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霜岚漫长的生命长河里,见过的人不计其数,讨好的、厌恶的、喜欢的、可爱的等等等等,但从没有像记得这个文怡表妹这么清晰。
其实倒不是见面次数多,上辈子因为她的冷淡,跟霍家都不亲近,与文怡更没说过几句话,但每一次见面,都令她烦躁不已。
她每一次的发髻、衣衫、裙子、甚至就连亵衣,文怡都能做到相差不多。
赵霜岚甚至不知道文怡怎么看到的亵衣。
恶心之余,甚至还令人有那么些,恐惧。
“文怡表妹来得好早。”赵霜岚示意一起坐下,“霍崤吃完早饭就走了,你别在意。”
文怡连连摇头,眼神娇娇怯怯地落在赵霜岚身上,“表嫂,我无碍的。”
赵霜岚抿唇,端起茶杯,没有接话。
文怡小心翼翼四处打量了一圈,入目皆是崭新贵重的家具,窗明几净,鸟语花香,处处洒满了阳光,博古架上摆放着一看就很贵重的瓷器,眼中满是羡慕。
“这里装扮得真好看,若是能日日住在这,不知有多开心。”
赵霜岚看着她清秀的脸,轻轻一笑,如画的眉眼带着些漫不经心。
“我亲自装扮的,自然好看,至于住在这,那怕是不能了,不出意外的话,这里一辈子都会是我的房间,外人可住不进来。”
她都住了两辈子,早习惯了。
文怡一见她气质高华淡定随意的模样,便有些不敢直视,毕竟年纪还小,对面又是公主,闻言两颊苍白地垂下头,又随便说会儿话,就告辞走了。
微澜气呼呼地啐了一口,“日日住这里?什么表小姐,就是乡下丫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都是些什么人来攀亲戚……”
青萍连忙拉扯她,示意别乱说话。
“微澜,”赵霜岚面色一凝,“莫要胡言。”
历经那么长的一生,眼界早就不同,她心里并没什么感觉,只要霍崤愿意,她也不会阻拦。
英雄从不问出处,霍崤能娶到她,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人,最忌讳看轻任何人。
“行了,今天还要去看二姐姐呢,去准备些礼物,走吧。”
二公主赵霜雪嫁的是承恩侯世子,她是皇帝的二女,也是第一个女儿,幼时也颇为受宠,只是生母身份低微,比不得永嘉。
她想拉一把二姐姐,上辈子二姐姐的嫁妆也并不丰厚,自己至少还有个受宠的母妃,霍崤也不小气,虽说上辈子没拿什么宝贝箱子出来,可俸禄赏赐都是送到自己房里的。
但承恩侯府不同,一大家子鱼龙混杂,总有磕磕绊绊的时候,二姐姐是真正的世家妇,执掌中馈,孝顺公婆,伺候丈夫,日日没个轻快。
即便是公主身份,也摆脱不掉世俗里的一切,甚至还多了些束缚。
承恩侯府在甜水胡同,离护国公府有段距离呢。
当车架再次自由行驶在大庸玉京繁华街头,赵霜岚心里五味杂陈,老年的身体哪里比得上这年轻的身子,就连嗅觉和听觉都差异巨大。
她端坐在车厢中,听到小贩们响亮的叫卖声,还有各种食物的味道,甚至能从中分辨出,樱桃煎和卤蹄髈的香气。
年轻真好啊。
未出阁的日子里,公主极少能离开皇宫,戏文里总有公主越过高墙,活得自由自在,可真实的公主是越不过高墙的。
其实高嫁或是低嫁都有利有弊,全看夫家的规矩如何,今日二姐姐邀她去做客,便是因为不好出府。
她嫁到霍家,利肯定大于弊。
当然,这是她以舒坦活了一辈子的眼光来衡量的,上辈子这时的她,可没觉察有什么利处。
赵霜岚看着两个丫头眉飞色舞地打量外头的世界,不由想起自己上辈子初初出嫁的时候,霍家也敬她,并未约束什么。
她第一次少有的觉察出自由的滋味。
她也在心里感激过,但夫妻和朋友是两回事,她和霍崤终究是两路人,怎么都过不到一起。
“公主。”微澜最忍不住,秀气的眉毛飞扬,“您看那个面人,是不是于家小姐带到咱们宫里的那个?”
赵霜岚听着两人叽叽喳喳,难得活泼,老去多年的心,此刻好似也年轻了起来,那些经年的回忆一股脑往外冲。
她不由抿唇淡笑,但过惯老年生活,性子早就沉稳不惊的她,依旧懒得动弹,年轻的身子里,依旧是一颗苍老的心。
上辈子,她其实也趴过车窗。
“是,姣宁说过,就是从那个摊子上买的。”
青萍沉稳,但也忍不住笑意,“公主,感觉您出嫁后,心情都好了不少。”
赵霜岚已经不记得从前的自己了,她哦了一声,“我没出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微澜抢话,“您没出嫁的时候,总觉得不太开心,身上总是笼着一层烟雾,看了便叫人愁绪顿生,尤其是赐婚的圣旨下来后,您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公主,”青萍嗔她一眼,给赵霜岚倒了杯热茶,“您别听微澜的,从前宫里小,困在一处,您总是看着墙外,如今出来了,天大地大,自然是欢喜,毕竟谁不爱玩儿,您千万别多想。”
赵霜岚拍拍青萍的手,这丫头跟了她一辈子,最懂自己。
“我知道你的意思,别担心。”
她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不显眼的庶公主,她的芯子,已经是大庸的平宁大长公主了。
“咦,那不是六驸马吗?”微澜指着一家酒楼诧异道:“哦,还有二驸马呢,不知道咱们驸马爷在不在?”
见赵霜岚和青萍一脸不关心的样子,她挠挠头,终于闭嘴了。
到了承恩侯府后,竟然看到永嘉的车架,四架轩车,鎏金尖顶,四周俱都雕了繁复的蔷薇花纹,车厢两侧还各有一盏琉璃宫灯。
永嘉性子张扬,车架也格外奢华,一见便知道是她。
赵霜岚眉头一拧,“六姐姐也来了?”
她的车架才停,便有门房过来牵马,一边早就等待的仆妇连忙过来迎接,为首的正是赵霜雪身边的侍女,唤做侍书。
“十公主,这边请。”
赵霜岚上辈子对承恩侯府很熟悉,戴上帷帽后,跟着侍书进府。
“六公主怎么也来了?”
侍书满脸无奈,“六公主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有一出是一出,六公主一来,咱们公主就立刻派人去护国公通知您,不承想,您还是到了。”
几人进了府门,刻福字照壁往右,直进内院,又走过三道垂花门,才到二公主现今居住的院落。
承恩侯府也是多年的世家,子息繁茂,总有一两个出息的,相较于其他世家中的颓靡,承恩侯府已经算不错了。
赵霜岚还未走近,便听到永嘉的哭骂声,顿时就想回转。
“……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那狗东西竟敢……”
赵霜语听得满头大汗,根本安抚不住,“六妹妹,六驸马不是那样的人,你别多心……”
她焦心抬头,正好瞧见窗牖旁经过的赵霜岚,与在宫中时差别很大,曾经总是一身素色,难得新婚穿得张扬,今日竟然穿了一身葱绿色百合花缂丝马面裙,迎着斑驳明亮的阳光,整个人似是发光般耀眼,清新又俏丽。
“十妹妹来了,快进来。”
赵霜岚看着永嘉干干净净的脸,哪里哭过?有些无奈。
“六姐姐这是怎么了?”
永嘉一见赵霜岚,一双湿漉漉的眼登时直了,她最烦这女人穿得好看。
“你这身衣裳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没见过?”
赵霜岚拍拍袖子,“母妃给我做的,比不上你,你当时出嫁,母后恨不得将皇宫都搬空了。”
永嘉嘴巴撅起,“你头上那个玳瑁红玉钗跟耳环是不是驸马送的?之前没见过。”
赵霜岚点头,其实是一整套,除了钗跟耳环还有很多式样,也确实是从那箱子里拿出来的,算霍崤送的。
“是挺好看。”赵霜雪认真打量,“十妹妹肤白,这红玉衬你,看着气色都好了很多。”
永嘉越发难受了,只觉那玳瑁红玉钗刺眼。
“霍崤这两天整日跟着两个姐夫厮混,十妹妹这还是新婚呢,就不生气……”
她被人推了一下,顿时柳眉倒竖:“你推我做什么?”
赵霜岚看得分明,懒得争辩,倒是对她的话有些诧异,上辈子霍崤确实很少跟两个姐夫一起混。
这样也好。
她摇摇头,“有什么好生气的,迟早的事儿,难道新婚过后,就不厮混了?”
永嘉很不屑霍崤的做派,可现在说到别人,她就不生气了。
“霍家出身低微,到底是眼皮子浅,霍崤这几日跟着两个姐夫都乐不思蜀了,整日鬼混,昨夜回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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