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
◎轻轻的轻轻哼着哭着笑着(1)◎
「“我相信你的爱。”
就让这句话做我最后的话。」——泰戈尔《飞鸟集》-
世界一瞬间万籁俱寂。
黯淡光线照不到的角落, 唯有月光悄悄窥视着,划出一道明暗分界线。
分界线暗处,圈住两个人, 有种隐晦的暧昧。
颜北栀垂下眼, 一言不发。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很爱说话的人。
得不到反馈, 盛厌难得也露出了些许焦躁神色。
他摸了摸口袋。
烟没有放在这边口袋里。
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打火机,无处可用, 像个光杆司令。
心跳却随之急促起来。
蓦地, 盛厌低低嗤笑了一声,声音像是抽过烟之后的沙哑,“颜北栀, 你是觉得我很可笑吗?”
说话时, 他的眼神也是晦暗不明的。
眼底深处, 好似蛰伏了一头巨兽, 要将面前花瓣一样脆弱的女孩一口吞噬下去。
顿了顿, 他继续说:“那天在书店,你知道我在。”
……是肯定句。
“你故意让越暄告诉宗想想, 你在那里。你知道我会去。”
还是肯定句。
“你说我不甘心被你拒绝, 说我不懂感情。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就算被你那么莫名其妙地审判了, 就算两年没联系,老子还是他妈的放不下你!”
盛厌骂了句脏话,又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甚至不止一次想, 除了你爸爸的死因, 你要是还有什么想从我这里得到的, 那就太好了。可笑吗?”
他不要面子了。
什么高高在上的少爷, 什么不可一世的厌哥,在颜北栀面前,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起,在医院的廊下她转过头的那一刻起,全都不复存在。
他恨不得剖开自己的心脏,让她看看里面每一处细枝末节。
“颜北栀,你就那么讨厌我吗?我没办法回到过去、阻止你父亲的车祸,也没办法阻拦我舅舅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你就要一辈子恨我们家的人吗?”
“如果必须是这样的话,那你来报复我吧。来接近我,来伤害我折磨我,让我痛苦,给你和你的家人们出气。”
夜色里,盛厌一字一句地说:“……把我一起带走,不要只是随便利用一下就离开。”
反正,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
不可否认,在这一刻,颜北栀内心是有点震动的。
虽然她一直低着头,眼睫却在微微颤抖着,手指也不自觉地用力掐住手心。
颜北栀觉得,自己虽然称不上喜欢骗人,但却在行骗这方面天赋异禀。
让盛厌念念不忘、反复拿出来说的那几句话,是她确认他站在书架后面之后,故意说给越暄听的。
她故意否认盛厌做的一切努力,将他绑在审判架上。
试图让他挫败,让他退缩。
让他立刻和自己划清界限,不要来影响她的考试。
实际上,连颜北栀自己都无法否认,盛厌对她,虽然强势又烦人,但向来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当然,她也不可能如自己说的那样,到死的那一刻,都不屈服。
没什么事会比死更可怕。
她还没那么疯狂。
那些都是骗人的。
颜北栀用最伤人自尊的方法,逼退了盛厌,成全自己,给自己铲除掉所有有可能的障碍。
她不后悔。
可是,再次重逢,在不算“巧合”的巧合下,盛厌却突然打直球表白了,实在叫人猝不及防。
是他自己,又一次给了她伤害他的机会。
硬生生塞过来。
看起来还大无畏似的。
他说:“随便你要怎么办,总之不许你怀疑老子的真心。”
“……”
须臾间,颜北栀脑袋里乱七八糟。
仿佛全身关节都在嗡嗡作响。
回过神来,她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后退半步。
抬眸。
盛厌眼中出现了些许受伤的神色。
颜北栀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踟蹰许久,终于,她冷静地开口道:“做朋友不好吗?像想想和杭景那样。……没有什么伤害是能轻易被磨平的。”
对他来说。
对自己来说。
都是。
盛厌冷冷地笑了一声,露出了少年邪气又纨绔不羁的一面,不管不顾地反问:“什么样的朋友?像以前那样装模作样地相处吗?老子不会对朋友有想法,但看到你就想抱你亲你想睡你,这样也可以?”
“…………”
对话不欢而散。
这场表白自然也没能有始有终。
匆匆回到宿舍,颜北栀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到床上。
被子往上拉,拉过头,一整个儿蒙住脑袋。
黑暗让视线变得浑浊。
但又令神智清明。
她憋着气,闷不吭声地兀自思索着。
盛厌到底为什么喜欢她呢?
她有什么好的,无聊、没劲,性子又冷又独,讲话也不好听。就算是长得还可以,也比不上他们那个圈子里的莺莺燕燕。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果真的不是得不到的胜负欲作祟的话,那他……可能是受.虐.狂吧。
或者,就如同卢敏说的那样。
是一种“向下的怜悯”。
……
更迟一些的时候,小卢终于回来了。
颜北栀没开灯,小卢不确定她在不在、亦或是睡了没有,用气音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北栀?”
被子里,传来沉闷的声音:“……嗯。”
小卢松了口气,打开宿舍顶灯,笑着说:“我还当你睡了呢,怕吵醒你了。”
颜北栀:“没事的。”
小卢心情还不错,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包软糖,拆开,倒了几粒进嘴。
看包装,像是两人今天早上在格尔木买的。
她朝颜北栀示意了一下。
但颜北栀没看到。
于是,小卢只能含着糖,含含糊糊地问:“要吃糖吗?我刚从学长那儿拿的。”
“不了,谢谢。”
小卢“哦”了一声,也不强求,自己把包装收起来放好。
但闲聊并没有就此结束。
许是听颜北栀声音里没多少困意,小卢精神亢奋,絮絮叨叨地与她分享起今天发生的事。
其中就包括盛厌和木希。
“……对了,我刚还听老张说,许晋言好像看上那个Lolita小姑娘了,拜托他打听小姑娘和你那个同学的关系。”
颜北栀清清淡淡地“嗯”了一句。
刚刚,被盛厌打断的那个提问,就是老张在问询他们俩之间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情侣,还是亲戚。
只是,颜北栀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盛厌拉走了。
小卢也挺好奇,“所以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我不知道。”
小卢有点讶异,想了想,又问了个问题:“今天在车上,那个电话不是说你同学特地回国来的嘛,他是留学生吗?美本?”
颜北栀笑笑,依旧淡声答道:“我也不知道。”
她和盛厌之间,真的隔了太远、也太久了。
所以,突如其来的表白,才愈发叫人手足无措-
翌日,可可西里依旧是个好天气。
颜北栀一晚上辗转反侧没睡好,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眯了会儿。
天一亮,立马又醒了过来。
隔壁床,小卢的呼吸依旧平稳。
颜北栀躺在床上,内心挣扎了会儿,还是决定继续闭目养神。
毕竟,宿舍空间小。
动作再轻,难免也有可能吵醒旁人。
她们俩连续两天都在外奔波,小卢应该也没休息好。
今天没什么安排,还是让她多睡会儿。
只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大约十五分钟后,外头的小院里,不知不觉地开始吵闹起来。
这平房隔音差,外面又没有控制音量。
各种不明所以的词汇,穿过玻璃窗,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小卢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几句,像是已然被吵醒了。
颜北栀陡然坐起身,从旁摸过手机,解锁。
果然,T大这个项目的微信群聊里,已经有99+未读消息。
【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去一起帮忙找人吗?】
【我有车,可以先出去在周边转转。她们俩姑娘,应该走不快吧?】
【要不先问问森林警察那边怎么说?】
【他们翻过监控了吗?】
【……】
颜北栀蹙了蹙眉,将消息往上翻,拉到最初始。
而后,一条条仔细往下看。
今天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两个女大学生违规进入了自然保护区,现在已经失联。
据说,这俩人是前几天就已经失踪,但因为年满18岁,家长先自己到处联系了一阵,实在找不到人,才去报案。
警方通过沿途监控,确认她们俩搭车来到了玉树。
监控最后拍到的位置,就是保护区外的景区。不出意外的话,人早已经溜进野生动物出没区域了。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颜北栀他们刚来到这里,就听公益组织的志愿者说过,每年都会有人试图偷偷进来,暑假尤甚。
而且各种理由,五花八门。
什么自由摄影师啊、来探险的、徒步的、
还有专门跑来自.杀的。
像之前那种失踪案,在这里时有发生。有些顺利出来了,有些再也找不到了。
说不准是遇上了野兽,还是迷路了。
亦或是,碰到了盗猎者。
……
没一会儿,小卢彻底清醒过来。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飞快地洗漱换衣服,出去和同学们汇合。
老张人已经在外头,正和大家说这件事。
“警方那边已经联络过了,人还没找到。义工那边说晚点就有记者要过来,出这种事情很不好,也已经全都去附近帮忙找人了。咱们没车,先不要凑热闹,别到时候把自己也搞丢了。”
旁边,一个男生举手,“我开车来了。”
老张点头,“那你要不带俩人,先去清水河那块儿转转?”
“行。”
“记得保持联络。”
“……”
全程,颜北栀始终站在角落,一言不发。
直到一道呼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侧。
意识到时,对方已然近在咫尺。
她侧脸看过去。
盛厌似乎也没睡好,皮肤比平时更苍白几分,但看着却不显憔悴,依然玉树临风。
他抬手,虚虚搭在颜北栀肩膀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亲昵自然。
顿了顿,又温温吞吞地开口道:“我也有车。你需不需要去帮忙?”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62
◎轻轻的轻轻哼着哭着笑着(2)◎
闻言, 颜北栀平静地摇摇头,声音很轻,说:“不用, 我们做不了什么。一会儿会有搜救队来的。”
盛厌低声笑笑, 没有再开口。
对此, 小卢倒是很活跃,两三几句话功夫, 人已经窜到前面去了, 正肃着脸和老张说着什么。
颜北栀人群站在最外侧,面无表情,平静地观察着他们。
称不上事不关己。
但理智让她能够始终保持冷漠。
T大这次来的这些人, 大部分是二十来岁的学生。几个研究生院的, 也不过二十三、四岁。
大家都没经历过这种事, 就算过来之后, 听别人描述得司空见惯, 习以为常,也不代表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
说到底, 他们能做什么呢?
最多也就是在保护区边缘晃晃, 碰碰运气。
颜北栀是个目标感很强的人,性格也比较倔强。
但, 一般来说,她并不会把自己的想法施加给别人,也不会对别人的决定指手画脚, 不会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审视心理, 只默默做好自己。
如果有需要, 那就服从指挥。
所以, 任凭前面一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点子一个接一个,颜北栀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多时,老张他们总算聊出了点结论。
几个有车的男生自告奋勇,带人去附近景区找一下,先帮忙确定那俩人是不是单纯只是在外头迷路了。
剩下的人原地待命,等候通知。
盛厌是编外人员,不接受指派。
等热闹一解散,便跟着颜北栀,慢吞吞地离开小院。
……
时间尚早。
颜北栀昨晚没睡好,这么闹了会儿,愈发精神不济,也没有吃早饭的心情。
室友小卢已经拿了面包垫肚子,兴冲冲地跟车走了。
颜北栀无所事事,又不想回去继续睡觉,干脆去行李箱里找了本雅思词汇手册,捡了个角落里的大石头,坐上面看书。
只是,安静没几分钟。
盛厌神出鬼没,又一次悄悄出现。
这回,他径直坐到颜北栀旁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盒牛奶,还有一卷饼干,放到颜北栀怀中。
“吃点东西再看。”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
玉树地区海拔高,压强低。
密封包装内外压强不同,都会鼓包。
那卷饼干鼓鼓囊囊的,躺在她身上,像是个小炸.弹,誓要将人的理智炸得粉碎。
颜北栀没动,只问了声:“你带来的?”
保护站有牛奶也有饼干,但都不是这个牌子,要更便宜、也更大众化一点。
盛厌:“嗯,车里拿来的。”
怪不得他刚刚消失了几分钟。
颜北栀低声向他道了谢,但还是没有拆,只是放在一边。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
颇有点相对无言的意思。
颜北栀找的这个地方,已经在保护站的屋子范围之外,前面是柏油公路,周围没有旁人。
天空触手可及。
在更远处,连成一条直线。
风一阵一阵吹过来,将衣摆和发丝全都吹得飘起来,连同书页,也一起被吹动,唰唰作着响。
少顷,盛厌终于率先开口,问道:“你要考雅思吗?”
颜北栀垂着眼,语气淡淡的,“嗯。”
“打算出国?”
“有这个计划。”
“想去哪里?”
听他一句顺着一句往下问,颜北栀笑了笑,摇头,“没想好。”
T大本科就有交换生项目,大二大三都有。
但事实上,颜北栀本来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在她的计划里,应该是要尽早毕业工作,抓紧时间在校多参加一些比赛,拿点履历当资本,争取进大厂,兢兢业业地当个螺丝钉,拿高薪,换房子,也让陈丹彤能少操点心,别再为她彻夜担忧。
所以,她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留学事宜。
只是生活难免有变数。
颜北栀从没想过,她会花费三个月时间,跑到这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来当志愿者,每天和野生动物以及各类垃圾打交道。
似乎有点奢侈。
还有点浪费。
正如她也未曾想过,有这么一天,她竟然还会和盛厌坐在一起,平心静气地聊天。
思及此,颜北栀眨了眨眼,蓦地收敛起笑意。
身侧,盛厌很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沉声问了句:“怎么了?”
颜北栀:“没什么,不想看了。”
说完,她将单词书合起来,放到石头另一侧。
想了想,又将牛奶盒压在书上面,防止风乱吹。
再转过身。
盛厌正深深地注视着她,眼睛像一首读不懂的诗。
一头深棕色头发肆意地飞舞,露出少年精致姣好的眉眼。
颜北栀:“……”
她顿了顿,挪开视线。
思索几秒,复又随口问道:“木希呢?”
盛厌:“不知道,没问。”
颜北栀牵了牵唇,似笑非笑的模样,却是一本正经的口气:“她是你带过来的,你应该要对她的安全负责。这里不是城市。”
言下之意,意外很多,没那么安全。
特别是对于木希这种漂亮又娇弱的小姑娘来说。
闻言,盛厌却笑起来,“颜北栀,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
“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我在等你问什么。”
他倏地伸出手,攥住颜北栀的手腕,逼迫她看着自己,“赵木希是我的表妹,她妈和我爸是表兄妹。高考没考好,托我带出来散散心。”
之前没介绍,不可否认,是有想让颜北栀误会的打算。
但不到24个小时,盛厌就把一开始的打算抛到了脑后。
这次再见,颜北栀看起来比高中时更温和了一点,不再咄咄逼人,也不再冷言冷语,但距离感却愈发明显。
她似乎对旁人的想法都无所谓、都不在意,像一只蝴蝶,可以停驻在任何一个地方,也可以肆意地离开,不留下蛛丝马迹。
可是,盛厌想要她在意。
想要她留在自己身边。
“……赵木希已经年满18岁,是个成年人,理应有自己的判断。”
他松开手,言简意赅地解释着。
颜北栀点点头,“哦”了一声,表示了解。
不过,这会儿倒是突然感觉有点饿了。
她拿起那包鼓包的饼干,轻轻巧巧地拆开包装,拿了一片出来。
甜腻味道在口腔里慢慢融化开。
连同盛厌的声音,也带上了别样的味道。
他说:“既然你今天没什么工作,能不能来给我做向导?”
……
上午九点多。
气温已经比刚刚升高了不少,但高原的风依旧如故喧嚣。
木希终于醒过来。
盛厌过去简单交代了她几句,这才把车开出来,将颜北栀塞进副驾。
“……真不带她吗?”
颜北栀看向窗外,小姑娘穿了条田园风的Lolita长裙,正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盛厌:“她和你同学约了一起去拍照,就在附近。我让你同学留了个微信,以防万一。”
颜北栀想了会儿,也没想起来T大的团队里哪个人擅长摄影。
不过,之前听小卢说,他们这回是有拍摄任务的,带了好几架单反,甚至还带了一架摄影机过来。
没办法。
她确实不太关心别人。
“……就算是我同学,是不是也要注意点安全。”
盛厌看她一眼,一边发动车,一边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木希学过泰拳,职业级水平。两个杭景加一起都打不过她。你同学那样的,她认真起来的话,能把人打成三级伤残。”
“……”
说话功夫。
大G已然走出保护站,飞快地驶向离天空更近的地方。
……
许是因为那俩女孩子的失踪案,路上来往车辆比往日多了些,间或还有警车与他们擦肩。
微信群里也一直在聊这件事。
消息时不时更新,不过都来自二手,可信性存疑。
颜北栀翻了一会儿,撑着脸,将微信关掉,“……前面是分叉路,走右边那条。”
盛厌甚至都没有问她要领他去哪里,毫不犹豫地往右转去。
没多久,道路逐渐变得坎坷。
应该是尚未建设完成,这一段路没有铺好,坑坑洼洼的。
大G底盘高,却也无济于事。
两人颠簸了好一会儿,前方重新变得平稳开阔。
时不时,路边还会有羊群走过。
颜北栀淡声解释说:“这里不算景点,但是拍照还可以。不知道你想逛什么样的地方,你不喜欢的话,可以继续往前,前面还有。”
盛厌:“我都可以。”
即将来到正午时分,路边有人支了个摊子,在卖水果。
盛厌把车靠边停下,脱了外套,下去买了一盒西瓜,又买了盒哈密瓜,重新回到车上。
“渴不渴?要不要吃点?”
颜北栀没接声,目光停留在某个地方。
半晌,她轻声问:“手肘怎么了?”
盛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肘,浑不在意地笑笑,“没事,出了点小事故。”
“看起来不算小。”
此刻,盛厌的手肘后面,有一道手掌长的红色疤痕。
虽然颜色看起来已经挺浅了,像是有些年头,但映着他白皙的肤色,依旧显得颇为刺眼。
颜北栀抿了抿唇,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那时候的车祸,是吗?”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63
◎轻轻的轻轻哼着哭着笑着(3)◎
盛厌车祸这件事, 是颜北栀最后一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但非常巧合,并不是来自宗想想、或是任何一个T班同学,而是来自宜光APP里的匿名论坛。那个她从来不会去打开的页面。
高考之后, 颜北栀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
宜光私立处处豪气, 连毕业典礼也不另外。
不仅请来了知名乐队和歌手, 还准备了毕业舞会。
然而,这些都与颜北栀无关。
她没有礼服, 对此也不感兴趣。拍过合照, 听了半天官方吹嘘,再从校长手中接过属于自己的奖金之后,便独自离开了学校。
最后一眼, 是学校门口硕大的电子显示屏。
上面正滚动着本届高三优秀毕业生的名字。
颜北栀是市状元, 单独一页标注。
后一页, 就是五花八门的录取院校。
有全英的校名, 如Harvard、Oxford、NUS、HKU之类。
当然, 其中也不乏国内TOP级高校。
放眼整个海市,想必再难找出一所高中的红榜, 能涵盖这么多海内外知名学府。
事实上, 颜北栀也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并没有想找盛厌的名字。
但, 好巧不巧,转过身那一刻,那两个字刚刚好从侧面钻进她耳朵。
“……你说真的?车祸?盛厌?”
“嗯, 绝对真的, 我叔叔是盛厌爸爸的直系下属。他亲口说的。说是在路口被碰了一下。你没看学校论坛吗?前两周都传疯了。而且今天毕业典礼都没来呢。”
“那他高考没考?”
“什么呀, 人早就被国外的学校录取了。好像剑桥还是麻省理工吧?忘了。T班这些人, 哪有会留在国内的。”
“那可不。就算是一个学校的同学, 还不是得分个三六九等。啧啧……”
“……”
说话的是两个女生。
刚好从颜北栀侧后方路过。
互相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下一秒,颜北栀头也没回,径直离开学校,往车站方向走去。
只是,到底是受了点影响。
也可能是因为高考结束,闲暇时间变得充裕,有功夫想些杂事。
总之,公交车倒数第二排,她头靠在窗上,身体晃晃悠悠,大脑也跟着不受控了一般,摸出手机,第一次打开了学校论坛。
首页已经被毕业典礼上那个乐队刷屏。
毕竟是大热乐队,演唱会门票非常难抢,能请来学校表演实在太过令人惊讶,连带着这群少爷小姐也兴奋起来。
颜北栀往下滑了好一会儿,终于,翻到了数周前的帖子。
【SY车祸的事你们知道吗?听说是8号的事情,就在静安考点外面,救护车都来了,好多人都看到了!】
【什么!我们厌哥怎么了?!】
【我知道,好像是被摩托车蹭了一下。考点那边人多,好多没素质的司机拉客!】
【摩托车?海市不是禁摩了吗?而且高考怎么没封路啊?】
【考试时间结束,不就解了吗?】
【……别说这个了,厌哥怎么样,有没有人知道伤得重不重啊?我上个月听杭景说,厌哥人已经在美国了啊,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呢?】
【手臂刮伤了,应该是缝针了吧。】
【……】
后面还有各种推测和质疑。
颜北栀没再继续往下仔细看,退出宜光APP,顺手卸载。
她扭过头,撑着脖子,静静凝视着车窗外。
时间尚早,没到上下班高峰。
加上天气炎热,马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连车流似乎都比往日少了些许。
街景飞速闪过。一路顺畅。
颜北栀的心情却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感觉被闷在硕大一个蒸笼里,透不过风来。
静安考点是她的考点。
不算自作多情,只是出于正常思维考虑,盛厌应该是来找她的。
或许也不是找她做什么。
他有时候很好懂,有时候又让人捉摸不透。
但是,颜北栀大概能确定,盛厌给她发那条微信、并且拉黑她的时候,人应该就在她附近。
那时候,他远远地看着她皱起眉,表情不太愉快,心里会不会有大仇得报的解恨感呢?
……
往事如旧。
而今,旧事重提,重新翻出来讲,反倒容易叫人觉得尴尬。
盛厌没说话,重新穿上薄外套,将手肘挡住。
半晌,才牵起薄唇,低声问了句:“你知道?”
颜北栀笑笑,语气轻描淡写,“听说了。”
事实上,当天回到家,她将电视柜底下的抽屉拉开,找出了还不掉的那两份贵重礼物。
手链和项链都被装在盒子里,完好无损。
重见天日,依旧熠熠生辉。
颜北栀将项链拿出来,对着光打量了一会儿,蓦地,发现吊坠其中还有奥妙。
项链上挂了个锁头吊坠。
那个吊坠,竟然是可以翻开的。
里面是一粒花种。
颜北栀在花房兼职了一整个学期,还算是有点收获,但却也仅限于能看出是花种,无法判断是什么花的种子。
搬家之后,陈丹彤在阳台种了葱和小米椒。
平日做菜需要用上,就会去花盆里摘。
某一个午后,颜北栀心血来潮,也将这粒花种跟着一起丢进了花盆里。
……
盛厌把叉子递给颜北栀,连同西瓜一起。
颜北栀叉了一块起来,咬一口。
还是甜。
但是和饼干那种甜腻味道又不尽相似,是比较清爽的口感,冰冰凉凉的,解渴又解暑。
青海的水果是出了名的好吃。
她又拿了一块。
驾驶座上,盛厌降下车窗,抵着窗沿,目光落向远处。
刚好,一个藏族牧民从路前方迎面走来。
路过他们的车时,牧民用生硬的普通话留下一句,“快要下雨了。”
很快,那个卖水果的摊位也开始收摊。
不消片刻,天空果然肉眼可见地变得阴沉。
上方黑压压的一片,像是随时随地就要倾倒下来。
“走吧?”
盛厌问。
颜北栀:“附近都是这种路,没地方避雨的,在这儿等会儿吧。阵雨很快就会停。”
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可能会有泥泞路。
到时候雨一下起来,车被弄得老脏,更麻烦,不如停在原地等待。
海西的夏天大多都是阵雨,二三十分钟差不多就会结束。
盛厌:“好。”
……
下雨了。
雨滴打在车前玻璃上,噼里啪啦,听起来很有分量感。
没多久,雨逐渐变大。
外头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SUV内车厢这么点大小,呼吸被困在一个盒子里,显得逼仄又局促。
盛厌和颜北栀两人坐在一起,距离不过半个肩膀。
她似乎都能闻到盛厌身上清爽的薄荷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和可可西里空气里的青草香效果相似。
如果不说话,似乎只会显得气氛过于暧昧。
想了想,颜北栀主动开口:“还没来得及问你,后来是去美国了吗?”
“嗯。”
“哪个学校啊?”
“MIT。”
颜北栀笑了一声,“恭喜。”
盛厌看向她,声音快要淹没在隆隆雨幕中,“……也没什么值得恭喜的。”
这话很难往下接。
于是,再一次沉默。
颜北栀从包里拿了湿巾纸,擦了擦手,重新拿起手机。
群里已经出现新进展。
说是警察找到了失踪女生丢下的饮料罐。
不过,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泰半后面再难发现什么踪迹。
颜北栀低低地叹了口气。
下一秒,盛厌倏地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
“栀栀。”他喊她。
颜北栀愣了几秒,“啊……”
盛厌开口,一字一句地问:“昨天晚上我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没有?”
某一瞬间,少年好像回到了从前。
强势,霸道,极具压迫感,且不容人反抗。
颜北栀被他按着肩,整个人在他掌控范围内,动弹不得。
他的示弱,似乎从来都只是为了达成目的。
只要对方一旦动摇,立刻就会露出野兽的獠牙,把人一口咬住。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颜北栀个子比盛厌矮不少,抿着唇,目光平视,定定地注视着他凌厉流畅的下颌线。
半晌,她终于给出答案:“盛厌,我觉得,你对我可能只是意难平。”
“……”
“我们虽然做了两年同学,但你真的了解我吗?”
像她这样的人,因为多年生活的重压,内心比旁人都要冷漠太多。
颜北栀自己都很难读懂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甚至没有心力去考虑什么谈恋爱的事,也未曾设想过自己和某个人谈恋爱的画面。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会不会,也变得和曾经的陈丹彤一样偏执、不可理喻呢?
她无法确定。
颜北栀可以利用盛厌对她的好感、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也可以利用他的好感,毫不留情地将他赶走。却从来没想过,会没有目的性地和他在一起。
也许正如于绍鹏说得那样。
她就是一个没感情的机器,理智到非人,是冷血怪物。
那么,盛厌究竟是为什么喜欢她、对她念念不忘呢?
颜北栀抬眸。
试图从他的目光中,找出一丝端倪。
然而,盛厌却冷不丁地笑了起来。
他侧着身,握着她的肩膀,好整以暇地开口:“栀栀,你现在是要听我点评你吗?”
“……”
“是不是我说得越好听,机会就越大?”
顿了顿,盛厌径直往下说,不给她机会打断,“颜北栀是我喜欢的花,日晒风吹都折不断你的根茎叶。但是,又是我用再多钱都买不来的花。”
他魂牵梦萦的栀子花。
想要掠夺,想要占有,想要把她移植到自己的花房里。
每一次对视,都能激起他心底最本能的渴望。
“……”
说到最后,盛厌的声音渐渐地沉了下去,直至尾音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他低下头,捏着颜北栀的下巴,微微往上抬了抬。
而后,毫不犹豫地亲了上去。
第64章 64
◎轻轻的轻轻哼着哭着笑着(4)◎
窗外, 依旧暴雨如注。
雨声越吵,车内反倒显得越安静。
猝不及防,盛厌的脸在眼前放大。
嘴唇上传来的触感柔软又温暖。
偏生, 对方骨子里是个杀伐决断的人, 强势且独断, 并不如表面表现得那么柔和。
颜北栀只是愣了几秒,瞪大了眼, 立马就打算退开。
但盛厌一只手按着她的手背, 另一只手擎着她下巴,小臂发力,皮下肌肉微微鼓起, 感觉力大无穷, 令人完全动不了, 连偏头都没法偏一下。
颜北栀不自觉皱起眉。
眉弓也微微跳动。
她试图厉声叫醒他, 声音甫一出口, 却骤然被他吞掉几分,显得含糊黏腻:“盛厌!唔……”
下唇被狠狠地咬住, 带着狠厉意味。
盛厌整个人压过去, 将颜北栀几乎钉在椅背上。
她无法往后倒。
但往前,又似乎即将与他合为一体, 溺毙在他的怀抱里,直至骨血相融。
颜北栀挣脱不了,干脆闭上眼, 彻底放松身体。
唯独指尖依旧不自觉地揪着衣摆, 直至布料被揉得皱皱巴巴。
……
这个吻, 长得如同一场暴雨, 氤氲着湿气, 将空气全部变得潮湿。
到结束时,盛厌的气息明显乱了拍子,呼吸也粗重起来。
只是,他依旧不愿意放开颜北栀,微微侧过头,唇瓣若有似无地抵着她的脖子,一啄一啄的,叫人浑身泛起战栗酥麻感。
颜北栀看起来也比刚刚狼狈许多。
她的嘴唇被咬得通红,水光潋滟,有点像是快要肿起来了。
马尾辫也被压散了。
黑色皮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落到盛厌手里。
盛厌五指插.在她的头发里,手掌抵着后脑勺,乌黑中露出若隐若现的一截白,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极具视觉冲击。
他声音沙哑,低低地问:“现在有没有更恨我了?”
颜北栀拧着眉,“你说呢。”
盛厌笑了一声。
呼吸喷在她耳后,痒意愈发显著。
颜北栀忍不住地想躲,“……松手。”
盛厌不听,依旧死死地抱着她单薄瘦弱的身体,闷声闷气地说着:“你送给我的多肉,我还好好养着。你说我这个头发颜色好看,我就一直留这个颜色。不是邀功,就是告诉你,我特别喜欢你。”
“……”
“颜北栀,老子是真的喜欢你。你就稍微喜欢我一点点,会死吗?”-
午后。
雨终于停了。
盛厌开车,带颜北栀返回保护站。
然而,刚一抵达,两人立刻接到了一个新消息。
“……所以,她们是已经确定死了吗?”颜北栀低声问。
老张摇头,“还不清楚。但是警方要求保护站的所有人配合调查。义工那边说,已经紧急联系领导,把记者送返西宁,以免节外生枝。”
说着,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又比划了一下,“衣服上有那么长一道刀口,应该是凶多吉少了吧。”
颜北栀抿了抿唇,垂眸,没说话。
老张:“总之,你们这两天都不要离开保护站。我也要和学校那边沟通一下,如果真出了事,估计咱们得提前回了。”
……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整个保护站,气氛都沉闷下来。好像昨天晚上聚在一起打游戏的热闹,只是一场错觉。
毕竟,谁也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事态发展已经超出想象。
颜北栀心里压了不少事,感觉沉甸甸的,没什么食欲。
但为了保持身体能量,还是先去了食堂。
今天午餐是炒面,放在桶里,好大一锅。
不知道大厨是谁,炒得挺香,还撒了小米椒,又鲜又辣。
虽然出锅好一会儿,放得凉了点,倒也一样好吃。
盛厌在旁边低声打了个电话,回来后,也去打了一盘。
还是昨晚那个位置。
两人面对面坐下。
颜北栀已经重新梳过头发,扎了个丸子头顶在头顶,低头时,会露出细腻的耳垂,和一小节雪白的脖颈。
两个小时前,盛厌才亲过那里。
思及此,他掩饰般地轻咳一声,勉强收回视线。
颜北栀恍若未觉,扒拉了几口面条,直起身,随口轻声问了句:“木希回来了?”
“嗯。”
盛厌点点头,“早回来了,在房间里呆着呢。我给她家里人打电话了,三天之后会有人过来接她走。”
发生这种意外,哪怕盛厌在,赵木希父母估计也放心不了她留在这里。
颜北栀“哦”了一声。
顿了顿,又说:“你也先走吧。你们回格尔木等。”
闻言,盛厌放下筷子,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望向她,“这么着急赶我走?”
颜北栀语气平静淡定:“只是合理建议。”
根据老张得到的消息,那两个女生很大可能性是在保护区遇到了偷猎者。
虽说,今天上午只找到了被刀划破的外套,但如果真是碰到了偷猎者,泰半是已然凶多吉少。
可可西里什么野兽都有。
奄奄一息的人,往野兽出没区一扔,不见得能找回来。
那么既然有偷猎者出没,无关人士早点离开这里,确实是对自己安全负责的行为。
只是,盛厌不当回事,牵唇笑了一声,“我偏不走。”
颜北栀无语凝噎,垂下眼,“……随你。”
两人不再说话,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饭。
等餐盘见底,盛厌才再次开口:“这里主要盗猎什么?藏羚羊吗?”
“嗯,对。”颜北栀颔首,耐心给他解释,“听说藏羚羊的皮毛在黑市能卖到一万一条,偷渡带出国倒个手更贵。其实近些年管控很严格,盗猎的人少了很多很多,但是总有人还是会为了利益铤而走险。”
这些都是宣传手册上写着的。
来这里第一周都学习过。
没想到竟然真有拿出来说的这一天。
盛厌沉吟,“会持枪吗?”
颜北栀:“一般会有。所以已经不是志愿者可以参与协助的范畴了。这里的森林警察很有经验。”
盛厌点点头。
停顿数秒,没忍住,还是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脑袋。
“栀栀,今天你都没对我发火,是不是代表我还有希望?”
颜北栀:“……”
可可西里海拔高,日落很迟。
暮色尚浅时,小卢终于回了宿舍。
一进门,她径直瘫倒在床上,表情看起来惊魂未定,朝颜北栀啧舌:“北栀,你知道吗,今天她们那个外套,是我们这车人先发现的。”
“啊……”
“就在下雨前几分钟。我们逛了一圈,打算开车回保护站。在草堆里看到那件外套,上面全都是血……而且,就在距离路边很近的地方。太可怕了。”
说着,小卢眼圈都有点泛红。
她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共情力却相当强。
颜北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冲她笑笑,安抚道:“没事了。”
小卢吸了吸鼻子,叹气,“我也知道我们没什么办法,但是就是想到两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女生……哎。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没有,很正常的。你别想了。”
隔着一条走道,小卢躺在床上,低声喃喃:“北栀,有时候我真的崇拜你,心理素质是真强啊。怪不得能考上计院。”
计算机学院是T大的王牌专业,录取分数全专业最高,比京市那两所名校也不逞多让。
里头不仅汇聚了各省市的高考状元,还有大批保送生、竞赛免试生。不少还是拿过国奖的。
相比之下,小卢上的环境学院,录取分数比计院低了将近15分,本身还是天坑专业,在校地位就要差一大截。
他们看计院的学生,也差不多是膜拜的视角。
更何况,颜北栀还是试点班的大学霸,年年拿国奖不说,大二就能进比赛、跟项目、进科研组打工,完全堪称计院里的佼佼者。
“……”
说到最后,小卢摸了摸眼睛,语带惆怅,感慨一句,“学霸就是学霸。遇到什么事儿都能保持冷静。”
颜北栀笑笑,没应声。
很快,小卢也不再说话,转过身去,人闷在被子里,时不时地小声啜泣几声。
颜北栀无所事事,兀自玩了会儿手机。
专业群里,有人说起于绍鹏学长的事情。
但不过寥寥几句,似乎是意识到另一位当事人就在群里,便很快噤了声。
颜北栀眯了眯眼睛,指腹在屏幕上方顿住。
良久,还是默默退出了群聊页面。
……她心理素质硬吗?
遇事弥足冷静吗?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没错。
可是,因为太冷静,对自身目标太坚定,很多时候,反而无法体会到一些细腻的徘徊犹豫,也无法对别人的执着感同身受。
颜北栀低低地叹了口气。
在某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打开宗想想的聊天界面,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
North:【想想,你有盛厌国内的手机号吗?】
两人有时差。
消息素来很难秒回。
不过,在月夜漫布可可西里时分,宗想想给了她发来一串手机号。
并且,没有追问原因。
颜北栀起身,探头看了看小卢。
见她已经开始打瞌睡,她没有说话,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宿舍。
月亮高悬天际。
亮得像一盏高瓦数小灯泡。
空气也是清澈舒朗。
院子里,虽然没有人聚众打游戏,但还是时不时有人经过。
颜北栀捡了个无人会注意到的角落,倚在墙边,慢吞吞地拨通了那串号码。
“嘟——”
“嘟——”
很快,对方接起来。
“栀栀?”
颜北栀怔了怔,“……嗯。”
盛厌语气有点惊喜,问道:“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现在过来——”
“等等!”颜北栀飞快地截断他,“我有事情问你。电话里说就行了。”
电话那端,悉悉索索的动静骤然停止。
“好,你说。”
“……”
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欲开口,却又沉默下来。
她仰起头,望向月亮。
苍穹之中,人类渺小如是。
愈是开阔的地方,越容易让人生出感慨。
只是,哪怕如盛厌这种在权贵家庭出身的人,也不过只这一个月亮。
只有这一刻,两人才是平等的。
或许,也只有在这种地方,才会叫人生出冲动来。
须臾间,颜北栀平静地说:“上个学期末,我举报了和我在同一个项目组的学长。”
声音还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起伏波动。
盛厌“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颜北栀:“大一的时候,我和那个学长就在同一个社团,也是他把我带进教授的组里,给我一个本科生机会去学习。我们还一起参加了新模型竞赛,拿了一等奖。从普世的意义上来说,他算是有恩于我。”
“他在我们学院人缘很不错,是学生干部,和学校里的领导教授关系都很好。”
“今年三月份的时候,他给我表白了。”
说到这里,一直保持聆听状态的盛厌,轻轻“哼”了一声。
他向来是有点傲气在身上的。
虽然内心不屑,但也没有背后点评人家。
颜北栀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睛,攥着手心,继续说:“我拒绝了他。然后,他将我曾经拜托他修改的一套模型源代码属上了自己的名字,送去参赛,得了名次。”
“这件事,我全程不知道。直到奖项下来才发现,那套代码是我写的,他只在框架上做了一些简单优化。”
“我举报到了学院,但是学院没有立刻做出处理,学长还是顺利保研,暑假结束就要开始念研一。他的保研资格是早就定下来的。”
“所以,我把这件事整理之后,发到了网上,又给那个比赛的主办方写了举报信。”
“因为盗用成果,学术不端,学长被取消保研资格,学位证也被取消。他所参与的科研项目全部停摆,连同带教导师也要一起重新审查。”
“……盛厌,我就是这种人。你应该早就体会过。”
“无论你对我多好,但在事关我自己的利益时候,都是无法动摇我的。在任何人和我自己的取舍中,我都会选择自己。哪怕是以伤害别人为代价。”
“就算是这样,你也还是喜欢我吗?”
盛厌不是什么好人。
她也不是。
所以,在触手可及的月光迷惑中,在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中,颜北栀昏了头,咬着下唇,第一次认真地向他确认着。
她始终没法相信,在两人经历过那么多怨恨与欺骗之后,盛厌还能依旧执着。
颜北栀和于绍鹏学长的事,连陈丹彤都觉得她做得太绝,这两个月以来,一直为此胆战心惊,生怕她被打击报复,影响以后的学习和工作。
她跑来可可西里,所有人都决定她是在逃避,在后怕,在愧疚。
没人敢信,她一点都不后悔。
再给她一百次重来,她还是会这么做。
所以……盛厌会怎么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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