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纸片人
一屋子人全都站起来了。
沈禾还坐着。
他原本是想要学一下男主那种, 坐着但气势居高临下的本领,但见大家都站起身,只好跟着起身。
他绷着脸, 心里有团小火苗在烧,恨不得当场跟沈从允这狗东西干起来!
他提着嗓门,比沈从允还大声:“你也配说我不孝!你个不孝子!这国公府谁都能当主子, 就你不配!”
沈从允气得脸色涨红, 脖子青筋鼓动, 胸口剧烈起伏, 片刻后扬起手, 竟然是想对沈禾动手!
沈禾根本不怕,当即撸着袖子就要干起来。
他能怕这狗东西!?
他今天就要打烂这垃圾的脸!免得他跟老沈顶着一样的脸, 侮辱老沈的人格!
沈砚先沈禾一步。
他拉着沈禾到自己背后,大步上前, 顿时卡在沈禾与沈从允之间。
沈从允的巴掌落下来,被沈砚一把攥住。
沈砚的身形看起来是个单薄的少年,但此刻与沈从允站在一起, 攥住沈从允的手时, 才让人惊觉, 他竟然已经比沈从允都隐约高了一线。
他攥着沈从允的手,轻而易举,任由沈从允如何挣扎, 胳膊纹丝不动。
他用漆黑如深潭的眸子,盯着沈从允, 幽深冰凉, 从中看不出任何感情。
那不是在看一个父亲的眼神。
沈从允怒气更甚:“你还不滚开!都翻了天了……”
他没说完,老国公大怒:“我看你才翻了天了!给老子滚出去!我国公府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这混账东西, 竟然还敢对小禾动手!?
先前没个影子,现在来装什么爹?
老国公胸口起伏,呼吸急促,瞪着眼睛,一掌甩过来。
老国公从未对自己这个儿子动过手。
这是第一回。
他一巴掌抽在沈从允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纵使老国公年纪大了,到底是个武将,一巴掌下去,将沈从允打得偏头,险些踉跄。
沈禾想着沈从允方才说的那些话,还是气不过。
他咬着牙,瞪着沈从允,一边去给自家爷爷拍胸口顺气,一边阴阳怪气道:“我考没考头名跟你也没有关系。你考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自己中个状元。”
这话无疑戳中了沈从允痛脚!
他此生最恨用此事来嘲讽他的人!
沈从允大喝:“不孝子!你……”
沈禾并不因为他的喝声住声,而是语速更快,阴阳怪气道:“你考的那模样,我能有现在的聪明才智,要靠我娘将我生得好,靠柳家血脉,靠太子哥哥与宋少傅将我教的好,靠太学诸位先生讲学讲得好,靠祖父祖母哥哥信我,靠我身边的宫女太监小厮将我照顾得好,靠所有人,就是唯独跟你没有半个铜钱的关系!你好大的脸!这光是你能沾的嘛!”
沈禾小嘴叭叭:“你等着,我明日便让人四处告示,说你打小从不管我,我考成什么样与你无半分关系,你日后最好别来这,在你外头的院子安生住着吧,我瞧你先前不是硬气得很,连祖父的生辰都没回来看一眼?你八成不是沈家的儿子,有多远就搁多远待着去,少来这里碍人眼!”
沈禾盯着沈从允脸上鲜红的巴掌印,有肿起来的趋势,心口那撮小火苗总算是消下去一点。
他上下打量沈从允,面无表情,微微抬着下颌,半眯着眼睛说:“还是说,你现在缺银子,在外头过得不痛快了,需要上门来讨点银子?”
沈从允说:“你!”
沈禾:“你什么你,人家都说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我看你光口舌笨拙,半分不敏于行,也跟君子不搭边,难怪死活只能得个举人功名。”
他说完大声叫着:“管家!还不将他弄出去!”
管家哪里敢呀!
他头回见敢如此与自己亲爹互骂的,便是沈国公不孝,对着老国公诸多言语,也还是要敬着三分,哪有如此直白撕破脸皮的?
屋内乱成一团。
沈砚不爱说话,这种时候也不出声,只动手。
老国公平日倒是声如洪钟,一碰上沈从允这个不孝子,便气得呼吸不畅,说几句话便能气得要昏过去,老夫人忙着给他顺气,只能急得在一旁:“你到底来做什么,将你爹气成这样!先前便说了,我们管不了你,你出去自选间宅院,随你过活!”
一屋子,唯有沈禾的声音最响亮,叭叭叭,语速流畅,口齿清晰,腔调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管家不敢动,沈砚侧头,冷声喝了一句:“王琰。”
正厅后头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人,顿时冲了出来。
两人一道,动作无比麻利,押沈从允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就跟押鸡崽子似的,一左一右架着便提溜出了国公府,下了台阶将人一丢,两人都冷着脸说:“沈国公,您还是安生过您这锦衣玉食的好日子罢。再有下回,咱们小将军兴许便不只是命人将您丢出来了。”
沈国公眼底浮红,他气得喉咙中像是有了点血腥气。
盯着这两个沈砚的近卫,最终做不出在大门前叫骂的举动,顾及自己那份脸面。
转身大步上了马车。
国公府内兵荒马乱。
老国公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沈禾围着他着急:“祖父,祖父您别气了,咱们下回关着门,不让他进门。”
可这样的话安慰不了老国公。
老国公抓着沈禾的手臂,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只喊了声:“小禾啊……”
他像是要说什么,喘息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就留了这样半个话头。
沈禾也没问。
他不想知道。
大夫来瞧,说还是老毛病,不能受气。
老国公如今年岁实在大了,武将出身,身子骨强健是强健,可征战多年,留下的暗伤同样不少。
一把年纪,受不得多少次这样的折腾。
沈禾与沈砚一道,扶着祖父去房中躺下。
老夫人留在房中照顾,沈禾小声搂着老夫人说:“祖母早些休息吧,别您也累倒了。”
老夫人拍着他的手臂,眼底有些水汽,勉强笑笑:“小禾,午膳……”
沈禾说:“我回东宫。”
老夫人于是笑了笑:“好好,回东宫,太子殿下晓得你拿头名,定然也是高兴的。”
沈禾抿着唇瓣,轻声应:“嗯。”
他守着,瞧老国公喝完药,盖被子睡下,才与沈砚一道出院子。
沈砚抬手,轻轻摸他的头:“不要生气。”
沈禾鼓了下腮帮子,而后白嫩的腮帮瘪下去,低声说:“没气,我才不会为这个渣子生气。”
他不高兴的说:“真不讲道理,有的人想要好的父母,却没有,有的人有,一点不珍惜。”
沈砚微微愣了会。
沈禾侧头看小炮灰哥哥,都长这么大了,比他现在都高。
剧情在他脑海中一年比一年模糊。
时间让记忆褪色。
沈禾看小炮灰哥哥那副怔住的模样,凑上去,用力搂一下他,拍拍他的后背,语调努力扬起来,让自己摆脱那份不悦的丧气:“哥哥,咱们好好的。虽然我们摊上了这样的垃圾,但是有其他人可以让我们珍惜,对不对?”
沈砚慢慢回抱住沈禾,低着头,回答:“嗯,对。”
沈禾借着这个短暂的拥抱,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他撤回一步,笑眯眯道:“那我先回东宫啦!对了哥哥,明日我与表哥他们约好要聚在一起庆贺,若是你明日也能有空,跟咱们一道去怎么样?”
沈砚微笑着说:“好。”
嘴边是个浅浅梨涡。
……
沈禾骑上马,束得高高的马尾在脑后甩不起来。
他胸口闷闷的。
好不容易扬起来的笑容,这么会儿功夫,一点点垮回去。
他只是,忽然之间,想起来。
男主跟渣爹皇帝每次见面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气?
每次见面,都是忍着恶心。
沈禾想,他不会难过的,他只会生气,因为他知道,沈从允这垃圾,跟老沈不是同一个人。
老沈是那么好的人,爱他的妈妈,爱他,尽心尽力,是个好爸爸,跟他好的跟哥俩似的。
沈禾想,他已经有过这份完整的爱了,他是有爱他的父母的,沈从允可有可无。
他面对沈从允的时候,只有愤怒,愤怒是因为他恶心,因为他伤害老国公与老夫人,因为他不做人。
但也只有愤怒。
沈禾不会因为沈从允有一丁点的难过。
那其他人呢?
沈砚会难过吗?
男主会在恶心之余,也有心凉的时候吗?
毫无疑问,有的。
人是需要爱灌注,才能好好长大的。
爱之于人,是阳光雨露,缺少这些,没有哪棵幼苗能够长成健康的大树。
沈砚还有爷爷奶奶,那男主呢?
沈禾努力回想原文中是否有这些描写。
男主是否还有其他长辈,愿意对他灌注以爱。
他的外公外婆,他的皇祖母……
沈禾心想,好像没有。
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外公外婆对他没有多少爱,大结局前夕,被除掉的除了背刺造反的“沈禾”,还有结党营私,试图做大的外戚。
就像他站在高台上,口中惋惜的呢喃着“禾禾”,还是亲眼盯着“沈禾”被车裂一样。
他也惋惜着想,外戚为什么不安分,本来该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放过他们的。
然后让外戚一家,死于一场莫名大火。
狗皇帝同样是不例外的。
男主亲手,在龙床前,将最后一口毒药灌进他父皇的口中。
他一路过关斩将,碾碎所有拦路石,坚定毫不动摇的,坐上了至高无上的皇位。
这是一篇爽文。
那么男主自己,会觉得他的人生是一篇爽文吗?
第72章 哭得真可怜
沈禾一路回到东宫。
他跳下马, 慢慢往里走,逐渐的,他步伐越来越快, 变成飞奔。
沿途有人瞧见他,唤:“小公子!”
沈禾无暇顾及,他只是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料, 觉得戚拙蕴现在就在东宫, 已经在等着他回来。
他飞奔到主殿, 冲进大门, 侧头朝小榻那边看过去, 果然立着一道高大修长的背影。
青年此时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已然换下朝服, 穿上了常服。
他今日穿着的仍旧是一身黑,好似对黑色有种格外的喜爱, 乌沉沉的颜色让他整个人气质沉稳的同时,也冰冷不好接近。
真正的上位者模样。如今的太子,几年后的帝王。
他正在与忠洪说什么。
沈禾耳中全是自己因为极速奔跑, 而疯狂作响的心跳, 以及剧烈的呼吸声。
他听不清戚拙蕴与忠洪他们在说什么。
沈禾心想, 啊,我要说什么来着?
他忘了。
他只是在看见戚拙蕴的那瞬间,觉得难过的要命。
在回东宫一路上积攒的情绪, 被人开闸,统统倾泻而出。
沈禾跟只小动物似的, 直直朝着戚拙蕴冲过去。
戚拙蕴仅来得及回头, 被少年撞了个满怀。
他被沈禾的力道冲得后退两步,抬臂便搂住埋进怀中的少年, 一手环住了他的腰背,一手安抚的放在他的后颈。
戚拙蕴对沈禾的情绪是无比敏感的。
何况沈禾现在表现的如此异样。
他知道少年现在可能不想有外人在场,便轻轻按着他的后脑勺,让他埋在自己胸口,对殿中其他人道:“都出去吧。”
其他人顿时散开,关上殿门。
忠洪也不例外。
戚拙蕴揉着少年后颈温热细腻的皮肤,醇厚的嗓音放低,带着磁性的声音笑:“禾禾怎么了?晓得自己夺了头名,成为小三元,高兴得不能自已,哭鼻子不成?”
此前一刻,他还在与忠洪说,等沈禾回来,要许他些好处,好生补一补才成。
他的小三元,可金贵着呢。如今是小三元,日后还会是他的状元郎。
他含笑的声音落在少年耳中,却引来一声低低的啜泣。
像是憋得狠了,没能压住,露出这声哭腔。
戚拙蕴眸子里的笑意顿时消散,他面目变得紧张,手掌探到胸口,将沈禾的脸抬起来一瞧,已经挂满了泪水。
眼眶通红,晶莹的泪水随着主人眨眼,便一连串的落下来,滑过颊面,挂在下颌尖,摇摇欲坠。
沈禾觉得自己丢脸极了,被人强行抬起脸看他哭的样子,两只手胡乱在脸上擦泪水。
他擦了一下,便被戚拙蕴抓住手腕。
戚拙蕴拉着他,将人圈进怀中,在小榻边坐下。
沈禾不坐,戚拙蕴也不强求他矮下身子来,就这样将人圈在自己两腿间,微微仰头看他的眼睛:“禾禾为何哭。外头有人惹了你不高兴?可是放榜的时候遇上什么不长眼的人,亦或是遇上其他事?你同哥哥说,哥哥帮你教训他们,好不好?”
沈禾抿着唇瓣,看见戚拙蕴这样子,更是压不住的难过。
他一难过,勉强压下去的泪意再度上涌,长长抽了口气,一串泪珠子滚落。
他在心中骂自己,太不争气了,男主都没哭,他在这哭哭啼啼个什么劲,弄的好像过得这么惨的是他一样。
太矫情了,沈禾心想。
可他一边骂着自己,一边愈加难过。
戚拙蕴还有空关心他是不是被人欺负。
从来没人帮戚拙蕴撑腰。
沈禾觉得这太不爽文了,为什么一个爽文主角,会连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弟都背叛他呢?
戚拙蕴如果知道“沈禾”未来会背叛他,那会是什么心情?
沈禾看着现在坐在自己跟前,说着要帮他出气的戚拙蕴,完全没办法将原文里那些对纸片人的描述,跟戚拙蕴对上。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沈禾心想,他是人,他叫戚拙蕴,而不仅仅是“男主”。
他是“男主”,他自然是厉害的,谁都打不倒他,拦不住他。
可强大跟可怜不冲突,厉害与脆弱也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只要他是人,他就会受伤,就会难过,就会有情绪,就会需要关心与爱。任凭他自己表现出来的再如何心智坚定,冰冷强大。
沈禾眨眼,让自己的视野重归清晰,盯着戚拙蕴的脸,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问:“哥哥,如果,我是说,假设,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你会怎么样?”
戚拙蕴似乎是被这个问题问愣了。
他抬头,漆黑的瞳仁里映照着沈禾的脸,眉宇间还掺杂着些许因沈禾升起的忧愁。
他就那么看着沈禾湿漉漉的眼睫,与含着层薄薄水光的眼眸。
哭成了这副模样。
真可怜,他想。
他的宝贝如此心软,怎么可能背叛他。世上所有人都背叛他,这个他养大的孩子,也不会。
……即便,真有那么一天……
戚拙蕴心头缩紧,他想的却不是什么背叛的愤怒,而是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大概也会认了。
因为是他肮脏。
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试图将眼前纯白的少年弄脏,染上他的颜色。
他拉着沈禾,让人靠在自己怀中,手臂搂着少年的腰背,让他几乎贴着自己,另一手握住沈禾垂在身侧的手,带着他按住自己心口。
沈禾感受到掌心里,隔着几层衣料传出的温度,以及那用力搏动的心跳。
通过皮肉筋骨传入他的耳中。
戚拙蕴轻声说:“若禾禾非要这样做,哥哥可以将刀递入你手中。”
沈禾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很快忽略这点异样,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大声道:“你怎么这样!”
沈禾眼睫还是湿的,下颌尖还挂着颗没滴落的剔透泪珠,他瞪大眼睛,一副被激怒的样子,怒其不争:“有人背叛你,你怎么还自己送上门去给人杀!都背叛你了,你要是给刀,还指望人家心软吗!?”
气死他了,他这个缺心眼儿男主!
就算是自己养的孩子,也不能信任到这份上吧!
沈禾都怕戚拙蕴以后娶老婆,有了自己的孩子,被他儿子弄死!
沈禾想到这里,梗了一下,记起来老皇帝按照后续剧情线,也会被戚拙蕴弄死。
总之,总之不能这样!
沈禾想,他肯定不会背叛戚拙蕴的!
这傻缺孩子肯定是因为从小到大都缺爱,谁对他好一点儿就能忽悠。
还自己递刀呢,没见过这么傻的!
沈禾现在一时感性上头,也不管原著里“沈禾”实际上是被噶了的下场,反正他又不会背叛戚拙蕴。
而且,比起所谓的原著,沈禾现如今更相信与自己多年相处的戚拙蕴。
这可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男主。
不,是戚拙蕴。
连宫女太监都不会随意乱罚,跟其他的王公贵族们天壤之别,怎么可能还是原著里那个亲眼看着人车裂,一把火烧死外祖全家的狠人呢?
戚拙蕴被骂了,面上却露出笑意,将沈禾搂的更近,按着他坐在自己一条腿上,另一条腿固住沈禾的小腿,与他说:“哥哥不会对旁人如此,只对禾禾这样。”
戚拙蕴说:“禾禾不会背叛我是吗?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
他用指腹温柔的揩去少年绵软腮侧的泪痕,干燥的手指一点点将他湿漉漉的面颊擦干。
沈禾心中生出一种责任感。
这种责任感让他连当下的些许怪异氛围都忽略了。
沈禾抿着嘴,重重点头。
他搂住戚拙蕴的肩头,哥俩好似的:“哥哥,我一定不会背叛你的,那都是假设!”
他可是要做男主头号挂件的人!
不不,他日后多少也可以帮些忙。
啊不对……好像也没什么忙能让他帮了。
后期造反他不参与,二皇子兵力少一半,更成不了什么大事。
沈禾为此感到三分羞愧。
他难得想要振作一下,主动出击奋进,然后发现能帮忙的时候还太小,戚拙蕴已经通通自己搞定。
现在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沈禾忧愁的长长叹了口气。
见沈禾情绪恢复,戚拙蕴不动声色的环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少年单薄的肩头,嗓音里重新染了笑意:“禾禾今日为何忽然这般?可以与哥哥说说吗?”
沈禾现在已经冷静许多,知道自己多丢脸了。
他深吸两口气,绵软雪白的腮帮子不悦的鼓起来:“没什么,就是在国公府的时候,沈从……我爹回来了一趟。我同他吵了一番,祖父被他气病了。”
戚拙蕴捏住少年的脸颊,沈禾顿时“噗”一声,鼓起来的腮帮子漏气了。
戚拙蕴眸子深深,他想着沈禾说的话,想他回来的反应,从中一点点梳理脉络。
大约几息的时间,戚拙蕴便猜出个大概:“禾禾因为沈从允,想到了哥哥的父皇?”
他问:“禾禾是心疼哥哥,觉得哥哥的父皇待哥哥也不好,担心我日后被身旁亲近的人骗,是么?”
沈禾呆了:“我,啊……”
他支支吾吾,心中大叫!哥刚刚是一不留神秃噜嘴,说了点什么?
他一路回来想了那么多,方才没头没尾的哭了一场,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戚拙蕴竟然还能串起来想到一块去!?
这就是属于男主的智商!?
啊不是,戚拙蕴的智商。
难怪能当皇帝,这不当皇帝谁当?
戚乐咏那个蠢蛋吗?
戚拙蕴不等沈禾啊出个所以然来,用着这个将人环在怀中的亲昵姿势,道:“不必担心,亦不必心疼,哥哥现如今很好,即便是父皇,也没办法再为难哥哥。”
真正能让他为难的,只剩下怀中这个,叫他光是看见眼泪,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少年。
会因为心疼他,而流泪的人。
他的宝贝。
戚拙蕴靠在沈禾肩头,在沈禾瞧不见的角度,眼眸深沉,眼底的贪念浓郁的几乎溢出来。
这样的宝贝,怎能叫人不喜欢呢?
第73章 发现陪伴睡觉
沈禾得了小三元, 算是东宫一件大喜事。
厨房特意做了不少菜,全是拣着沈禾喜欢的菜式做。
沈禾吃得正开心的时候,忽然听见对面的戚拙蕴说:“禾禾如此聪慧, 想来过几年,做哥哥钦点的头位状元郎不难。”
沈禾差点没噎死。
他抓着筷子,悲愤扒口饭, 心想监护人鸡娃如初。
亏他刚刚还心疼呢!
他埋头干饭不说话, 戚拙蕴也不强求他回答, 只是笑。
沈禾现在有种高考后的放纵感。
这几日夜里都不情愿早睡, 抓着话本子, 一心想着深夜放纵。
谁想到多年养出来的生物钟,到点便困了, 想放纵都放不动。
沈禾睡得迷糊的时候,感觉有人将自己抱住。
现在天气凉, 他不抗拒热源,被人抱住后倒不是特别烦躁,只下意识皱着眉, 小声嘟囔:“嗯, 别动我……好困。”
抱住他的人动作便放得更轻, 耳畔有一道压得极低的嗓音应他:“好。乖乖睡吧。”
沈禾于是重新沉入睡梦中。
第二日早间,天色朦胧。
十一月天气转凉,天色也亮得晚许多, 早间若是去草木间晃一圈,能够沾满衣摆的寒凉露水。
他在微冷的空气中睁眼, 脸侧却暖烘烘的。
有心跳声, 沉稳有力,平缓的在他耳边跳动。
沈禾盯着幔子顶, 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昨晚戚拙蕴与他睡在一处。
沈禾听着耳边的心跳声,没有空去想,为什么戚拙蕴会陪他睡觉,是否又要出远门。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晨那什么的时候,床上还有第二个人,这个人还是你哥的时候,该怎么办?
沈禾本就燥热,发现眼下困窘的状况后,脸颊迅速变得通红。
他做贼似的,偷偷扒拉开戚拙蕴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从他胸口一寸寸挪开,撑着床榻准备爬起来,趁着监护人还没醒,火速穿好衣服逃离这个尴尬现场!
让他冷静一下,软下来!
沈禾蹑手蹑脚,要从戚拙蕴身上跨过去的时候,踩在被子边的脚踝忽然被一只大手攥住。
攥住他的手掌,掌心皮肤干燥灼热,有一层茧子,刮着脚踝骨上的皮肤,带来痒意。
沈禾吓了一跳,险些从床上摔下去。
戚拙蕴坐起身,两手抱着他的腿,卷起被子拉着他坐下,嗓音中似乎还掺着几分倦意:“不去太学,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
沈禾手忙脚乱,飞快的将戚拙蕴推起来的被子拉过,盖住自己,僵硬的坐在戚拙蕴腿上,另一只手拍他搂着自己的胳膊:“我睡饱了!要起床!人有三急,快松手!”
说着就探出脚,往床下奋力溜。
戚拙蕴不得不放开他,无奈笑道:“去吧,回来后再陪哥哥睡一会。”
沈禾披了件外裳,套上靴子后拢着衣服,就这么火烧屁股的跑出去,头也不回的。
看起来确实像是急得不行。
戚拙蕴瞧着沈禾离开的方向,黑眸中那点困意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完全看不出方才倦怠的模样。
他薄唇勾着,露出一点儿笑,眸中满是深暗的色泽涌动。
他心说,不着急,戚拙蕴,不能急。
不要吓到他。
一步一步,慢慢来,让他适应。
……
沈禾在茅房只呆了片刻的时间。
他红着脸,解决完自己的问题,要走出茅房前,步子顿住。
他心说,哥这么快走出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不对,等等。
沈禾觉得自己脑子睡一觉,睡没了。
戚拙蕴以为他三急,他在茅房里待多久,人家只会当他是吃坏了肚子。
沈禾顿时松口气,拢着衣襟,大摇大摆走出去,身影不复先前的仓惶急切。
他进去的前,守在门口的忠言问他:“小公子是现下起来,还是要再睡会儿?天色才将将亮,时辰早。”
沈禾说:“我去睡会。”
而后轻手轻脚进门,怕里头的戚拙蕴已经重新睡着。
毕竟方才看起来,他很困的样子。
谁想,走进去后,沈禾就对上了青年那双漆黑的眸子。
里面含着笑意。
隐约间,沈禾从里面看出来点惊讶,像是惊讶他为什么这么快便回来。
沈禾:“?”错觉吗?
他定睛再瞧,又什么都看不出。
戚拙蕴抬手唤他:“禾禾,瞧什么,过来。”
沈禾回到床榻边,蹬掉自己的鞋子,往床上扒拉。
戚拙蕴两手搂住他的腰,一提,一放,沈禾便回到了床榻里侧。
沈禾扔开外裳,戚拙蕴搂住他,拉过被子将他盖住,两个人面对面,一时之间靠得有些过近。
沈禾抻着脖子,往后仰了仰,让他们之间间隔些距离。
他小声问:“哥哥你这回要去哪儿?”
戚拙蕴笑着答:“不去哪里。”
沈禾困惑:“那干什么来陪我睡觉?”
这不是远行跟回家时候才有的惯例吗?
他个大小伙子,难道是因为他昨天哭鼻子,所以来陪他?
沈禾有被自己的猜测羞耻到。
戚拙蕴被子里的手臂横过来,搭在沈禾的腰上。
他们侧躺着面对面,少年本就细瘦的腰塌下去,腰线有了条鲜明的凹陷。
戚拙蕴的手掌握着这处凹陷,将人拉得与自己近一些,沈禾刻意仰头挪开的距离,不仅毫无用处,还让他们变得更近了。
呼吸几乎能够落在彼此的面容上。
戚拙蕴温声说:“马上入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漏进来的全是凉风。靠近些,当心生病。”
沈禾不得不控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冲动,毕竟是为了他好。
万一真着凉生病,还得喝周太医那苦死人的药。
他莫名有些紧绷,大概是面对面,这样实在是靠得有点近,而且他刚刚干过一些羞耻的事情,现在更加尴尬。
偏偏这种尴尬只有他一个人有,对面的人不知道他刚刚去做过什么,一心惦记着做好哥哥,关心弟弟。
戚拙蕴拉着人靠近,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几乎呼吸交缠。
他眼睫轻轻颤了颤,没再看沈禾的眼睛,垂下眼帘,视野里能够清楚瞧见的,是少年红润的唇瓣与白嫩微圆的下巴。
他声音平稳的说:“哥哥怕禾禾夜里偷偷哭鼻子,所以来陪陪你,并非是要出门。”
沈禾在心中唉声叹气。
他就知道。
早知道,昨天该憋住不哭。
戚拙蕴放轻嗓音:“昨日瞧着禾禾那般心疼哥哥,哥哥忽然想着,日后禾禾再大些,也不知道会不会仍旧如现在满心挂念。所以想着,趁着咱们禾禾还心软的时候,多陪一陪,免得日后有了心仪的人,三两日便将哥哥忘在脑后……”
戚拙蕴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嗓音格外的轻。
沈禾心虚。
他口中反驳:“怎么会!”
心中想,原本是计划的好好的,二十岁离京的。
现在发现监护人过得格外惨,他也不是不能在京城多留两年,等戚拙蕴彻底坐稳皇位后再走……毕竟他的性向也是个大问题。
再怎么说,戚拙蕴可是某点男主,铁血大直男,万一他恐同,沈禾还是有点怕挨收拾的。
况且这个时代比不得现代,现代他出柜还要纠结一两年,抱着腿被打断的决心才跟爸妈说,这个传承为上,无后为大不孝的时代更不用提。让他娶个女孩子,害了人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沈禾在心里长吁短叹,所以说到底,还是只有溜字诀才是上上策。
等他在外头玩够了,再不时回京城看看戚拙蕴,联络一下兄弟感情,也是一样的嘛。
要是戚拙蕴有什么困难,他铁定第一时间赶回京城,能帮就帮,不让他这么凄凄惨惨戚戚,当孤零零的小可怜。
沈禾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思绪飘远,眼神肉眼可见的涣散。
戚拙蕴好笑,捏了把少年脸颊:“想到什么去了?是不是在说假话哄哥哥开心。”
沈禾将他的手抓下来,两手捧着,一副拜佛的样子,虔诚道:“哪有哪有,我才不会说假话,哥哥在我心里头等重要,忘了谁都不会忘记你的!”
他说完,嘿嘿笑两声,撒开手。
随后警觉,探头要看幔子外的天色,问:“哥哥你今日不上早朝吗?你还说睡会,光与我闲聊,现在再不起岂不是迟了?”
戚拙蕴笑了声:“难为禾大人还惦记这事。”
说罢,拉着被子,将沈禾的头蒙住,利落起身穿衣。
沈禾从被子里将自己的头解救出来,视野恢复光明时,戚拙蕴已经穿好外裳与靴子,忠洪在为他系腰带,整理衣襟与袖摆。
沈禾坐起来看了两秒,摊回床上,咸鱼本能发作,决定不躺到天色大亮,绝不起床。
他拥着被子,懒洋洋在床上摆手:“哥哥慢走哟,晚上再见。”
说罢,不等戚拙蕴回应,扭身,给人留个后脑勺。
戚拙蕴唇角翘着:“晚上再见。”
衣物与脚步声离开,房门关上。
沈禾睡不着,听见人走开,一骨碌爬起身,踩着鞋跳到装画卷与书册的箱子前,翻出两本新的,美滋滋回到床上。
快乐的生活开始了!
可以睡懒觉,不用上学,不用读书学习!
芜湖~
沈禾趴在被子里,看完两本。
太阳光线从窗口一路下移,到了走廊中间,沈禾才因为肚子咕咕叫,不得不起床。
他跳下床,穿好衣物,洗完脸出去,让厨房随便给弄了点吃得。
他低着头让连翘帮着束发,说:“我同表哥他们约了今日出去聚会庆贺,稍后便出去,大概要等到天黑后才会回来。”
连翘笑:“好——奴婢记下了。”
第74章 冬日
沈禾打定主意要摆烂, 不上这个大学,也不想考状元。
考状元了他还能从京城走掉?
想想都不可能。
他不吃这个苦。
可宋少傅那头不是那么好敷衍的。
好在便是真要议论他入太学一事,也的是年关之后。
现在刚拿下小三元称号的沈小公子, 还是个一堆人心疼的稀罕宝贝。
沈禾三天两头的往宫外跑,东宫中的人都当他是院试前读书太过用功,所以现在一心想着松快, 由他去。
沈禾便抓紧时间, 想着忙一忙他们的赚钱大业。
小表哥三人明年便要下场参加秋闱, 若是顺利, 便接着考来年春闱, 一路到殿试。
比高考前准备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三人现在是忙里偷闲,抽空管理, 沈禾现今有空,自认为该承担起这个发展重担。
这日午后, 沈禾从栖霞宫中出来。
怀里还被塞了个食盒,是柳宣妃非要塞给他,叫他回去尝尝的。
沈禾笑得一脸喜滋滋的样, 乖巧的跟姨母撒娇, 脸被揉了两把, 柳宣妃挥手,赶蚊子似的:“行了行了,走罢, 晓得你如今年岁大了待不住,一心想着往外跑。听着宫人说你日日出宫, 姨母简直要以为咱们小禾在外头有了心仪的姑娘, 才这么殷勤。”
沈禾现在的个头较之柳宣妃已经高了一截。
他要让柳宣妃捏自己脸捏的顺手,需得乖乖将自己脑袋垂下来, 带着几分婴儿肥的绵软腮帮子送到自家姨母手边。
闻言委屈的捂着自己腮帮子:“哪有,分明是姨母赶我。姨母总是提什么心仪的姑娘,我可没有,太子哥哥还日日盯着我,指望我考个状元,我读书读得焦头烂额,哪里有空想其他事。”
柳宣妃哈哈笑:“哟,小三元,咱们小禾日后当真是个状元料子,没准儿不等加冠,便能做个少年状元郎呢。”
沈禾断然打消自家姨母不可能的妄想:“能不能中状元都两说呢,哼哼,我都同哥哥说好了,若是不中状元,便一直考一直考,年年下场,他日后为我改科举律法。”
柳宣妃被逗的哭笑不得,眼角泪都乐得漫出来:“好好,你一直考,考到七老八十,老状元也是状元不是?”
两人插科打诨好几句,柳宣妃再度摆手:“姨母累了,要去小憩片刻,你自个儿出去玩罢。”
沈禾下意识想要上前抱抱姨母,靠前半步后记起来现在他不是小孩子,已经与姨母不能太亲近。
他在十五岁开始抽条前,一直长得比同龄人偏小,长辈们拿他当小孩当了十几年,沈禾也亲近了十几年,要他一两年的时间改掉过去的习惯,实在是困难。
他别扭了片刻,脸上还是眉眼弯弯,重新退回去与姨母摆手,扭身往外走:“姨母再见!我改日再来,到时候带好东西给您瞧!”
说罢,小跑着跨出栖霞宫的宫门槛,脚步声远去。
柳宣妃被身边的雀枝扶着。
她站着看了会儿,脸上残余着浓郁的笑意,口中轻轻笑骂:“这皮孩子……”
岁月虽优待美人,却也只是容颜衰退的稍慢一些。
年过四十的柳宣妃,眼角生出细密的皱纹,笑起来时顺着眼尾细细延伸。
她笑了好片刻,雀枝也跟着笑:“小公子如此性子才好呢。虽活泼,却不失沉稳,如今更是有了功名在身,还是小三元。前些时候听闻,小公子在临江阁教训了许多世家子,正好趁了太子殿下手。太子殿下得了益处,其中有大半是咱们小公子的功劳不是?”
这么多年下来,柳宣妃对戚拙蕴早就改观。
年轻时候与皇后那些事,早就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人都死了,她更不必为那些斗争介怀至今。
有沈禾在他们中间做一日的桥梁,柳家,柳宣妃便不会真放着戚拙蕴这个太子不管。
提及前朝政事,柳宣妃揉着眉心,在软靠上倚着:“愿他登基之后,也能记得小禾的好。”
柳宣妃瞧着沈禾一日日长高,变大,有了这孩子已经快是个大人的真实感。
若是,若是她有个一儿半女,她也不会指望太子,不会将小禾的未来寄托在一个与他没有血脉羁绊的人身上。
天家父子兄弟,血缘至亲都能说杀便杀,凡是让皇室中人觉得威胁到他们的权柄,再深厚的感情,都不牢靠。
……柳宣妃想到这些,便蹙着眉心,为她的小外甥陷入担忧。
她小妹胆子大,敢于将孩子托付给太子,不知托付之前,可曾想过历来做皇帝的人,是如何对待权臣。
尤其是从前盛宠的权臣。
*
沈禾日日往宫外跑的事,戚拙蕴同样知晓。
他并不管,只要他家的不受欺负便好。
至于欺负别人,若是禾禾那样的性子,能学会欺负人倒也不错。
时间转眼到了冬日,京都下了入冬后第一场大雪后,气温彻底降下来,寒风刮着往人骨头缝里钻。
沈禾裹得厚厚的,戴着他的软皮帽子,系着镶了一圈灰兔绒毛领的厚披风,没再顶着大雪出宫去折腾。
雪停后,外面白灿灿一片,晃人眼。
沈禾年年要玩雪,都玩不腻,见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顿时小狗撒欢,撩起帘子便冲出去,撅着个屁股埋头滚雪堆。
对此,今年的沈禾很是得意!
他前两日还特意测过!现在测量他身高的刻痕,比去年这个时候高了几乎整个头!
个头高了,雪人不得整个大的!?
沈禾一脸喜滋滋,推着雪球,滚了老大一个,足足半人高,才心满意足的停手,飞快跑回屋里,蹲在炭火盆前伸着自己通红的爪子,迅速回暖。
连翘与荷菱都围着炭火盆蹲着,里面围了几个红薯,还有板栗。
瞧见沈禾急匆匆冲进来,两人止不住的笑。
荷菱用火钳挑起一个皮已经软趴趴,轻轻一揭便能露出黄澄澄果肉的红薯,搁在地上,又将剩下几个大一些的翻个面,烤的更加均匀。
沈禾也不嫌弃上满占满的灰,更仗着自己手冰凉,不怕烫的将红薯捡起来,嘴里呼呼吹气,从左手捣向右手,又自右手倒回左手,一整个独自表演杂技。
连翘与荷菱被沈禾这副可乐样逗的发笑:“小公子,烫手呢,您先搁在地上稍稍晾一晾,在过上小片刻便能吃了。”
沈禾倒来倒去,被烫得龇牙,也不肯撒手,还嘴硬:“没事,马上凉了!”
说完,呼呼用力吹两口。
被这么倒几回,还真不那么烫了。
他剥掉软哒哒的皮,里面果然被烤的几乎□□。
香甜的气息盈满屋子。
少年圆润的眼眸顿时发亮,忍着用力吹口气,咬上一大口,香甜软糯裹在舌尖,几乎没怎么嚼便被囫囵咽下去,暖烘烘的落进胃囊中,浑身都跟着热了一些。
他火速解决掉这个小红薯。
不等连翘她们给他掏第二个,重新掀开帘子钻出去,随便撩把雪将手中沾的灰搓掉,继续完成他的堆雪人大计!
戚拙蕴来时,瞧见的便是沈禾弯着腰,推着他的大雪球一路往前滚的画面。
披风耷拉下来,浅灰色的毛绒领将少年小半张脸围住,只能露出鼻子到眉毛,眉毛以上便被帽子盖住。
他鼻头被冷风刮得通红。
脸颊看起来也白里透红。
沈禾生得白,戚拙蕴与其他人比较起来,肤色也是较白的,可若是将手与沈禾的放在一起,沈禾便会被衬得更白,戚拙蕴显得肤色深。
戚拙蕴从前一心拿沈禾当小孩养的时候,每每瞧见他这样的雪白肤色,觉得可爱之余,还会想,该多让他出去骑马射猎,练练武,不是为了让他多厉害,而是为了让他更强健。
现如今有了不干净的心思,再瞧少年这身雪白的肤色,眼眸便有了些许的深沉难明。
他踩着嘎吱作响的积雪。
沈禾听见背后动静,头也不回的喊:“哥哥,帮我弄个红萝卜!大师傅晓得要什么样的!萝卜缨子也要!拿来当雪人的头发,嘿嘿。”
戚拙蕴步伐微顿。
他笑着应:“好。”
真就这么转身,亲自去厨房给沈禾找了红萝卜。
大师傅瞧见太子亲自过来,很是惊惶,削萝卜的手法倒是熟练如初,这么些年可没少给沈小公子削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戚拙蕴拿着削尖的红萝卜,与被砍下来的萝卜缨子,踩着雪重新回到沈禾身边。
少年已经将小一圈的雪球放上去,当做身子,埋头滚雪人脑袋。
弯腰低头太久,脑袋充血,抬头的时候还有些晕。
沈禾眼前发黑,步子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他心中吱哇叫唤,完了完了!哥要表演个原地摔了!哥这个堂堂小三元,市状元,今日英明毁于一旦!
第75章 礼物
沈禾往后踉跄着, 本以为自己一定会摔个屁股墩。
却撞上一个温暖的怀抱。
戚拙蕴的手扶住他肩头,好笑的瞧着少见险些摔了,手中的雪人脑袋还抱着没扔。
沈禾眼睫细微颤动, 他摇摇头,让脑子里的血匀一匀。
背后的青年扶着他肩头的手臂下移,在背后推着他走到雪人身子跟前, 一手捏住他的腕骨。
沈禾的手腕藏在衣袖里, 是暖和的, 戚拙蕴的手冰凉, 摸到他腕骨皮肤的时候, 沈禾被冻得激灵。
他下意识随着手腕上的力道,抬起手臂, 将雪人脑袋堆上去。
还没说话,手中多了个削尖的红萝卜, 以及一个绿油油的萝卜缨子。
沈禾眉眼弯弯,嘿嘿笑了两声将红萝卜塞回给戚拙蕴:“哥哥你给它塞鼻子,我给它盖脑袋跟头发。”
说罢, 自己上手拍拍雪人脑袋, 在正中位置放上萝卜缨子, 压严实。
沈禾退开,绕着雪人转了一圈,越看越觉得这样子很滑稽, 放声大笑。
雪后的天地似乎格外空旷,连少年清亮的笑声都传得更远。
戚拙蕴捉住哈哈笑着, 围住雪人打转的人, 搂住他往里走,沈禾边走边回头去看自己堆的雪人, 笑哈哈的问:“哥哥,这雪人真好笑哈哈……”
戚拙蕴唇角的弧度忍不住翘的更高。
用冰凉的指尖捏住沈禾的鼻头。
只轻轻捏了一下,就松开手。
沈禾仰头,讨好似的笑一声。
他们围着火盆坐下,挑着里头的红薯与板栗,屋子里弥漫着香甜温暖的气息。
下了雪,主殿后的山茶绽放的几朵花伸出走廊,露在檐外,被雪盖住,花枝可怜巴巴的垂下来。
沈禾便将这几枝花剪下来,主殿戚拙蕴的屋内摆几支,自己屋内摆几支。
雪白的瓷瓶,里面斜斜放着一支山茶,花枝上开着两三朵嫣红黄蕊的花朵,花瓣重叠又精致,在屋内是抹惹眼的亮色。
白花黄蕊的放在一个阔口青瓷瓶内,搁在里间。
沈禾说:“哥哥,那山茶廊下要长满了,再不搬走,改日要顶房顶了。”
况且枝叶趋光,现在一个劲的朝着廊外方向长,再长上几年,他修剪都修不回来树形。
除非大剪,但他舍不得。
戚拙蕴没应:“无妨,改日让人将它换个方向,它便没空向上长了。”
沈禾撇嘴,这是个办法,但也不能总这样。
戚拙蕴将剥好的栗子递过去,本想放入沈禾手中,手伸过去一半,忽地将果肉喂到人嘴边。
沈禾正垂着眼睛,忙着剥他自己手中的栗子,费力扯上面粘着的皮。
吃的到嘴边,下意识便张开唇,叼住栗子咬进口中,嚼两口,栗子的香气在唇齿间漫开。
他没有自觉,戚拙蕴的眸子在他唇瓣上落了片刻,收回来,拇指轻轻摩挲食指指尖。
柔软温热。
沈禾费劲力气,可算是将手中的栗子剥好,立马还人情,脸上堆笑的递给戚拙蕴:“哥哥给你!”
戚拙蕴无比自然的垂着眸子,与方才的沈禾如出一辙,手里剥着下一个栗子,眼也不抬的张嘴,朝着沈禾方向微微侧头去,方便他投喂。
沈禾没来由的心慌。
有点怪,他心想。
给自家监护人投喂一下怎么了?
还心慌?
沈禾迅速将果肉塞进戚拙蕴口中,收回手指的时候,指尖上跟有病毒似的,悄悄在袖口擦了一下。
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滚烫。
真是的,干什么还伸舌头。
他自以为自己动作隐蔽,下一刻就听戚拙蕴带着疑惑与笑意的嗓音问:“怎么了?沾到哥哥的口水了?禾禾嫌弃哥哥?”
他垂着眉眼,黑眸望向沈禾的时候,口中说着调侃的话语,眼眸里也是温柔笑意。
沈禾没来由的更慌。
他解释:“我哪有!我可没嫌弃,哥哥你不要多想。”
他语速飞快,生怕监护人下一刻就发出点类似“我老了,我养的孩子大了不亲近我,翅膀硬了要飞走,嫌弃我”云云,他从前青春期时,没少在他爸妈口中听见类似的调侃。
近来戚拙蕴似乎也有这个趋势。
为了安抚监护人雏鸟出笼焦虑症,沈禾可谓是时刻注意着。
他安抚完,补充说:“哥哥你现在,晚上老是要抓着我一起睡觉,我也没说什么,要是嫌弃你早就抱着枕头跑掉了。再说了,我嫌弃谁都不会嫌弃你的。”
他嘿嘿笑两声,还搬着自己的小凳子,挪屁股到戚拙蕴身边,挨着他的胳膊,讨好撒娇的用肩膀头撞他两下。
戚拙蕴扯着唇角,嗓音拖长:“哦……是么?”
少年提着嗓门:“当然!”
……
沈禾现在还挺忙。
马上便是年关。
年关后再过两个月,便是戚拙蕴的生辰。
他要连着准备两份礼物。
沈禾出东宫后,去国公府。
国公府自然也是有他的院子的,偶尔回来一次,跟沈砚兄弟两个玩得太晚,会两个人一起睡。
他院子里现如今放着不少东西,便是准备给戚拙蕴的。
他不想让人提前发现,只能出宫来弄。
马车压着厚厚的雪,这样冷的天气,连出摊的小贩都比先前少了大半。
沈禾在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瞧见一个衣衫褴褛,缩成一团的灰影。
沈禾叫住护卫:“等等!等等!停车!”
他跳下车,朝着巷子里走去。
这人不知道在这里缩了多久,也不知道死活,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天亮前下过雪,这人应当是在雪停前不久到这里的。
沈禾拍拍人,叫他:“醒醒,醒醒!”
他拍了这么两下,人便软哒哒散开般,倒在了地上。
沈禾先是吓一跳,随后松口气:“快帮我!人还是活的,还能救。”
两个侍卫将人抬上马车,忠言忧虑:“小公子,此人不明身份……”
每年想要借口接近小公子的人可不在少数,谁知道这人什么身份?
沈禾好笑:“这就是个乞丐,他哪里知道我会从这条巷子前经过,若是故意的,应该瞧着我们马车过来的时候,正好倒在路边让我瞧见,而不是缩在巷子里。”
要不是他正好瞧这头,眼尖看清里面是个人,马车早便过去,让这人冻死在巷中。
他们将人拉去医馆,沈禾留下银子,还留一名侍卫在医馆瞧着,这才离开。
沈禾回到国公府,先是见过老国公与老夫人。
老国公自从上次沈从允来国公府一趟后,被气得旧病复发后,便断断续续一直在生病。
今日沈禾来,未进屋内就听见老国公咳嗽的动静。
老夫人为他顺气。
听闻沈禾来,老国公捂着嘴,边笑边咳:“哟,今日咳咳咳!今日咱们小禾又来了?这段日子怎地来的这样勤?打什么小算盘呢,咳咳咳说来祖父听听,没准还能给你帮帮忙……”
沈禾着急端水让他喝:“祖父您别说话了,喝点水。我就是画点东西,在宫内不大方便。”
老国公笑着应声:“好。哎哟,没什么大事,就是如今入冬,天气寒凉,容易咳嗽罢了,怎么摆着这小脸,笑一笑!”
他捏捏沈禾腮帮子那点软肉,沈禾配合扬起笑脸。
他陪了好一会儿老国公与老夫人。
这才去自己的院子。
屋内有花架,是他找木匠打的。
现今上面还挂着一张纸,纸上的画用水粉上色,是一个青年的模样。
眉骨高,长眉漆黑,眼窝深邃,这本是有些许凉薄不好靠近的长相,可青年的有一双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
这双眼睛让他面上每一寸锋利冷硬的线条,都变得柔和无比,像是蒙上了一层热气水雾。
沈禾盯着这张画看了好一会儿,默默移开视线,尴尬搔搔下巴软肉。
沈砚送的水粉还有剩。
他盯着剩下的颜料看了会后,将画架上的画小心取下来,放在书案上盖住,重新卡了张纸上去,用颜料去勾几个小人。
这次画的是卡通二次元形象,还是Q版。
沈禾很快画完,颜料果然用的差不多。
他心想,还是得记住,下次找个机会问问,能不能去见见这个弄出水粉的人,看人家愿不愿意将剩下的几个色制作方法卖给他。
实在不行,买他的成品也可以。
不过沈砚这段时间都没人影,军营里很忙?
等年关的时候再问好了。
沈禾小心合上盖子,趴回桌案,去画他真正,用心想了好久准备的一份礼物。
只给戚拙蕴一个人的,不给其他人端水,不让其他人分羹的独一份礼物。
他埋着头,磨尖的细细碳条在纸张上涂抹,发出沙沙声响。
一个简约线条的铅笔人在纸张上出现。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少年,穿着一身漆黑的衣裳,外裳上绣着金线鹤纹。
少年下巴圆润,睁着一双眼睛,年纪小,眼神看起来却很冷静,小嘴紧紧抿着。
那是戚拙蕴,还是孩童的戚拙蕴。
想到了自己刚来这个世界,见到的下巴圆润,脸颊稚嫩的戚拙蕴,沈禾抿着嘴角,忍不住笑起来,手中画画的动作更加流畅利落。
神情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样的动作,会穿什么样的衣服,不用特意去想,脑海中全部浮现。
少年身边有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女人,牵着他,眉目与少年有些相似,脸上带着温柔笑意。
沈禾没有见过先皇后,他唯一知道的,只有戚拙蕴的长相。
他知道戚拙蕴笑起来温柔的样子是什么模样,他的母亲如果笑起来,应当也是这种温柔样子。
他画的全神贯注。手里的纸张已经被裁定好,装成了本巴掌大的小册子。
还做了封皮,封皮上没有落字。
册子的前半本,在翻动的时候,隐约露出一些被画好的内容。
第76章 标题
年关, 宫中大宴。
凡是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带重要家眷入宫赴宴。
沈禾历年对这样的场合都很是麻爪。
一大堆他不认识的人,还要守规矩。
每每有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跟戚拙蕴岔开, 就有人上前套近乎。
沈禾哪里不知道他们跟自己套近乎是想做什么?
但他又不能掉头走人,只能干笑装傻。
来了这么几次后,沈禾决定还是紧紧跟在戚拙蕴背后, 做他的挂件跟屁虫为好。
一群人觥筹交错, 沈禾拘谨的坐在位置上, 摸着两个橘子在手里, 剥开皮丟一瓣进嘴中。
果粒里的汁水炸开, 当场酸得沈禾一个痛苦面具!
他囫囵咽下去,低着头去看自己桌案上的杯子, 忠言忙给他倒了杯茶,让他喝下, 沈禾这才长长松口气,撇嘴不高兴的将手里的酸橘子扔桌面。
扭过头去,才发现方才还站在身后, 与人说话的戚拙蕴, 不知道去哪儿了。
沈禾抬眼, 悄悄瞥了四周,拎着自己的披风蹑手蹑脚起身出去。
忠言跟着,往他手里塞汤婆子:“小公子, 外头刮冷风呢,您出来干什么?”
沈禾说:“太子哥哥去哪儿了?我出来找找。”
忠言真是哭笑不得:“太子殿下当是议事, 片刻后便会回到席上, 您跑出来一趟不一定能撞见殿下呢。”
沈禾无所谓,他说:“我就逛逛。”
撞不到就撞不到吧, 反正他主要是避个人。
在外头溜达一会儿,估算着戚拙蕴什么时候回去,他再往回走。
谁想到,沈禾的确是没有撞见戚拙蕴,却撞见了另一位。
算起来,沈禾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怎么与这位二殿下碰过面。
他与戚拙蕴是明摆着的不对付,而他小的时候,有那次湖边的先例在,戚拙蕴总是在沈禾身边护着,不让戚乐咏离沈禾太近。
能碰见的,也就是在这些避不开的宴会上,往往是隔着一段距离,不算靠近的见上一眼。与不见没什么两样。
是以,忽然撞上戚乐咏,沈禾愣了小片刻。
大概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他才大脑运转,记起来他们身份有别,行了个臣子礼:“下官参见二殿下。”
唉嘿,现在哥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对着二皇子不用自称草民,也不用再行大礼。
沈禾喜滋滋。
他喜完,心中嘀咕,不知道这狗二皇子会打什么歪主意,他溜为上策!
当即笑着,对戚乐咏说:“外头寒风刮人,二殿下还是尽早回宴席的好。下官需得去寻太子殿下,先行告退,望殿下见谅。”
说完便要走,戚乐咏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等等。”
戚乐咏生的不错,是皇室血脉生出的长相,他母妃又是个美人。
可惜较之太子,差了许多。尤其是一身气度。
戚乐咏应当是被戚拙蕴打击太多,吃了过多的亏,心气不畅,整个人都透着股子阴翳的气息,连带着样貌都显露出三分阴沉。
他用那双乌沉沉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实在让人亲近不起来,像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沈禾脑海中七七八八的乱想一通,最后下了判断:相由心生,戚乐咏就是典型的小人样貌!
沈禾内心活动极其丰富,面上装的很正经,任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东西。甚至因为长相精致,气质单纯,看起来便很是乖巧的模样,极其具有欺骗性。
少年面孔绷紧,听见戚乐咏的话后,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候着,长睫低垂,一双圆润的眸子敛住,唇角也压着,鼻头被寒风刮得通红。
戚乐咏上上下下将沈禾打量一遍,蓦地笑一声,问:“沈公子再过上几月,便满十七了吧?这个岁数,怎地还在东宫中住着?与皇兄常处在一宫中,可还方便?”
沈禾顿时警觉起来!
什么意思!?
还问他方不方便,一副关心他的语气!?
怎么,原著里的拉拢情节跳到这里来了是吗!?
沈禾誓不背叛男主,尤其是这种场景下,他更要坚定,让戚乐咏歇了这个心思,不要在他身上做无用功。
沈禾张嘴便是三连:“还好,还可以,挺方便。”
戚乐咏说:“是么?”
他半眯着眼睛,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沈禾。不像是恶意。但也不是善意。
沈禾一时摸不清他在打什么算盘。
就听戚乐咏又说:“沈公子方便,皇兄却不一定吧?罢了,不说这个。沈公子这般年岁,也该是时候搬出东宫,寻一位合适的闺秀将亲事定下来。这满京都,到沈公子这个年岁,诸多人已然成亲,不知沈公子可有相中的闺秀?”
沈禾头皮发麻,心说他才十七不到,已经开始算计他的婚事了?
他干笑一声:“并无。议亲一时,微臣的兄长尚未定下,哪里轮得到微臣。”
对不起了哥!借你名头顶一下!
沈禾抓着袖子里的汤婆子,原本不觉得多冷,在这里站了一会儿,跟二皇子说了几句屁话,他觉得整个人都后背发凉。
绞尽脑汁的开始想个更好的托辞跑人。
没等他想出来,另一行人影撞上来。
脚步声听起来匆忙,还抄了小道,扫掉小径边树枝上的雪,发出簌簌声响。
沈禾抬眼,跟急匆匆跑过来的五皇子大眼对小眼。
五皇子诧异抬声:“沈禾?你怎么在这?!”
他迅速扫了眼自家二哥,眼底情绪莫名紧张,但这点紧张很快便被压下去。
他对沈禾说:“大冷天的出来吹寒风,我瞧你也没喝酒,犯什么毛病呢。还不回去,本殿下有私事要与皇兄说。”
沈禾眼眸放亮,忙不迭应声:“是。”
应完,屁颠屁颠的跑开,头也不回,生怕慢一步再被叫住。
五皇子瞧着沈禾被风刮得鼓起来的披风,心中既无语又松了口气。
他这口气没有松到底,便听见戚乐咏的声音:“小五,你与沈禾倒是处得不错。”
五皇子顿时跟被火燎了毛一般,大声反驳:“哪有的事!我俩自幼便不对付!他可是胆大包天敢打我的混账东西,我若是与他交好,我脸往哪儿搁?”
他说完,略过这个话题,压低自己的嗓音:“皇兄,你先前托我帮你寻的那个人,找着了。”
他问:“皇兄你找这个人有什么用处……”
戚乐咏打断,阴翳的面孔浮出些许鲜明的喜色:“人在哪儿?你命人,稍后将人带来,宴席结束我要看见人。”
五皇子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慢慢咽回去。
……
沈禾一路飞快的返回。
忠言险些没跟上。
忠言气喘吁吁道:“小公子,您慢着些,路滑,小心别摔了!”
沈禾瞧着跑得够远,将戚乐咏那个瘟神反派甩开,松口气口中抱怨:“真是倒霉。”
“倒了什么霉?”青年低醇含笑的嗓音,轻轻缓缓的自耳边飘过来。
沈禾抬头,瞧见了咫尺间的青年太子笑望着他。
戚拙蕴低着头,拉过少年的手,带着他往前。
沈禾不高兴,还有点委屈,他问:“哥哥你干嘛去了?我出去找你,结果遇上二皇子。”
戚拙蕴好笑:“我只走开一刻钟的时候,这都使不得?禾禾这么粘着哥哥?”
他握着沈禾的手腕,拇指指腹自腕骨上轻轻摩挲,带来阵阵痒意。
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
沈禾心跳很快,他有一点微小的,足以忽略不计的怪异,掩藏在砰砰砰地心跳中。
沈禾很是理所应当的,将这归为他方才一路跑来,运动造成的心跳加速。
他不乐意的拽回自己的手:“哪有的事。行,那我下次不去找你了。你就让我被那些人烦死好了。”
戚拙蕴喉咙间发出点闷沉的笑声。
他一边笑着,一边去揽住沈禾的肩头,低声认错:“那便是哥哥的错,哥哥下回去哪里都将禾大人带上,成不成?”
他说话的时候仍旧在笑。
笑得沈禾耳尖烧红,觉得羞窘。
戚拙蕴笑够了,才问:“遇见老二,可是同你说了什么?下回再见他,不必客气,转身走人就好。他不敢找你的麻烦。”
沈禾当然知道,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撇嘴:“也没说什么,就说我这么大了还赖在宫中……”
戚拙蕴黑眸中的笑意淡去,他嗓音低低:“无需理会这些人说的闲话。哥哥一日在东宫,东宫便一日有禾禾待的地方。”
沈禾当然知道啦。
监护人责任心爆棚,现在还正是雏鸟出笼焦虑期,恨不得时时刻刻护着干脆别出笼。
他顺毛捋:“嗯嗯,我知道的。”
一高一矮两个,亲亲热热靠在一处往里走,到了入口,戚拙蕴将手放下,两个人规矩许多。
沈禾回到自己席位,看见被他丢在桌面上的橘子,嘴角抽搐。
他将橘子推开,眼神四处乱飘,打量着有什么好吃的。
途中与柳宣妃对上眼,沈禾立刻嘿嘿笑着露出一排小白牙,要多乖有多乖。
柳宣妃含笑轻轻仄他一眼,低声与身边的雀枝吩咐一声。
雀枝便端着一盘子什么东西,到沈禾这头来。
她笑眯眯的:“小公子,娘娘方才特意命人取来的桃片糕,您尝尝。”
将东西放下后,对着戚拙蕴行一礼,这才转身回到柳宣妃身边。
沈禾眼睛明亮,兴高采烈的分一片,先递给戚拙蕴:“哥哥你尝尝!”
而后用指尖扣着,给自己拈一片起来。戚拙蕴还没作声呢,沈禾口中已经咬着桃片糕,吃得不亦乐乎,溜圆的眼睛因为高兴,弯弯如月牙。
快乐的模样看得人忍不住跟着露出抹笑容。
戚拙蕴接过来,正欲与沈禾再说点什么,便发现少年的注意力被其他人吸引走。
沈禾好奇的望着对面。
他看见了个姑娘,按理说,他是不认识人家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沈禾的眼神存在感强烈,对面的小姐有所察觉,用帕子掩着唇,抬眸瞧过来。
沈禾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这不就是之前在书房见过,差点成他嫂嫂的女孩子嘛!
沈禾眼睛更亮,他飞快移开视线,心中嘀咕,这个女孩子长得真漂亮,虽然戚拙蕴选太子妃是假消息,可这辈子总是要找老婆的呀!
沈禾嘴角翘着,嘿嘿想,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温温柔柔,很有才华的样子,说不定就跟戚拙蕴很合得来呢。
聪明人灵魂共振什么的。
沈禾在心里愁啊。
戚拙蕴从前过得那么惨,整个人生表面的爽文,背地里的虐文,他要是不帮着参谋参谋,让戚拙蕴以后有个老婆陪着,他退休都退的不安心。
孤家寡人,独坐高位什么的,想想都觉得挺惨的。
当然!他是民主的,要参考双方意见的!
沈禾对自己的定位,就是戚拙蕴跟他未来老婆之间那根小小的红绳。
事在人为嘛!
沈禾收回视线,心里七拐八拐,身体已经朝着戚拙蕴倾斜过去。
他小声嘿嘿:“哥哥,你看,我刚刚发现对面那个很漂亮的小姐,是之前你选太子妃的王小姐耶。”
他说完,发现戚拙蕴没搭声,偷摸凑得更近点,用肩膀头子撞一下:“哥哥你听见没?”
戚拙蕴自然听见了。
他听得一清二楚。
且看得一清二楚。
沈禾若是扭头,瞧瞧身边的人,便会与他某瞬间没能收敛好的眼神撞上。
他嗓音难明:“禾禾很喜欢她?”
沈禾眼睛更亮,他翘着唇角的时候,腮帮子的软肉会跟着微微鼓起来,黑眸圆润水亮,映着灯火,像是一只看见骨头,兴奋的小狗。
沈禾压着嗓音,偷摸说秘密似的:“她又漂亮,家世又好,看起来也很聪明,很和气,我当然喜欢了,哥哥难道你不喜欢吗?”
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没道理不喜欢啊!
沈禾扭过头去,打量戚拙蕴的神色,声音压得更低,凑近问:“哥哥,虽然你现在不找太子妃,早晚要找的呀。要是有喜欢的姑娘,千万不用顾虑我!”
只要能找到老婆,以后别当孤家寡人,他就能放心。
就算戚拙蕴看中的老婆跟自己不和,沈禾身为男人,必然是不会计较的,反正他过几年就会退休!
戚拙蕴垂眸,他端起桌面的酒杯,抵在唇边,冰凉辛辣的酒液从口中涌入胃囊。
喉头一片辣意,心口的语气却似乎随着这股辣意,勉强散开些许。
当然,仅仅是,“些许”。
戚拙蕴问:“禾禾想让她做你的嫂嫂?”
他都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怒。
他在心中说,实是抱歉,这嫂嫂你怕是不能有了。
沈禾敏锐发现不对劲。
他悻悻从戚拙蕴身边挪开,讪笑:“我就是一说。”
看来不喜欢这位王小姐。
果然这种事急不得。
沈禾吃了瘪,后半程安静无比。
中途,二皇子与五皇子回到宴席,沈禾隔着中间来回晃荡的舞姬,跟五皇子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皇帝今夜兴致格外好,精神气饱满得让人诧异,满脸红光。
皇帝高兴,余下的人自然得陪着,让皇帝尽兴。
待宴席结束时,已经很晚。
四面的声音噪杂,一群人朝宫外散去。
沈禾在人群中远远的,同戚厌病几人挥手告别,口中无声做嘴型:“明日见!”
几人露出笑容,回沈禾:“明日见。”
他挥了没几下,被人搂住腰,半拖半抱带着往前。
腰间的手臂坚实有力,好似再用力些,能够径直将沈禾整个人单手抱起来。
沈禾被放上马车,青年紧随其后,掀开车帘进来,而后脚步虚浮的往前栽倒半步,整个人完完全全靠在了沈禾身上。
呼出了灼热的酒气。
第77章 长大了
青年高大的身体, 沉沉压在沈禾身上。
两手环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埋在了他的怀中,呼出的酒气灼热滚烫, 烫得沈禾忍不住缩着脖子,想要躲开。
沈禾托着戚拙蕴两条胳膊,身子后仰, 努力低头想去看看戚拙蕴现在什么情况。
怎么醉成这样?
也没注意他喝了多少酒啊。
沈禾担忧的喊了句:“哥哥?”
靠在他颈窝的太子闷闷发出声:“嗯……”
语调拖长, 嗓音沉沉, 带着些醉意浓沉的沙哑, 听得沈禾耳尖发痒。
沈禾无可奈何, 瞧着忠洪上马车,急忙道:“哥哥喝醉了。”
忠洪上前不是, 不应沈禾也不是,好在昏暗的马车中, 看不清他面上那零星异色。
他帮着沈禾,将太子殿下扶起身,坐在沈禾身侧, 整个人都倚靠在他身上。
而后便悄悄离得稍远一些。
少年无知无觉。
他还很担忧, 用忧心忡忡的口吻问:“哥哥你难受吗?想不想吐?要是想吐告诉我, 别直接吐我身上啊。”
沈禾说完,思忖三秒,忍了:“要是来不及说, 吐我身上……也行。”
他现在对戚拙蕴的忍耐值可真高!
有他这样的头号小弟,真是感天动地!
倚靠在他身上的青年, 只是低低应答, 好似浑身的骨头,都被那几杯酒抽走, 唯有身边的少年能够做支撑。
如此一路回到东宫,沈禾一下车便回身,张着胳膊对忠洪说:“你扶他下来,我接着,不会摔的,忠洪你放心便是。”
忠洪心说他自然放心。
太子殿下骗的就是小公子这个傻的。
忠洪扶着太子下马车,见人靠在了沈禾身上,扶着人的手早便卸力,只虚虚托着。
将人送回主殿,沈禾给累得额角沁出一层汗。
不等他离开,床榻上的人攥紧了他的胳膊。
戚拙蕴叫住他:“禾禾。”
咬字清晰,清醒的不像是喝醉的人。
沈禾被这么一声叫住,像是受了惊吓,心跳突兀的乱了几拍。
他瞪大眼睛,转过头去看床榻上的人,眸子被灯火映的很亮。
青年此刻衣衫半散,一路搀扶,他的披风取下来后,内里衣襟松散。平日里哪怕炎炎夏日,都整齐的紧紧压在喉结下的领口,现在阔着,露出喉结下方与锁骨之间的皮肉。
他眉心锁着,往日里温柔的面目淡去,显得有些压迫感深重。
沈禾看多了戚拙蕴对他温和包容的样子,忽然看见这种模样,一时愣怔。
他当然是知道的,身为太子,未来的皇帝,戚拙蕴必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他觉得很正常,理所应当,这个能吃人的时代,他如果心慈手软,说不定以后没命的就是他自己。
但知道,与看见,与亲身体会,是全然不同的概念。
他并不怕,只是觉得,戚拙蕴其实与他熟悉的样子不太一样。
戚拙蕴又唤他一声:“禾禾。”
这次的嗓音更加温柔,先前那份压迫消失的无影无踪,唯剩下亲昵与惆怅。
青年倚靠在床头,用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沈禾,似乎是是在打量。
酒意不上脸,单看脸色,沈禾是一点儿看不出来戚拙蕴醉得神志不清,连自己身为监护人的架子都端不住了。
他拉着沈禾的手,眼睫缓慢的颤动,视线一错不错的盯着沈禾,那种神情像是在说,他不能错开视线,不能让沈禾跑掉。
沈禾被自己这种解读逗笑了。
他咧着嘴角,嘿嘿笑两声,立刻不急着走了。
甚至还起了点坏心思。
监护人这么失态的时候多少见啊!
小时候还有他脸红局促的时候,越长大越沉稳,只有自己被逗的份。
沈禾心想,这不就是天赐良机?不逗回来都对不起老天爷!
他在床沿坐下来,青年的视线果然随着他的动作垂下,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
沈禾凑近些,喊他:“哥哥?”
戚拙蕴用他那低哑的嗓音应:“嗯。”
沈禾笑出声:“嘿嘿,你现在喝醉了,是不是?”
青年嗓音听起来相当冷静:“没有。”
沈禾才不信!
说没有就是喝醉了!喝醉的人才会坚持说自己没醉!
啊哈!他心中更喜,脸上露出光明正大的坏笑:“哥哥,你是不是在撒娇啊。我以后要是搬出东宫,自立门户,你是不是会伤心得半夜偷偷哭?”
要是戚拙蕴承认,他以后保准笑他二十年!
不不,看在他是尽职尽责的监护人份上,还是只笑十年好了。
这回戚拙蕴没有那么痛快回答了。
他用那双眸子盯着沈禾,眸光凝固在沈禾的脸上,长久的沉默。
沈禾被看得有些尴尬,凑过去用手晃两下:“哥哥?你听清楚我刚刚问什么没有?”
他欲盖弥彰:“你放心,难过就说出来,我肯定不会笑话你的!”
大家都是人,不是铁打的,肯定会有感情波动,会伤心难过多正常。
没等他憋出趁人醉酒诱导的话术,青年盯着他的眼睛,反问:“禾禾想要出宫吗?什么时候?”
沈禾:“?”不是,等等,怎么还反客为主了呢?
他严肃道:“我先问的,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能回答你的!”
他胆大包天,去捏戚拙蕴的脸,让他左右晃一晃。
不等他晃完,戚拙蕴垂在身边的另一只手抬起来,握住沈禾的手腕。
他抓着沈禾的腕骨,压下来,与另一只抓着沈禾手腕的手合在一处,双手这么环着沈禾,掌心向上。
看起来,就像是小心翼翼的,将沈禾的手捧在了掌心中。
与此同时,将他的手圈住。
捧着他,但不容许他逃离。
戚拙蕴放轻嗓音,没有正面回答沈禾的话:“如果哥哥说难过,禾禾会一直留在哥哥身边?”
他垂着眉眼,让沈禾一下子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恶劣。
……怎么,好像真的,很难过吗?
他只是搬出东宫,两个大男人要见面,派人吱一声儿他就能进宫,反正他不忙,忙的是戚拙蕴。
腹诽归腹诽。
沈禾看着戚拙蕴这副模样,心脏不可避免的软化。
他又想起来戚拙蕴这么些年,身边没有人来陪伴他,真切的关心他。
戚拙蕴坐在皇位上,看似高高在上,实则满身孤寂的场面,从沈禾脑海中一闪而过。
也许不仅仅是独属于监护人的焦虑感,还有他要回归孤独的抗拒。没有人喜欢孤独,戚拙蕴亦然。
沈禾嘻嘻哈哈开玩笑的心思,顿时灭了大半。
他抿下唇角,凑过去抱抱戚拙蕴,像小时候那样。
嗓音轻快说:“哥哥不要难过啦,除旧迎新,马上便是新年,我准备了礼物!”
他说完,在戚拙蕴反应过来之前退开,步伐飞快的跑出去。
脚步声迅速传远,踩着落雪的声音,嘎吱脆响。
怀抱里的温度残余。
戚拙蕴面上那份微弱的,装出来的凝滞消失。
他侧目,瞧见支开的窗子外,那树开得繁茂的山茶。
红白的花朵贴在窗口,几乎钻进来,让开着的窗子也透不进多少风。
忠洪没敢进里间,在外头隔着珠帘问:“殿下,可要洗漱?”
戚拙蕴嗓音淡淡:“嗯。”
他嗓音是淡的,听起来不如何高兴。
简单洗漱后不久,沈禾兴冲冲回来,从袖中掏出一卷画。
他掰开戚拙蕴的手,将画放在他的掌心,眉眼弯弯,献宝:“第一个画的就是哥哥,你打开看看,像不像?”
戚拙蕴打开,里头竟然是一副彩色画像。沈禾的黑白画像已经足够逼真,现在的彩色画像更是惟妙惟肖,乍然望过去,简直要以为画里头的便是真人。
戚拙蕴卷起画卷,听见少年嗓音上扬,郑重的祝福:“祝哥哥在新的一年,顺遂如愿,万事如意!”
戚拙蕴心想,今日的一切都是很好的。
如过去每一年,精心准备的礼物,真诚的祝愿,送上来第一份永远属于他。
可戚拙蕴发现自己不再如往年那般开心。
因为他有贪欲。
他不再满足于此。
他想要的,贪图的,变得更多更多。
他想要眼前这整个人,全都属于他。
戚拙蕴抬手,搂住了少年腰肢。
他环着人,拉开被子,让人坐在自己腿上,用被子将他与自己围在一起。
喉结滚动了下,嗓音不知道何时,变得比先前更加嘶哑:“哥哥也祝愿禾禾,在新岁喜乐康健。”留在我身边。
两个人凑得太近,近得沈禾都开始变得拘谨。
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那就是他真的长大了。
在这个世界,长大,不再是过去那个四处撒娇卖萌的萝卜头。
他应该跟戚拙蕴保持点界限。
第78章 试探
话虽如此, 真要保持界限,不是那么好实施的。
不说旁的,单是现在监护人一副焦虑不敢对孩子放手的样子, 沈禾就只能顺着。
他总不能立刻与戚拙蕴划清界限,说他要出去独立。
甚至于,他稍微表现的抗拒疏离一点, 焦虑中的监护人都会对此敏感。
例如现在。
他想要挣扎着, 从被子里爬出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心跳过速。
他拽着被子, 没能钻出去, 反而被戚拙蕴搂的更紧。
男人臂膀力道极大,沈禾有时候都会觉得, 他跟戚拙蕴好像不是吃的同一锅饭长大的。
戚拙蕴将头埋在他的肩头,嗓音低低:“禾禾陪哥哥迎新岁, 好吗?”
沈禾当然可以,但他们的距离真的很近。
而且沈禾发现了个,让人想要逃离世界的尴尬局面。
他被戚拙蕴拉着裹在被子里, 身体侧坐在戚拙蕴的腿上。
还坐得近, 几乎整个被按得靠在戚拙蕴的胸膛中。
沈禾心中骂骂咧咧, 看来是真醉了,那怎么不干脆再醉一点!?
醉到意识不清,不能起不该有的反应, 或者干脆别醉。
现在这样,他不能跟个醉鬼计较, 还要照顾人家的心情, 不知道明日一早,戚拙蕴酒醒后记起来, 会不会想要大义灭亲!
也许不会。
沈禾想着读书的时候,厕所里不乏一堆男生凑在一起比较资本,互相嘲笑。
但,那些建立在大家都是直男,性向是妹子的情况下。
他一个gay,尤其是他自己心知肚明。
他以后还要出柜!要是让戚拙蕴知道,他一个某家男主铁血直男,说不定还会恐同,沈禾光是想想那样的场面,就要窒息了。
他简直使出吃奶的劲儿,奋力往外挣扎,口中找理由:“哥哥我没洗!我洗完再来找你!”
谁知道醉鬼不讲道理,醉鬼只管他自己的目的,脑袋靠在沈禾的颈窝中,一点没有抬起来的意思:“无妨,禾禾不洗也是干净的,哥哥不会嫌弃你。”
沈禾被戳得要炸了!
他脸颊涨红,简直想现在就破罐子破摔,抓着戚拙蕴晃清醒,告诉他自己喜欢男人,再这么亲亲热热搂搂抱抱下去,他也要起不该有的反应了!
……等等,起什么反应。
沈禾脸颊红的滴血,在心里痛骂自己。
禽兽啊你,对监护人起反应,你真好意思啊你。
打死他都不可能!
沈禾徒劳努力许久,发现自己在做无用功。
喝醉的太子,也是人中龙凤,臂力超凡,根本不是沈禾这个菜鸡能够反抗的。
他欲哭无泪,只能退而求其次,好声好气的与戚拙蕴说:“哥哥,那你总得让我脱掉外裳,这样睡,我明日起来得生病。”
戚拙蕴抬起头,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仍旧搭在沈禾腰间,似乎只要沈禾一有动作,便会立刻将他抓住。
他靠回床头,与沈禾中间总算不再紧紧相贴,就那么望着沈禾,说:“你脱。”
沈禾:“……”他抿着唇,咽了口口水,浑身都变得紧绷。
本就被心绪搅和得心跳,跳动的杂乱失去规律。
太奇怪了。
沈禾心想,下次戚拙蕴再要喝酒,他一定拦住不让喝。
他受不了再有下回。
喝醉后的戚拙蕴完全不讲道理,一点儿没有清醒时候的监护人好说话。
被一个人盯着脱衣服,感觉太奇怪了。
明明从前戚拙蕴也会看他,甚至是亲手帮他穿衣服穿鞋。
那时候从不会觉得尴尬或是奇怪,理所应当接受。
现在却浑身都不自在,存在感过强的视线,带给沈禾一种,这道视线在帮着他脱掉一衣服的错觉。
他不能起身,只能坐在戚拙蕴腿上,低着头努力忽略掉对方的视线,去解开衣带。
脱掉外裳,解开中层棉衣夹袄的时候,解了好一会儿都未能解开,反而眼看着要变成个死结。
沈禾烦躁,用力拽着这个结,借着无辜的衣服发泄自己莫名其妙的脾气。
他拽了两下,一只手掌便覆住他的手背。
靠在床头的青年倾身,凑近沈禾,垂着眼睫仔细打量他身前的衣结。
他用环着沈禾的姿势,拉开沈禾的手,为他解开衣结。
指尖灵活,动作没有停顿,手稳得不像是个喝醉的人。
沈禾屏住呼吸,就听见戚拙蕴笑了一声。
低低的嗓音,传入耳中,刮得他耳膜发痒。
戚拙蕴说:“好了,都脱掉了,可以睡了吗?”
沈禾:靠。
果然喝醉了!
为什么喝醉了手都比他的稳,比他的灵活!
气死!
反正躲不掉,沈禾蹬掉鞋子,往床里侧倒去,用力往最里头的位置滚,抓着被子将戚拙蕴挡住一截,躺平后义正言辞道:“好了!躺好睡觉!”
他再也不想被一些凶·器戳到!
不知道戚拙蕴是不是也折腾困了。
他这次没再非要搂着沈禾睡,侧躺着,脸上挂着笑意,盯着沈禾的脸。
沈禾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
要是戚拙蕴没喝醉,他现在势必要跟人讲道理,告诉他孩子都这么大了,不用时时刻刻盯着,要给孩子一点儿私人空间。
问题就是,戚拙蕴现在喝醉了。
要是戚拙蕴没喝醉,想必他也根本做不出拿凶·器顶人,还一副完全没有察觉到的平淡样子,也不至于这么盯着他不放手,跟小孩儿耍赖似的。
酒实在是个可怕的东西!
连戚拙蕴这么厉害的人,都会因为酒丢脸。
幸亏是他,要是戚拙蕴是在其他人跟前有了反应,沈禾都不敢想象那副画面。
当朝太子直接社死的程度。
沈禾原本以为,这么一通折腾,他一定尴尬的睡不着。
显然,沈禾低估自己的生物钟了。
他睡眠质量很好,睡得很熟。
以至于再度被人抱进怀里时,毫无所觉,就那么乖乖的靠在了人颈窝中。
少年呼吸落在颈窝,绵软的腮肉贴着皮肤。
戚拙蕴睁着眸子,清明得很,世界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清醒的人了。
说完全没有醉,倒也不是。
至少在上马车的时候,回来的途中,戚拙蕴被酒意熏得理智防线弱了不少。
让他做出了装醉这个昏头决定。
后面?
后面是将错就错。
是他在发现,装醉也许的确是个不错的决定后,要抓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试探沈禾对他的容忍度。
试探的结果便是现在,睡颜乖巧的少年被他紧紧拥在怀中。
戚拙蕴垂眸,低下头去,几乎蹭到了少年的唇瓣。
但最后,他还是抬起头,吻住了光洁的额头。
就像是在那个让他惊觉自己绮念的梦中,他错开了少年的唇。
最后一次了。
戚拙蕴想。
下一次,不会再这样轻轻错过。
他的唇瓣抵着少年的肌肤,低低呢喃:“禾禾,不要害怕,有哥哥在,你只要愿意留在哥哥身边就好。”
这么乖的孩子,可以想象,日后被他引入歧途,会是怎么样的惊慌失措。
所以,戚拙蕴想慢一点,再慢一点,让他一点点的适应。
他会将他保护的很好,不会有任何人,敢于伤害他的宝贝。
他有些疼,指骨插入少年手指中,牵着他的手微微用力。
就这样安静握着,没有再做更出格的举动。
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不要吓到他。
*
沈禾一觉睡醒,戚拙蕴已经不在榻上。
沈禾两眼发直的望着床幔顶,大脑开机,数据传输,让他记起昨天晚上经历过什么。
沈禾:“……”
要不他还是自我了结吧!
就不用劳烦戚拙蕴动手了。
沈禾一个猛子坐起身,飞快摸着自己的衣裳,套好后抓着鞋子,一边穿一边往外跳。
他觉得现在这种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先出宫,避开一段时间,让各自都缓过这个尴尬劲再见面。
想必戚拙蕴一时半会儿,也不是很想见到他!
沈禾风风火火往外冲,准备回他的殿中收拾东西,大年初一正好出宫去小住一段时间,方便他去拜年。
谁想,主殿还没冲出去,在殿门口被人拦腰抱起来。
抱他的人动作熟练,轻而易举将人截在半道,提着他往回走。
沈禾安静如鸡,乖乖巧巧让人提着,一脸尬笑。
他尴尬,提着他的人却面色如常。
将他放在小榻上,说:“这么披头散发的,跑去哪里?”
戚拙蕴眉眼弯着,心情瞧起来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指尖熟稔的捏一把沈禾的腮帮子软肉,而后勾着他披散的发丝,拢着要为他束发。
沈禾:呆呆.jpg
让他思考一下。
昨天是他做的梦?
不太像。
那就是戚拙蕴忘记了?
昨天醉得太厉害,直接断片?
相当可能!
沈禾顿时振作了!
这种脚趾扣城堡的事,让他一个人烂在肚子里就好,他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沈禾精神建设正在做最后完工阶段,站在身前,为他束发的青年语调夹着三分疑惑的问:“禾禾瞧着,不太自在?”
沈禾:“额,没有啊,我很自在……”
他欲盖弥彰,戚拙蕴系好发带,伸手,接过忠洪递来的玉簪,插入发中。
而后,退开半步,瞧着沈禾的模样笑:“因为昨晚的事?”
沈禾石化。
不是,等等,你说什么?
你知道?
沈禾不确定,沈禾决定先试探一下,万一戚拙蕴知道的,跟他知道的不是同一个内容呢?
他眼神飘去其他地方,总之不能跟戚拙蕴对视,抓抓腮帮子,含糊道:“嗯……”
戚拙蕴再度笑着,捏他腮肉,还轻轻揉一揉,说:“做什么老是喜欢抓脸,抓红了。”
沈禾谴责:“你揉,它也会红!”
戚拙蕴好笑,现在倒是生龙活虎。
希望稍后也能继续这样。
他放缓嗓音,像是感慨般:“才发现,我的禾禾是真长大了。”
这个话题跳得奇怪,沈禾没有跟上思路。
不过他很快就后悔,没有在戚拙蕴跳出这句话的时候打断。
戚拙蕴下一刻说:“禾禾已经是个男子,会有些欲望,哥哥与禾禾相同,比禾禾还要大些,自然也会有欲望,不必为此觉得难为情。”
沈禾:所以你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是吗?
你可真是一点儿都不难为情啊。
而且沈禾觉得奇怪。
什么叫比他“还要大一些”?
这个大一些指的是年纪,还是些什么不该指的地方?
太阴险了这家伙!玩朝堂权谋是让你在这里暗搓搓比大小的嘛!?
狗直男的恶趣味!
沈禾觉得自己受到鄙视,满心谴责。
戚拙蕴还说:“这样的事自然抒发便好,若是你不懂,我日后寻个机会,可以教你。”
“我懂!不用教!”沈禾脸颊开始泛红。
雪白的皮肉下,一层粉色透过肌肤露出痕迹。
他绷着脸说:“我知道,我又没说什么。好了,别说这个!我饿了哥哥!”
沈禾弹跳起身,出门,眨眼就跑没影儿。
他为自己脸皮不如戚拙蕴厚,感到三秒钟的羞愧!
还教,教个鬼,等戚拙蕴知道他的性取向,吓他一大跳!
……
沈禾用完早膳,午间便坐马车出门,去国公府。
老国公与老夫人笑眯眯的,沈砚也在,沈禾见沈从允那个狗东西不在,心中松口气。
来的路上他还怕,沈从允不要脸的回国公府。
如果他真来,大过年的,沈禾真不知道自己是跟他撕破脸,还是强忍着把年过完。
沈禾对沈从允有种从心底的厌恶。
就像是看见一堆没人扫走,堆在大街上的垃圾。
他每每看见,都有一种将这堆垃圾处理掉的冲动。
快了,沈禾心想。
在戚拙蕴登基,他满二十岁之前,沈从允这个人形垃圾堆,一定会被处理掉。
沈禾没本事像戚拙蕴那样,干出要人命的事,他到底还是个在现代和平蜜罐里长大的人,让他理解戚拙蕴需要做的事,可以,让他亲手做同样的事,却不行。
但他有其余的事能做。
想必对沈从允这样的人来说,与其一下子让他去见阎王,让他失去荣华富贵,只能苦寒后半生才是最痛苦的。
他也该知道,如果没有沈家,他什么都不是。
沈禾在国公府留了一夜。
临走前,他笑眼弯弯,将一个小盒子递给沈砚:“哥,新岁安康!”
沈砚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好,小禾新岁安康。”
沈禾嘿嘿笑两声:“算是借花献佛,别嫌弃!我先走了,去柳府,咱们过两日再见!”
少年说着,爬上马车,在车窗与他挥手。
沈砚目送他离开,回到自己院中后,才将盒子打开。
盒子里是一个小小的木夹框,将一张彩色的画夹在其中。
画上是个穿着铠甲的少年,手中握着红缨枪,短手短脚圆脸,瞧起来威风又可爱。
沈砚瞧了一眼,便被逗的唇角梨涡更深。
他将这画框放回盒中,打开博古架后,装着许多零散东西的箱子,让这个盒子也安静的置于其中。
沈砚做完这些,去厨房取来一个早就备好的食盒,转头去了一方小院子。
这处小院子在国公府的深处,远离前院,走过来需要段时间。
沈砚让人留在院门口,独自进去。
雪被踩得嘎吱作响。
院子外墙种着一丛竹子,被白雪压得低低垂下来,几乎要倒在路上,另一部分垂着院内的方向垂着。
竹叶上的雪隔上小片刻,便会簌簌落下,发出轻微的落雪声响。
很安静,是以沈砚脚下的嘎吱声,如此鲜明。
沈砚打开房门,屋内的小丫鬟撩起帘子让他进门,小声怯怯唤:“大公子。”
沈砚问:“还是不吃么?”
小丫鬟点头。
沈砚没有旁的表情,听见这话,不觉得愤怒,也不觉得意外。
他说:“你们出去罢,我来请姨娘用膳。”
里间立刻响起尖叫声:“滚!我不吃!我今日便饿死在这国公府!让你沈大公子一身轻,免得有个妾出身的娘拖累!”
屋里的下人匆匆出门,将房门阖上。
沈砚习以为常,眉头都不会因为这些咒骂声皱一下。
他到里间,摆好饭菜,腾腾热气带着香味充盈屋内。
床榻上靠着的郑姨娘无动于衷,冷眼睨着沈砚:“大公子不忙着去讨好你的宝贝弟弟,有空来这破院子?”
沈砚默不作声,他将筷子放好,筷子碰着瓷碗,发出轻微的响动“哒”。
郑姨娘最恨他这副样子,不知道做给谁看!
还装着孝顺模样!
若是真孝顺,怎么做的出与他爹作对的事,怎么干忤逆她这个亲娘,又怎么敢将她这个亲娘赶到这处最偏远的破旧院落中来!?
沈砚在小榻坐下。
他黑眸幽静,瞧着郑姨娘,开口说了今日对郑姨娘的第一句话:“姨娘是想死吗?若是真的想,我可以背着弑母的名声,成全姨娘。我习武多年,对如何杀人了若指掌,只需一刀,姨娘甚至不会痛,便能解脱。”
换了往日,沈砚这样说,郑姨娘一定是会尖叫威胁,让他有本事就动手。
可往日沈砚不会这样说,现在的沈砚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深井般的眸子看起来让人害怕,似乎只要郑姨娘应声,他下一刻就能让人取刀来,成全郑姨娘。
郑姨娘难以置信,她尖叫:“你要弑母!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想要杀我!我就知道!你要杀我,何必费周折!一杯毒酒送来,第二日对外说我暴毙而亡,谁敢质疑您大公子半句不成?便是老国公他们知晓,也会为你遮掩,还有你那好弟弟,他可是有太子殿下护着,只要讨好了他,他一开口,什么罪名不能帮你压下来?”
郑姨娘越说越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大笑:“我就说,是啊,你一刀光明正大杀了我,你那宝贝弟弟也能帮你压下来,让你清清白白,所以你才这般有恃无恐是不是?”
她说完,大声尖叫:“来人啊!沈砚要弑母!来人!瞧瞧他如何狼心狗肺!”
“姨娘,”沈砚嗓音平淡,他问,“不是你自己想要求死吗?”
沈砚瞧着郑姨娘,好似很疑惑:“我以为,你是活的很痛苦,所以真心想要求死。你觉得你过得不好,想要得到解脱……我以为是这般,所以,你并不是真心求死,你还是想活着的,这日子,你还想过下去,是吗?”
郑姨娘觉得难以置信:“你想弑母,还要将罪名推脱一干二净,谁想死!人活着谁想死!”
沈砚说:“是啊。那你在做什么呢?”
不等郑姨娘回答,他自己说:“你不是过得不好,你是觉得你过得还不够好。所以想用这样的手段,来威胁我,你觉得我会受到威胁,不会让你死,才如此坦然,是么?”
郑姨娘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她瞧着这样的沈砚,没来由的害怕,心底发凉。
那种感觉,不是因为沈砚长大,让她觉得危险。
而是觉得,沈砚忽然很陌生,跟她记忆中的好像完全不同。
……像是个受她钳制的小孩,长大,自己跑掉。
她手里唯一能够握住的溜走了。
第79章 哥有难
沈砚在叙述这件事的时候, 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他坐在那里,似乎就只是单纯的,将郑姨娘一层遮羞布揭开, 让她真正的心思暴露在光线下,仅此而已。
甚至于,他的态度如此坦然, 像是在说, 他早便知道, 他只是到这种时候, 才特意来确认一遍。
如果沈砚表现的愤怒一些, 语气中不这样平静如死水,而是带着些质疑与愤怒, 那么郑姨娘可能还会歇斯底里的与他闹腾一番,或是告诉他, 自己是他的亲娘,自己是一心为他好,又或是谴责他, 说他对亲娘如此,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日后必然会被戳着脊梁骨骂。
可没有,一点没有。
他坐在小榻上,平静的同郑姨娘说话, 那样的姿态像是一个陌生人在看戏,任凭郑姨娘如何发疯尖叫, 失去从前柔美的模样, 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郑姨娘觉得害怕。
她挤满了胸腔的愤怒,在洞察到沈砚这种不同的时候, 像是一大团泡沫,顷刻间便化开,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惴惴不安的空虚。
她的底气一下子消散的一干二净。
以至于……她有一点后悔,她先前或许该收敛一些,不该接二连三的闹腾,不该过分强硬。
哪个孩子能对母亲如此绝情呢?
如果她态度放得软一些,兴许……
“姨娘,”沈砚平静的像是陌生人的声音响起,幽暗的眸子直视郑姨娘的双眼,看得她想要躲闪,“你很清楚你想要什么,你也清楚你过得很好,你想要的,是额外的,不属于你的东西……”
郑姨娘忍不住打断他,咬牙道:“是,你是我的亲儿子,打我肚皮中爬出来的,今日咱们母子便敞开了说。我要的那些,难道对你没有益处?你便甘心一辈子被人压一头,便甘心眼看着自己本能得到的东西,被旁人拿走?你在京城,旁人是如何看你的,可有一个人拿你与沈禾同等对待?他们对沈禾,是对国公府嫡出的小公子,各个捧着,对你这个庶长子是什么态度!”
沈砚打断她:“是你想要,你在意,不是我想要,我在意。”
他说:“我从不在意这些,我也不需要这些,我胸无大志,只想安居一隅。姨娘,不必拿我做筏子。”
郑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她觉得沈砚分明是从她肚皮中爬出来的,怎能如此不知上进?
她张口要再说什么,沈砚似乎觉得该说的话说的差不多。
他站起身:“姨娘,你日后便待在此处,我会奉养你到老。”
郑姨娘闻言,先是愣怔,随后一喜,这话的意思是会好好养她,仍旧那她当母亲孝敬?
她喜色没来得及在眼底蔓延开,就听沈砚说:“至于我,我永远不会与小禾争抢什么。若是他日后继承国公府,我便是他的辅助,助他将国公府门楣发扬。若是他另起炉灶,我也会助他,只要他想,他是我唯一的弟弟,若干年后,祖母祖母逝去,他便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们互为依靠。”
“我执刀戈,为他所用。”
“我会过得很好,不劳姨娘费心。”
时时作痛,常年复发的病灶早该切掉。
人总是不忍,不舍,觉得或许还有余地,还有挽留的机会。
直到走到最后,发现病灶便是病灶,无法变成好肉,干脆利落,才能彻底解脱。
他要切掉病灶,不愿再受这种苦痛。
郑姨娘瞧着阖上的房门。
门外雪地上,脚步声嘎吱作响,一步比一步声音轻微,渐渐远去。
她浑身颤抖,掀开被子自床榻上爬下来,一日多未吃饭,双脚虛软的跌倒在地。
郑姨娘扶着床榻爬起身,步伐匆匆到门边,打开房门冲着院门口的方向声嘶力竭:“沈砚!你这混账东西!你以为沈禾那小畜生会记你的好吗!你巴巴凑上去拿他当兄弟,你也配!你不瞧瞧你是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当他真会拿你做兄弟……!”
郑姨娘哆嗦着,扶着门框口中不住地骂着,身体里的力气像是一下子便被抽得一干二净。
怎么行?
她的儿子,做沈禾的刀剑?
做他的工具!?
自甘下贱!
他分明可以继承国公府,做国公爷,日后光耀门楣,他放着好好的坦途不走,要去给沈禾那个小贱种垫脚!他……
“郑姨娘!郑姨娘!哎呀,快去叫个大夫来,姨娘撅过去了!”
*
沈禾的卡通小彩人画框送给几个亲人后,有沈砚给的一部分颜料制作方法,以后可以继续折腾。
不好的就是,有几个很难调的颜色,沈砚说对面不愿意将配方给出来,如果他要,可以送成品给他。
沈禾觉得也行,就是多找沈砚几趟的事。到时候多给人家点银子,好好感谢下。
沈禾在外头,拜完年回东宫,先前留下的侍卫遇见他,道:“小公子,早前您吩咐送去医馆那人,说是醒之后得知是您搭救,跟医馆的人留了句谢,便先行离开了。”
沈禾惊喜:“呀,好了?那就好,他是乞丐还是做什么的?如果是乞丐,没病没残的,干什么不找个营生过活?还是有什么事?”
侍卫道:“听医馆的人说,不是京城人士,是北上来寻亲的,一路艰难,没能寻到人,身无分文才病倒在巷中。”
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沈禾有点唏嘘:“他没有留信说他要找谁?”
人要是在京城,这里高低算是他的地盘,说不定还能帮个小忙。
侍卫摇头。
沈禾只好歇下心思。
不过话说回来。
北上寻亲,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他一路往里走,埋头思索,下颌整个埋进毛绒绒的披风领子中。
走到主殿,戚拙蕴不在。
沈禾绕到殿后,去瞧那开的挤挤挨挨一树茂盛的山茶。
长到廊外的部分,花枝被白雪压得低低的,沈禾手痒,凑过去晃花枝,将上面的雪全部摇落。一撒手,花枝立刻弹回去。
等等。
沈禾脑子里的弦忽然搭上。
靠,他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北上寻亲耳熟了。
原著里不就是有个反派,在二皇子阵营,帮着他当秋后蚂蚱,在戚拙蕴登基前摆了戚拙蕴一道。
沈禾一下没能想起来,是因为书里面那个谋士出场的时候,是个残疾,坐在轮椅上,膝盖以下都不能动。
他连名字都记不得,就记得这个谋士的腿是因为北上寻亲,被活生生冻到坏死才成了残疾人。
沈禾顿时顾不上玩。
一溜烟原路返回,找到方才的侍卫,问:“你晓得那人去哪里了吗?他有没有跟医馆的人说?”
侍卫摇头:“小公子,那人就留了声谢,旁的什么都没说。”
侍卫见沈禾有些着急的样子,问:“小公子可是有什么事?若是您要寻此人,吩咐下去,他还未出京城便不难。”
沈禾哽住。
他找到人干嘛?
说,兄弟你别跟着二皇子干了,没前途,还是跟着我哥干,以后能够当大官。
沈禾:……
想想都觉得神经病的程度。
倒也不是不行,问题在于,沈禾隐约记得,二皇子是对那位谋士有恩情,还是拿捏住他什么人,才让他尽心尽力的卖命。
沈禾忍不住懊悔。
烦死,早知道全文背诵了!
他焦躁着,回到殿中,晚间戚拙蕴来找他的时候,沈禾靠在小榻上,两眼望横梁的扣手指。
戚拙蕴揭开披风,好笑的拍他脚:“挪挪。”
沈禾于是往里挪,给戚拙蕴腾个位置。
他扣着手指,指骨的位置很快浮上红痕。
戚拙蕴看了,总忍不住将将他安分不下来的手抓住,让他动弹不得。
他呷口茶,正要说话,沈禾先出声:“哥哥,最近朝中有没有什么事?”
少年从另一头靠着的布老虎上撅起身。
他抱着自己的老虎,放到了小几边上,朝着戚拙蕴这方向趴着,仰着脑袋,双手托腮。
下巴与腮帮子上雪白的软肉被他挤的堆着,看起来圆圆胖胖。
他忽闪着眼睫,左右飘着,口中问:“嗯……今年雪这么大,比之前几年都大,北方很容易发生雪灾吧?”
戚拙蕴放下茶杯:“是,怎么了?禾禾往日不是最烦听这些事,如今怎么忽然有了兴趣?”
沈禾迅速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那是往日,现今我也是功名在身的人了,老大不小的,总得关心一下国家大事!”
义正言辞,并且这个理由应该很符合鸡娃家长的期望。
戚拙蕴:“……呵。”他笑得很轻。
沈禾:“?”嘲笑他?
沈禾觉得自己受到了鄙视。
他绷着腮帮:“不说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感兴趣。”
戚拙蕴哪里会不说?
他说:“哥哥只是笑一声,怎么这样小气?我可没说不告诉你。”
他解释:“哥哥只是笑禾禾长大了,连政事都愿意关心,日后哥哥的状元郎有指望。”
“北方确实大雪,朝中近来正在为此争议。去岁天热大旱,国库不丰,强征南方粮仓容易引起民怨,正在集资众捐。”
沈禾两只手撑累了,撒开手整个人趴在老虎脑袋上,脸蛋子挤在老虎的两只耳朵中间。
他黑眸圆润,两眼发直,像是在思考。
戚拙蕴忍不住好笑,他问:“禾大人有什么见解?可是要将你那小荷包里的金珠子捐些给哥哥?”
沈禾嘴角一抽:“什么小荷包!看不起我的私房钱是不是!我可多银子了!”
戚拙蕴顺毛捋:“是,禾大人私库比我的都丰厚,几粒金珠不足挂齿。”
沈禾有被嘲笑到。
沈禾决定不跟这个险恶的权谋人争论。
他抱着自己布老虎爬起身,丢回床榻上,走回来,从戚拙蕴身边头也不回的路过,跑到连翘她们身边,围着火盆坐下来,撂戚拙蕴一个人在小榻上坐着。
戚拙蕴没有急着过去。
他日日瞧着沈禾,自然看得出来少年在偷偷疏远他。
说疏远或许不恰当,确切而言,似乎是想要与他保持一些距离。
戚拙蕴拿不准,是不是少年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这样做。
可他对沈禾了如指掌,在他跟前,沈禾不是能够藏住事的人。
如果沈禾真发现了什么,态度应当不会这样模糊。
……戚拙蕴不敢往另一个方向猜想。
他只能揣摩,沈禾或许是发现了点踪迹,但他自己也不确定,才如此态度模糊,想着与他不要过于亲近。
戚拙蕴只当自己不知道。
总归每日夜里,他还是会与少年睡在一处。
时常能够将人抱在怀中。
他原本想着,一日日模糊掉他们的界限,卑鄙的引诱少年人对他产生绮念。
现在发现沈禾比他想象中的敏锐一些,却在模糊察觉后仍旧愿意住在东宫,对他没有过于抗拒,他竟然觉得有些惊喜。
像是发现了一个更好的途径。
他怕沈禾发现不了,又怕沈禾发现。
这种心思来回拉扯,分外折磨人。
戚拙蕴想,发现了,却不避开,算是对他卑劣的纵容吗?
戚拙蕴垂下眸子,扯着唇角,他能这么想,本身就是种卑劣,他果然骨子里便不是什么好人。
因为这件事,戚拙蕴每日都有些心绪不宁。
是以退朝之后,对上戚乐咏的笑脸,他才思绪凝顿,意识到点什么。
戚乐咏问:“皇兄知此次朝中官员,捐金多少?捐粮几何?”
戚拙蕴面上挂着浅薄的笑,黑眸看不出情绪。
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这副半半死不活的样子,戚乐咏看了多少年,早便看惯了。
他讥讽的扯着嘴角,临走前忽然转过头来,提着嗓音道:“啊……对了,劳烦皇兄替拙弟同沈小公子带声谢。若是有空,下回请沈小公子好生酬谢一番。”
戚拙蕴唇角那点挂着的冷淡弧度彻底消失。
他面无表情,听见戚乐咏这番近乎挑衅的话,也没有多做理会:“孤会同他说。酬谢便不必。”
戚乐咏大笑:“皇兄,虽说小公子是在东宫长大,与你情同亲兄弟,可到底不是亲兄弟,你难不成连他与谁交际都要插手?沈小公子这般年岁,不是孩童,若是管的太多,恐怕不好,还是松些的好。”
戚拙蕴微微眯着眼,嗓音很淡:“他很乖。”
这话里,画界限圈地的意味简直过分浓烈。
戚乐咏更是笑起来,乐不可支:“好好,皇兄与沈小公子还真是兄弟情深。”
戚拙蕴问:“我以为这个时辰,你该去瞧瞧容妃。”
戚乐咏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皇兄说的是。”
容妃前两年忽然大病一场,至今在宫中养着,时时需要太医候着。
谁也不知道容妃是为何,忽然生了那样一场大病。
戚乐咏硬生生压下这口气。
真是想不到啊,戚拙蕴对沈禾在意到这个份上,不知道的,真要以为沈禾是从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同胞兄弟。
戚乐咏转身大步离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想个法子,若是能够将沈禾拉入他这边,恐怕对戚拙蕴的打击,比做什么都大。
戚乐咏冷笑。
沈禾不知道戚乐咏这狗东西暗地里给他挖坑。
他还在忙着尽他的小弟职责。
旁的事,他帮不上忙的就算了,捐钱这种事,那简直就是到了他最擅长的领域。
沈禾旁的不敢说,这么几年,他钱是赚得够够的!
盆满钵满绝对不是玩笑话。
他们几人合伙赚钱,数沈禾与柳峥拿的比例最多。
沈禾提供点子,提供设计图,柳峥这个手工大佬研发,郑学则和戚厌病负责往外卖。
他们按三三二二分钱。
沈禾还有旁的进账,从小到大各种长辈送的东西,庄子铺子宝贝不计其数,私库满当当。
如果说他们四个人里,单论个人,不论家里的产业,沈禾绝对是小金库最多的那个。
沈禾的银子存在郑学则他家的钱庄里。
另外还放了几个有名号的大钱庄。
知道朝中募捐赈灾,戚拙蕴缺钱,沈禾第二日一大早便出宫。
他还偷偷去拉了郑学则一个人,让他陪自己去钱庄兑换银通。
郑学则无奈:“你真以为朝臣们拿不出钱来?他们私底下产业不止在京城内,各处是他们置办的田产庄子铺子,哪里要你出这个钱?”
沈禾趴在马车窗口,深沉叹口气:“我知道呀,可他们死活不拿钱,能有什么办法?到时候筹的钱不够多,还得太子哥哥填窟窿。他要是不填,陛下铁定要骂他,天下百姓也要骂他,他可是储君。”
沈禾腰间挂着自己的钱袋,上面绣着个瞪眼老虎,橘色黑纹的毛发看起来栩栩如生,似乎触感是温暖毛绒绒的。
沈禾扣着自己瘪瘪的钱包,在心里安慰自己,多大点事儿!捐出去既帮了戚拙蕴,又救了受雪灾的百姓,是大好事呢!
虽说这是他的养老钱吧,但他还有几年才退休,抓紧时间还是能够赚回来的!
等戚拙蕴登基,万一真愿意封他个闲散外姓王做做,那每年工资躺着拿啊!
沈禾安慰好自己,瞧见马车在钱庄门口停下。
他拢着自己的披风,跳下马车,朝着马车里的郑学则喊:“哥哥你别劝了,快下来,反正我日后能赚回来不是?”
郑学则默然。
他下马车,带着沈禾往里走,嗓音平淡的问:“你要捐多少?”
沈禾掰着手指算:“具体差了多少我没敢问,怕露馅……”毕竟他无缘无故去问,然后戚拙蕴那头正好多了一大笔钱,傻子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身上来。
沈禾可是偷偷赚钱,瞒着戚拙蕴呢。
他沉吟三秒,咬咬牙下狠心:“我捐八百两……黄金,要是有多的,就当给那些百姓了!”
郑学则说:“好。”
他应声后,对着迎上来笑容满面的钱庄管事道:“从我账上支四百两黄金,再从别庄调四百两支给沈公子,另外遣人送去官府。”
他说:“不要走漏风声。”
沈禾张大嘴巴。
沈禾万脸震惊!
他指指郑学则,又指指自己,瞧着郑学则用平静的眸子看他,那副“兄弟之间少说废话”的样子。
沈禾感动的不行,热泪盈眶,一个熊抱搂住郑学则:“哥!呜呜你真好!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哥!”
郑学则:“……”他嘴角扯了一下。
笑容短暂出现,然后被他压下去,一副平静的样子。
还有闲心回抱一下沈禾,拍拍他后背:“我不帮着捐钱就不是了?”
沈禾松开手吸吸鼻子:“哪有,捐不捐都是我异父异母的哥哥!”
郑学则说:“嗯,那比柳峥跟戚厌病亲吧?”
沈禾:“……”
感动顿时变成无语。
第80章 长大的烦恼?
几大箱金子搬出去, 换了人,转过两道后才送去官府,说是有善人捐赠于雪灾赈灾。
沈禾在外头逛了两圈回去, 为了表示感谢,自掏腰包请郑学则吃饭。
他大方的挥手:“随便点!”
郑学则意思意思一下算了。
沈禾嘿嘿直笑。
在外头晃够了,沈禾这才回到东宫。
他心情很好, 口中小声哼着调子, 走到宫门口, 瞧见堆积着的雪, 抬脚将雪堆揣进树丛里, 树上的雪受惊,簌簌落下。
沈禾玩心上来, 想要有个人跟他打雪仗。
可惜太子殿下干这种事,太有损形象。
不得已, 沈禾只能放弃自己这个念头。
他在心中盘算,还有半个月就到二月九。
不知道太子哥哥到时候会不会满意这份礼物。
除开赈灾这件事,沈禾还特意去医馆晃了一圈。
要是能够摸清楚那个谋士去了哪里, 以后会干什么, 给戚拙蕴减少点麻烦更好。
造反这种事, 少了一半的兵力也还是造反,戚拙蕴肯定会头痛。
沈禾手里握着话本子,就着烛火, 看着看着,眼神涣散, 想得出神。
不过, 造反的时候,他还要待在京城, 等着事情了结再走吗?
还是按照原计划,一到二十岁,等戚拙蕴登基,就马上离开呢?
沈禾无意识的捏着书页一角,因为用力,纸页被按出褶皱。
离开后,又该去哪里养老呢?
沈禾心想,京城其实是最好的地方,夏日可以跟着出去混个避暑山庄名额,冬日里有雪供他玩。再往北一些,冬日便太冷,他不喜欢。再往南一些,景色倒是好,沿海的地方也富庶繁华,但冬日没有雪,夏日说不得会很热,让他难以忍受。
……沈禾烦躁的放下书,翻身仰躺在床上。
果然多想多愁。
不想的时候,什么都好,根本不会烦恼。
一旦去想这些边边角角的事情,就会让人烦躁。
沈禾想,他再过小半年,就十七,满打满算三年半后,他便得收拾收拾离开京城,寻个好地方自己过活。
戚拙蕴的确跟原著里那个爽文男主很不同,可原著里那些情节,大半都发生也是不争的事实。
人在自己的小命上总是谨慎的。
他想避开那个节点,也不太想碰触过多的权柄,用这些东西来考验戚拙蕴对他的感情。
“真烦人!”沈禾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
他狠狠一脚踹开他的布老虎。
布老虎飞到床脚,而后自己又灰溜溜撅起身体,将老虎拖回来,翻身压着趴在上面。
外头的连翘听见,好笑:“小公子在为什么烦恼?这样生气?不如说来奴婢听听,叫奴婢们给您出出主意?”
沈小公子从小就是个脾气好的,偶尔有点小脾气,故意跟人闹别扭,也是可可爱爱闹着玩。
很少听见他如此,真情切意的表达自己的烦躁。
沈禾趴在大老虎背上,撩开幔子一角,抬着眼皮那么巴巴的瞧连翘。
连翘笑眯眯的将幔子拉着,束起来,而后在脚踏边坐下,倚靠在床边,跟沈禾视线相对,语调温柔:“若是小公子信得过奴婢,可以同奴婢讲一讲,便是奴婢想不出法子解决的事,愿意说一说,抒发烦恼也是好的,是不是?”
沈禾抠着老虎的耳朵,支支吾吾半晌,低声问:“连翘,人为什么不能一直不长大呢?”
连翘说:“小公子这样问,是因为小公子长大了,小公子幼时分明常说的是,‘怎么还不长大呀’。”
沈禾心说,也是,可那时候他盼着长大,是因为想要跑路,想要直奔养老生活。
那现在呢?
现在他不也还是盼着养老生活吗?
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沈禾觉得自己问题太多了。
他做小弟太久了,嘴里喊着上班上班,实际上付出的感情一点儿不像是在上班。
况且就算真上班,跟着一个领导十几年,也该有感情,舍不得了吧?
沈禾问:“我长大了,得出宫,说不定还要离开京城,你们会想我吗?”
连翘靠着头,弯着唇角轻声问:“那小公子呢?小公子日后是不打算再同奴婢们见面,不想念奴婢们,离开后再也不回来吗?”
沈禾立刻反驳:“怎么可能!?我如果要走,我就带着你跟荷菱他们一起走,要是你们想出去自己过,我就给你们买宅子跟地,我银子可多了。我有空便会来瞧你们的!”
连翘眉眼弯弯,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是光阴刻下来的痕迹:“是呀,小公子会回来便好了。”
沈禾眼睛立刻亮起来,他搂着布老虎坐起身,嘿嘿笑:“有道理!腿长我身上,我能出去当然也能回来!以后太子哥哥登基,我回来不是更方便了!想去哪儿去哪!”
有什么好烦恼的。
他退休后出京城过他的日子,要是想戚拙蕴还有其他人,就回京城来住个一年半载。
要是以后老了,不能来回折腾,他在京城住下来,想必戚拙蕴也不会介意吧!?
而且距离产生美,适当保持距离,没准儿能让他们的兄弟情更加稳固呢。他出去一段时间再回京城,戚拙蕴说不定会挺想他的。
这样一想,沈禾就觉得自己那点莫名其妙的别扭实在是多余。
至于他喜欢男人这件事嘛……他在外头待几年再回京城,既可以躲过时间节点,又可以让戚拙蕴冷静一下,接受他会拥有个男弟媳的事实。
简直是一举多得!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身为小弟的职责!
另外再跟戚拙蕴保持一点距离,免得以后知道他喜欢男人,戚拙蕴恼羞成怒觉得自己被占便宜。
沈禾把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理清楚后,烦恼一扫而空,整个人重新振奋起来。
他笑眼弯弯,眸子里晃动烛光,整个人看起来都很精神,先前那个蔫蔫躁郁的少年,跟眼前这个快活精神的小树苗像是两个人。
连翘看他这副小模样,嘴角的笑容忍不住扩大:“小公子眼下好了?不再烦心?”
沈禾搂着怀里的布老虎,前后晃着身体,脑袋一点一点的:“嗯嗯,嘿嘿,钻牛角尖了。”
连翘撑着床沿,起身,凑近瞧了瞧沈禾怀里的布老虎,好笑:“小公子,奴婢改日再给您做个新的吧?这老虎线快开裂了。”
沈禾顿时想到自己之前对老虎粗暴的行径,诚恳的低下头表达自己的歉意:“好的,我保证对新的很珍惜。”
连翘被逗笑出声:“好——”
沈禾确定好现在跟未来的道路后,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他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举着话本子翻书。
边看边在心里想,去哪儿呆这几年比较好呢?
唔,就在外头待个三年……不,要是戚拙蕴他们对他喜欢男人这件事很抗拒的话,那他就待五年。
也就是个大学的时间吧,当他离开家门出国读大学好了。
沈禾想的快乐,翘起来的小腿晃来晃去,将手中的话本子翻过一页。
时间定好,所以到底去哪儿比较好呢?
他既然要找个男朋友,那得选个帅哥多的地方吧?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改天出宫,去找戚厌病打听一下好了!
依照他肚子里的八卦储量,一定知道美男子出得最多的地方!
沈禾眼角眉梢都飞起来了。
而后,晃动的小腿受到阻力。
一只宽大的手掌,整个环握住沈禾翘起来乱晃的小腿。
手掌心很干燥。
人是从外面进来的,出乎意料的是掌心并不冰冷,反而格外的温暖,甚至是有些许的灼热。
半侧放下的床幔挡着青年半张脸,他抬手撩开,笑着垂眸,嗓音温柔的问:“禾禾在想什么事情?这样高兴?”
沈禾扔开话本子,试图坐起身,可腿在人家手里,他整个人用不上力,只能伸出手,探着脖子努力向上,去抓戚拙蕴的手:“哥哥你撒手!”
沈禾觉得自己小腿肚似乎被刮了两下,青年手里的茧子存在感很强,蹭过的时候带来让人发麻的痒意。
沈禾抽不回自己的腿。
他颓然的倒回床上,两眼望床顶:“在看话本子。你再不撒手,我要踹你了。”
戚拙蕴松手,在他腿上轻轻拍一下,口中笑着斥:“胆大包天。”
沈禾得到自由,整个人立马朝床榻里侧滚进去。
他给戚拙蕴腾出位置,趴在老虎上,期待的问:“哥哥,雪灾的事解决的如何了?”
戚拙蕴坐下,捡过被少年扔在床头的话本子,拿在手中翻过几页,看见一个被蹂躏过的书角。
他垂着眸子,视线扫过话本子的内容,状似不经意随便扫一眼,口中回答沈禾的话:“购粮的银钱足够,还有余钱,南方各州已经加急派送粮车,各大粮商已经在筹粮,只等一切筹集完毕,送往灾地。无需忧虑。”
沈禾说:“那就好。”
戚拙蕴将手中的话本子翻过两页,看完痕迹前后的内容,合上后,规规矩矩的摆在床头。
看话本子开心么?
话本子里在生离死别,书生哭坟,望自己的娘子死而复生。
往日看这样的话本子,心软的沈小公子不看哭都是好的。
想什么事,连话本子也不走心看。
乃至于,要对他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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