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足金龟听贾宝玉一言,立马浑身僵硬地装死。该死的凡人乱放什么屁。苍天啊,龙二太子不会丧心病狂到就这么把它给宰了吧。三足金龟冷汗直下,想到敖应的为人,觉得他绝对是干得出这种事的人,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吓晕了过去。


    敖应捏着已经不动弹的三足金龟,微微一笑。


    “活龟占卜,更准。”


    贾宝玉道:“原是如此,倒是我不通此道了。”


    净虚目光看向敖应手中的三清铃。道佛虽不相溶,但贾府每办节丧,都要请一众道士和尚上门,道士本事,不过请三清、问玉帝,这清净见了供奉,不先上香叩礼,手里那三清铃,竟还反着在拿!


    这什么活龟占卜,更是笑话中的笑话。净虚心中不屑,讥讽道,“但看清净道长本事。”


    敖应将手中乌龟放到贾宝玉手中,让他捏住,接着口中念诀,手上结印,眼睛闭上,眼皮微动,复又睁开眼,取回乌龟,将乌龟脑袋放在了自己耳边,仿佛在听龟语,最后放下乌龟,一脸高深莫测地开口。


    “这位公子近来曾遇海险,命在旦夕,幸得龙王出手,救了他一命。”


    孙悟空:“……”好不要脸。


    贾宝玉眼睛一亮:“道长真乃神人也。”


    贾母疑惑地将目光投向贾宝玉:“你连海边都没去过,何时又遇了海险……”


    贾宝玉偷溜出去玩,找的是去学堂的借口,死里逃生也只敢跟林黛玉和薛宝钗讲,自然是怕遭了责罚。这一下说漏嘴,被贾母穷追猛打,将那日发生所有倒豆子般吐了出来。


    因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大家都信了敖应的算命绝学。


    净虚料定他使了诈,挑衅道:“过去之事已经过去,算来又有什么意思?去街上找个算命的瞎子摸骨,一两银子就能算尽半生。道长自诩是有大神通之人,竟连街上胡乱学了皮毛的凡俗还不如吗?”


    王熙凤舍不得那五千两,见净虚站出来呛他,赶紧帮声:“我等俗世中人,不通神仙手段,看不清其中奥秘高下。那依净虚师太所言,什么算是大神通呢?”


    净虚听懂王熙凤的意思,施施然开口。


    “我等祀奉神佛,遂得神佛点化,有了布施世人的本事。江山之前现有社稷,清净道长既然来自仙山,又能驱使仙鹤,想来受三清眷顾,身上拿来度化世人、生保社稷的本事一定不小。”


    敖应眉头一皱,显然已经预感到净虚要出什么难题。


    孙悟空心头一喜。老尼姑,就看你的了。


    敖应不情不愿开口,“师太所言,是什么意思?”


    “社是土地神,稷是五穀神,天下大乱,常起于旱灾无收,百姓无以为生,沦为贼寇。济世度民,先要让人吃饱饭,皇家摆法事,取道家无上度人之法,也只求一物。”


    “愿闻其详。”敖应阴着脸。


    “雨。”净虚阴险一笑。


    “水生万物,一场大雨,保黍菽稻麦,百姓生计。百姓有饭吃,安于守成,不必再舍命入绿林为寇莽,刀头舔血。天下安稳,此便为无上度人之法。”


    道士装神弄鬼的把戏多了去了,最无法做假的,便是众目睽睽之下求雨。每到旱年,皇宫里养着的道士都会被安排去祭神求雨,求不到,圣上一怒,脑袋就得搬家。什么算命、做法事、观风水,哪一件比得上求雨难?


    这么个骗钱的道士,连道士看家的本事都没学到皮毛,更何况求雨?净虚得意地看着敖应。


    “我要你求雨。”


    “咚”——


    不轻不重的倒地声传来,牵着孙悟空的下人奇怪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猴子,小声嘀咕,“怎么猴子还摔跤呢……”


    敖应:“……”


    “你要让我求雨?”表情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


    净虚自以为捉到了他的三寸,满是沟壑的脸上更是明媚,“不错。”


    孙悟空从地上爬起来,心中一片灰寂:老尼姑,你是不是有病!让一条龙求雨……


    人家正瞌睡你要去送枕头!


    敖应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


    “人间雨露从来都有定数,无缘无故,我不能为你降……求雨。”


    净虚一脸意料之中,冷哼一声,“道长无法求雨,找的借口倒是好听。”


    王熙凤跟着遗憾地叹气,“道长没别的本事,我也无法容道长再留在府上。”


    贾宝玉道:“呼风唤雨乃是神仙本事,净虚师太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若真有这本事,道长待在仙山便可泽被世人,又何必来京城,来荣国府里?”


    贾宝玉说得很有道理,但没有人听他的道理。贾母一瞪眼,他又灰溜溜地退了回去。敖应道:“虽无法求雨,但我可做法上达龙神,请龙神告知几时几刻降雨。”


    贾母奇道:“道长可与仙人沟通?”


    敖应淡定道:“开坛作法,百试百灵。”


    众人退到一边,敖应拿出乌龟放在那张堆满供品的桌子中央,点香,对着桌前一拜,将三清铃摇了几下,绕桌开始转圈。人群中有人嘀咕“倒是第一次见这么奇怪的法事”。敖应耳朵听见,脚下动作一停,将三清铃猛地摔倒在地。


    铃铛“哐当”发出一声爆响。众人吓了一跳。敖应闭上眼,对着地上的三清铃念念有词,片刻停下,闭唇不语,脸稍微往左边一偏,像是在听着什么话。


    又过片晌,敖应睁开眼,将地上三清铃拾起,一脸气定神闲。


    “我已与龙神沟通完毕。明日子时三刻,京城将降大雨,至第二日正午,大雨转小,绵绵不停三日。”


    孙悟空睁着死鱼眼看他放屁。


    王熙凤看敖应语气笃定,眯起眼睛问:“道长真得了龙神指示?”


    “那不然?”


    “道长常跟龙神沟通?”


    “有事就找,没事不请。”


    王熙凤语带试探,“那龙神长什么样?”


    敖应沉吟片刻,道:“气宇轩昂,英姿勃发,威风八面,天上地下无人能及。”


    呕。


    “臭不要脸。”孙悟空传音道。


    净虚插嘴道:“道长既得龙神旨意,想必这雨起雨停的时机一定是准的了。”


    敖应道:“不差分毫。”


    净虚一脸得逞:“若明日子时三刻未落雨,道长待何处置?”


    敖应下巴一抬,“不可能。”


    净虚眯眼:“什么意思?”


    敖应冷道:“明日子时三刻不下雨,我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他此话,正中净虚下怀。净虚面上带笑,声音冰冷。


    “既然如此,明日子时三刻,多一刻少一刻下雨,至第二日正午,往后三日,雨势与道长所说丝毫偏差,道长的命——就都交代在贫尼手里了。”


    斗完法,贾府众人退下,将敖应又招待到了别院,静待明日子时,验他真假。


    贾府众人不知敖应本事真假,对他不冷不热,唯有贾宝玉,笃定敖应是来度化众生的神仙道人,无奈这群凡人愚昧,失礼道长,于是前来道歉,说要请他原谅,还要找他一块出去会酒赏花。


    敖应根本不想挨着贾宝玉,扯谎说他是修道之人,不能耽于俗世享乐。这幅忘情无欲的做派,反而叫贾宝玉更生倾慕,拉着敖应来跟他讨论道学,敖应将三足金龟塞给贾宝玉,让他先对龟参禅悟道,说要看看他的资质,将他打发了。


    “怎么他如今成这个样子了……”敖应关上门,不由嘀咕出声。


    孙悟空敏锐地抓住点什么,“他从前什么样?”


    “他从前……”


    敖应忽然反应过来,话一停,转头看躲在床脚的孙悟空,面无表情,“关你什么事,要你来打听?”


    “听你的话,你不是第一次见贾宝玉了?”


    敖应不语,坐在桌前给自己倒茶。


    “可你要不是第一次见他,当日你进贾府,又为何要问他胸前所挂之物,猜他是不是你要找的那日东海岸上跟我一起的凡人?”孙悟空皱着眉头,猴手支着脑袋,狐疑地看向敖应,“除非……你并不是在这一世见的他。”


    敖应倒茶的动作一顿,斯须,茶杯满盏,他放下茶壶,依旧不语。


    “他身衔宝玉而生,所谓天命之人,必然要造就一番事业,在凡间搅动一遭风云。”孙悟空声音沉缓,“可贾宝玉其人,志不坚,情不专,身上没有一点英雄豪杰的气概。这种人要身负天恩,只有一个可能。”


    孙悟空眸光一变。


    “他前世是仙。”


    敖应哼了一声,神色淡淡,“你倒是会猜。”


    “他前世是仙时,你见过他。”


    “那又如何?”


    “他是什么仙?”


    “关你什么事?”敖应呷着茶,“你一个肉体凡胎的猴子,死到临头,关心这些神仙的事情干什么?”


    敖应喝完茶,上前将孙悟空拴在床脚的链子解了。孙悟空往后一退,“你要干嘛?”


    敖应恶劣地一笑:“遛猴。”


    贾府布置风雅,回廊亭榭中有树花来照,照壁匾额间有乾坤朗朗,厅中敞见金玉玛瑙摆件,静雅中细看,只知豪奢,早忘风月。敖应闲走在贾府之中,因身份尴尬,没人来招呼,也没有人敢拦,游尽了人间这处富贵,坐在池边一方小亭中,任清风拂面,闲绪一起。


    “上一回来此,倒是有些光景了。”


    孙悟空一脸奇怪,“你从前还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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