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落日余晖,初春的一日就这么平淡过去。
三姊妹虽说聊得磕磕绊绊,永嘉还时不时在其间或炫耀或鄙夷,但总体还算愉快。
赵霜岚发现,说一些女人之间的话,聊聊胭脂水粉,家长里短,自己那已经老态龙钟的心,似乎也年轻了些许。
上辈子她可没这么爱说话,到了后来,也没人能说,尤其是跟永嘉。
出宫的时候,三姊妹也是一起出去的,永嘉依旧说个不停,到处挑刺,赵霜雪在一边劝导,车里吵闹不休。
赵霜岚缩在一边,已经不想说话了。
女人们的话题聊起来一开始是挺有趣,但聊多了,就很容易烦躁气闷,尤其是赵霜岚经过了两辈子,曾经又身居高位,心态跟眼界早已不同。
霍崤已经在宫门处等了许久,二驸马和六驸马本来是一起等的,但见三位公主迟迟不来,便提前走了。
永嘉掀开车帘,伸头张望,霎时眉头一拧,公主脾气就上来了。
“怎么就霍崤一个人在?二姐姐,二姐夫呢?”
赵霜雪咬着牙,“六妹夫呢?看来是没等你啊。”
永嘉气得跺脚,鼓着脸怒道:“走就走了,我还不回去了呢,谁稀罕那个破侯府啊,哼……”
她的气怒很快就发在赵霜岚身上,看着霍崤冷笑,“还是十妹夫好,巴巴地搁这等着,跟狗一样,十妹妹以后有福气了呢……”
赵霜岚听她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和话语,心里些微烦躁,上辈子后来谁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她思及此,又连忙告诫自己,上辈子的荣华还未到自己手上,不能把那些高傲骄矜带到现在。
霍崤哪里知道因为自己,惹了几个女人,不过清风微抚,他一眼便看到马车里的赵霜岚,个头本就高,肌肤如玉,容光照人,将二公主和六公主狠狠比了下去。
他满眼都是他的公主。
“公主,来。”他伸手去扶赵霜岚,“小心些……”
话还没说完,永嘉就抢先托着他的胳膊下来了,赵霜岚拦都拦不住。
霍崤此刻也忍不住了,板着脸,“六姐姐是不是眼神不好看错人了?我是霍崤,六姐夫已经走了。”
永嘉昂着头拿眼瞪他,满是骄矜和高傲,“本公主扶你的手,那是你的荣幸。”
霍崤还要再说,赵霜岚这时却一把拉住了他,“咱们回家吧。”
粉靥含羞,眉目含情,霎时抚平了霍崤心里的怒气。
“嗯,咱们回家。”
永嘉看两人恩爱模样,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又进宫了。
霍崤骑着他的踏雪,一路踢踢踏踏跟着赵霜岚的马车,面色冷峻,不发一言。
赵霜岚从偶尔掀起的车帘缝隙看他,身形挺拔,雄姿英发,能叫永嘉一眼相中的霍崤,自己为什么却记不住他的脸呢?
上辈子她和霍崤,到底过成什么样了?
她真的不太记得了。
回到护国公府,霍崤和赵霜岚先去正院和国公夫妇请安,迎着最后一缕余晖进了自己的朝晖院。
他一路都眉头轻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霜岚觉得,可能是他那可怜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心内有些不悦,好歹是个男人,怎么老是拘泥于此?如何能有大作为?
见状也不发一言,进房前吩咐道:“叫朱颜砌玉多拿些膏脂过来,给我按按身体。”
青萍应下,刚准备转身,就被霍崤拦住了,“等等。”
霍崤抿唇,“我要跟公主说几句话,你们守在外边,谁都不许进去。”
青萍和微澜不自觉地看向公主,见她点头,才小心退到屋外守着。
赵霜岚直觉霍崤又要开始说那些话,可外人说的,何尝不是真话?
她上辈子或许看不上、嫌弃霍崤,但从没有看不起提剑上战场的人,每一位将士,她都打心眼里尊敬,包括霍崤。
两人进了屋,余晖散尽,室内昏暗,阒静无音,须臾檐下的页铃开始叮当脆响,春日的生机勃勃,冲淡了这份冷清。
赵霜岚坐在梳妆台前,不疾不徐地开始卸头饰和发髻。
“六姐姐一贯就是这样,她是中宫嫡出,身份尊贵,性子骄纵,你也听到了,父皇会叫错我的名字,但绝不会叫错她……”
她本意是不想霍崤胡思乱想,耽误将来上战场可就不好了,谁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双苍劲有力的臂膀给揽住了,耳边暖风徐徐。
“你别伤心,”霍崤嘴角紧抿,抱着公主,第一次心无杂念,“从此以后,不会有人再叫错你的名字。”
赵霜岚听得一脸莫名,这都什么跟什么?
但看着镜中满脸凝重眼神坚定的霍崤,她霎时心念电转,也配合着伤感起来。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这没什么,父皇喜欢六姐姐永嘉,永嘉偏不喜欢我,大家都知道。”
她虚情假意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扮得柔弱,可心里也终于明白,有些事,不是年龄大了就能轻易过去的。
即便活了两辈子,那么多日日夜夜,可那些被区别对待的瞬间,她还是会记得。
霍崤听得心疼极了,看她故作坚强苍白失落的脸,想着白日里她受的那些委屈,或许还有自己的身份原因在里头,不由抱得越发紧。
“你这么好,他为什么不喜欢你,不怕,以后有我……”
“至于六公主,以后,以后,我一定……”
——要你比她还尊贵,他在心里续着未说完的话。
他说着说着自己就生气了,用力拍打永嘉碰过的袖子,还是气不过,突然站起身就把外裳给脱了,丢在地上,满脸嫌弃。
赵霜岚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听他称呼从父皇变成他,六姐姐变成六公主,还十分嫌弃的模样,除了有一丝丝爽,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其实还好,真的……”
霍崤目光转过来,一眼就瞧见了妆奁盒里的精巧金簪和碧莹莹的手镯,想起今天在文华宫听到的话,有些不忿。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妆奁端起。
“公主,你快看看,这里面有哪些东西是别人送的?”
赵霜岚看着妆奁盒里头琳琅满目不算显眼的首饰,也有些恍惚,上辈子她活那么久,这辈子醒来就是成婚,中间隔了大几十年呢。
她现在怎么记得哪些东西是谁送的?
何况就这么点首饰,她压根就不看在眼里,将来的她,首饰多得能堆满一屋子,非是大师制作的绝品,都入不了她的眼睛。
最后还是青萍和微澜进来,两人一通指。
“额,这个,这个,好像还有这根宝石坠子……”
“是,还有这块蝶佩……”
“对对对,还有这个碧玉钗……”
霍崤越听越心惊,越看越怜惜,好歹是皇室公主,母亲又是宠妃,金尊玉贵,没想到……
他大手一挥,霸气得很,“好了,把这些都拿出去,丢掉丢掉,咱们不要了。”
青萍和微澜满脸莫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公主没发话,俩人只能抱着妆奁盒出去了。
霍崤满眼心疼地蹲在赵霜岚膝边,缓缓握住她的手,目光真诚、怜爱,“公主,我有东西送你。”
赵霜岚都活了两辈子,人心也能琢磨一二,看霍崤这眸光清澈的小少年,犹如在看一只乖巧的吐舌小狗,不由挑眉轻笑。
“好啊。”
她想着他能送什么东西?上辈子这人好像就没送过,所以不值得期待。
霍崤走到窗边的五斗柜,随意拉开上层又厚又大的柜门,扛出一个沉甸甸、不小的檀木箱子出来。
“给,这都是给你的。”他说着说着又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是有些东西……哎呀,你先看看吧。”
赵霜岚气定神闲,心里不甚在意。
她随手抽开箱子,不过一眼,饶是见惯了富贵的她,借着屋外檐下昏黄的灯,都被箱子里的宝光闪得有些眼发直。
只见满箱子的金银玉石首饰随意堆叠在一起,她看到硕大五凤金线步摇就抵着镶宝金凤簪,后面还压了个累丝双鸾衔寿果银步摇,累丝工艺脆弱,已经被一块硕大未雕刻的暖玉压得变形,更别提那白玉鱼指环,被不知道什么金簪的尖给划花了。
“你,你这……”
难怪他那为难的样子,有些东西确实损坏不小。
赵霜岚自诩见过大世面,也见过无数好东西,这些东西对于上辈子的自己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现在的她来说,也能算一笔横财。
但她真没见过这么糟蹋东西的,哪有人,哪有人把这么精美的东西,当垃圾胡乱堆成一箱的?
“你这是干嘛啊?”
她满脸心疼,摸着箱子里的东西,像是在摸一些稀世珍宝。
“你不会打理你就找人啊?你这么乱放,这些首饰就像人一样,是需要爱护的,你这样,会缩短这些宝贝的寿命,哎,你这人……”
霍崤被训得满脸懵,不过难得见公主这模样,至少比平日里那冰冷不可攀的样子要好多了。
“是,是应该好好爱护,我就是不会,可也不敢胡乱交给外人……”
好在,她现在不是外人了。
“这都哪儿来的?”赵霜岚满眼放光,在她眼里,这些都是银钱,这时候她用不到的红玉膏,但有了霍崤的这箱子宝贝,还愁用不上?
“不可能是父皇赏赐的。”赵霜岚很肯定地自问自答。
可这时又有个疑问。
这厮上辈子为什么不给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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