    因为太阳有点晒,女孩们大多站在树荫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表情兴致勃勃模样。

    “厌哥好帅!”

    “没错,看一万次还是那么帅!”

    “可惜下节课是老许的课,下半场比赛看不了了……”

    “反正总是他们赢啦!”

    “……”

    颜北栀在人群外围站定,拎着奶茶踟蹰数秒,干脆利落地打算放弃。

    只是,她刚一转身,后头传来一阵喧哗。

    眨眼间,盛厌从球场上退下来,穿过影影绰绰的阳光和树叶阴影,大步来到她身边。

    “栀栀,是来找我的吗?”

    说话时,盛厌眼睛发亮,长身玉立,完完整整地挡住颜北栀的视线,让她只能看到自己一个人。

    颜北栀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地点了下头,将手上的奶茶递给他。

    奶茶里加了冰块,此刻,杯壁还是冰冰凉凉的。

    盛厌接过,似乎有点出乎意料,尾音微微上扬:“给我的?”

    颜北栀:“谢谢你帮我拿考卷。上次也是。”

    闻言,盛厌笑了一下,眉眼间透出几分邪气。

    “谢谢听了很多次。下次我想听点别的。”

    颜北栀不解:“听什么?”

    盛厌:“比如……喜欢我?”

    “……”

    颜北栀平平地抬眸,望了他一眼,无视后面的许多窥探视线,“我先走了。”

    盛厌看了下时间。

    下半场球赛即将开始,也不好让别人等他太久。

    他握了握奶茶,冲着颜北栀的背影,抓紧开口问道:“你去自习?”

    “嗯。”

    “去花房吧。那边没别人,安静。”

    颜北栀没回头:“不用了。”

    ……

    花房在校区东北角,和育才楼很近,是从操场到育才楼的必经之路。

    上学期,颜北栀每周五准时去报道,

    对这段路,已经熟悉得不能更熟悉。

    宜光私立有钱,环境好,绿化也多。时逢初夏,校园里各处郁郁葱葱,满眼茂盛。

    小径通往花房,幽深又安静。

    似乎,能将远处的喧闹声尽数屏蔽。

    颜北栀抱着一沓书,站在灌木边,疑心自己今天是被晒坏了脑子,竟然真的被盛厌说动,双腿不受控制,从图书馆绕到了这里来。

    然而,拨开冒出头的枝干,远远地,透过花房玻璃,就能看到里面站着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孩。

    女孩很瘦,穿着校服短裙,露出一双笔直细长的腿。

    她手上拎着喷壶,头发柔顺地搭在肩头,整个人像是一朵香槟玫瑰,亭亭玉立,完美融入花房之中。

    很显然,女孩就是新的花房兼职。

    有别人在,这里当然不适合用来复习。

    颜北栀垂眸,轻嗤一声,抱紧了书,转身离开-

    时间以一场一场考试作为分隔符,显得流速过快,且弥足冷酷无情。

    只消等期末考结束之后,这一届高二就将正式成为高三预备役。

    颜北栀在盛厌的庇护下,摆脱了转学第一个学期时的混乱。在新班级,不再被排挤、不再被整蛊,能安安稳稳地学习,自在无阻地行动。

    哪怕她依旧只有一身校服衬衫,从冬穿到夏。

    哪怕她眉眼冷淡,像是高山上的冰雪,始终不曾融化。

    但,只要她领口别着金色徽章,只要她背后站着盛厌小少爷,就没有人再敢欺负她这个与宜光格格不入的“穷鬼”。

    可是,颜北栀也没有办法忘记,一开始的那些麻烦,就是盛厌给她带来的。

    他既是解铃人,又是系铃人。

    这种关系,矛盾且易碎,很难叫人找出自洽。

    休息时间就在这番胡思乱想中,悄然结束。

    颜北栀挠了挠脸,又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气。

    接着,便支起身,继续复习。

    宜光高一和高二是每学期按照成绩重新调班,高三只在开始调整一次,为了保证教学质量和进度,后面就会一直维持到高考结束,不再变动。

    只有T班用不着动,三年从始至终保持原样。

    不过,虽然不用换班,但按照惯例,高二这最后一次期末考是全市统考,也是高考第一次模拟。哪怕是T班同学,也需要参加。等于说,期末考他们要考两张卷,一张市模拟卷,另一张就是T班自主命题的试卷。后者提前一周考掉,模考则是跟着市里安排进行。

    颜北栀已经到宜光一整年,进来时是市一特招,但在B班几次考试都比越暄略差一点,到T班也只拿到B卷,说明没能进入头部水平。

    这次期末,必须要拿更好的成绩才行。

    思及此,颜北栀愈发心无旁骛,将模拟卷颠来倒去的刷,公式概念背了又背,易错部分也反复复盘。连和宗想想一起行动的时间都大大减少。

    终于,六月中下旬,第一场考试开始,颜北栀拿到试卷,顶部那个【B】字变成了大大的【A】。

    她咬着牙,用力握了握拳,默默舒了口气。

    ……

    不知不觉中,几场考试顺利结束。

    海市的黄梅雨季也跟着结束,将高温还给夏日。

    T班整栋教学楼时时刻刻都开着空调,走到哪里都是凉爽惬意。

    宗想想摊在座位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手机屏幕。手背上有颜料没有弄干净,留下浅浅的印记,衬得皮肤看起来很白。

    她打了个哈欠,嘴里嘟囔:“好困啊,到底什么时候解散?”

    今天是本学期最后一天在校上课。

    放学之后,只要等下周再返校讲解一下试卷,发完通知,就正式开始放暑假了。

    而这个返校,参不参加的,周芝琴不敢对他们强行要求,那就等于不用来,也等于今天就算是暑假的开始。

    前面不远处,杭景听到了宗想想的抱怨,笑眯眯地朝两人靠过来,靠着桌边,问:“想想,晚点去不去我家吃饭?”

    昨天他刚把发色换成了全头奶奶灰,搭着他的笑脸,有种诡异的搞笑感。

    宗想想摇头,“不去。……你这个发色真的丑,不如弄得更银一点。”

    杭景:“行,听我们大艺术家的,等会儿我就去搞。……那你直接回家去?还是和你家司机那个儿子出去玩啊?小心被你妈妈知道,掐死你俩。”

    闻言,宗想想拍了一下杭景的手臂。

    清脆一声“啪”,明显用了不小的力气。

    杭景惨叫:“嘶——疼!”

    宗想想瞪他一眼,“你不许多嘴!”

    杭景:“知道!我们认识十几年,什么时候给你打过小报告啊?!打这么疼,想想,爱没了是吗?”

    “从来没爱过啊?”

    “……”

    两人再次吵成一团。

    旁边,颜北栀无心听他们斗嘴,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上。

    因为提前一周考,阅卷时间充沛,今天就会出T班自命题卷的分数。

    这次A卷数学题目很难,和市模考压根不是一个难度系数。

    甚至,压轴题还有点像竞赛题。

    英语也不容易,几篇阅读理解都有很多生词,理解起来有点磕磕绊绊。

    她把握算不上很大,心里也免不了有点担忧。

    不多时,盛厌从教室后门进来。

    目光略略逡巡一圈,脚步不停顿,径直往三人这个方向走来。

    恰好,下一秒,宜光校园APP跳出了期末分数弹窗。

    颜北栀立马点进去。

    数学136、英语141、物理138……她扫了一圈,迟疑数秒,默默锁上手机屏幕。

    与此同时,盛厌已经离得很近。

    倏地,出声问道:“考得怎么样?”

    颜北栀抬眼,平声说:“还可以。”

    盛厌:“数学上140了吗?这套题不简单。”

    他知道颜北栀考的是A卷。

    他拿的也是这套。

    颜北栀摇摇头,“差一点。你呢?”

    盛厌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趁着颜北栀没有防备,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

    接着,他“唰”一下缩回手,轻咳一声,好整以暇地开口,循循善诱道:“一百四十二。所以,栀栀,暑假要不要来我家玩?有金牌家教哦。”

    见状,杭景忍不住插话:“喂喂喂,老大,你们俩打算偷偷搞什么名堂,不带我们玩吗?”

    盛厌瞥他一眼,冷哼,“什么时候少过你们?还用我给你俩寄个邀请函吗?”

    宗想想举手:“邀请函我要火漆印封口的。”

    “行,那说定了?”

    盛厌的视线重新回到颜北栀脸上,目光灼灼,只等她开口。

    颜北栀没看他,表情依旧清清冷冷模样,也没显出多少犹豫和激动,只是说:“微信说吧。如果有空的话,就麻烦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43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3)◎

    返校前那个周末, 宗夫人请了陈丹彤去她家帮忙。

    年中,她家又要开宴会。上回陈丹彤的手艺广受几个中年合作方好评,所以这次依旧请陈丹彤掌勺, 准备二十人份的规模。

    这在私厨中, 确实属于大单子, 因而报酬相当丰厚。

    一般来说,主家满意, 还会另给红包。

    只是前前后后需要忙一整天, 还要提前过去试菜定菜备菜,稍微有些辛苦。

    颜北栀闲下无事,哪怕陈丹彤说不用, 还是跟着一起去帮忙。

    周六, 天刚蒙蒙亮。

    陈丹彤已经出发去市场采购。

    两个小时候后, 颜北栀和她在车站汇合, 一同搭车去宗想想家的别墅。

    路上, 汽车在路上飞驰。

    掠过车窗玻璃,如同某种拍摄出来的光影效果。

    陈丹彤阖着眼, 靠在窗上闭目养神。

    休息良久, 她才低声开口问道:“北栀,宗想想和你同班吧?暑假别人都出去旅游, 你要陪我去同学家打下手帮忙,真的不尴尬么?”

    这个问题,陈丹彤反复追问过很多次, 似乎生怕伤及少年人脆弱的自尊心。

    但对此, 颜北栀始终不卑不亢, 侧了侧头, 平心静气地应声:“不尴尬。再说, 也不是第一次去。”

    这种事情,在她17年的生命里,连潮湿困境都算不上。

    况且,如果宗想想介意这些,她们也不会成为朋友。

    闻言,陈丹彤点点头,睁开眼,笑着摸了摸颜北栀的头发,“我女儿真乖啊。一会儿他们给红包的话,你就收下,拿去买点喜欢的衣服,和同学出去吃点好吃的,知道吗?”

    “嗯,好,谢谢妈。”

    ……

    宗夫人还是之前那个样子,在家也穿着丝绸长裙,勾勒出优美身形。脚上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穿过走廊,走进大厨房。

    风姿摇曳,矜贵难掩。

    宗夫人先和陈丹彤打了个招呼,客客气气地交代了几句。

    接着,目光便很快转向颜北栀。

    “栀栀今天也来了啊,怎么没有早说呢?想想不在家呀。”

    颜北栀朝着宗夫人笑笑,语气十分礼貌,“没关系,我知道的。”

    宗想想前天就飞日本泡温泉去了。

    刚好那边有场美术展,今天开展,是她喜欢的艺术家,所以要明天才能回海城。

    当然,出发之前,宗想想向颜北栀发出过邀请,被拒绝后也没有尴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我给你带巧克力回来。”

    宗夫人点点头,“我听想想说了,你们关系很好。她很喜欢你的。栀栀,我们家想想身体不好,也没什么心眼,你多照顾她哈。阿姨谢谢你了。”

    说着,还亲亲热热地拍了拍颜北栀的手背。

    颜北栀:“是想想照顾我比较多。”

    按以往来说,这番寒暄结束,宗夫人就该离开、回到客厅去招呼客人了。

    但今天,她似乎兴致很高,拉着颜北栀聊了好一会儿,问了她的成绩、各科老师、学校活动等等,事无巨细似的。

    颜北栀耐心很好,并没有展现出什么不耐。

    话不多,不过,每个问题都有在认真思考作答。

    宗夫人是陈丹彤的大客户,在她刚刚养好身体、重新开始工作时,第一个抛来了橄榄枝,也帮她推荐了不少客户,诸多照拂。

    再加上对方付钱豪爽,遇上逢年过节,红包礼物总是少不了。

    虽然话里话外有点隐隐约约的优越感,实际却并不盛气凌人。

    颜北栀心里一直是感谢她的。

    ……更何况,她还是宗想想的妈妈。

    思及此,颜北栀轻轻抿了抿唇,眼神微闪,继续聆听。

    岛台斜侧方,宗夫人还倚着边,在说宗想想艺考和出国的事情。

    倏地,她收了声。

    停顿数秒,话题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栀栀,阿姨悄悄向你打听个事。想想在学校里,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男同学啊?……喏,你放心讲,我们家是不反对谈恋爱的,明年你们就18岁了,谈个男朋友很正常的。我也不会去找想想麻烦的。就是有点好奇啦。”

    颜北栀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陡然间,想到在基地时,宗想想花掉的口红和殷红的唇。

    “……”

    她顿了顿,沉吟数秒,思索着怎么说才能替好友掩护好秘密。

    半晌,才组织好措辞,四平八稳地开口:“想想性格很好,和班上同学关系都不错。比较好的就是杭景,还有……盛厌,我们经常一起去食堂吃饭。他们好像都在学生会,之前也认识。”

    提到盛厌这个名字时,颜北栀垂下眸,嘴唇翕动。

    声音明显低了八度,弥足刻意。

    但,话音刚落,下一秒,她就感受到,身后有一道尖锐目光,落在她背上,如有实质般摄人。

    颜北栀不由得捏紧了手指。

    宗夫人倒是毫无察觉,听她说完,明显松了口气,“小景和盛厌啊,他们几个确实从小一起玩,认识很久了。说起来,盛厌这小子,好些时间没见他来玩了……”

    “哒。”

    “啪!”

    岛台后方,传来明显响动,将宗夫人随口的碎碎念打断。

    两人齐齐往灶台那边看去。

    此刻,陈丹彤正捂着手,面前是一只滚烫的砂锅。

    颜北栀瞳孔条件反射地放大,喊了一声“妈”,立马大步跨到陈丹彤身边,拉过她的手检查。

    陈丹彤声音有点沙哑,“不小心烫了一下,没事的。”

    话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她整根小拇指已经烫红一片,皮肤表面起了水泡,看着相当恐怖。

    顾不上说话,颜北栀把陈丹彤拽到水槽边,打开冷水,让她冲着手。

    宗夫人也靠了过来,看了几眼,大惊失色,“陈姐,手怎么烫成这样了啊!快快快,我叫司机送你们去医院。”

    陈丹彤连忙阻止:“不用的!宗夫人,没这么严重,就是端锅的时候手指碰了一下,水冲一下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做厨房工作的,这种小烫伤很正常,我心里有数。”

    闻言,宗夫人眉头依旧蹙着,“真的?……那去后面涂点烫伤药膏吧,医疗箱里应该有。我让阿姨带你去过去。”

    “但是这个砂锅煲还没弄好……”

    “厨房里这么多的人呢,后面要怎么处理,你跟他们简单讲一下就好。”

    说着,宗夫人已经用内线喊来了帮佣阿姨,让她领陈丹彤去涂药。

    颜北栀本打算跟着一起。

    只是,身体尚未来得及动作,陈丹彤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臂,将她按在原地。

    “北栀,你继续留在这里。”

    四目相对。

    母女俩之间,仿佛生成了心有灵犀。

    顷刻间,颜北栀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里染上了一层薄怒。

    “妈……”

    她动了动唇。

    陈丹彤:“听话。你能帮妈妈的不多,这些小事总能做好吧?”

    “……”

    目送陈丹彤背影离开,宗夫人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还好不严重,啊呀,要不然我都担心你们以后不来了!”

    颜北栀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

    “……不会的。”

    宗夫人笑了笑,没再说话。

    看了眼时间,转身欲走。

    想到陈丹彤最后那句话,颜北栀深吸一口气,主动喊住宗夫人:“阿姨……”

    宗夫人脚步一顿,回头,“嗯?栀栀怎么啦?”

    颜北栀其实不太擅长套话。

    她本就不是善聊的性格。

    不过,为达目的,哪怕是不擅长,也得尽力试试。

    颜北栀勉强扯出一个笑,眼睛微微眯起,眼尾形状向下,是最无辜又我见犹怜的神态。

    她低声开口:“阿姨,您刚刚说盛厌很久没来了……”

    “嗯,对啊,盛厌怎么啦?”

    “是这样,不是下学期就高三了嘛,盛厌成绩最好,我们几个之前约好了,要一起去他家复习。我和他们几个不是特别熟悉,有点担心……”

    她故意言犹未尽,留给宗夫人自己想象着补完后续。

    果然,宗夫人立马笑了,“别担心,盛厌这孩子,脾气算不上好,但是人是很好的。”

    颜北栀抿了抿唇,继续旁敲侧击:“那阿姨您知不知道他爸爸妈妈……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去同学家……做客。”

    “做客”这两个字,咬上了重音。

    对宗夫人他们这些习惯身处高位、俯视旁人的人来说,卖惨是最容易让她放下戒心的。

    果然,宗夫人明显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同颜北栀说盛家人的坏话。

    想到他们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估计未来也不会有遇上的机会,便还是耐心透了底。

    “盛厌的爸妈啊……他们不是特别好相处。不过听想想说,他们平时不住一块儿。想想以前经常去玩,也没怎么遇上过。”

    颜北栀:“啊,那盛厌家是只有他一个人吗?”

    宗夫人摇摇头,“盛厌有个舅舅,暑假的话,应该会和他舅舅在一起吧?他舅舅人很好,也很喜欢孩子,你放心吧。”

    说完,没等颜北栀继续追问,宗夫人骤然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连忙说:“外面还有事,栀栀,我先过去,迟一点等你妈回来了,你看看她情况怎么样?不能继续的话就来跟我说一声,先回去吧。我看菜也弄得差不多了,装盘收尾让别人来弄也可以,没关系的。”

    她步伐匆匆,离开后厨。

    高跟鞋声敲在走廊大理石上,渐行渐远。

    颜北栀好像泄了口气,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岛台上,只得用手撑着边缘,支住身体。

    不多时,陈丹彤从厨房后面回到灶边。

    她喊了颜北栀一声:“北栀。”

    颜北栀回过头,发现她手指已经包上纱布,“妈,你的手还能弄吗?宗阿姨说,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先走。”

    陈丹彤看她一眼,语气有些严厉:“工作怎么能半途而废。我没事的。你呢?怎么样?”

    “……”

    颜北栀摇摇头。

    盛厌和他舅舅卢潭关系好,之前他自己就说过,不算什么新收获。

    唯一打听出来的一点,就是如果暑假盛厌执意邀请,有可能会在他家中直接和卢潭本人对上面。

    不出意外的话,卢潭应该是认识她的。

    颜北栀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

    陈丹彤意外负伤,但并没有影响这场宴席的进度。

    很快,前厅热菜上齐。

    接下来厨房就要开始准备甜品和水果。

    陈丹彤在捏水果羹里的小丸子,水果有其他人帮切。一切都有条不紊。

    颜北栀将面粉剂子全部准备好之后,转了一圈,没发现还有什么事她能做,便和陈丹彤低声交代了一句,退到后厨走廊里,倚着墙壁,阖眼休息。

    “颜北栀。”

    听到声音,颜北栀睁开眼。

    面前站着越暄。

    他人寡言,动作也轻,一向悄无声息,像影子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颜北栀站直身体,寒暄:“好久没见。有事吗?”

    越暄面无表情,“刚刚谢谢你。”

    “什么?”

    突如其来的道谢,让颜北栀愣了愣。

    越暄:“我听到你们说话了。谢谢。”

    他说的应该是宗夫人刚刚的打探。

    颜北栀反应过来,摆摆手,“不是为你。想想也是我的朋友。”

    越暄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抱着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打算离开。

    颜北栀声音很平静:“越暄,你们要小心。”

    她心如明镜,越暄和宗想想压根不是一路人。

    小公主,和司机的儿子,听起来很像是烂俗狗血剧的标配设定,放在现实生活里,就是天方夜谭。

    但颜北栀从来不会干涉别人的事,也没有立场说教。只是出于对好友的关照,才忍不住多嘴提醒一句。

    毕竟,宗想想是主动向她发散善意的人。

    越暄也曾经帮过她。

    而宗想想看起来又不像是理智冷静的性格。

    艺术家,骨子里就奉行浪漫至死。

    在场面变得不可扭转之前,颜北栀还是决定多嘴一句。

    至于越暄听不听,就不受她掌控了。

    人各有命。

    越暄眼神沉了沉,“谢谢。你和那位少爷也是。”

    闻言,颜北栀愕然,略略瞪大了眼睛,啼笑皆非,“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越暄:“我知道,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

    “但他喜欢你。你也知道吧。”

    越暄三两句话,将上个学期的事情告诉了颜北栀。

    大致就是盛厌知道了运动会那天,在花廊给她纸条的人是他,后来还特地找到他,旁敲侧击地打探两人的关系。顺便宣示了一下主权。

    “……”

    顿了顿,他低低嗤笑一声,“不管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谁对谁错,最后都会是你的错。”-

    返校前,宜光校园APP录入了市统考的各科成绩和排名。

    颜北栀洗了把脸,冷静地点开弹窗页面。

    【高二T班-颜北栀

    海市第一次模拟考试语文139

    海市第一次模拟考试数学149

    ……

    班级排名1

    年级排名1(注:此排名不包含国际班)】

    她眼睛一亮,脸上罕见露出明显喜色。

    在这所精英学校,颜北栀的数学物理和英语都算弱项。

    之前,她没有从小开始的双语语言环境,也没有精英老师耐心指导,培养数学思维,更没有见过一些稀奇古怪的综合题。

    这一切,都只能靠刷题量弥补。

    但统考卷大概是为了给大家增加信心,难度并不高,基础题为主,和宜光自命题的试卷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以颜北栀的努力程度,在题海战术下,基本可以做到对所有题型都胸有成竹。

    像越暄和盛厌这类天才学生,理科和她拉不开差距,文科更不见得有她谙熟出题套路、词汇量过人,总分成绩自然被她压过。

    颜北栀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过这种因为自信、而产生出心跳加速的感觉了。

    她放下手机,站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冷水。

    再回到桌边。

    手机屏幕悄悄亮着。

    仿佛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一般,盛厌刚好发来微信消息。

    S.:【栀栀,恭喜。】

    颜北栀沉吟数秒,开始打字回复。

    North:【谢谢。数学倒数第二大题的最后一小问,是你之前给我讲过的相似题型。谢谢。】

    S.:【[微笑猫脸.jpg]】

    S.:【你明天去学校吗?】

    North:【去。】

    T班那张考卷,她发挥得一般,明天肯定要去听试卷分析。

    虽然因为考卷内容不同,并不内部排名,但放假之前,颜北栀已经参考过盛厌的试卷了。

    他数学物理满分,英语也近乎满分。

    那她就没可能拿第一名了。无论其他科目怎么比,都赶不上。

    对此答案,盛厌似乎并不意外。

    S.:【那你能不能帮我们把暑假作业一起拿回来?我和杭景的。】

    S.:【到时候带来我家。】

    颜北栀刚道过谢,没法转眼翻脸不认人,只能答应下来。

    因而,去盛厌家这件事,就变得势在必行。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44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4)◎

    七月中旬, 农历进入三伏天。

    高温席卷全国各地,海市最高气温连续三天超过37度。

    因为陈丹彤工作比以往逐渐增多,家里收入也开始多起来, 生活轻松许多。

    至少, 夏天, 客厅里的老空调能经常打开,白天夜晚都不用热得头晕。

    颜北栀吹着空调风, 一边看书, 一边忍不住走神。

    她想着,等她拿到高考那笔奖励金,必须要给客厅换个空调, 再给卧室也装一个新的。

    如果能拿下市状元, 除了宜光要给她的, 多半还有那几所高校抛来的橄榄枝。

    听说, 奖金不少。

    到时候, 说不定能把家里所有老电器都换掉。热水器也换个加热速度更快的。

    哪怕是为了空调,颜北栀都能觉得动力满满。

    ……

    周四晚上, 宗想想打了个电话过来。

    “栀宝, 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厌哥家玩吧!”

    接电话时,颜北栀正在洗碗, 空不出手。

    只能拿手机开了外放,放在台盆边。

    听到宗想想兴奋的声音,她顿了一下, 条件反射一般回头找陈丹彤的位置。

    见陈丹彤人没在客厅, 便立马将手上的洗洁精泡沫冲干净, 百洁布擦了擦手, 关掉手机扬声器, 举到耳边。

    “……明天吗?”

    这么突然。

    她好像还没想好要怎么做。

    说实话,陈丹彤只是想要一个符合她内心所想的答案。因为怨念太深,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钻进牛角尖。

    但颜北栀却清楚,哪怕、哪怕、哪怕……退一万步来说,爸爸的意外真的是人为,盛家家大业大,背景又深,难道真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等着别人去发现吗?

    还是说,当面去质问卢潭?

    因为他得到了颜将为的心脏,所以会告诉自己的“女儿”真相?

    怎么听都像是无稽之谈。

    但此刻,颜北栀早已经没办法再回头。

    她以利用的姿态允许盛厌的靠近,甚至默认盛厌的示好,一点点打入他们的圈子。关于真相,哪怕只是那点细枝末节的可能性,也没办法放过。

    这是她给陈丹彤的承诺。

    再难也得去试试。

    须臾,颜北栀脑中转过一万个念头,声音还是四平八稳的:“……你们已经约好了?”

    宗想想:“杭景拉群了呀!你没看到吗!”

    颜北栀笑笑,言简意赅地解释:“我在洗碗。”

    “哦、哦哦……”

    宗想想有点讪讪,但不过倏忽,又恢复了往常模样,“那你去不去嘛!去的话,我来接你呀!我们一起走!”

    颜北栀沉吟片刻,垂眸,斩钉截铁地给出回答:“去。”

    裹足不前从来不是她的个性。

    ……

    翌日。

    颜北栀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收拾房间,给陈丹彤做早饭。

    天气炎热,她也没有搞那些汤汤水水的面点,只是简单煎了两个蛋饼,再将牛奶从冰箱里取出来,一人一盒,放到餐桌上。

    纵使如此,做完这一切,也早已满身大汗。

    陈丹彤今天也有工作。

    坐下后,她同颜北栀交代说:“北栀,午饭你自己解决,晚上我给你包饺子吃。”

    颜北栀刚洗完澡,头发上裹着毛巾,皮肤白皙通透,愈发显得眼神琉璃似的淡漠沉静,波澜不惊。

    顿了顿,她低声说:“我等会儿要出门。”

    陈丹彤不怎么管她的活动,喝了一口牛奶,随口问道:“外面这么热,去哪里?”

    颜北栀:“去盛家。”

    “……”

    气氛陡然一僵。

    刹那间,陈丹彤脸色已经变了,嘴唇翕动,连带拿着筷子的手指也跟着微微颤动,“……那个女人在吗?”

    她说的是卢敏。

    也就是盛厌的母亲。

    当年,在医院,卢敏见过她们母女俩。连后续的补偿,也是卢敏提出的。

    陈丹彤一直坚信,颜将为的车祸是由卢敏一手促成。

    卢潭是卢敏弟弟,且因为生病,常年病恹恹的住在医院,似乎没有精力做什么。

    但他姐姐却是个很能干很强势的女强人。

    用陈丹彤的话来说,卢敏的眼神看起来就心机深沉,面相也很凌厉,手腕肯定很硬。为了弟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颜北栀垂眸,“……应该不在。”

    “哦,好。那你小心一点。”

    “……”

    颜北栀沉默半晌,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妈,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找到证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不要执念太深,也不要报太大的希望,好不好?”

    闻言,陈丹彤皱了皱眉,并没有答话。

    两人沉默着吃完了这顿早餐。

    颜北栀将盘子和筷子顺手洗了,吹干头发,换了出门的短袖和休闲裤,拿钥匙出门。

    宗想想家的车停在小区外面。

    见到颜北栀从远处靠近,她降下车窗,冲着对方挥手,“栀宝!”

    颜北栀回了一个微笑,快步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

    “早上好,麻烦你们了。”

    越暄坐在副驾驶,大腿上架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看到她上来,冷淡地冲她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宗想想笑眯眯地拉过她的手,“不麻烦不麻烦……咦,你拿了什么?”

    颜北栀背着书包,手上还拎了一个小盒子。

    听她问起,便轻声解释:“是我妈做的酸奶酱和芒果酱。”

    第一次去人家家做客,虽然是去盛家,但基本的礼貌还是不能少。

    “啊!陈阿姨的手艺!肯定很好吃!”

    两人相视一笑。

    很快,话题就扯得老远。

    暑假已经开始将近一个月,宗想想他们那一圈朋友,大部分都已经在国外旅行,或是已经结束旅行回国。

    宗想想兴致勃勃,事无巨细地给颜北栀分享。

    “……像景宝,哦,不是,杭景,杭景前天才从马代回来,还给你带了伴手礼!你记得一会儿问他要!厌哥也是,前两周去纽约看NBA了,不知道有没有带什么好玩的回来。美国有什么特产?炸鸡?”

    在颜北栀听起来,这些都是天方夜谭一般的玩乐,离她那么那么遥远,隔着千沟万壑,丝毫生不出嫉妒之心。

    当然,哪怕是车驶入盛厌家,见到他家之后,她还是一样平静。

    盛厌和他父母并不一起居住。

    据宗想想介绍,盛厌父亲前几年已经调职京城,步步高升,工作愈发忙碌,只有过年放假才回海城。

    而他妈妈则是世界各地飞,与各种生意伙伴联络感情。偶尔回来,也是住在市郊的庄园里。那里是富人区,周边人少,空气更好。

    唯有盛厌,从小到大,一直住在市中心这栋洋房里。

    颜北栀是海城人,小时候来附近商业街玩,路过这一片洋房区很多次。

    很难想象,有生之年,会认识里面的住户。

    思及此,她仰头,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很快,轿车驶入洋房花园里。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盛厌站在主楼门口,后背靠着门框,一副玩世不恭的随性模样。

    “到啦!”

    车在主楼门口停下。

    宗想想冲着越暄挥挥手,率先下车,“厌哥!”

    颜北栀也跟着下了车。

    盛厌眼睛一亮,直起身,丢给宗想想一句“你自己进去”后,便大步朝颜北栀走来。

    两人有大半个月没有见面。

    这是一件很难忍受的事。

    盛厌盯着颜北栀看了许久,幽幽的,仿佛要把缺失的那点时间全弥补回来。

    最终,到底是颜北栀脸皮薄,败下阵来,侧过脸,试图避开对方如有实质般的视线。

    她将书包里的作业掏出来,连同小礼物,一起递给盛厌。

    “今天打扰了。”

    盛厌笑,“不打扰。”

    虽然在假期前说过这件事,但昨天群里颜北栀一直没有说话,还让他担心了挺久,生怕她改了主意。

    那样,他们就要一个暑假见不到了。

    盛厌倒是知道颜北栀家在哪里,但是贸然找上门,只怕会惹得人不高兴。

    到时候再不理他,反而得不偿失。

    幸好。

    盛厌低低笑一声,将她手上的东西悉数接过,“人来就好了。走吧。”

    他空出一只手,虚虚揽着颜北栀的肩膀,又没有真的碰到,半拥着她走进洋房。

    楼里面别有洞天。

    洋房是历史性建筑,承载着一座城市的记忆。

    因而,海城有洋房保护法,房主不能破坏洋房的外观,定期还需要保护性维护修缮。

    但看不到的地方,自然随意。

    盛厌住的这一栋,一进门,就是顶部挑空的客厅,视野非常开阔。整体装修风格并不年轻新派,但无论是墙上的挂画、屋里的花瓶摆设、红木八宝阁,无一不彰显着金钱与底蕴。

    此刻,颜北栀站在水晶灯下,渺小得如同一道影子,叫人无所适从。

    她用力掐住掌心。

    但,下一秒,宗想想的声音从前方响起,打断了这种茫然无措感。

    “栀宝,傻站着干嘛呢?”

    颜北栀抬头看过去。

    宗想想靠在旋转楼梯旁边,手里拿了一杯橙汁,眼睛微微睁圆,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颜北栀:“我……”

    话音未落,盛厌把手中的东西交给管家,人已经走到她身后。

    他摸了摸她脑袋,“来,上二楼。”

    颜北栀偏头,躲开他的亲昵,语气镇定,开口:“家教老师在二楼吗?”

    盛厌牵起唇,假意叹了口气,“先分礼物再学习行吗?”

    “……”

    管家神出鬼没,趁着三人说话,又端来一杯果汁,微微躬着身,“颜小姐,天气炎热,您要不要先喝点水?冰镇苹果汁可以吗?”

    颜北栀一愣,回过神来,连忙接过玻璃杯,说:“可以的可以的,谢谢您,麻烦了。”

    那管家看起来有五六十岁模样,朝着她微微一笑,接着,身姿矫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客厅尽头。

    因为全程太过毕恭毕敬,反倒令人有些不适。

    好像,总有种支使长辈的感觉。

    颜北栀抿了抿唇。

    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弥补,她便被宗想想挽着手,跟在盛厌后面,一同踩上楼梯台阶。

    从这个角度自下往上,宗想想终于发现了异常。

    她眨了眨眼,诧异问道:“厌哥,你染头发了啊?”

    闻言,颜北栀也顺着她视线,仰头望去。

    盛厌长得好看,五官很美少年,闪耀夺目,这是宜光所有人公认的审美。

    但他身上那种矜贵气质,还有肆意张扬、随心所欲的个性,则是由家世、财富、和众星捧月的过往,一点一点浸淫出来的。

    无论他穿什么、怎么打扮,微笑还是皱眉,都无法抹去那种上位者的凌厉烙印。

    颜北栀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T班那个金色徽章一样刺眼。

    再加上她本就是顺势而为,与盛厌相处,从来不是真心,所以,平日压根不会费精神注意到他的样子。

    经过宗想想提醒,颜北栀才发现些许端倪。

    盛厌原本应该是黑头发,现在,颜色好像变浅了一点?

    楼梯两边挂着壁灯,灯光下,发丝显露出一种偏咖啡棕的色泽。

    盛厌也是动作一顿,扭头,视线与颜北栀对上。

    他挑眉,笑得有点邪气,“嗯。这个颜色好看吗?”

    很明显就是在问颜北栀。

    颜北栀心里觉得也没什么差别,脸上不显,敷衍般点点头,“还可以。”

    盛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没再说话了。

    转过楼梯拐角,三人抵达洋房二楼。

    右手第一间是休闲室,盛厌的钢琴和游戏机都放在里面。

    宗想想熟门熟路地进去,往沙发上一躺,朝坐在地毯上玩塞尔达的杭景丢了个抱枕,“景……杭景!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杭景把那个抱枕丢到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还不是老大!怕我们栀宝尴尬……咳,你们俩也在后面啊!怎么都不出声呢!”

    见颜北栀正站在门边,定定地注视着他,杭景尴尬地理了理一头黄毛,生硬地岔开话题:“……想宝,现在都不管我们叫爱称了,是不是有点太听某些人的话啦?怎么说咱们也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作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就不该干涉你的交友……”

    宗想想懒得搭理他唧唧歪歪,眼神四下一转,从角落拖出来一个硕大的礼品袋。

    “厌哥!这是给我们带的礼物吗?”

    盛厌点点头,“自己拆。”

    说完,猝不及防,手指圈住了颜北栀的手腕。

    “……”

    两人四目相对。

    盛厌握着她纤细瘦弱的手,轻轻扯了一下,小声说:“跟我来。”

    脚步一转,他把颜北栀拉到了二楼最深处的书房。

    平时,这里几乎没有人会来。

    宗想想和杭景也极少踏足,算是盛厌的私人领域。

    盛厌反手阖上书房门,按着颜北栀的肩膀,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变魔术似的摸出一个盒子。

    颜北栀不解:“给我的?”

    “嗯。”

    “不用了……”

    “只是伴手礼而已,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想想他们都有。栀栀,别拒绝,打开看看。”

    颜北栀拗不过他,只得接过盒子,“哒”一下打开。

    盒子里面躺了一根手链。

    银色的细链条,尾端挂着半个指甲盖大小的吊坠。

    颜北栀到底是照顾过盛厌的花房,对各种花类都有了点了解,扫了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一朵栀子花的形状。

    吊坠材质晶莹剔透,琉璃似的,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她垂下眸。

    顿了顿,盛厌看颜北栀没有动作,便蹲下身,蹲在她面前,自己将手链从盒子里拿出来,解开搭扣,轻柔地、仔细地帮她戴到手腕上。

    金属链条冰凉,像藤蔓一样,密不透风地缠绕在颜北栀冷白色的腕上。

    盛厌牢牢捏着她的指尖,端详片刻。

    薄唇微微上勾,眼里氤着少年人势在必得的凶狠。

    “栀栀,就算只是朋友,老子也要做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支持~

    挨个亲亲!

    第45章 45

    ◎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5)◎

    颜北栀知道, 此刻,手链不可能摘得下来。

    她没有过多推拒,只是挣开盛厌的桎梏, 手臂晃了两下, 调整了链条的位置, 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道谢:“谢谢。礼物我收到了,书房可以借给我用吗?”

    她不会玩塞尔达, 也不会弹钢琴, 更加听不懂他们习以为常的异国奇闻。

    她的生活,只是老旧空调嗡嗡作响的夏天,是忙忙碌碌永不停歇的日夜。

    是写不完的考卷, 是争分夺秒想要飞出泥潭的决心。

    在隔壁那间休闲室, 颜北栀除了聆听, 没有任何事情可做。还不如留在这里, 写几张考卷。

    盛厌看起来丝毫不惊讶, 点点头,“你带作业来了吗?”

    “嗯。”

    “要不要试试课外卷?”

    他好整以暇地看她。

    颜北栀不卑不亢, “也可以, 你有多余的卷子的话,就谢谢了。”

    盛厌低低笑了起来, 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去写字台那边坐。

    颜北栀起身,默默走过去坐下。

    她整个人纤瘦伶仃, 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或是, 像是一只手就能轻易掌控起来, 只让她绽放、凋谢在自己手心。

    盛厌看着, 指腹不自觉捻了捻, 小声叹息:“真乖。”

    颜北栀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盛厌轻咳一声,掩饰住失态,“右手边第一个抽屉,里面的考卷和参考书随便拿。”

    闻言,颜北栀将抽屉拉开,里面果然放着厚厚两叠纸。

    一叠是考卷,另一叠像是手抄的笔迹要点之类的复印件。

    看字迹,并不是盛厌的字。

    她没去动,只从最上面拿了一张空白试卷,咬着唇,开始翻阅。

    盛厌遥遥地给她解释:“那些都是管家准备的。我昨天看了一下,题目不简单,你可以试试。”

    “好。”

    “内线电话在旁边,想喝水或者想吃东西就按1,会有人送过来。我们就在旁边房间,要是有哪里需要我过来,按7,能接到隔壁房间。”

    颜北栀点头,今天第三次向他道谢:“谢谢,麻烦了。”

    盛厌朝她一颔首,转身离开。

    “咔哒。”

    书房门被合上。

    霎时间,整个空间变得寂静无声。

    书房像是刻意做过隔音,连夏日窗外的蝉鸣声都听不到了。

    颜北栀没有急着做题,只是在原地停驻。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没有拖动椅子,小心翼翼地起身,各处翻找起来。

    既然,卢潭偶尔会住在这儿……

    那,书房里,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吗?

    ……

    转眼,已是中午十一点多。

    室外阳光比上午愈发热烈刺目,洒在洋房小楼外的梧桐树梢上,落下斑斑驳驳的影子。

    管家领着一行人从配楼出来,手上各自端着各种菜品,穿过烈日炙烤中的花园小道,走向主楼。

    午餐是火锅,三种锅底,食材丰富,非常符合少年人的爱好。

    虽然即时气温直逼38度,但在小洋楼里,中央空调打得很低,走到哪里都很凉快,吃热腾腾的锅子似乎也别有风味。

    锅底和配菜一同端到二楼,被放到休闲室的茶几上。

    安排好一切。

    管家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杭景刚好结束一关,存档结束,懒洋洋地从地毯上坐起身,打了个响指,又吹了个口哨,笑得一脸吊儿郎当,喊人:“想妹,起床了,来煮火锅!”

    宗想想从沙发上爬起来,脸上挂了几道被手背压出来的印子,朦朦胧胧地眯着眼,嘟囔:“别喊,吵死了!……栀宝呢?”

    杭景嘴努了努,“隔壁写考卷呢!她这人是真的无趣啊,也不知道我们老大喜欢什么……”

    在收到盛厌极具杀气的眼神后,他立马收了声,做了个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老大,我错了。当我没说。”

    盛厌懒得理他,兀自站起身,“我去隔壁喊栀栀。”

    半分钟后,颜北栀跟着盛厌,出现在门口。

    火锅锅底已经煮起来,“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泡,辣味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颜北栀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径直坐到宗想想身边。

    盛厌则是贴着她落座,拿起筷子,往锅底里下菜。

    杭景:“吃饭吃饭!”

    说着,他又去摸来投影仪的遥控,随便放了个漫威电影下饭。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气氛堪称一句其乐融融。

    似乎,在某一瞬间,颜北栀也成为了这群人里的一份子。

    然而,没人比她更清楚,无论是洋房、管家,还是游戏、钢琴、外国电影,亦或是悠闲的、没有后顾之忧的人生,都只是假象而已。

    自从父亲离世起,就不会再存在。

    她安安静静地垂眸。

    倏地,碗中被人放了一只剥好的大虾。

    颜北栀抬头,对上盛厌的眼睛。

    少年人眸色比旁人更深,眼底有看不懂的情愫。他朝她点了点下巴,慢条斯理地问着:“不喜欢吗?要什么,我给你涮。”

    颜北栀声音很淡,夹起肉粉色的虾。

    “这个就好,谢谢。”

    盛厌低低笑了一声。

    另一侧,坐在地毯上的杭景被他们俩吸引了注意力,循声望过来,肆无忌惮地吹了个口哨,起哄:“欧吼!”

    顿了顿,他眼珠子一转,立马出声提议:“栀宝,你看,我们老大都给你剥虾了,你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有来有往嘛!毕竟咱们这些发小都没有这个待遇呢!”

    杭景就是唯恐天下不乱,非要整点什么事。

    闻言,颜北栀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怎么表示?”

    杭景瞄了盛厌一眼,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摸着下巴,开始思忖起来。

    “……要不,也给我们老大喂个虾?”

    这话一出,霎时间,在场另外三人的目光“噌”一下,齐齐落到他身上。

    杭景摸了摸自己那头黄毛,“干嘛这样看我啊?怎么了吗?”

    宗想想将嘴里的肉咽下去,吐槽:“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整天搞不靠谱的疯言疯语……”

    话音未落,颜北栀已然截断她,爽快点头。

    “可以啊。”

    她放下碗筷,目光在茶几上逡巡一圈。

    这个茶几是为了涮火锅才端进来的。原本并不放在这里。

    因而,它体积很大,比普通火锅店的四人位餐桌还要长许多,足够将所有菜品全数放上去。

    此刻,台面上满满当当。

    各种新鲜海鲜、肉类、蔬菜,应有尽有。

    更边缘一些,是各色调料,还有果盘和小甜品。

    颜北栀还看到三份芒果奶冻和四份酸奶冻,应该就是拿她带来的芒果酱和酸奶酱做的。每份大概就两个手指大小,模样非常精致。

    她直起身,一够手,拿了一份芒果奶冻,用干净的勺子挖了一块,递给盛厌。

    “喏。我妈做的芒果酱,你尝尝。”

    盛厌停顿半秒,从她指尖接过小勺子。

    “厌哥!”

    “老大!”

    宗想想和杭景陡然变了脸色,双双出声。

    只是,盛厌已然将那口芒果奶冻放进了嘴里。

    颜北栀对此完全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盛厌飞快地回答:“没怎么。很好吃。”

    ……

    午餐时间没有持续太久。

    至午后,颜北栀依旧没有见到二楼有其他人现身。

    加上,早上她翻了翻书房,也是一无所获,便有点悻悻,想着没什么事,干脆告辞离开。

    只是盛厌一直不见踪影。

    杭景也没有在打游戏,不知道去哪儿了。

    只有宗想想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到颜北栀过来,坐起身,表情欲言又止,“栀宝……”

    颜北栀:“怎么了?盛厌和杭景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宗想想叹气,“厌哥不让我们说。”

    “啊?”

    “其实也没什么事……栀宝,你先等等吧,厌哥说一会儿会有家教老师过来找你,给你答疑。”

    这话实在有点像打哑谜。

    不过,很快,颜北栀已经有了猜想。

    从刚刚他们的表现、以及盛厌突然消失来看,他应该是对芒果过敏。因而,管家只在茶几上准备了三份芒果奶冻。

    只是当时,没有人提醒颜北栀,她也不知道,就随便拿了给盛厌吃了。

    而盛厌自己居然也没有拒绝。

    ……神经病。

    颜北栀低下头,不自觉抿了抿唇。

    睫毛如蝴蝶翅膀,飞快地颤动了几下。

    转眼,她的声音便如往常一样沉静淡漠,应声道:“好,我知道了。”

    ……

    时间过得飞快。

    一眨眼,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颜北栀认真感谢了盛家的老师,待老师离开后,再次起身告辞。

    消失了一下午的盛厌,终于再次出现。

    他换了一身衣服,纯黑色的短袖,加黑色休闲裤,还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能完全遮住眉眼。款款从楼梯上走下来时,只露出下半张脸。

    但,依旧能看出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如同古堡中吸食人血的苍白吸血鬼。

    “……”

    颜北栀动作微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

    看到她,盛厌停下脚步。

    再开口时,声音也比上午沙哑低沉了一些,只是语气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栀栀,想想说你要回去了吗?”

    颜北栀点头,“嗯,时间也不早了。”

    盛厌:“吃了晚饭再走吧。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颜北栀:“不用麻烦……”

    话音尚未落下,倏地,楼梯下方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温润又干净。

    “阿厌?你在楼上吗?小景去哪儿了?这家伙又……”

    伴随着问话,那人的脚步声也踏上楼梯台阶。

    须臾,便和颜北栀打上照面。

    颜北栀怔了怔,心率飞快过速,心脏像是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彻底失去控制。

    只是,四目相对中,她理智尚存,很快冷静下来,敛起表情,只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楼梯更上方,盛厌似乎有点诧异,“舅舅?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来人正是卢潭。

    几乎是陌生的面容,胸腔里,却装着颜北栀最熟悉的一颗心。

    卢潭看到颜北栀,也是明显一愣,眉头微微蹙起,“你……”

    这会儿,盛厌已经走到颜北栀旁边,冲着卢潭笑了一下,语气相当熟稔,像和朋友在说话一样,“舅舅,这是我同学,颜北栀。第一次过来玩。”

    卢潭明显对这个名字有反应,迟疑了一会儿,喃喃重复:“颜北栀……”

    短短三个字名,从不同人口中听过几千几万遍。

    但颜北栀还是差点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

    开口时,依稀能听出尾音的颤抖,“……盛厌舅舅,你好。”

    闻言,卢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有立刻回应。顿了顿,才开口:“你不认识我吗?”

    他脸色有点发白,声音也压得很低。

    加上这句话的含义,实在很像是某种暗号。

    “……”

    “……”

    盛厌将颜北栀挡到自己身后,硬生生挡住两人的对视。

    他回头用余光扫了颜北栀一眼,接着,便望向卢潭,不解地开口问道:“舅舅?你认识栀栀?”

    这会儿功夫,卢潭脸颊已经恢复血色,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向颜北栀。

    “不确定是不是认错了人……”

    两人似乎都在等颜北栀的答案。

    颜北栀眼睛冷静得可怕,声音也是一如既往,山泉水似的平淡清冷,开口:“我似乎没有见过您。”

    卢潭张了张嘴,复又浅浅笑了一声。

    “抱歉。”

    “……”

    卢潭实在是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神态都和盛厌有些相似。

    穿着虽然休闲随意,但举手投足间,都是用金钱权势养出来的贵气精致。

    只是,或许因为常年身体不好,比起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卢潭还是显得单薄孱弱了一些,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叫人生不出恶感来。

    他点了点头,又拍了拍盛厌的肩膀,“阿厌,这么晚了,让你同学留下来吃饭啊。”

    ……

    最后一抹斜阳没入天际。

    颜北栀回到家。

    手机刚好弹出雷暴雨提醒。

    眨眼间,仿佛只是换个衣服洗个手的功夫,天色已经乌沉沉下来。

    陈丹彤还没有回来,颜北栀不太放心,打了个电话过去。

    听筒里,陈丹彤的声音很温和。

    “北栀?……嗯,马上到了,已经在小区门口了。”

    颜北栀松了口气,“好,那你走快点,马上要下雨了。”

    陈丹彤:“我知道,新闻里说台风要来了。我带了伞。放心。”

    简单两三句,通话结束。

    颜北栀握着手机,垂下眸。

    目光不小心碰到手腕上的一抹金属色上。

    “……”

    停顿须臾,颜北栀回到客厅,蹲下.身,拉开电视机柜底下的抽屉。

    抽屉里面放了不少杂物,因为有段时间没有打开,表面已经浮了薄薄一层灰。

    她将手链解下来,扔进抽屉里。

    栀子花吊坠磕到柜底,发出轻轻的“哒”一声。

    窗外,沉闷的雷声隆隆响起,一道闪电劈开夜空,拉开了海城今夏第一场台风的序幕。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46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1)◎

    「我要开始与自己赛跑了。终点线上没有花环在等待我, 也没有获胜者的名字需要被宣读。

    我的奖励就是离开这样的生活。」——马修·托马斯《不属于我们的世纪》-

    八月,颜北栀又去了盛厌家一次。

    缘由是宗想想生日,在酒店举行了宴会。

    晚上结束之后, 一群人提议去盛厌家通宵玩狼人杀。

    毕竟, 他家没长辈看着, 干什么都很自由。

    颜北栀和在场大部分人不熟悉,又觉得自己和他们也有些格格不入, 本意是想先走, 但架不住宗想想恳求,还是答应了下来。

    这回,颜北栀没有再遇上卢潭, 也就无从试探什么。

    但对方显然并没有忘记她。

    前不久, 卢敏从科隆回到海市, 刚下飞机, 第一时间让助理联系了卢潭。

    卢敏:“卢潭, 听小程说,你昨天问她要了份手术文件。怎么了?是又不舒服了吗?有排异反应吗?有没有和医生联系过?”

    电话那端, 卢潭笑了笑。

    语气还是温和, 和卢敏的雷厉风行形成鲜明对比。

    他慢声开口:“没什么。突然想到一件以前的事,想确认一下。”

    闻言, 卢敏不由得皱眉,“什么事?……那家人找你了吗?”

    “没有。”

    卢潭答得言简意赅。

    但这个话题并没有结束。

    须臾间,他立马也跟着蹙起眉, 露出和卢敏一模一样的表情。

    “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阿姐, 你没跟我讲过?”

    毕竟两人没有面对面, 而是隔着电话信号, 哪怕说漏嘴, 卢敏依旧面不改色,答道:“……哦,之前为了感谢,给过人家钱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突然问,我还以为他们找到你想继续要钱呢。”

    “……”

    听她解释完,卢潭握紧手机,迟迟没有说话,兀自陷入沉吟。

    顿了顿,卢敏继续说:“好了,我还有工作,先挂了。后天晚上一起吃饭。别迟到。”

    ……

    伴随着一场雷阵雨,今年的三伏天正式结束。

    暑假也进入尾声。

    因为拉了那个微信小群,颜北栀和盛厌三两天就会断断续续有联系,但依旧没什么收获。

    幸好,她本来就没有抱太大希望,算不上失望。

    自己的事也没受影响。

    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地在前行。

    八月下半旬,宜光高中部开始向这一届新高三学生开放。

    考虑到学生情况不同,这回也是类似之前晚自习那种模式,每个班都有老师坐班答疑,想去的就可以去,不想去也不要紧,不算旷课。

    放在普通学校的准高三,这会儿虽然还在八月,至少已经强制开学一周了。

    高三么,本来就是要争分夺秒的。

    但少爷小姐们显然和普通高中生不同。

    大家似乎都各有安排。

    比如说,T班除了颜北栀之外,没有一个人在学校露脸。

    她早有预料,面不改色地同周芝琴打了个招呼,自顾自地摸出模拟卷,开始自习。

    周芝琴是班主任,无论有没有学生都要到校坐班,开新学期班主任会议。

    但没人,她也乐得轻松,把偌大一个教室留给颜北栀,交代一声,自己回了办公室。

    教室宽敞明亮,中央空调吹着冷风,空气净化器也在孜孜不倦地运作着,让整个空间保持在最舒适宜人的状态,能更加心无旁骛地学习。

    颜北栀在学校里泡了三天,飞快地刷完了一整本拓展题合集。

    这本题集还是盛厌家教推荐的。

    题库不单单是海市卷,也有不少全国各地的试题。

    一开始,她做起来不是很习惯,思路时常卡顿或者偏移出题人意图。

    现在写顺手了,倒是感受到家教老师的深意,算是培养各种偏一点的解题能力。

    高考的未知数太大了,颜北栀没有自招资格打底,也没有强基计划、千分考、奥赛奖等等的附加优势。单凭卷面分,想拿到一个漂亮成绩,基础题要全部拿分,后面的难题也不能放弃,必须保证不管出卷老师多么别出心裁,都能很快找到头绪。

    题海战术不能有侥幸心理。

    十年寒窗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很适应。

    思及此,颜北栀直起身,舒口气,捏了捏脖子,又伸了个懒腰,舒展半分钟后,才将题集的参考答案找出来,在桌面上摊开。

    转眼,第一面答案对完。

    正要翻页时,猝不及防,面前投下一道阴影。

    颜北栀仰起头,撞入盛厌含笑的眸光中。

    “……”

    “早上好。”

    尾音晃晃悠悠地坠下,他将一杯奶茶放到桌角。

    颜北栀垂眸,“你怎么来了。”

    盛厌笑得有点邪气,拉开前面那个位置的椅子,正朝着她坐下,挑挑眉,反问:“我不能来上学吗?”

    颜北栀没作声。

    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他手上。

    盛厌今天没穿校服,简单的黑色短袖搭休闲裤,头发还是之前那个棕色,衬得少年眉眼英俊,张扬肆意。

    他的食指上,也依旧戴着那只金属黑的荆棘戒。

    似乎注意到了颜北栀若有似无的关注,盛厌曲起指,冲着她晃了晃手指,“在看这个?”

    颜北栀不由自主地顿了顿,捏紧了笔杆。

    语气还是冷冷清清,没什么波动,“没有。”

    盛厌并不介意,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那你现在看一下?”

    颜北栀:“……”

    她很给面子地又看了几眼,颔首,“挺好看的。”

    通体黑色的戒指很少见,乍一眼看上去,质感也十分特别,废土风的设计,像是烧焦的藤蔓缠绕在食指上,低调又鬼魅,丝毫不显得女气。

    自两人初识起,盛厌似乎一直戴在手上,偶尔运动时才会摘下来。

    颜北栀猜测,这个戒指对盛厌而言,应该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不过,在她心里,这无关紧要。

    甚至不如他衬衫衣领上,那枚象征着T班的金色的徽章。

    几年前,父亲意外去世,器官被移植给卢潭。

    当时,颜北栀跟着陈丹彤一起去过医院。

    她从卢潭病房前经过。

    门外站着保镖。

    里面传来低语声。

    颜北栀没有想要进去看望的意图,只是刚好,脚步驻足时,护工推门而出。

    她匆匆往里瞥了一眼。

    VIP病房是个大套间,敞开的门缝正对着会客厅,病床可能在更里面的房间,看不到位置,也不知道那个移植了颜将为心脏的人是什么模样。

    青面獠牙?

    尖嘴猴腮?

    刻薄阴险?

    亦或是……孱弱苍白、奄奄一息?

    颜北栀注意到,里面,有个人侧对着自己这个方向,整个人懒洋洋地倚靠在软皮沙发上,手里握着手机,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这个角度,她看不到对方的脸,只看到他敞开着的衣领上,别了一枚金色的徽章。

    金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痛得人想要流泪。

    在护工和保镖上来问询她之前,颜北栀慌不择路地逃了。

    因为眼眶发烫,要很努力才能抑制住泪腺的失控,以至于,后面在医院,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浑浑噩噩,记不清楚了。

    ……

    现在,她也有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金色徽章。

    代表在这所学校,能拥有最高的特权。

    世事轮转,难免显得荒诞而滑稽。

    颜北栀在心里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放下笔,眼睫不自觉微微颤动几下,“……看完了。”

    盛厌将手指收回,手掌重新虚虚抵着桌面,端详着颜北栀的脸,笑容颇有几分邪气。

    顿了顿,他才慢条斯理地重新开口:“是我舅舅送的。现在暂时还不能给你。”

    “……”

    颜北栀几乎无语凝噎,“谢谢,我并不想要。”

    “啧。”

    就这样逗她一句都觉得好玩。

    盛厌心情不错,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自顾自地解释道:“这枚戒指,是他手术前给我的。算是……‘遗物’?”

    他向来是不吝与颜北栀分享一切的。

    哪怕谁都看得出来,她压根不好奇。

    可是,颜北栀越是这样,盛厌偏偏就是要说,不惜打扰她,也要告诉她。

    好像了解得越多,两人的关系就能更近一些似的。

    闻言,颜北栀心脏重重一跳。

    她暗自攥紧了拳头,抬起头,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遗物?你有几个舅舅?”

    盛厌:“就那一个。他以前身体不好,病危了好几次。”

    “……”

    实在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突破口可能在这里。

    颜北栀心跳得更快了几分。

    须臾,她顺着往下追问:“病危?什么病?上次在你家碰到,看你舅舅还蛮健康的。”

    语气不复清冷,能听出些许人气来。

    盛厌转着手中的戒指,慢吞吞地满足仙女难得的好奇心。

    “心脏病,专业名称叫扩张型心肌病。”

    颜北栀:“治不好?”

    盛厌:“嗯。原发性的,只能心脏移植。”

    “扑通——”

    “扑通扑通——”

    颜北栀几乎都要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了。

    她舔了舔嘴唇,声音干涩,“……他已经移植成功了?据我所知,器官移植的配型和条件很难,不是骨髓移植那么简单……”

    盛厌懒洋洋地点了下头,“是,等了有十多年。就前几年吧,终于有合适的捐赠者了。”

    不远处,空气净化器好似持续不断地产生着噪音。

    指甲掐进肉里。

    血流簌簌。

    这个空间里的氧气正在被一点一点抽干。

    ……但顾不上了。

    颜北栀垂眸,一字一顿地低声问着:“配型合适的捐赠者,心脏移植的话,活着也不行吧。”

    盛厌笑了,“对。但是那人刚好出了车祸,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第47章 47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2)◎

    颜北栀怔忪数秒, 轻声问:“还能有这么巧?”

    盛厌“啧”了一声,随口开玩笑,“可能是卢潭他命不该绝吧。”

    “……”

    颜北栀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自嘲似地想着, 难道, 她爸爸就命里该绝吗?

    虽然, 颜北栀不比陈丹彤入了魔障那样,好歹依旧由理智占据上风, 觉得盛家在法治社会还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 但听到盛厌口中那么轻松的一句话,到底是起了点愤懑之心。

    她表情悷悷,垂下眸。

    盛厌不明所以, 拧了拧眉, “怎么了?”

    “……”

    颜北栀:“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 重新将红笔拿起来对答案。

    但谁曾想, 第二页第一题就算错了结果, 这实在叫人忍不住心生丧气,连计算过程都没心情继续核对了。

    只不过, 颜北栀素来心志坚定, 只彷徨了半秒,立马就振作起来。

    她不能因为这么点不忿, 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得继续。

    必须要继续打听。

    想了想,颜北栀兀自缓和了一下,拿过盛厌带来的奶茶, 抿了一口。复又抬起脸, 与盛厌对上视线, “……谢谢。”

    试图亡羊补牢的样子很迫切, 几乎快要从她的神情里溢出来。

    幸好, 盛厌似乎没看出什么端倪。

    大抵也是压根没往这么奇怪的角度去想。

    他只是挑了挑眉,问:“这题不会?”

    颜北栀摇头,“没,算错了而已。”

    顿了顿,又喊他:“盛厌。”

    “嗯?”

    “你能不能再讲一些你舅舅的事情啊?我是第一次认识做心脏移植手术的人,有点好奇。”

    盛厌一愣,薄唇微微牵起,“这有什么好奇的……栀栀,难不成,你打算报医学院?”

    颜北栀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敷衍地应声:“有考虑过。”

    “行吧。”

    盛厌答得没一点迟疑,通身上下都是光明磊落的样子。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就在找合适的捐赠者。能配型的人找了不少,但毕竟是心脏,不是别的什么器官,条件比较苛刻。我记得,其中有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HLA配型能配上六个点,她家里情况比较特殊,有个赌博的哥哥,舅舅怕……咳,所以不许任何人去联系他们家。”

    “最后那个捐赠的叔叔,也是机缘巧合下突然出现的。因为舅舅的事情,家里一直关注着捐献库。他登记完没多久,医院就打来电话,说马上准备手术。……大概就是这样。说起来还挺顺利的,是吧?”

    颜北栀:“……”

    或许,于盛厌而言,这只是自家舅舅的一个机缘。不过是人生里的一道坎,顺顺利利地迈过去了,没什么不可见人的。

    没了病情威胁,往后一切,都是璀璨顺利。

    只有颜北栀一家人的人生,因此发生无法逆转的转折。

    盛厌一家,哪怕什么都没有插手,也算得上无意识地、间接性地毁了她的人生。

    “……我听说,那个叔叔平时身体很不错,本来不会有机会的。也是意外。当时是直接进的手术室,我妈和舅舅都没机会见着对方。”

    盛厌语速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很是随意。

    但却像是一滴墨砸入水中,在颜北栀心脏深处砸出圈圈涟漪。

    她蹙了蹙眉,语气微微诧异,假装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你们之前都没见过?”

    盛厌点头,“当然。是陌生人啊。”

    ……

    烁玉流金的八月,以随意闲聊的方式,颜北栀得到了一个没有证据的答案。

    陈丹彤多半不愿面对,也不会相信。

    多半,会让她继续想办法,继续查,继续问,誓死要找出个子丑寅卯来。

    只不过,虽说口说无凭,但颜北栀心底的天平,已经再次、阶段性地回到了原本相信的那一边。

    她垂下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陡然间,只觉通身凉意-

    九月伊始,白露将至。

    《礼记》里用九个字来形容这个节气:“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

    但海城是东南方沿海城市,气压低,空气湿度又大。

    气温回落,体感却依旧燥热难耐,风也不凉,难免叫人心生焦躁。

    正式开学后,颜北栀这一届进入高三。

    宜光是私立学校,素来和普通高中氛围不大一样。学校里有国际部、有竞赛自招保送班,还有很多不用参加国内高考的学生,相对肯定会轻松悠闲一些。

    不过,纵使如此,到底还是和高一高二那种轻松不同了。

    九月还没过完,宗想想就向周芝琴请了假,申请脱产准备托福和艺考。

    “……栀宝,你知道的嘛,我后面要出国上大学。托福成绩还要再刷高点,艺考估计也要去参加一下。中介说艺考成绩如果很好,也可以拿来当申请条件。我想进的那个学校,对外国学生要求还蛮高的。”

    从小卖部返回T班教学楼的路上,她挽着颜北栀,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

    当然,颜北栀基本听不懂。

    什么托福、什么留学申请、推荐信之类的,都是知识盲区,从来没渠道、也没有需求了解。

    但她没有打断宗想想,任由她兴致勃勃地介绍着。

    表情很淡,眼神却清澈又认真,丝毫不见敷衍。

    宗想想规划了未来一整年的蓝图,最后,又总结陈词:“……就算不在学校,我会超想你的!我每天都会给你发微信的!如果周末有空的话,你要来找我玩啊。”

    颜北栀点点头,郑重地开口:“好。想想,先祝你一切顺利,得偿所愿。”

    宗想想:“你也会的。栀栀,你一定能成为高考状元。我们都会得偿所愿的。”-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一晃而过。

    明明前一天穿着校服白衬衫还会热得卷起袖口,一眨眼间,已经要披上厚重外套。

    这个学期,颜北栀在T班,依旧有点格格不入。

    T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学生,和宗想想一样,从高三开学起,没有再来学校。

    剩下寥寥几个人,也是懒懒散散的模样。

    他们因为家庭和出身,毫无例外,各自都有完美的前程。

    其中,唯有颜北栀,必须靠自己搏杀。

    T班各类小考会比其他班少,但老师能为每个同学因材施教。

    像颜北栀这种情况,每天各科两套考卷,学校一套,家庭作业再一套。

    并且,每天都会留一些拓展题,去给她刷题练手。

    至于那些基础知识和各类背诵,则是全靠自制力完成,自己挤时间去温习,一天都不能落下。

    颜北栀忙得团团转,成日头昏脑涨。从食堂到教学楼这点距离,偶尔也得靠小跑。

    因而,连想到要去应付盛厌的功夫,都变得屈指可数起来。

    盛厌倒是知趣,除了每天和她出双入对地去食堂、去自习,平时基本不会主动打扰她。

    临近毕业,宜光学生会要大换血。

    除了T班几个在学生会任职的学生之外,一些事关学校制度层面的决策参与权,包括年末即将到来的圣诞舞会安排,也要交割给下一届学生会。

    各项活动资料文件都在学生会办公室。

    盛厌找人理了理,分类打包,之后连同电子扫描件一起移交。

    凛冬将至,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依旧能晒得人脸上暖融融的。

    杭景坐在钢琴前,恋恋不舍地弹了首《命运交响曲》,一连弹了好几遍。

    最终,他停下手,长长叹了口气。

    “哎呀,居然就快要毕业了,还怪舍不得的呢。”

    他们这几个朋友,从小到大,从穿开裆裤起,就在一起玩。一起上学,一起聚会,一起大闹天宫,一起张牙舞爪。

    虽说总被诟病为二世祖,到底是走过漫长岁月,肯定有真感情。

    现下,还有一个多学期,大家就要从宜光毕业,各奔东西。

    出国的“国”字,是天南海北,万里关山。

    比起舍不得宜光这个学校,更多的,肯定是舍不得好友。

    前不久,杭景又给头发换了颜色,这回是全头奶奶灰。配上他这张小白脸,倒也不显得太突兀。

    他抓了抓头发,盖上琴盖。

    接着,站起身,挪到地毯上,随手点了支烟。

    “老大,你之后是什么个计划?还没决定吗?”

    盛厌头也没抬,“到时再说。”

    杭景叹口气,无语吐槽:“哥,咱要是要走,现在也得开始搞推荐信了。”

    “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

    杭景抄起手边一本书,往盛厌那个方向扔过去,愤怒地嚷嚷起来:“你丫的,我还能不知道你,被某人迷得七晕八素,是不是打算跟她一起高考,上一个学校去啊!”

    事实上,他们T班这些人,除了少部分因为家庭原因、不方便出国的,泰半都是要去留学的。

    好些人是中学就过去了。

    再迟,本科也得上个藤校、或是QS前二十的学校去镀镀金。

    这算是这个圈子里潜移默化的潜规则。

    杭景成绩一般般,靠着一些技能点,再加家里出的巨额赞助,到时候会去UPenn。

    他本来还想着,盛厌爸妈都是MIT的,家学渊源,盛厌多半也会去上MIT。

    俩学校虽然离得远,但到底在一个国家,时不时也能约着出去玩玩。

    到时候,让他老爹给他弄架私人飞机,方便得很。

    结果,盛厌却迟迟没有动静。

    两人知根知底的,杭景用头发丝想,也能猜到他有什么打算。

    盛厌和颜北栀这俩狼狈为奸的学霸,要是真想上一个学校,什么清华北大的,完全是轻而易举。

    果然,听杭景控诉完,盛厌挑眉,想了想,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杭景:“……”

    他按了烟,想了想,“唉,不能带小栀栀一起去吗?”

    这对盛家来说,不过是顺手的事。

    盛厌头也不抬,“她不会愿意的。”

    闻言,杭景忍不住戏谑:“老大,就这么喜欢啊?”

    盛厌并没有不高兴,只是很淡然地应了一声:“不行么。”

    他恨不得将颜北栀排进他人生的每一个计划里。

    不过,她不愿意的话,他也可以把自己排进颜北栀的人生计划里。

    怎么样都可以。

    ……

    学生会管理层正值新旧交接,但宜光一年一度的圣诞舞会还是顺利举行。

    今年,花房所有权已经归属学校。

    不过,盛厌依然和去年一样,给颜北栀准备了一条礼服裙。

    “……一起去吧。最后一次机会了。”盛厌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动摇她。

    可惜。

    依旧未果。

    颜北栀语气清清淡淡的,“抱歉,我真的没有时间。我也不会跳舞。”

    “一晚上也不行?”

    “一晚上也不行。”

    她的生活,永远和纸醉金迷无关。

    所以,这场赛跑,只要没有踩到终点线,就不会为任何“意外”停下脚步,自由放纵分毫。

    哪怕圣诞舞会是宜光的特色,毕业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体验。

    这完全不重要。

    第48章 48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3)◎

    考生总是过得忙忙碌碌又有条不紊。

    翻过元旦小长假。

    公历来到崭新的一年。

    此时, 正值深冬,是海城一年中最冷的时间段。

    颜北栀家是老公房,房龄长, 基础设施老旧, 物业也不太行。每逢气温降至零下, 裸.露在室外的水管就很容易结冰,一整天一整天地化不开, 出不了水。

    陈丹彤这几年一直生病, 往年遇上这种事,都是颜北栀拎着水桶,一趟趟地下楼, 去小区物业拎水上来用。

    去年还好, 气温没那么低。唯一冻起来那天早上, 颜北栀跟着陈丹彤去雇主家工作了。

    等两人到回家时, 经过一整个白天, 水管在室外露天的部分基本已经全数化开,室内的水龙头出水很通畅, 洗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但天气预报说, 今年是十年里最冷的冬天。

    周末,陈丹彤接了雇主电话, 早早出门。

    留下忙于准备期末考的颜北栀,一个人在家复习。

    等颜北栀睁开眼,拉开窗帘, 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雪。

    微信里躺着不少未读消息。

    来自宗想想的——

    【栀宝!下雪啦!今天要不要出来一起喝奶茶看电影呀?】

    她平时看着总是懒懒散散睡不醒, 发出来的消息倒总有种兴高采烈的气质, 很容易感染旁人。

    颜北栀揉了揉眼睛, 不自觉牵唇笑了一下。

    她靠着衣柜, 沉吟数秒,指尖开始敲击屏幕,打字回复她:【不啦。马上就要期末考了,我没什么把握,想再多刷点题。你和越暄好好玩。】

    这学期的期末考又是全市统一模考,也是第二次高考模拟,分数和排名直接涉及到报志愿的参考。

    颜北栀怕下学期心态失衡,不想失手,正争分夺秒地复习。

    只能让宗想想失望了。

    想了想,她还是把最后一句话删了,改成了【你好好玩】,再点击发送。

    退出聊天界面,颜北栀点开第二条消息。

    只有短短三个字和一段视频。

    来自盛厌。

    S.:【下雪了。】

    S.:【[视频]】

    点开,视频大约有15秒,不长,看样子就是在他家那个花园里拍的。

    拍摄视角中,雪花从天降临,缓缓坠到光秃秃的树干上,很快又消失不见。

    海市的雪就是这样的,没有形状,更像冰渣子,落下来就成了雨,一时半会儿很难凝结。

    看起来不浪漫,也不苍凉。

    唯有寒冷和潮湿感弥漫。

    浪漫的是分享的心情。

    陡然间,颜北栀心尖一颤,某个地方好像塌陷下来。

    她停顿许久,海市没有回复这条,默默放下手机,径直去洗漱。

    只是,水管又一次冻住了。

    陈丹彤在牙刷杯旁边放了一张纸条,说她早上已经去提过水,用了半桶,还有半桶放在水壶里,让她自己烧热了再用。

    颜北栀便转回厨房,“哒”一声,打开煤气。

    天气冷,水不容易烧开,费时就会久一些。

    颜北栀没什么事可干,倚着料理台,垂着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台面,开始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

    如果顺利的话,高考之后她会拿到一笔奖金。

    除了买空调,其实,还可以考虑让陈丹彤重新租一套房子。

    海城房价一年更比一年夸张。

    两人现在住的这个小区,虽然不算偏,但也不够中心。

    房型小,历史悠远,完全称得上一句“老破小”。

    更过分的是,这里甚至不是学区房。

    因而,哪怕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也卖不上什么价钱,很难置换到更好的房子。

    但如果想改善居住条件,不论局促与否,至少换一个冬天水管不会结冰的地方,可以考虑把这里租出去,自己再补上一些钱,去租一个更好的房。

    颜北栀已经打听过了,只要高考成绩够好,各大院校都会有招生奖励。

    不仅免学费,还有现金奖励。

    到时候,加上宜光给的钱,差不多能够支持补上租房的差额。

    她暗自盘算了许久。

    无需任何浪漫,只消努力为这斑斑驳驳的生活缝缝补补。

    一时之间,连“呜呜”鸣叫的水壶烧开声,都差点没注意到。等回过神来,才手忙脚乱地关了火,再拎着热水去洗脸刷牙-

    临期末考前,盛厌又邀请了颜北栀一回,想让她周五跟自己一起回家。

    依旧是用的家教做借口。

    但毫无疑问,被无情拒绝。

    他只好讪讪作罢,顿了顿,才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叠纸,拽过颜北栀的包,将资料妥帖地塞进她包里,再帮她拉上拉链。

    盛厌:“这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升级版,每一科题型和知识点分类的概率统计,可以参考一下。”

    颜北栀没拂了他的好意,点头,“谢谢。”

    盛厌牵唇,痞痞地笑一声,竖起食指,“不用谢,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下学期,志愿表给我参考一下。”

    颜北栀一愣,明白过来之后,眸色逐渐变沉。

    表情却是依然清冷疏离,不见端倪。

    她淡声说:“我不给,你就拿不到了么。”

    闻言,盛厌还是笑,一点都没被戳破之后的尴尬。

    从暑假起,盛厌一直保持着棕发造型。

    这会儿,脑袋上盖了顶黑色棒球帽,很有少年气。

    他眼皮一撩,下巴冲着颜北栀轻轻点了点,下颚线清晰而凌厉,露出几分张扬意味。

    “你给我的,和我自己去拿的,怎么能一样?”

    颜北栀:“……”

    她垂下眸,继续往前走,“那随你怎么想。”

    因为呆在休息室没注意到时间,此时,放学时间已经过了许久。

    天空呈现出日暮与黑夜交接时的清澈墨蓝色,月亮则是悄无声息地挂上枝头。

    周五的社团活动都结束得差不多了,整条步道上,只有他们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被路灯光线画得高高低低深深浅浅。

    盛厌慢条斯理地跟在颜北栀三步之外,又一次开口:“那我换个要求,怎么样?”

    颜北栀没说话,依旧匀速前行。

    但盛厌知道她在听。

    “初五跟我们一起去上香。”

    这下,颜北栀脚步倒是结结实实地顿了一下,“……你还信这个啊。”

    盛厌摊手,一副很无奈的表情,“生意人家都迷信吧。马上也要高考了,求个好兆头也可以。没大人,就我们几个,你都认识的。就当考前放松了,怎么样?”

    闻言,颜北栀很认真地说:“以你的成绩,不需要玄学来保心安。”

    况且,如果求神拜佛有用的话,医院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绝望嚎啕。

    祷告只用来拯救软弱的灵魂。

    她试过了,没有用,所以不再需要。

    “……”

    盛厌完全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被她拒绝也算意料之中,并没有太过失望。

    所以,他只是耸耸肩,径直换了个话题:“那……”

    倏忽间,颜北栀口袋里的手机猛烈震动起来,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

    颜北栀将手机摸出来。

    看到来电显示,她向盛厌低声道了句“抱歉”,接起电话。

    “妈?怎么了吗?”

    这个时间点,陈丹彤怕打扰她学习,基本不会给她打电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电话中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这里是长征医院。你是陈丹彤的女儿吗?她刚刚摔倒被送过来,现在只有一个人,后面可能需要手术,你方便过来照看一下吗?”

    ……

    夜幕骤然降临。

    寒冬凛冽,室外冷得不可思议。

    颜北栀一点没感觉到,心急如焚,再次搭了盛厌家的车,赶往医院。

    长征医院是海市的公立三甲医院,声名在外。

    因为病患和家属众多,哪怕是大晚上,大门口依旧人来人往。

    入院车道前也排满了私家车和出租车。

    看着车龟速前挪,颜北栀实在等不及,匆匆与盛厌和前头司机道了谢,便立马跳下车去,大步跑入人流中。

    陈丹彤在十楼,骨科住院部。

    据陈丹彤自己所说,是下楼的时候踩空了楼梯,不小心摔坐到了地上。

    初步诊断为盆骨骨裂,程度不轻,靠自己疗养恢复有困难,医生建议手术治疗。

    颜北栀没有意见,只是向医生确认道:“那什么时候手术呢?”

    “暂时安排在下周一,明天是周六,医生休息。这两天你们也要小心一点,尽量不要给她造成二次伤害。”

    “好的,谢谢您。”

    等医生离开之后,颜北栀又忙不迭地下楼,排队缴费、开住院单,顺便再去超市买些住院要用的生活用品。

    长征医院距离她家不算远,往返用不了太久,去家里拿也可以。

    但让陈丹彤一个人待着,颜北栀有些不放心,便还是作罢。

    全程,盛厌一直跟着她旁边,没出声,也没打扰,只默默接过她手中的塑料袋,换到自己手上拎着。

    直到颜北栀回到病房门前,她才停下脚步,低声说:“盛厌,今天谢谢你帮忙。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盛厌:“你……要不要给阿姨转个医院?可以安排明天就做手术。”

    颜北栀摇摇头,“不用,医生不是说了嘛,周一也来得及。没关系。”

    闻言,盛厌也没有再试图说服她,调转话题,问:“栀栀,你忙了一晚上,吃晚饭了吗?我让人送点过来,好不好?阿姨可能也还没有吃呢。”

    颜北栀还是拒绝:“不了,我还不饿,等会儿去楼下便利店随便买点就好。”

    盛厌:“那你请我吃吧。我也想吃便利店。”

    颜北栀:“……”

    盛厌:“你先忙,我在外面等你。”

    他没有提出要进去和陈丹彤打招呼的建议。

    主要是这个场合,实在不合适。

    盛大少爷虽然向来自由散漫又我行我素,但家庭教育还是相当过关,不会刻意给人添麻烦。

    颜北栀不好意思拒绝第四次,沉吟数秒,点点头,拎着两大包生活用品,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是大开间,里外两进,一共放了12张病床,全都有人。

    这个时间点,还没到熄灯时间。

    病房里面病人和家属或站或坐,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声音再低,组合在一起,依然很是嘈杂。

    陈丹彤的病床在里进。

    这会儿,她正侧躺在床上发呆。眼神看起来直勾勾的,望着虚无。

    颜北栀走到旁边,将东西放下,低低喊了她一声:“妈。……疼吗?”

    陈丹彤回过神来,冲她笑笑。

    “不疼。没耽误你上课吧?”

    颜北栀:“没,今天周五,早就放学了。”

    陈丹彤:“那就好。”

    什么虚言都用不上讲,陈丹彤生病多年,什么歇斯底里的模样,颜北栀全都见识过,照顾她也早已熟门熟路。

    况且,盆骨骨裂听着吓人,实际上人还是可以小幅度地行动。

    颜北栀扶着陈丹彤,帮她起身换了衣服,再飞快地收拾了一通。

    告一段落后,她顿了顿,才问道:“你晚饭没吃吧?有什么想吃的,我下去给你买上来。”

    陈丹彤:“医院不是能集中订饭吗?”

    颜北栀:“刚和护士报上,明天早上才开始有。”

    陈丹彤:“啊,那你带客盒饭上来吧。”

    颜北栀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围巾戴上,转身,快步离开。

    盛厌果然还等在门外。

    走廊里有休息椅,他捡了一张坐下,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

    见到颜北栀出来,才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站定。

    “好了?”

    “嗯,走吧,请你吃饭。”

    ……

    医院大门转角处就有一家7-11便利店。

    颜北栀买了最后一客盒饭,留着给陈丹彤。自己则是随便拿了几串关东煮,又让店员舀了一整杯热汤。

    一路上,她保持高压状态太久,骤然放松下来,胃里叽叽咕咕地叫着,整个人都恨不得蜷缩起来,只想喝点温暖的东西。

    回过头。

    盛厌还是两手空空。

    颜北栀微微蹙了蹙眉,“你想吃什么,自己拿啊。”

    盛厌笑笑,随手从货架上拿了听可乐。

    “我喝这个就行。”

    颜北栀知道他就是借口赖着不想走,也没有管他,接过可乐,一起付了单。

    角落还有两个空座位。

    两人肩并肩坐下。

    面前就是落地窗,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川流不息的车道。

    盛厌用手指顶开易拉罐的拉环。

    碳酸在里面争先恐后、“噼里啪啦”地作响。

    室内白灯明亮,照到玻璃,能模模糊糊地反射出人影。

    盛厌偏了偏视线,余光从反光里看到颜北栀,正低着头,慢吞吞地咀嚼着。

    她穿着厚厚的外套,围了围巾,但肩膀看起来还是单薄伶仃。没有什么表情时,整个人看起来极具破碎感,很轻易就能唤起旁人的保护欲。

    如同初初相见时那样。

    须臾,盛厌将棒球帽摘下来,顺手戴到颜北栀头上,用力往下压了压,将她上半张脸尽数挡住。

    “哭吧。”他说,“没人能看到。”

    第49章 49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4)◎

    话音落下, 颜北栀便扬起脸,很诧异地看向盛厌。

    “……为什么要哭?”

    她语带不解。

    陈丹彤只是摔了一下,又不是什么绝症。毕竟, 年纪上去, 行动日渐不灵活, 难免有点磕磕碰碰,没摔出什么大事已经算庆幸了。后头仔细养养, 还是能养好的。

    前些年, 颜北栀被一连串变故折磨得焦头烂额时,都没流过一滴眼泪,又怎么会被这种小意外打倒。

    盛厌也是愕然, 不自觉捻了捻指腹, 侧过头, 看向她的眼睛。

    颜北栀的眼型非常漂亮, 眼尾微微向下, 总是显得无辜,我见犹怜愈发明显。

    但她的眼神却永远都是冷淡的, 倔强, 又叫人觉得触不可及。

    “……”

    四目相对。

    两人的剪影印在玻璃上,像是电影中的场景, 能将世界按下暂停键。

    半晌,盛厌终于确认,他的栀子花, 永远坚强又迷人, 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

    “很晚了, 回去吧。”

    “好, 明天我再来探望阿姨。”

    颜北栀额头一跳, 立马出声拒绝:“别,不用了。”

    盛厌:“为什么?今天没进去打招呼,已经不太礼貌了。栀栀,哪怕只是同学……”

    哪怕是普通同学,探望一下对方家长,打个招呼,也不算什么很奇怪的事。

    陈丹彤见过宗想想,也见过越暄,甚至还特地为他们准备过一些甜品和炸食,都是比较新鲜的做法。

    在同学面前,哪怕是以宗家厨师的身份认识陈丹彤,对颜北栀来说,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只是,所有人都可以,唯有盛厌不行。

    无论颜将为的车祸是不是他家人策划的,都不行。

    这话却无法直接表达出来。

    一时之间,颜北栀卡了壳,只愣愣地睁着眼睛,抿着唇。

    许是因为迟疑太久,内心也跟着逐渐焦躁起来。

    好半天,她终于低声开口:“周末我要复习,不太方便招待你。”

    “……”

    这真是个万能借口。

    让人找不到理由反驳。

    盛厌点点头,“好,知道了,我不来。那你需要帮忙就马上打给我。”

    话虽如此,但两人都知道,颜北栀必然不会打给他。

    所以,次日一大早,盛厌还是让家中管家送来了一大堆东西,包括花、牛奶水果、还有各类补品,悉数送到了陈丹彤的病房。

    陈丹彤正紧紧地阖着眼皮,还没醒。

    初到医院,她昨天晚上翻来覆去地没睡好,早上医生查完房,就又立马睡回笼觉了。

    颜北栀觑了觑陈丹彤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压低声音,对管家说:“麻烦您,都拿回去吧,我妈妈这边用不上的。请帮我和盛厌说声谢谢。”

    管家很为难:“抱歉,颜小姐,我们没办法拿回去的。”

    “……”

    颜北栀无可奈何,走到一边,给盛厌打电话。

    自然,在电话中,依旧是拒绝不了的。

    盛厌就是这种唯我独尊的霸道脾气。

    她收起手机,再次同管家道谢。

    而后,把水果和牛奶拿到陈丹彤床边,花插到床头的花瓶里。剩下那堆保健品,尽数送给了护士站的护士。

    ……

    周一,颜北栀和周芝琴请了一天假,留在医院照顾陈丹彤。

    宜光私立和其他高中不同,学生活动多,请假外出向来不甚严格。

    T班就更加随意。

    周芝琴只是象征性地问了几句,便答应下来。

    颜北栀挂了电话,回到病房。

    陈丹彤正在摆弄床头柜上摆着的那束花。

    她的手术安排在上午第二台,现在第一台才刚开始,估摸着还要挺久,又没法继续睡觉,颇有点无所事事的意思。

    等颜北栀走过去,陈丹彤才停下手,扭过头,问她:“这花是谁送来的啊?”

    颜北栀表情毫无波澜,坐下.身,一边从书包里抽单词手册,一边随口作答道:“一个同学。周五人家家的车顺路带我过来的。”

    “哪个同学啊?”

    “你不认识。”

    陈丹彤没作声,眼神中的狐疑难以消除。

    但觑了觑颜北栀的表情,却始终没看出什么异常。

    她只好说:“哦。那你记得谢谢人家。”

    颜北栀垂眸,抿了抿唇,“……知道了。”

    ……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后面就是躺床静养一周。

    医生说,恢复得好的话,不用太久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颜北栀是备考生,每天风声鹤唳的,时间紧张,不可能每天陪床。

    母女俩商量了一下,只能请了个医院的护工,白天先帮忙照顾,她自己则是每天放学再过来。

    虽然来回奔波,但倒也说不上很辛苦。

    或许,人的抗压能力就是这么培养出来的。

    生活里的个中苦涩,镌刻在细胞里、血液里,将耐受力阈值逐渐提高,逐渐变得冷静而成熟,变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一周之后,陈丹彤出院。

    颜北栀办完出院手续,打车回家,将人扶上楼,再送进卧室躺好,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潜下心来,开始准备最后几天的期末冲刺。

    只是,纵然如此分秒必争地努力了,第一天考完之后,她还是感觉到了莫大的惶恐不安。

    这回市联考,各科题量都极大。

    文科阅读量大、作文题目还非常偏门。

    理科则是相对简单,强计算,除了大题,前面几乎每个小题都有巨大计算量,而且最终答案几乎都非常复杂,不给考生蒙123和π的机会。

    对于颜北栀他们这类顶层学生来说,这是很不占优势的考卷。

    相较之下,T班自考卷,题目难得令人发指,项目条件绕来绕去,辅助线加得眼花缭乱,才是她的舒适区。

    简而言之,最好大家都不会做。

    那样才能体现出宜光这种学校学生的强势。

    果然,联考卷成绩下来,颜北栀虽然还是校一,但是市排名已经落出五名之外。

    越暄和盛厌更离谱,俩人答题直接跳过所有步骤,给出答案。

    答题卷上,步骤分全扣。

    不过,看他们俩也无所谓的样子,依旧是我行我素,该翘课翘课,该打球打球,脸色一点都没有变化,心态相当稳定。

    ……

    宜光私立不强制补课。

    寒假比其他高中要长一周还多。

    临放假前,盛厌用一套笔记作为诱饵,半强迫地将颜北栀带出去玩。

    坐上车,颜北栀表情依旧不好看。

    盛厌从车载冰箱里拿了听冰可乐出来,趁她不备,轻轻往她脸上贴了一下。

    “嘶——”

    冰得人差点弹起来。

    颜北栀蹙起眉,冷冷地瞪着盛厌。

    盛厌笑着将可乐拿给她,解释说:“栀栀别生气,只会浪费你两个小时而已。高考还有好几个月。”

    “……”

    “你太紧张了,这样下去复习也只会事倍功半。我带你去放松一下,怎么样?”

    闻言,颜北栀轻轻嗤笑了一声,“你也没给我机会拒绝啊。”

    盛厌这个人,永远都是那么霸道。

    哪怕他是出于好心,也难免让人觉得不喜。

    不过,这么两个学期下来,颜北栀已经习以为常,并不想多说什么,干脆合上眼,靠在椅背上,兀自闭目养神起来。

    轿车驶入高架车流中。

    这个点还没到早高峰巅峰时间段,高架不算堵。

    没一会儿,两人已经顺利抵达目的地。

    颜北栀看向眼前大门,语气微微诧异,“欢乐谷?”

    “嗯哼。”

    盛厌颔首,领着她穿过憧憧人影,径直往深处走去,熟门熟路。

    颜北栀习惯性地落后他半个侧身,余光打量着对方的侧影。

    好像,无论是在市中心的豪宅里、在台球馆、在任何人群簇拥的场合里,他都是这样一派胸有成竹、惬然自得模样。

    因为有底气,做什么、说什么,都能随心所欲,叫旁人也不自觉跟从着他,不自觉被他吸引。

    很快,盛厌注意到了颜北栀的走神,脚步顿了顿,“栀栀,在想什么?”

    “……嗯?”

    颜北栀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还要多久?”

    盛厌:“到了。”

    话音落下,颜北栀便顺势抬起头,望向眼前的旋转飞椅。

    这算是大多数游乐园都有的游乐项目。

    椅子一圈一圈旋转,随之腾空而起,连带着人双脚离开地面,飞到半空。类似是旋转木马,但因为人在空中,身体失控和失重,而显得更刺激一些。

    盛厌去前面买了两张票,接着,长臂一勾,揽过颜北栀的肩膀,将她拉到防护栏里,再捡了张椅子,让她坐上去。

    颜北栀皱了皱眉,轻声做出点评:“……好像有点幼稚。”

    盛厌低垂着头,勾了勾唇,一派玩世不恭的模样。

    手上动作却相当小心翼翼,扯过颜北栀的安全带,仔细地帮她扣好,调整到不会滑脱的位置。

    顿了顿,他才说:“解压用的。”

    “我不……”

    “人在双脚离地的时候,最容易放空大脑。栀栀,你绷得太紧了,需要休息。休息不是懈怠。”

    “……”

    这会儿,天色已然不早。

    晚霞弥天,蜿蜒氤氲而开。

    橙红色将冬日的终暮擦出些许暖意。

    在颜北栀眼睛里,此时此刻,近在咫尺的盛厌,整个人都是一种温暖又透明的颜色,连一贯矜贵凌厉的气质也变得柔和下来,显得平易近人、触手可及。

    所以,她也不由自主地卸下了防备和偏见,垂下眸,低低道谢:“谢谢你。”

    盛厌轻笑一声,没说话,直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转头去了后面那个空位。

    等所有位置坐满人,设施开始缓缓启动。

    中轴旋转了两三圈之后,飞椅速度加快,腾空而起,似乎要将大家一起甩飞出去。

    “噢——”

    后面传来一声尖叫,还有隐隐约约的笑声,此起彼伏。

    颜北栀攥着两边的铁链护绳,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清朗。

    风声在耳边簌簌。

    天空的距离仿佛更近了一些。

    在一圈一圈的旋转中,她好像真的将一切现实的压力短暂抛却脑后,感觉到了放松。

    须臾,飞椅开始缓缓下降。

    颜北栀回过头去,和后座的盛厌对上视线。

    迟疑片刻,她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只是,因为游移踟蹰,因为心底不可言说、不愿面对的那一点微妙动摇,徘徊得太久,辗转反侧,无法磨灭,她的声音悄然飘散在风里,没能传递给任何人。

    很显然,盛厌没有听到-

    夜色如墨。

    盛厌把颜北栀送回家,独自回到市中心的小洋房。

    刚下车,他脚步倏地一顿。

    这会儿,主楼和配楼皆是灯火通明,十分反常。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喧闹的交谈声。

    盛厌摸了摸食指上的戒指,长腿一迈,大步往里走去。

    果然,甫一进院子,管家便上来低声告知他:“夫人来了。”

    盛厌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

    说完,他脚步不停,径直往里。

    一楼南侧宴客厅里,卢敏正在招待她的几个朋友。

    听到盛厌的声音,她放下红茶杯,与同伴歉意地笑了笑,起身,婷婷袅袅地走向外厅。

    全程,姿势相当优雅,连衣服褶皱都幅度适宜。

    从里到外,一举一动,都透着被家世熏陶过的绝佳气质。

    只可惜,盛厌和卢敏见面机会不多,关系也比寻常母子要略微生疏一些,对她这副做派,压根懒得抬眼欣赏,只草草打了个招呼,“妈。”

    卢敏并不介意,只是笑了笑,反手阖上房门。

    顿时,外厅只剩下他们两人。

    盛厌:“突然过来,有什么事?”

    卢敏性格素来习惯单刀直入,丝毫不绕圈子,徐徐开口:“阿厌,你今天放学之后和谁在一起?”

    “一个同学。”

    “女生?”

    卢敏不是普通家长,向来不会干涉他交友。

    准确来说,他们家没人会干涉。

    对于他们这种家庭来说,孩子能培养最好,培养不出来,变成一事无成的二世祖,也能有别的出路。

    盛厌天资聪颖,脑子好、成绩好,体育音乐样样全能,更是从小令人省心。至于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和癖好,压根不值得拿出来敦促敲打,随他高兴就行。

    因而,卢敏问得这么突兀,盛厌挑挑眉,眼神变得明显有些不解。

    卢敏也没有买关子。

    下一秒,便直接给出答案。

    她说:“叫颜北栀是吧?你以后离她远点。她家还不知道憋着什么主意呢,人居然都混到你们班去了。这小姑娘还挺有本事的……啧,人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刹那间,盛厌蹙起眉头,目光一凝,“妈,你认识颜北栀?”

    虽然,在颜北栀作为特招生入学的审批上,有卢敏的签名,且就跟在校长名字后面,但他并不觉得他妈会仔细看这些文件,也不存在会记得这么一号人物。

    盛家确实对宜光有出资,却并不干涉学校的日常运营。

    听他这么问,卢敏也有些讶异。

    “啊,你不记得了?她爸是颜将为。”

    第50章 50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5)◎

    短暂放松片刻, 颜北栀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和生活之中。

    上次盆骨骨裂后,陈丹彤自己还是有点后怕,整个人都不敢做大动作, 最近便一直在家中休养, 并没有出门。

    但因此, 她也不太方便整日做家事。

    只能依旧还是由颜北栀来做。

    和前几年的寒假一样。

    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每天买菜、做三餐、打扫卫生等等日常, 还有一些过年的准备。

    海城是大城市, 发展得早,外来人口多,大部分年轻人的习惯也比较新派, 年味向来不太浓厚。

    只是, 陈丹彤去年才停药痊愈, 这个新年算得上一个新开始, 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

    颜北栀不想让陈丹彤继续沉浸在过去中, 自怨自艾,于是特地去超市买了许多过年的东西, 窗花对联之类的, 又抽了一整个下午,将家中打扫一遍, 锃光瓦亮,再贴上那些装饰品,立求在新一年里, 让一切都变得焕然一新。

    无论是陈丹彤。

    还是未来的人生。

    人总是要找个适合开始的节点, 鼓起勇气, 往前奔跑的。

    她希望陈丹彤也能走出这片湿冷的沼泽。

    ……

    年夜饭还是由陈丹彤来做。

    颜北栀厨艺有限, 只能做些备餐工作, 顺便给陈丹彤打打下手,包几个春卷之类的。

    幸好他们只有两个人,搞个六菜一汤,简单弄一下也不算太麻烦。

    忙忙碌碌,转眼,已是夜幕四起。

    老旧小区里,各家各户都亮起了灯,油烟机运作声从窗口传出来,伴随着各种饭菜香气,四散而开。

    各处都沾染上人间俗世的烟火气。

    厨房里,颜北栀草草洗过手,将盘子一个个端出去,再盛饭、摆好餐具。

    而后,她去客厅打开电视。

    几乎每个台都在放春晚。

    海市是东南方沿海城市,除了习俗和北方不太相同,语言类节目也会有地域理解障碍。自然,没有家家户户必须看春晚的习惯。

    一般只是开电视放着节目声音,让家中显得热闹一些。

    现在还在主持人开场致辞。

    颜北栀把音量调得不太吵闹,直起身,转身回厨房。

    倏忽间,手机在电视机柜上震动了几下。

    她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

    顿了顿,才扭过头,先去查看信息。

    【北栀你好,我是蒋叔叔,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你妈妈最近还好吗?很抱歉,今年无法前去给你们拜年。祝,除夕快乐!】

    “……”

    颜北栀瞳孔不自觉放大。

    这个蒋叔叔,自从去年过年时,给陈丹彤丢下一个重磅炸.弹后,直接不告而别,完全消失无踪。

    谁曾想,这会儿竟然又再次出现。

    颜北栀握着手机,沉吟片刻,默默下定了决心。

    “妈。”

    她先喊了陈丹彤一声,这才踩着软毛拖鞋,大步走过去。

    “啪嗒——”

    下一秒,燃气灶被关上。

    陈丹彤探出头来,笑着应声:“好了好了,别急,汤马上好,等我端过来就可以吃饭了。”

    颜北栀点点头,在桌中间摆了个隔热垫。

    等陈丹彤放下小汤锅,手边没了危险品,她找准时机,轻声开口:“妈,我刚刚收到一条蒋叔叔的短信。”

    除夕夜,这不是个谈论沉重话题的好日子,难免影响心情。

    但颜北栀非常想在旧年里,将这件事解决掉。

    至少,努力叫陈丹彤释怀一点点,也算是好兆头。

    果然,听到“蒋”这个姓,陈丹彤仅仅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是谁。

    她敛起笑意,眉头拢起,“他说什么了,让我看看。”

    颜北栀没作声,只将手机拿给她看。

    陈丹彤凝起目光,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

    “……呵,要他假惺惺。”

    闻言,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妈,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没骗人呢?如果他是和……那家人串通好的话,没有必要再联系我们啊。”

    这回,陈丹彤没有立刻翻脸,竟然很认真地想了会儿。

    片刻后,她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

    使了个眼色,又示意颜北栀也坐下。

    背景是舞蹈节目的伴奏,音量不轻不响,不会影响母女俩说话。

    陈丹彤抬手,给颜北栀舀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

    “北栀,你是不是觉得妈妈很不可理喻?”

    颜北栀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很轻很轻地说:“我也很想爸爸。”

    自从她们的生活被意外打得七零八落,此后的每一天,颜北栀都会想念颜将为,想念曾经一家人平静的日子。

    可是,那些都回不来了。

    她比谁都清楚。

    只是因为要照顾陈丹彤,家里不能再有一个人沉溺在悲伤中,颜北栀必须清醒,也必须冷静,所以不曾表现出来丝毫软弱。

    听她这么说,陈丹彤勉强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的乖女儿,辛苦你了。”

    颜北栀怔了一下,“妈……”

    陈丹彤:“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在逼你,让你无法面对我。我也想相信小蒋的说辞,但如果,他只是在洗脱自己的愧疚感呢?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北栀,妈妈现在已经病好了,不糊涂了。”

    “……”

    “你如果暂时没有办法,就再等等。十年、二十年,等你有能力了,再去调查,去查出你爸爸车祸的真相,你说这样可以吗?”

    白炽灯光下,陈丹彤面无表情,语气却始终平和,有商有量的模样。

    颜北栀没说话,只是垂下眼,默默夹了一筷子海蜇皮,放进嘴里咀嚼。

    良久,她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终于再次开口。

    “妈,其实我已经试探过盛厌了,也见过他舅舅了。他们俩都完全不知情。”

    陈丹彤愕然半秒,“会不会只是骗你……”

    颜北栀低声截断她:“不会的。你要相信我。”

    “……”

    “如果爸爸的车祸真的是人为的,那就是他们家的其他人。我之后会再找机会。妈妈,这样的话,你可以先放下一点点吗?”-

    寒假结束。

    高三进入最后一个学期,学习生活也变得更加紧锣密鼓起来。

    开春,乍暖还寒时节,宗想想接到了理想学校的offer。

    越暄也保送成功。

    是国内TOP级别的高校。

    他是世俗意义上的计算机天才,又自小得到宗家悉心培养,这个结局合情合理。

    只是,两人必然要开启长达数年的异地恋生涯。

    为此,宗想想没忍住,还是打电话给颜北栀抱怨了几句。

    “……其实我也就这么一说。栀宝,你听过就算了,不用放在心上。”

    颜北栀笑笑,“不会的。”

    她心如明镜。

    但凡宗想想有一点点犹豫,就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留在国内上学。

    比起越暄,宗想想成绩确实不算太好,但只要家里有钱开路,并不是没有回旋余地。

    只是她不想为越暄放弃自己的梦想。

    不想成为牺牲、妥协的那一方。

    这些富家子弟,平时看起来不太着调,随心所欲的杨紫,实则,在家中长辈的耳濡目染下,大部分都很清醒理智。

    颜北栀完全赞成宗想想的选择。

    自然也不会戳破她。

    接着,宗想想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呀”了一声,“栀宝!下下周就是你和厌哥的生日了!你们现在在一块儿吗?这次有没有什么安排?”

    颜北栀顿了顿,垂眸,“没有。……盛厌的话,我不清楚。”

    电话那端,宗想想打了个哈欠,嘴里小声嘟嘟囔囔:“这可是18岁生日耶。是成年礼啊。”

    闻言,颜北栀浅笑了一声,牛头不对马嘴地回道:“18岁代表不是童工了,挺好。”

    这才是成年礼对于普通人家的孩子的意义。

    代表,她即将可以成为家庭经济来源的一份子,即将要开始负担自己、或是家人的人生了。

    颜北栀没指望宗想想设身处地地理解。

    但幸好,宗想想并不会高高在上地指手画脚、把自己的思想强加于人。

    和去年一样,她甚至没有追问更多,只是“哦”了一声。

    “知道啦。那我晚点再问问厌哥。”

    ……

    盛厌的18岁成年礼,必然要举办得万分隆重。

    这已经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生日,而是整个盛家的大事。

    盛厌父母只有他这一个孩子,是毫无疑问的继承人。

    从出生起,家里就给他做好了安排。

    18岁成年后,盛厌即将拥有支配自己名下那些信托基金、股权期权、海外账户、以及各类不动产的权利,也有了参与家族事务的立场和话语权。

    所以,办生日会,不仅仅只是为了庆贺生日。

    从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盛家向所有合作伙伴、利益共同体,正式且隆重地介绍盛厌。

    这注定是无法拒绝的。

    他不可能像去年一样,想不去就不去,说要走就走。

    提前十天,T班所有人都收到了来自盛家的请柬。

    只有颜北栀那份,是盛厌亲手写的。

    也是他亲自交给她的。

    盛厌:“栀栀,今年请你一定要参加。”

    说话时,午休铃刚好响起。

    音乐声从广播里缓缓流淌而开,传遍整个宜光校园。

    但因为学校设备好,声音并不十分刺耳,平白显得悠扬。

    颜北栀将错题本合上,仰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盛厌。

    初春料峭,阳光柔和,从休息室的玻璃窗外洋洋洒洒地偷溜进来。

    少年逆光而立,五官俊俏,轮廓分明,眼神却有些看不清楚,只觉得气场压迫感颇重。

    领口的金色徽章熠熠生辉,一如往常。

    两人一站一坐,愈发显得泾渭分明。

    仰望感太强。

    这不是个说话的好姿势。

    颜北栀抱着书站起身,目光冷冷清清的,语气倒是不急不缓,十分平和,“为什么一定要参加?”

    盛厌眉头微挑,笑得有点邪气。

    “因为老子要你来。”

    颜北栀:“抱歉,盛厌,我真的没有时间。请柬你拿回去吧。”

    盛厌嗤笑一声,扬眉,“生日也没有时间吗?”

    两人的生日是同一天。他们都知道。

    这已经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

    “……”

    颜北栀微微叹了口气。

    盛厌虽然说得有点强势,态度却没有咄咄逼人,她也没有生气,依旧平静,开口解释道:“盛厌,我是不过生日的。至于邀请,也并不是特意拒绝你,是真的没法参加。礼物我会准备好,晚些时候给你吧。”

    说完,她见盛厌没有立刻作声,便想要先走。

    午自习虽然不强制参加,但颜北栀还是习惯先去教室,准备下午的课。

    加上休息室空调开得太足,温暖怡人,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她还想赶紧去小卖部那边买瓶冰水。

    时间紧张。

    下一秒,盛厌脚步往侧一迈。

    高大身体,刚刚好挡住了往门口走的去路。

    颜北栀深吸一口气,抬眼睨他,“你还有什么事?”

    “……”

    此刻,盛厌心里有很多话想问想说,但似乎全都卡在了唇边,一时之间,怎么都开不了口。

    卢敏的话在脑海里盘旋。

    “……她肯定是故意接近我们家的。要不然怎么能刚好转进宜光,刚好就和你接触上了?你俩不在一个班吧?”

    “啧,你还把人弄T班去了。你小子!改天我非得让你舅舅好好揍你一顿!”

    “……别人可能是碰巧,但是这小姑娘肯定不是。前些年,她们家去你爸公司和你外公那边闹过的,说颜将为的捐赠书不是本人签的,是我们家有人胁迫他,伪造了车祸,故意找人撞死他的。别的不说,你外公单位那边是随随便便能进的?颜北栀她妈妈直接冲警卫亭那墙上撞,差点闹出大事来。”

    “总之,她妈妈不太正常,女儿突然出现在你那儿,多半也心怀不轨。钱么可以给,但总不能无底洞吧?反正你自己知道就行,别傻乎乎的答应人家什么条件,到时候被缠上了就麻烦了。”

    “……”

    卢敏出身不凡,家族中不少人从军从政。盛厌外公更是身处高位。

    她自小受过良好教养,嫁给盛厌父亲之后,更是十年如一日地维持着名媛形象,长袖善舞,爱好交际,朋友遍布各地。

    盛厌几乎没听过她用这么嫌弃的语气点评任何人。

    盛厌不在意颜北栀妈妈和卢敏有过什么过节,只是,他忍不住会想,两家曾经有过这样的渊源,颜北栀知道吗?

    她认出他了吗?

    一开始她那么讨厌自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爸爸的心脏,给了卢潭吗?

    盛厌从小到大,在簇拥中长大,过着盛家小少爷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生,高高在上,霸道张扬,肆无忌惮,似乎从来不曾为任何事踟蹰不决过。

    只要他想要,就要得到,就要占有。

    品种名贵的花是。

    人也是。

    他用强硬的、无法拒绝的方式,靠近颜北栀。

    一点一点的,逐渐入侵她的生活。

    如同猎豹似的,只等时机成熟,就要将自己的猎物捕入掌中。

    盛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怯懦担心的一天。

    颜北栀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态度。

    她明明是那么倔强强硬的一个人。

    只是因为那天在器材室,自己帮了她吗?仅仅只是出于这个理由吗?

    那为什么,从此之后,两人相处中,那么多不情不愿的时刻,她都选择了退让呢?

    她是真的决心和他好好相处吗?

    还是如卢敏所说,是为了钱、为了别的目的,将计就计地靠近他呢?

    暑假那会儿,颜北栀到他家来,还和卢潭说过话。

    当时,她心里在想什么?

    种种猜测,难以诉诸于口。

    盛厌没有办法向颜北栀求证。他不愿意听到任何令自己失望的答案。只能就这么装聋作哑,任由血液在身体里怦怦作响,依旧当做无事发生。

    ……

    许是因为沉默的时间太长,颜北栀的表情变得有些狐疑,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

    她觑了觑他的表情,又轻轻喊他一声:“盛厌?”

    “嗯。”

    盛厌回过神来,左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的荆棘戒,欲言又止,“……算了,没什么。”

    看得出来,他非常反常。

    但颜北栀时间表安排得太过紧凑,每分每秒都显得急急匆匆。

    再吊诡,也没工夫深究。

    只朝他略略颔首,算作招呼,便大步离去。

    徒留盛厌驻足原地,回身,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纤细孱弱的背影。

    ……

    或许,海市的冬天还是长了一些。

    三月依旧算不得春-

    两周时间一晃而过。

    3月10日,天气预报提前一周就做出预报,说,这天恰好会是个雨天。

    每年三月四月,对于海城市民来说,是最令人头疼的时间段。

    回南天空气湿度高,时不时就下雨,一下雨就是到处湿漉漉的阴冷。

    走在室外,好像整个人被塞进了一双过了水的潮湿球鞋里,穿多少衣服都不舒服。

    总之,和黄梅季一样令人讨厌。

    时逢周六,不用去学校,颜北栀把那件唯一的校服衬衫洗了,挂在阳台的晾衣绳上沥水。

    宗想想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栀宝!早上好!你今晚有事吗!”

    她声音听起来挺有活力。

    大概率是睡得不错。

    毕竟,宗想想自己曾经说过,下雨天最适合睡觉,雨声能治好她的失眠。

    思及此,颜北栀不自觉低笑一声。

    似乎莫名被感染,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

    想了想,她淡声作答:“早上好。晚上没什么事,应该就是在家背单词吧。”

    宗想想:“那你能不能出来吃个夜宵呀?我请客!就我、越暄、杭景和厌哥我们五个。越暄爸爸会来接送我们的,晚上也不会不安全。”

    颜北栀“啊”了一声,“怎么突然想到吃夜宵了?你不是说要保持身材吗?”

    宗想想长长叹了口气,给她解答:“还不是杭景!突然说要提前走啦!他语言成绩不太好,叔叔阿姨怕他后面上课出洋相,决定把他先丢去美国耳濡目染一阵。我想着,后面几个月你肯定也忙,我们没法常常见面,干脆趁他还没走,一起聚一聚,怎么样?”

    当然,颜北栀心里知道,这个“聚一聚”,只是单纯针对她而已。

    明天就是盛厌的生日会,他们几个肯定会参加。到时候应该也有时间说话。

    只有她不去。

    不过,在宜光上学这些日子,颜北栀确实也感谢宗想想,迟疑片刻,便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刚好,今天也能顺便把盛厌的生日礼物带给他。

    挂断电话,颜北栀站起身,先将前几天挑的两盆多肉从阳台端回茶几这里,拿一同买的包装纸盒装好。

    接着,又把之前买的钢笔找出来,也放进纸盒中,拿丝带在外面系了个结。

    多肉是路边小摊上买的。

    钢笔也不是万宝龙之类的值钱牌子,不过两百多块,和盛厌送她那根手链完全不是一个价值。

    但这些,却是颜北栀能拿出来最好的礼物了。

    在相处过程中,她厌烦盛厌的纠缠不休,怨怼他最初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但也羞愧于自己对他的利用和欺骗。

    借着盛厌的毫无防备,颜北栀从他嘴里套出一些话,也在他家中见到了卢潭。

    她不知道有没有更深的真相。

    但是就像陈丹彤说得那样,此刻,她的能力已经到了顶。无论盛家做了什么,人命关天,也不可能轻而易举让她一个外人知晓。

    必须等她再长大一些,更有能力的时候,或是在更好的时机,才有机会能继续挖掘。

    只是,在颜将为这件事上,无论真相是什么,都不该由盛厌来买单。

    颜北栀无数次摇摆不定。

    内心也动摇过无数次。

    这份生日礼物,应当就算是她默默向后退时,心软的产物。

    该送出的。

    在她的心脏再次变得冷硬起来之前。

    【📢作者有话说】

    高中剧情大概还有1到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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