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

    萧逸的视线落在那白布下头闪烁着的银白电光上, 唇角扬起来,手却没有收回来,甚至径直伸出去, 指尖戳了戳那富有弹性的白色的一团。

    他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忽视这小鬼的警告, 是因为有过之前打擂台的经验, 他料定小鬼并不想电他……

    啪!

    “嗷!”

    夜色下电光一闪, 电得萧逸条件反射地缩回手臂,惊讶地瞪着双眼看向那团球状闪电,

    “你真电啊?

    “现在又不怕进入我的梦魇中去了?”

    天劫确实不怕了。

    刚才在自家床榻上, 他根本就没碰到萧逸,更没有往他身上放过雷电,可梦中还是看到了某些他并不想看到的记忆片段。

    看起来,接触和雷电, 都不是让他脑海中闪现那些记忆的原因。

    那天劫自然也就对朝着这烦人精放电这事, 无所顾忌了。

    不过心底这些想法, 天劫肯定是不会费力和面前的修士解释的,所以他将身体鼓胀起来, 银白的电光将周遭照亮,

    “不想被雷电烤焦,现在就从我家院子里滚出去!”

    “你家?”

    萧逸将这小院子打量一圈,点点头, 脚下一点, 听话地跳出了院外的栅栏, 堪堪落在边上一棵槐树上。

    天劫见状, 眼睛眯起来, “那棵树也不行,这里是玄天宗的地界, 谁许你乱闯的?”

    萧逸蹲在那树梢,朝地上的小鬼笑,“我是玄天宗弟子,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是……玄天宗弟子?”

    天劫微微一怔。

    萧逸随意揪了根新抽芽的嫩枝出来,咬在嘴里,“咱们以后是同门师兄弟了。”

    天劫满脸不耐烦。

    除了能和灵泽做师兄弟之外,他对成为玄天宗弟子这件事,根本毫无兴趣,自然也不在乎都有哪些人和他同一时间进入宗门。

    听完萧逸的话,他转脸就往房间里飘,丢下一句:“我哥回来之前,你最好赶紧从这里消失。”

    萧逸这时却在他身后追问:

    “他让你喊他哥哥?”

    萧逸口中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灵泽。

    其实之前在幻海浮沉小世界里,天劫第一次提到灵泽是他哥的时候,萧逸也是这样一副有些奇怪的表情。

    天劫也搞不懂那究竟是什么神情,他也懒得费心去想,只冷冷地回一句:

    “关你屁事?”

    萧逸被噎得愣了一下,之后轻声哼笑,耸了耸肩,一跃从那树梢离开了,只丢下一句:“明天见。”

    第二天一早,灵泽送小少年去外门弟子的初级学堂时,在学堂门外,果然看到了萧逸。

    那时候灵泽正在专心往天劫的乾坤袋里塞各种符箓和小零嘴,忽而感知到一抹熟悉的气息,心头一沉,再抬头,就看到不远处那个背着玄铁剑的少年修士的身影。

    萧逸……他竟然拜入了玄天宗门下?

    前一世,这修士始终茕茕孑立,无门无派,为什么这一世,他会突然转了性?

    正想着,视线被一张漂亮的少年人的脸挡住了。

    少年眉头拧着,怒目看向灵泽,冷冷说:

    “哥,你总盯着他看什么?”

    灵泽的思绪被打断,轻笑摇头,将视线收回来,继续和少年念叨什么吃的放在什么地方,哪些符箓应该怎么用,啰哩啰嗦讲了一大通之后,又叮嘱:

    “风卷长老和云舒长老都是咱们宗门的老人了,有什么问题,和他们好好讨论,千万不要乱放电,知道吗?”

    “哦,知道知道。”

    天劫不太走心地应着。

    灵泽也不知他听进去多少,又说:“我今天白天都在凌霄峰咱们师父那里,你如果有什么事,随时通过传声符告诉我,知道吗?”

    天劫点头“嗯”了声,脸上已经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来。

    以为小孩是不愿意听他啰嗦,又眼见着开课的时辰近了,灵泽只好把剩下的嘱咐省了,揉了揉少年的银发,

    “好了,快进去吧。”

    “啊?”

    天劫这时却抬起头,睁圆了一双眼看向灵泽。

    灵泽一愣,“怎么了?”

    “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灵泽仔细想了想,“什么?”

    少年的鼻头小小尖尖的,微微有些上翘,配合着一双圆圆的小鹿眼,天然带着无辜感,充满了迷惑性。

    此时那两簇银白的睫毛眨了眨,朝灵泽凑近了些,招招手,“你过来点。”

    什么事还要这样神神秘秘地讲悄悄话?

    灵泽不明所以地微微弯下腰,将耳朵凑到少年面前去。

    接着,脸颊上就落下来一吻。

    少年像只小鸟雀,在灵泽侧脸上轻轻啄了一下,接着慌张转身,一溜烟地往学堂里冲去。

    灵泽直愣愣地呆立在原地,看着那少年穿着白衣消失在视野中,许久之后,才抬起手来,在刚才被亲吻的那处皮肤上轻轻摩挲。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湿湿凉凉的触感。

    “小鬼……”

    灵泽的唇角,一点一点,往上翘的很高

    玄天宗虽是七大门派之一,可是始终规模不大,门内弟子也很少。

    今年五门联考通过的弟子中,总共只有三十六个入了玄天宗外门,这些弟子一起被归入初级学堂,统一由云舒、风卷两位长老授课。

    云舒长老身材颀长,高高瘦瘦,留着山羊胡,不苟言笑,看着就是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他站在台前,长袖一挥,房间里整齐摆放的三十六个蒲团前面,便同时浮现出三十六个新弟子的姓名。

    云舒长老轻抬下巴,示意新入门的弟子们:“各自入座吧。”

    天劫原本站在队伍最前头,闻言朝座位上看了一眼,没动,其他弟子们便陆续从他身边绕开,各自入座了。

    最终留了前排靠窗的一个位置出来,天劫便在那蒲团上坐下来。

    “咳!”

    云舒长老咳了一声,目光冷冷看向前排的少年。

    天劫曲着两条长腿,随意地叉开了坐着,正在观察窗外的环境,全然没有意识到长老投过来的视线。

    “咳、咳!”

    云舒长老又咳了两声。

    这次天劫总算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向台上的长老,“你嗓子不舒服?”

    云舒长老一张脸变得漆黑。

    站在一边的风卷长老,这时赶紧上前一步,乐呵呵朝天劫道:

    “小鬼,宗门规矩,凡是初级学堂的弟子,上课时,一律要以盘腿打坐的姿势入座。”

    “哦。”

    少年还算听话,闻言将敞开的两条腿收回,乖乖盘起来。

    云舒长老眉眼之间的阴霾刚要散去,耳边传来“咔嚓”的清脆声响,他重新看向脚边的少年,就见对方从乾坤袋里抱了一罐山核桃出来,正旁若无人地嗑着。

    “你、你在做什么?!”

    云舒长老气得胡须都抖起来。

    少年从罐子里掏出一把核桃,往长老面前送了送,“嗑山核桃。”

    “我知道!”云舒长老用力闭了闭眼,“我在问你,谁让你在课堂上嗑山核桃了?!”

    少年眨了眨眼,茫然地看向旁边矮胖的风卷长老,“宗门规矩,上课不让嗑山核桃?”

    风卷长老抬起拳头,放在嘴边,清咳了两声,支支吾吾,“呃,这个,好像还真没有这么一条……”

    那是因为没有哪个弟子会不懂规矩到公然在学堂里嗑山核桃啊!

    风卷长老在心中腹诽着,可又讲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旁边脸色漆黑到像是能滴出墨来的云舒长老。

    云舒长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然后唇角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来,

    “各位小道友,今日既然入了我玄天宗外门,成为我宗门弟子,那便应当谨记我宗门的戒律规章。

    “我看,你们这一届,情况有些特殊,既然如此,那我们把第一节弟子介绍的课程,临时换成门规介绍吧。”

    云舒长老话音刚落,一抬手,所有弟子的面前立即浮现出一条接一条的宗门戒律规章。

    在课堂上弟子们的一片哀嚎声中,云舒长老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又说:

    “众位弟子静心自学,一个时辰之后,做一次随堂测试。”

    话音刚落,课堂上的哀怨声变得更深重了。

    啪!

    云舒长老一挥手,将戒尺重重地拍在案几上,吓得课堂上弟子们瞬间安静下来。

    云舒长老冷着脸道:

    “哪位弟子,有任何疑问,可以直接提出来,莫要在下头窃窃私语,扰乱课堂秩序。”

    说罢,长老将台下扫视一圈,就见弟子们各个缩着脖子,不敢再言语。

    云舒长老抬起手,“既然大家都没有问题——”

    “——我有问题。”

    脚边的少年高举起手臂,挥了挥。

    云舒长老太阳穴突突地跳,想说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可眼见着少年脸上看不出任何玩笑的神情,倒像是真的有疑问,秉持着有教无类的教学原则,长老努力平复好心情,道:“你说。”

    少年认真地问:“什么叫……随堂测试?”

    少年问完,立即引得堂中弟子们一阵高声哄笑。

    云舒长老怀疑这小孩就是来故意找茬的,也不理会他的问题了,高喝一声“肃静”,然后一甩袖子,掉头往门外走,丟下一句:

    “一个时辰之后,仙鹤会把试卷送过来,半个时辰之内完成,我回来检查!”

    一个半时辰之后,云舒长老回到初级学堂,看到了自己教学生涯中,最离奇的一幕。

    又一炷香之后,凌霄峰上,灵泽和南烛真君同时收到了一张云舒长老的传声符,内容简单粗暴——

    灵小天此子,冥顽不灵,恕老夫无能,教不了,请带回去,自行管教。

    第122章 第122章

    送完天劫去学堂之后, 灵泽径直去了凌霄峰。

    联考之后,南烛真君去了一趟摘星阁,期间灵泽一直没有机会和师父独处, 压在心底里的许多问题, 也就始终没能问出来。

    现在师徒两个终于可以好好地聊一聊, 灵泽一大早过来, 守在洞府里,等了许久,那位清风道骨的真君才终于骑着白虎从满是雪兔的小世界里姗姗出来。

    “师父!”

    灵泽笑着迎上前去。

    “泽儿啊, 坐吧。”

    南烛真君抬手指向旁边的蒲团,挥动手臂的时候,袖口里甩出去一粒白色的圆球,落在灵泽头顶。

    灵泽懵懵地抬手, 从头发里扒拉出来一只浑身包裹着白色绒毛的小蜘蛛。

    灵泽:……

    “咳, ”南烛真君轻咳一声, 佯装镇定地抬手,“蛛蛛, 过来,不要乱跑。”

    那白色的小蜘蛛从灵泽掌心弹出去,落回南烛真君手中。

    这蜘蛛竟然有名字……

    灵泽是了解他师父的——南烛真君的小世界里,白色的毛茸茸收罗了成千上万只, 而只有南烛最喜欢的那几十个, 才配拥有姓名。

    比如南烛真君的坐骑白虎, 刚从虎穴里带回来, 便立即给取了名字, 叫奇奇。

    而冰雪小世界里肆意生长的那一群雪兔,则始终没有姓名。

    没想到, 如今这么一只平平无奇的小蜘蛛,竟然受到了青睐。

    看起来,最近师父对毛茸茸的喜好,开始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了……

    “说吧,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南烛真君手指戳着掌心的白蜘蛛,缓缓开口。

    灵泽收敛思绪,直接切入正题:

    “师父,我下一次历练的地点,想选在天龙寺附近,不知是否可以?”

    以前南烛真君在外游历,外出历练的任务,灵泽只能从长老们那里领,现在师父在了,自然是优先向师父申请。

    南烛真君闻言,深以为然地点头,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你这些天准备准备,尽快去一趟天龙寺,帮疯老头索回一样法器——阴阳金缕丝。”

    “……阴阳金缕丝?”

    怎么听起来和那联考状元的奖品,乾坤金锁扣,像是配成一对的?

    十有八|九,这就是小鬼头那化形的莲花阵里的第四个至臻法器了吧?

    这种事……疯爷爷为什么不自己告诉灵泽,还要煞费苦心地通过他师父转告他?

    像是猜到灵泽心中所想,南烛真君道:“疯老头去极北冰域了,不方便递消息回来。”

    灵泽应了声,很快收敛思绪,回到任务中去,

    “师父,疯爷爷说是索回,所以,那金缕丝,是他借给天龙寺的?”

    南烛真君点头:“疯老头当年去天龙寺蹭人家的斋饭,将那金缕丝押给了慧觉大师,说十年后来取,如今十年之期已到,也是时候将那法器收回了。”

    既然是已经约好的,只是去取回来,那就好办多了。

    “疯爷爷可留了什么契约法阵或是符文之类的凭据?我带着凭据,好去拜访慧觉大师。”

    “没有,无凭无据。”

    灵泽:……

    那可是至臻法器,空口无凭,让他怎么向人索要?

    眼见着灵泽的脸有些扭曲,南烛真君却是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是有凭据,直接去了就能要到,那还叫什么历练,那叫跑腿。

    “跑腿的低级任务,让外门的小弟子去就行了,你觉得,还需要派你一个内门弟子专程去一趟吗?”

    灵泽干笑两声,完全无法反驳。

    可是觍着脸去其他宗门要一笔烂账,这种事情,他实在是不擅长啊,这还不如把他丢去山里打几十只野怪呢……

    正想着,一道传声符从初级学堂飞了过来。

    云舒长老那极力压抑着怒火,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出来,师徒二人面面相觑。

    虽说传声符里指名道姓要灵小天的师父将人领回去,可是见家长这种丢人的事情,南烛真君这个“甩手师父”肯定是不会去做的,所以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往自己那塞满毛茸茸的小世界里钻。

    看着师父决然离开的背影,灵泽万分无奈地收起传声符,走出洞府,往山下的学堂走去。

    刚走了半路,迎面遇上一个正气喘吁吁往山上赶来的外门小弟子。

    那小弟子是负责维持初级学堂的秩序的,此时过来,只能是云舒长老派过来催促的。

    远远地撞见灵泽,那小弟子长长地松一口气,

    “二十三师兄,您快随我下去吧,再不去,学堂都要被拆了!”

    灵泽一边随他往山下走,一边问:“出什么事了?”

    那小弟子把随堂测验的事复述一遍。

    灵泽一听,笑容就有点维持不住,“啊,我家那小鬼头,恐怕连随堂测验是什么都不知道……”

    “还真是!”小弟子连连点头,“我们原先还都以为小鬼是故意找茬,后来才知道他是真的大字不识几个的。”

    “所以,小鬼交了白卷?”

    小弟子摆手,“两位长老有教无类,就算那小鬼交白卷,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要把他赶出学堂的。”

    “那是……”

    灵泽想了想,上次云舒长老像这样大发雷霆,要赶弟子出去,还是有学生聚众斗殴,藐视学堂纪律,“小天跟人打架了?”

    “是,但又不完全是……”

    小弟子苦着一张脸,“确实是打架了,但不是跟人。”

    ……不是跟人?那还能跟谁打起来?

    说话间,两人靠近初级学堂门外,灵泽的鼻息之间,立即萦绕一股浓郁的烤羽毛的焦糊味。

    走进去,就看到少年脖颈上套着一根缚灵索,靠在墙壁边上,掌心随意地抛着一团银白的电光。

    在少年边上,风卷长老用自己矮胖的身躯将背后的一只比他还要胖的纯白色仙鹤死死地护住。

    那白鹤是玄天宗的灵兽,圆滚滚的一团,因为受到玄天山灵脉的滋养,加上宗门常年拿最上等的丹药喂养,吃得膘肥体健,早已经因为太胖而飞不起来,长老们便安排它做些日常送信的工作。

    像今天课堂上随堂测验的试卷,也是由这白鹤驮过来的。

    发试卷、发通知这种工作,白鹤做过很多次了,驾轻就熟。

    宗门里的弟子们把它当吉祥物供着,收到信件卷纸之后,往往不是作揖道谢,就是喂些丹药答谢,偶尔也有几个不懂事,上手摸的,白鹤咕噜噜警告两声,也就过去了。

    可是……

    今天这弟子,这行为,这是人干的事?!

    “嘎嘎嘎!”

    白鹤伸出被烤焦了半边的翅膀,指着旁边少年,不知在骂什么,反正骂得挺脏的。

    少年斜眼睨它:

    “这走地鸡,养得这么肥美,为什么不能烤来吃?”

    “嘎嘎嘎嘎!”

    仙鹤闻言,骂得更凶了,被雷电烤秃的屁股都跟着颤抖。

    少年听完,微微挑眉:

    “……走地鹤?”

    “嘎嘎嘎嘎嘎!”

    “不是鸡还是鹤的问题?那是走地两个字用的不对?那叫电烤肥鹅?烤肥鸭?烤肥啾?”

    “嘎嘎嘎嘎嘎嘎!”

    眼看着一人一鹤一言不合,又要打起来,风卷长老慌张伸开双臂,将两边拉开,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不许动手!都不许动手!”

    “长老!二十三师兄来了!”

    那小弟子赶忙上前通报。

    “哥!”

    少年双眼放光,喊了一声,抬脚要往灵泽面前冲,想起来脖颈上还拴着那缚灵索,只好又悄悄地退回墙边去。

    “都随我到后堂来。”

    云舒长老冷着脸,将师兄弟二人领去后堂

    大约两炷香之后,师兄弟二人回到山脚下的小院子。

    灵泽抬起下巴,点了点院子中间的小石凳,“坐吧。”

    天劫乖乖在石凳上坐下来,抬头看向灵泽。

    他知道自己第一天去学堂,就给灵泽惹了麻烦。

    可是他明明按照他哥交代的,那些门规里明确写的,他都认真遵守了。

    他只是嘴馋,先吃了山核桃,后来又啃了那白鹤的屁股,可这两件事,都没有违反门规,怎么就惹得那老头那么生气呢?

    天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是,看着灵泽默默坐到他身边,紧抿着双唇的模样,天劫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揪住了。

    他不想让他哥难过。

    “哥,你是不是在怪我?”

    天劫想,如果他哥也觉得他做错了,那他……愿意妥协。

    可灵泽闻言,却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头顶,“你没做错什么,我怪你做什么。”

    天劫一时怔住,不怪他……“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灵泽微微挑眉,“有吗?”

    天劫点头,“有,全写在脸上呢。”

    灵泽笑了笑,从乾坤袋里取出个药盒,打开来,挖了一团乳白色的药膏在手上,化开了,另一只手捏住天劫下巴,将他的脸轻轻转向另一侧,让脖颈处的皮肤完全露出来。

    天劫顺着对方的力道歪着头,“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嗯。”

    灵泽看着少年脖颈处被勒出来的红痕,低应了一声。

    少年笑起来,“这小小一根缚灵索,根本伤不到我,我就是陪着那两个老头演戏的,我要真想挣脱,比挣断一根蛛网也难不到哪里去。”

    灵泽当然知道那缚灵索伤不到天劫的神魂,长老应该也不过是给小孩一个教训,并非真的有意要伤他。

    可是,天劫现在这莲花身,太娇贵,细皮嫩肉的,那缚灵索套在脖颈上,拉扯之间,还是被勒出伤痕。

    红色的淤青里隐约浮现血点,在白皙的皮肤上,看着触目惊心的。

    灵泽沾满药膏的指腹揉搓上去,轻轻按压。

    “嘶——”

    “疼吗?”

    灵泽慌张停下动作。

    “不疼,有点痒。”

    天劫抬手,将胸前的衣襟扯散了一些。

    灵泽看着那敞开的衣襟下,白皙皮肤上的一点粉,呼吸凝滞,慌张收回视线。

    “咳,”他坐正了些,收回手,将药盒盖上,摆出一副严肃模样来,“小天,那讲堂里的事,不怪你,可是,讲堂外的事,咱们还是要算一算。”

    少年一时有些懵,“讲堂外……什么事?”

    灵泽抬手,将少年腰间的乾坤袋取下来,打开了,掏出一沓符箓和几张法阵来,

    “这几个法阵,是可以在小范围内临时打造结界,掩人耳目的。

    “你进去学堂之前,我反复交代过的,嘴馋了,想吃零食,就用一张,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偷吃。

    “结果你呢?吃得那么明目张胆,长老不找你麻烦才奇怪了。”

    说着,灵泽痛心疾首地摇头,

    “你哥我,这么多年在学堂上积攒的宝贵的偷懒经验,全部传授给你了,你这小鬼,一点没听进去?”

    第123章 第123章

    有吗?

    他哥还教了他上课怎么偷懒?

    他那时候在初级学堂门外, 满脑子想的都是偷偷亲一口就跑,根本没听他哥在讲什么。

    少年垂着头,看着灵泽放在他掌心的法阵, 一时语塞。

    灵泽笑说:

    “咱们师父, 不爱收徒, 也不会教弟子, 可是他极擅长构建小世界,所以用于构建小世界的基本元素,也就是这套创建结界的法阵, 我还是从他那里学了过来。

    “你现在拿到的这阵法,哪怕是跟弟子们斗智斗勇、身经百战的那两位长老,也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的。

    “下次在课堂上,再要吃东西睡觉, 把这结界摆出去, 长老们肯定不会找你麻烦了。”

    “……下次?”

    天劫这时抬起头来, “可我不是已经被赶出学堂了?”

    “这事,恐怕只能让咱们师父出面了。”

    灵泽道, “上次联考,你找了小铁蛋做状元,最后还是师父出面帮忙背的黑锅,这一次又要请他老人家帮忙, 小鬼, 这次可要有诚意一些。”

    灵泽其实是想说, 让小鬼头恢复成球状闪电形态之后, 在他师父面前卖个萌、讨个好, 给他师父撸一撸。

    但堂堂九天雷劫,脑袋里根本没有“卖萌”、“讨好”这样的字眼, 他想了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点头说:“哥,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灵泽抬手,揉了揉少年头顶,正要站起身,这时天劫又叫住他,

    “哥,既然不是我的错,那,那只走地鹤,我下次可以捉了烤来吃么?”

    “呃……不可以。”

    “为什么不行?”

    “那白鹤是咱们宗门的灵兽,不能拿来吃的。”

    “灵兽为什么不能吃?”

    灵泽想不明白这小鬼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他有些无奈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枚灵兽蛋,

    “如果手痒,一定要用雷电烤点什么,那烤这只蛋吧。”

    天劫开开心心将那灵兽蛋接下来,声音清亮地应一声“好”。

    可是又多看了那灵兽蛋两眼,天劫发现了问题:

    “不对啊,哥,这不是你之前欠我的那两个蛋么?”

    竟然拿从他这里抢走的蛋来搪塞他?

    天劫还想据理力争,可灵泽没给他机会,已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往灶台走,

    “我去烧火做饭了,吃完饭,咱们去凌霄峰。”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灵泽领着白色的球状闪电,去到凌霄峰,向师父讲了白天学堂里的情况。

    南烛真君端坐在蒲团上,摆出一副高冷姿态,一言不发,但垂着的眼睛却不停地往那白色的一团上瞟。

    灵泽见状,将白团子推出去,抬手轻拍了拍对方圆滚滚的屁股,

    “去吧,劝劝师父。”

    可是那白色的一团刚要靠近过去,南烛真君立即抬手,布了一张结界,将对方阻隔在外。

    南烛真君用了十二万分的克制力,压抑住想要撸球状闪电的冲动,冷着脸说:

    “有什么话,在那边站着说便是,不要靠近过来。

    “如果是让我去帮忙向云舒风卷两位长老求情,那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我不愿意收徒,就是怕这些个麻烦事,如果是一般听话省心的小徒弟也就罢了,这小毛孩,去学堂第一天就惹祸,一看就不是个省心的。

    “我当初就是上了你们的当,被他的本体形态蒙了心,这才行差踏错,如今要我出面求情,想都不要——那、那是什么?”

    南烛真君正义愤填膺地讲着,忽而一抬眼,看到白色的小鬼怀中抱着的一团,即刻破功。

    真君原本端的一副高居云端的清冷之姿,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双眼放光,如饥似渴地咽了咽,控制不住地伸出手,

    “拿过来,给我看看……”

    白团子飘上前去,粗短的小手将怀里那一枚毛茸茸的圆球放进真君掌心。

    那东西像个长毛的蒲团,圆滚滚的,椭球形,被米白色的绒毛覆盖住。

    南烛真君抬手,指腹在那椭球上戳了戳,是柔软的,有很充沛的灵气,像一颗卵,又像某种灵植。

    见多识广的真君,陷入迷茫,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芒果。”

    小鬼头回得坦然。

    对面南烛真君的脸色变了,眼中写满:你告诉我这玩意儿是芒果?你看我信吗?

    小鬼头便加了一句:“……长毛的。”

    这是之前从幻海浮沉问道境里拿出来的问心果,本来要送给他哥的,可是后来知道他哥吃芒果会肿,没能送出去,天劫就继续揣在乾坤袋里了。

    没想到后来长了毛,完全吃不了了。

    不过这玩意儿很神奇,长的毛都比其他灵植好看,茸茸的一团,看起来很好摸的样子。

    南烛真君神识探入,这时也认出了手中这一团的气息,是他之前亲手为联考准备的芒果问心果。

    没想到,这果子长了白毛,竟然脱胎换骨了!

    南烛真君爱不释手,轻轻抚摸着那茸茸的白毛,低声呢喃:

    “芒芒。”

    这是……现场给取了名字?

    灵泽见状,笑起来——

    看来,请师父帮忙这事,稳了

    第二天,冥顽不灵的灵小天,重新回到了初级学堂。

    这次,少年彻底转了性,从头到尾都十分听话地盘腿端坐在蒲团上,认真听课,完全没有扰乱学堂纪律。

    双方都很满意——

    讲课的云舒长老,感到很欣慰。

    重回学堂的少年,在结界里,翘着二郎腿,吃得很满足。

    “那牛肉干,借我吃一点?”

    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

    天劫掀起眼皮,看向坐在他身后的萧逸,“你怎么能看到我?”

    萧逸抬手指了指上空的结界,

    “你这阵法,布得有些大了,把我也罩进来了。”

    天劫有些不爽地瞪他,可他进都进来了,要赶出去还要重新布一张法阵,天劫嫌麻烦,决定随他去了。

    萧逸朝天劫身边凑了过去,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只碳烤肥啾,

    “走地鸡,吃不吃?”

    天劫是知道萧逸这小子烤肉的技术有多厉害的,他也确实嘴馋那一口肥啾肉,所以他也没委屈自己,直接将那烤签接过来,啊呜一口咬了。

    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天劫这才想起来什么,问:

    “这……不会是那走地鹤吧?”

    萧逸笑起来,“不是,我从后山上捉的野鸡,你不是想吃?”

    天劫觉得蹊跷,“你干嘛没事献殷勤?”

    萧逸抬起下巴,指了指天劫怀里的罐头,“不是送你的,跟你换那肉干。”

    天劫护食,可毕竟是先吃了对方的,也不好拒绝,不情不愿地掏出来两根自己的牛肉干,递给他。

    萧逸接下来,道声谢,咬下一口,放在齿间,认真地咀嚼。

    天劫看着他,“你为什么总想要我的牛肉干?”

    萧逸随口回:“好吃啊。”

    天劫没话,不想理他了,继续专心吃烤鸡。

    两人并肩坐着,各自默默吃手上的肉,台上,云舒长老的讲课声,平缓地响起:

    “北斗大陆,通常来讲,修士进入筑基期,便会开始辟谷,从此不再受口腹之欲的侵扰……”

    萧逸转头,看着台上长老,轻声说:

    “修士进入筑基期,就开始辟谷了,为什么有的修士,已经金丹期了,却还是满身烟火气,一定要吃那些凡间的饭菜,还要自己亲手做?”

    天劫吃鸡的手一滞。

    他听出来萧逸在暗示谁了,他懒得搭理对方。

    可是……为什么?

    灵泽为什么没有辟谷?这事,天劫从未想过。

    见天劫陷入沉思,萧逸又说:

    “如果一个修士,从很小的时候就拜入宗门,开始修行,那他应当一心远离尘世才对吧?那他是从哪里学的一手好厨艺?他又为什么要练出那样一手好厨艺?”

    天劫眉头拧得更紧了,转过头,看向萧逸,“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是什么居心?”

    “……天劫。”

    台上,云舒长老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

    “嗯?”

    天劫下意识转头,应了一声。

    应完了想起来,自己现在根本不叫天劫,也没人会喊他天劫。

    天劫:……

    算了,反正在这结界里,外面的长老也听不到。

    云舒长老讲课的声音,仍旧在继续着:

    “北斗大陆,凡是进入筑基期的修士,每突破一个小境界,都会经历一次天劫。

    “天劫,是天道在面对试图逆天而行的修士时,为了平衡自然法则,而降在修士身上的灾劫……”

    听着台上的讲解,天劫歪着头,透过结界,看向那长胡子老头,忍不住笑起来。

    嚯?在人类宗门的课堂上,竟然听到了有关自己的介绍。

    天劫难得对课上内容有了兴趣,放下二郎腿,往云舒长老的方向凑近了些——

    让我看看,人类修士,都是怎么讲我的?

    云舒长老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自己正在讲解的知识点的本体,此刻就在他的讲堂里。

    他仍旧用那专业而毫无波澜的语速,平铺直叙着:

    “所谓天劫,我们现在大多指的是天雷劫。

    “而实际上,北斗大陆,总共有四种天劫——

    “阴火、赑风、天雷、还有……心魔。”

    第124章 第124章

    云舒长老的声音, 在安静的学堂中,清晰可闻:

    “这四种天劫中,赑风最弱, 阴火次之, 天雷和心魔, 则要强悍许多。

    “所谓赑风, 听起来温和,实际上也不容小觑,这种风, 与凡间的风不同,它是专为修士而生。

    “处于渡劫期的修士,若是遇上赑风,那风会自囟门吹入五脏六腑, 过丹田, 穿九窍, 轻则令修士痛不欲生,重则骨肉消疏, 其身自解。

    “而所谓阴火,与凡间的火灾也全然不同。

    “修士若以阴火渡劫,那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 稍有不慎, 可令五脏成灰, 四肢皆朽……”

    云舒长老声音不大, 可讲出的内容, 却让学堂里的弟子们,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这些弟子尽都是刚刚踏入修真门槛不久的小修士, 从未经历过天劫,可又知道,自己以后的修行之路,必定绕不开天劫,听到长老的描述,便越发感同身受,仿佛那阴火焚身的痛楚,此刻就实打实地落在自己五脏六腑中了似的,各个愁眉苦脸。

    “天劫……果真、果真有这样可怕么?”

    此时蹲在结界里,趴在桌上啃着烤鸡的天劫,闻言,歪着头,看向那群瑟瑟发抖的小孩。

    这种程度……便算是可怕了?

    云舒长老听到小弟子的问题,严肃地点头,

    “自然,这是每一个修士必须要经受的痛苦。

    “那赑风和阴火,还是最低级的天劫,只有筑基期的低阶修士,才会受这样的灾劫。

    “你们若是连这样程度的痛楚,都受不得,那便趁早回头,莫要踏上这修行之路了。”

    这些小弟子都是通过联考试炼的,虽说看着稚嫩,但都是一心向道的,听到长老这样说,他们纷纷噤声,心中再有什么胆怯的想法,也都只咽进肚子里,不敢再讲出来。

    云舒长老眉眼之间的阴霾稍稍散去一些,继续道:

    “刚才说的赑风和阴火,都是低阶修士升级时会经历的灾劫。

    “通常到了筑基境后期,这两种灾劫便不足以令修士升级,修士们便被迫要选择另外两种灾劫。

    “而心魔劫,因为往往渡劫周期太长,过程难以捉摸,结束后又有被梦魇持续纠缠的风险,因而逐渐被修士们抛弃。

    “久而久之,如今的北斗大陆,最普遍存在的灾劫,大家应当都耳熟能详——便是天雷。

    “随着修士境界的不断进阶,天雷对修为的破坏性也会增加,从三重雷劫,到五重雷劫,再到最后的九重天雷……”

    “长老。”

    云舒长老讲到一半,有小弟子打断他,问:“咱们北斗大陆上,不是很久都不见天雷了?”

    云舒长老点头:

    “确实有一段时间不曾有天然的雷劫降世了。

    “不过,琉璃秘境开启之后,有不少修士从那秘境之内引了天雷雷电出来,最近这段时间,依靠那秘境中引出的天雷渡劫的修士,已经又日渐多了起来。

    “我想,等到你们进入筑基期时,这片大陆,应当已经恢复井然有序的渡劫盛世了。”

    说到这里,云舒长老广袖一挥,自掌心取出一张卷轴来,送至空中。

    那卷轴自行展开了,里面浮现出一张栩栩如生的画面,画面中,一名修士立于层层黑云之下,看起来,正要渡劫。

    “无论如何,作为一名修士,你们都应当时刻做好充分的准备,迎接天劫的到来。

    “而作为玄天宗的弟子,身在渡劫台脚下,你们应当比其他宗门的子弟,对天劫有更多的了解才是。

    “所以,接下来,我带着你们,一起探寻——

    “天雷的某些特例。”

    “……哦?”

    天劫手肘支着下巴,抬眼看着台上。

    就见那悬浮于空中的卷轴中,画面不断变幻着,呈现出不同修士渡劫的情形。

    云舒长老一边拨动着这些画面,一边为大家做着讲解——

    有些修士根基扎实,实力雄厚,召出的雷云,便厚重许多。有些修士根基不稳,实力虚浮,召出的雷云,也相对稀薄。因此,哪怕是渡劫升级至同一个境界,不同修士的实力也可以相去甚远。

    天劫趴在桌上,腮帮里鼓鼓囊囊塞满鸡肉,赞同地点着头。

    可头点到一半,台上卷轴里,画风突变——

    就见一个修士正在冰雪覆盖的山峦之间撒腿狂奔,而他的身后,一片黑云穷追不舍。

    这不是……林墨画吗?

    这渡劫的情形,天劫有印象,那时候他追了林墨画上万里,从玄天宗渡劫台,一路追到天山山脚下去。

    “这是一个极反常的特例,”云舒长老沉声道,“你们的师兄林墨画,遭遇了一次极为持久的天雷劫。

    “以他的境界和实力,根本不应该召唤出那样持久的雷劫,可是那天雷追随了他七天七夜,久久不散。

    “后来,我们宗门的几位峰主长老聚在一起,做了一次详细的讨论,认为——

    “应当是林墨画平时行事过于轻佻,常常留恋风月之地,折损了气运,受到了天道的惩罚。

    “所以,我在此告诫诸位小道友,务必要对渡劫一事,心存敬畏,切不可在渡劫前作恶,多行善事——”

    “——噗!”

    云舒长老的话说到一半,天劫实在没忍住,嘴里包着的烤鸡喷了出来。

    油乎乎的烤肉碎屑,就那么从隔绝声光的结界中,飞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云舒长老的鞋尖上。

    坐在天劫身后,原本正安逸地嚼着牛肉干的萧逸,看到那碎屑飞出的时候,挑起眉毛,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迅速地将手中肉干揣进兜里,整理好衣衫,往远离那小鬼的方向挪过去。

    天劫感觉到背后修士那见风使舵的行为,眯起眼看向对方。

    而此时,云舒长老垂头看一眼突兀地飞到他鞋上的鸡肉屑,再看向表面上仍旧端坐在蒲团上的那白衣少年,多年的讲学经验,让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张脸漆黑似墨,朝着那少年沉声呵斥:

    “灵小天!”

    天劫知道暴露了,索性将结界撤了,站起来,朝云舒长老咧开嘴,说声抱歉,又解释:

    “我刚才没忍住,笑喷了,把你鞋弄脏了。”

    云舒长老闻言,脸色更差了,他想问谁让你布个结界在学堂里吃烤鸡的,又想问你觉得现在是鞋子脏不脏的问题吗,但最终,他问了自认为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我在讲天劫,这样需要修士心怀敬畏的内容,你觉得有什么可笑的?”

    天劫也没想太多,既然被问了,他就如实回说:

    “不是的,那九天雷劫,之所以会追着林墨画不放,不是因为他之前风花雪月,折损了气运。”

    云舒长老面色越发阴沉了,

    “那你说说,是为什么?”

    “因为,他想吃林墨画兜里的杏仁酥。”

    天劫话音刚落,立即引得弟子们一阵哄笑。

    云舒长老气得胡须都翘起来,指着少年道:

    “你以为堂堂九天雷劫,会跟你一样贪吃不成?荒唐!荒唐至极!”

    这时,一直在边上旁听的风卷长老,却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那个,云舒长老……”

    云舒看向他,“怎么?”

    风卷长老指了指仍旧悬浮在空中的画卷,

    “这卷轴,是无涯书院的那至臻法器,警幻天书的碎片。”

    经过风卷长老这么一提醒,云舒长老立即明白对方的意思——警幻天书,是可以完美地还原使用者的某一段记忆的,不止是画面和声音,甚至包括当时的气息、味道……

    想到这里,云舒长老将神识探入那卷轴之中,接着——

    他竟真的在那画面中,清楚地查探到了杏仁酥的味道!

    云舒长老目光沉沉地看向旁边的少年,“你如何知道……”

    天劫想说我就在现场,但碍于现在的身份,最终只含糊地说:“闻到了。”

    云舒长老只当他说的是现在通过那卷轴闻到的味道,轻叹一声,道:

    “你观察倒是细致,这是值得表扬的地方。这一点,是我错怪你了。不过,你的想法,未免太过天马行空。

    “堂堂九天雷劫,又岂是会轻易被美食诱惑的?若果真如此,那这北斗大陆,岂不早乱套了!”

    天劫耸耸肩。

    他说的都是事实,虽然身为天劫,他继承天道意志的时候,照理说,是不能做那样冲动的事的,可那时候天道意志已经非常薄弱了,根本无暇顾及他那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这才让他追着林墨画跑了那么久。

    可这些他又不可能和面前的老人解释,所以最终只能一言不发。

    这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看在云舒长老眼中,越发觉得这小鬼冥顽不灵,再垂眼看到少年周围那张残留的结界,愤然闭上眼,摆摆手,

    “罢了,你让你师兄再过来一趟。”

    就这样,小鬼初入学堂的第二天,灵泽又被喊去听了一通训斥。

    领着天劫回山脚下的小院子的路上,灵泽始终神色紧绷,看起来心事重重。

    “哥,你生气了?”

    天劫盯着他侧脸。

    灵泽回过神,抬手揉了揉少年的银发,笑说:

    “没有,只是……刚才两位长老课上的内容,让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灵泽看向少年,通过传音入密,问他:

    “小天,你到底……是天劫,还是,天雷?”

    少年不懂,“这有何区别?”

    灵泽认真道:

    “如果是天劫,那九天雷劫,应当只是你的一种存在形式,是吗?

    “除了九天雷劫,你,也可以是……心魔劫?”

    第125章 第125章

    他到底是天劫, 还是天雷?

    这个问题,少年自己都没有认真想过。

    虽说自打混沌初分,有了天道之后不久, 他就存在了, 而且因为要继承天道意志, 他始终是存在一些自主的神魂的, 可是他那时的意识非常薄弱,几乎很难被称作生灵。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与人类相似的意识?

    大概……是十多年前?或者……更早一些?

    他记不清楚了, 刚形成人类意识的时候的那一段记忆,他总觉得好像被谁刻意抹除了,每每回想起来,都十分模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反正他都以低级意识形态活了千万年了, 根本不在意这人类意识形成初期的那几年的偏差。

    他也从来没有仔细地想过, 现在这人类意识所依附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动物界的小崽子刚出生时, 是通过母亲的形态,来知道自己是谁的——

    小猫崽看到猫妈妈,便知道自己是只猫,小虎崽看到母虎, 便知道自己是头虎。

    那么, 如果将一只小虎崽交给一只母猫, 从睁眼看世界的那一刻起, 便由那母猫养大, 那它还能知道自己是一头虎吗?

    它应当是不知道的。

    天劫被灵泽从渡劫台上引下来,由灵泽拿一碗粥诱导着喊了他一声哥, 之后便形影不离地留在了灵泽身边。

    灵泽告诉他,他是九天雷劫,他便确定自己是九天雷劫了。

    可是,九天雷劫,与天劫,并不能全然划等号。

    那他是什么?

    少年的眼中,写满迷茫,他垂下眼帘,看向自己的指尖,在那指尖之上,此时缠绕着丝丝缕缕银白的电光。

    他必定是九天雷劫。

    可他就只是九天雷劫吗?

    或许,不止是天雷。

    或许,他还可以是赑风,是阴火,是……心魔。

    “心魔劫……”

    少年低声呢喃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词。

    灵泽始终默默地注视着少年的神情,听到对方的低语,顺着他的话头说:

    “心魔劫耗费的时间太久,代价太大,所以,从记载中来看,这北斗大陆上,已经百余年,都没有修士渡心魔劫了。”

    “……没有吗?”

    少年的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漫天黄沙之下,蜷缩着的小孩的身影。

    “小天!”

    灵泽忽而喊了一声,打断了少年的思绪。

    少年抬起眼,对上灵泽含着光彩的双眼。

    灵泽脑海中灵光一闪,“就算心魔劫不好形成,可是,还有赑风劫和阴火劫……

    “九重天雷那样强悍的存在,与你而言,都易如反掌,那,要形成赑风,应当……不费吹灰之力?”

    听到灵泽的话,少年心念一动轻轻呼出一口气,吹向指尖,

    “呼——”

    细风自唇间送出的一刻,那指尖的雷电,立即如烛火,摇曳着,消散了。

    这可是天雷的电光,凡间的自然风,决不可能将其吹熄。

    “是赑风!”

    灵泽的声音,在少年脑海中回荡,带着兴奋和欣喜。

    少年的唇角跟着翘起来。

    他不仅仅只是天雷。

    他是天劫。

    是天道意志下,修界一切灾劫的主宰。

    回想到之前在幻海浮沉试炼考场中的情形,灵泽恍然:

    “所以,之前在那问心境中,你才会意外进入其他考生的问心小世界中。

    “这和那小世界无关,只是因为你是天劫。

    “那时的你,并不是因为小世界中的术法符咒才进入萧逸的记忆世界。

    “你不过是,变作了自己原本就有的另一种形态——心魔劫。”

    两人正站在自家小院中聊着,忽而不远处传来一声鹤唳。

    灵泽转过头,就见小院子门外,一头圆滚滚的白鹤,正一路小跑着赶过来。

    “走地鸡!”

    少年远远闻着那白鹤身上肥美的灵气味道,思绪从那心魔劫的事情上抽离出来,双眼放光,追着那肥鹤屁股去了。

    “嘎嘎嘎嘎!”

    白鹤远远看到天劫过来,吓得一个急刹车,翅膀一挥,随手丢了个玉牌在地上,然后调转头,撒丫子往回跑。

    天劫眼看着那白鹤的身影一溜烟消失在视野中,有些遗憾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将地上的玉牌捡起来,往小院里走,

    “哥,这什么?”

    灵泽将那玉牌接下来,认出来是宗门正式审核通过的任务玉札,南烛真君清瘦隽秀的笔迹浮现其上——

    命弟子灵泽,前往天龙寺,索取宗门法器,阴阳金缕丝,即刻启程。

    注:可酌情携外门弟子同行。

    灵泽收起任务玉牌,揉了揉身边少年的头顶,

    “接到任务了,咱们要出发了。”

    说罢,灵泽抬头,看向另一侧的峰头——

    逍遥峰上此刻仍旧是空荡荡的,疯爷爷去了天山,一直联系不上。

    心里的那些问题,看来,只能等从天龙寺回来,再去找那位老人好好聊一聊了

    极北冰域,天山最高峰,天机阁。

    疯道人裹在厚重的棉被里,浑身抖如筛糠,疯狂地往嘴里塞各种疗愈和防冻伤的丹药。

    在他身边,一身白袍的天机道人,冷着一张脸,抬手为他送上一碗祛寒的热汤,

    “你的身体,虽然死不了,可也未必能经得住你这么折腾,如果不想要,可以给我。”

    疯道人牙齿咯咯咯地打颤,头发眉毛上积攒的冰霜都没有化开,瞪向对面白袍,

    “我好得很,你别惦记。说起来,我可是为了你才专门跑这一趟,受了这么老大的罪,对待恩人,你就是这么个态度?”

    “恩人?”

    天机道人咂摸着这句话,冷声哼笑,正要再嘲讽两句,忽而看到疯道人手上动作,接下来的话便尽数被噎了回去。

    就见疯道人从乾坤袋里丁零当啷取出许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法器,在天机道人面前,摆出一张法阵来。

    气喘吁吁地布完阵,疯道人哼哼唧唧地站起来,一抬手,那法阵上金光一闪,运转起来。

    看起来像一堆破铜烂铁组成的阵基,在空中缓缓地旋转着。

    如果是寻常修士看到这样的阵仗,很可能会以为这是哪个江湖术士布的骗人钱财的不入流阵法。

    可是天机道人却一眼看出了这法阵的玄机——

    这是他寻找了许多年,却始终没能搜集成功的,可以治疗他严重受损的神魂的修补法阵。

    “你……怎么找到的?”

    天机道人那一张冷脸上,难得浮现出动容的神色来。

    “偷来的。”

    疯道人大言不惭。

    “……偷?”

    这些法器有多难拿到,没有人比天机道人更懂了,所以他满脸狐疑地看向身边灰袍老人,“就凭你?”

    “嘿,瞧不起谁呐?”

    疯道人抬手,灌了一口热汤,将自己肚皮拍得啪啪响,“我这身子骨,硬朗,抗揍,一次抢不到,多挨几次揍,总能拿到手的。”

    虽说是以戏谑的口吻讲出来的,可天机道人闻言,垂下眼皮,藏住眼底浮现的一丝异样情绪,沉默许久,才低声道:

    “我以为……你想要我死。”

    疯道人自嘲地笑笑,“我以前,确实是这么想过。”

    “哼,那现在为何又来?”

    疯道人斜眼瞧他,“我要是再不来拉你一把,怕你受了摘星阁那小书生的蛊惑,行差踏错咯。”

    天机道人重新冷了脸,“我没你想得那么没骨气。”

    疯道人呵呵地笑,“这话,你骗其他人也就罢了,骗我?我们两个认识多久了?一千年?两千年?我还不了解你么!你耳根子软,又怕死,我现在要不来帮你,等到那仙灵草也续不了你的命的时候,你自然要去求那小书生的。”

    天机道人用力闭了闭眼,看在对方冒着风雪为他搬来这救命法阵的份上,决定不与这老疯子一般计较。

    疯道人这时却收敛了玩笑神情,正色说:

    “老白,不要与那摘星阁的小书生合作,否则,你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天机道人叹息一声,“我没你想得那么懦弱,更没你想得那么愚蠢!”

    “呵,你最好是。”

    疯道人裹着被子,拖着老胳膊老腿,哼哼唧唧地站起来,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

    天机道人诧异地看向对方的背影。

    “回我的峰头去啊。”

    疯道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天机道人缓缓开口:

    “不管你是出于真心,还是迫于形式帮我,都……谢谢你,老疯子。”

    疯道人脚步一滞,仍旧不曾回头,

    “老白,我活了这么久,看尽了世间生生死死,能陪我一路走到现在的,只有你了。”

    天机道人蓦然抬起头,原以为早就干涸的泪腺,竟隐隐有些发烫,

    “你……”

    他还想要说什么,可疯道人却不给他煽情的机会,已然径直消失在视野中

    第二天,太阳初升时,灵泽领着白色的一团,离开了玄天山脚下。

    刚走出玄天宗地界,迎面撞见一个熟悉的年轻修士。

    萧逸背后捆着长刀,倚在路边一棵树旁,垂着头,听到灵泽两个靠近的声音,立即抬脚走上前来。

    “萧……师弟。”

    灵泽犹豫着喊了一声。

    萧逸朝他笑,“师兄。”

    和灵泽那生涩的称谓不同,萧逸喊他“师兄”,喊得极为熟络。

    “有事?”

    萧逸抬起下巴,点了点灵泽腰间的玉牌,

    “我已经向两位长老申请了,去天龙寺的任务,我随你们一起。”

    那玉札上明确备注了,可以带外门弟子,两位授课的长老又同意了,灵泽没有任何拒绝的道理。

    可是……

    灵泽微微拧起眉头,警觉地看向对方。

    萧逸脱离散修的身份,拜入玄天宗门下,究竟……是冲着谁而来?

    第126章 第126章

    灵泽正想着, 手臂上坐着的一团闪电忽而跳起来,没好气地冲着萧逸冒出警告的嗞嗞电光,

    “这是我们两个的任务, 你跟过来, 是何居心!”

    天劫之前因为萧逸给他做的那两份烤肉, 对这修士还算有些好感, 可这次任务,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路可以和他哥好好地过二人世界的,没想到半路让人“插足”了, 这让他原本对萧逸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么一点微弱的好感,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你们两个?”

    听到天劫的话,萧逸笑容依旧,从腰间乾坤袋里取出一个任务玉札来, “可宗门已经对这任务做了修改, 现在是我们三个的了。”

    球状闪电膨胀得更大了, 银白的电光眼看就要打在对方身上。

    “小天!”

    灵泽慌张上前一步,抬手将那白色的一团抱住, 环进手臂中,又朝萧逸笑着道歉。

    萧逸回以微笑,“往后一路上,请多关照, 师兄。”

    灵泽自掌心逼出一把寒冰剑来, 抱着白团子跳上去, 正要御剑而行, 忽而想到什么, 看向萧逸,

    “萧师弟, 可会御剑飞行?”

    萧逸摇头,“我刚炼气中期,还没有学御剑。”

    灵泽微微一怔,看了一眼自己脚下那根不太能容纳两个成年男人的寒冰剑,犹豫着开口:“那我们同乘……”

    “不行。”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出现在灵泽身后,和他挤在一根剑上,“站不下了。”

    灵泽抬头,看到白衣少年紧紧挨着自己站在那小小一把剑上。

    这小鬼,什么时候化成人形了?这种时候,倒是记得在第一时间穿上那套冰绡衣了。

    灵泽无奈地笑着摇头。

    “太为难的话,我可以自己走。”

    萧逸这时道。

    “还是同乘吧。”

    玄天山离天龙寺几万里,靠步行,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去了。

    灵泽说着,从乾坤袋里取出那紫金葫芦,“不御剑了,坐葫芦吧。”

    紫金葫芦膨胀到最大,有一辆四马拉的车那么大,三个人乘坐,足够了。

    灵泽要负责调动灵力御风而行,又要掌舵,便独自坐在那葫芦头上,天劫和萧逸并肩坐在葫芦后面。

    天劫曲着腿,手肘撑着下巴,盯着灵泽脑后随风飞扬的发丝,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以前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他哥御剑飞行,他不是坐在他哥怀里,就是坐在他哥腿上的,一路上他哥盯着他的后脑勺,总会忍不住揉两下。

    本来以为这次也能像以前那样被他哥抱住的,现在好了,来了个烦人精,他就被丟到后头来了。

    正愤愤地想着,鼻息之间传来一股焦香的烤肉味。

    “吃吗?烤鸡。”

    萧逸不知从哪里掏了只鸡出来,热乎乎、香喷喷的,送到天劫面前去。

    美食当前,天劫也顾不得生气了,一把将那烤鸡拿过来,用力咬下一根鸡腿来,塞进嘴里。

    正端坐在葫芦头上的灵泽,原本从乾坤袋里取了牛肉干的罐头出来,想要转头递给小鬼,让他解解馋,听到身后的动静,知道小鬼有了更好的选择,最终只把那罐头又默默塞回自己的袋子里,眼底闪过一丝落寞的神情,很快又被他压下去。

    临近天龙寺地界,进入禁飞区域,三人收了葫芦,步行赶路。

    萧逸只是炼气中期,连着赶了两天两夜的路,身体有些受不住。

    虽然他嘴上没有任何埋怨,甚至没有提过一句自己需要休息,可灵泽注意到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血丝,还是提议先在天龙寺边界处休息一晚,第二天天亮再去拜访。

    灵泽布好防御的结界,萧逸躺在地上,几乎是倒头就睡。

    灵泽和天劫则是并肩坐在树下,各自做着手头上的事。

    灵泽打坐入定,调动体内真气,运行了几个小周天。

    不多时,丹田处便涌出一股欲要突破的气息来,不断冲撞着他的关窍。

    灵泽蓦然睁开双眼,气息有些不稳,微微喘息着。

    按照渡劫的次数来算,他现在仍旧是金丹初期,但是稍有经验的修士,通过气息就能判断出来,灵泽站在的修为早已经突破金丹中期了。

    甚至……

    灵泽抬手,掌心轻抚了抚丹田处。

    他隐约觉得,自己现在的实际境界,已经达到金丹期大圆满,直逼元婴境去了。

    也就是说,他早就应该渡劫了,而且不止一次。

    想到这里,灵泽看一眼身边少年。

    天劫此时盘着腿,弓着背,正抱着一枚灵兽蛋,在专心地拿电光滋养着。

    灵泽的视线从少年那认真的侧脸,缓缓地挪到远处——

    在灵泽布下的防御结界的边缘,黑暗中,有一簇橘色的火苗正不断闪烁着。

    那是毕方的地火。

    打从离开玄天宗之后,毕方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了。

    灵泽收回视线,最终再次闭上眼,试图让自己丹田处不断冲撞着想要突破的气息,重新平息下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就算要突破,他也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才是。

    另一侧,天劫仍旧全神贯注在手中的灵兽蛋上。

    明明是同一窝的蛋,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那几只兔子,拿天雷的电光滋养了没多久,就全部破壳了,可现在手上这一枚,他电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思忖片刻,天劫灵机一动——

    不用天雷,用其他天劫试试?

    想到这里,天劫将腿放平,仔细地把蛋放在面前地上,然后搓了搓掌心,朝着那蛋壳,试着逼出丝丝缕缕的微风。

    赑风从五指指尖吹出,米黄色的蛋壳左右摇晃了两下,仍旧是一点破壳的迹象没有。

    天劫又试了几次,依旧没有动静。

    他拧着眉头,又想了想,这一次,试着再换一种天劫——

    幽幽的蓝色火光,从少年的掌心被送出来,裹挟着那圆润的蛋壳,不断旋转着。

    阴火形成漩涡,围绕着灵兽蛋转动着,最后……丝丝缕缕地注入蛋壳之中。

    咔!

    一声脆响之后,蛋壳表面,出现细小裂痕。

    裂痕像夜空中的闪电一般,迅速爬满整个蛋壳。

    “成功了!哥!破壳了!”

    天劫兴奋地喊着,抬手捉住灵泽手臂,用力晃了晃。

    灵泽正在调理气息,忽而被少年掌心的阴火灼烧,痛得“嘶”了声,睁眼看过去,就见少年面前地上,那枚灵兽蛋的蛋壳已然碎裂,一片一片剥落下来。

    “这次是什么?”

    灵泽跟着少年一起,凑到那破壳的灵兽蛋边上,满怀期待地看着那幼崽破壳。

    他终于明白了他师父南烛真君说的,那种开盲盒的快感。

    “不要兔子,不要兔子,不要兔子……”

    少年在旁边低声念叨着。

    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玄天宗那只肥仙鹤的模样,少年又改了口:

    “要走地鸡,要走地鸡,要走地鸡……”

    “叽!”

    蛋壳里,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叫声。

    少年双眼放光,“真的是鸡!”

    蛋壳的顶部已然破出一个小洞,从里面伸出一根细小的喙,颤巍巍啄着那小洞边缘的碎壳,想要挣脱出来。

    灵泽抬手,小心翼翼地帮那幼崽撕开周围厚重的保护壳,

    “真的是鸡?”

    那幼崽身上还有些黏糊糊的,绒毛一绺一绺粘在一起,看起来皱皱巴巴的。

    但是凭借多年在菜市场和玄天宗后山上收集食材的经验,灵泽还是一眼看出来——

    这是一只红腹锦鸡。

    但显然和凡间的山鸡不同,这只红腹锦鸡,从出生开始,就带着灵力,是只灵兽。

    灵泽转头看向少年,有点担心像那玉雪兔一样,下一刻,对方就要伸手将这小鸡崽电得外焦里嫩。

    可是,出乎意料,这次天劫没有放出雷电,反倒是小心翼翼地抬手,将那小鸡崽托在掌心,抱进怀里,手指轻轻挠了挠鸡崽脖颈处的绒毛。

    灵泽挑起眉毛,满脸意外地看向少年。

    难道说这小鬼,和他师父一样,对灵兽有偏好,南烛真君是对白色的毛茸茸情有独钟,这小鬼是格外喜欢鸡崽?

    正想着,就听天劫开口:

    “太小了,还不够塞牙缝的,再养养吧。”

    灵泽:……

    好吧,是他想多了。小吃货从来没变过,一如既往地稳定发挥。

    少年抬头看向灵泽,“哥,你会养鸡崽吗?”

    “呃……”

    这就有些难倒灵泽了。

    他虽然会做饭,小院子里也会种一些瓜果蔬菜,可是养禽类,他还真不擅长。

    看出来灵泽为难,天劫并不勉强,很快转换了思路——

    天雷的电光对这鸡崽没用,它刚才是因为阴火才破壳的,也就是说,火对这崽子比较重要。

    想到这里,天劫抱着小鸡崽,一溜烟冲出防御结界,来到边缘处,停在某一根树枝边上,抬头,朝上面喊:

    “火鸟,你下来,我有事找你。”

    树枝上,独脚火纹鸟缩成一团,没有动,只是一双黑豆眼眯缝起来,冷冷地看向地面上的少年,眼神里仿佛写着——

    我在暗中监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伪装!

    天劫见他不动,索性自己跳上树枝,在火鸟边上蹲下来,把掌心的小鸡崽往那火鸟面前送。

    小鸡崽也是火红色的圆滚滚的一团,摆在毕方边上,竟然还有几分神似。

    少年咧嘴笑起来,

    “火鸟,帮我孵小□□!”

    火鸟闻言,惊得一双黑豆眼都要掉出来,脖颈后头的羽毛都炸开了,怒目瞪向少年。

    天劫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把那小鸡崽往火鸟屁股下头塞。

    毕方再也维持不住高冷模样,翅膀扑腾着,高声怒斥:

    “这是一只鸡!我的本源是鹤!根本不是一类!”

    “哦,不是吗?”天劫有点迷茫,“我看都是红色的一团,挺像的。”

    说罢,又道:“不是一类也没关系吧?你们孵蛋不都差不多的?”

    毕方气坏了,“这鸡崽都已经破壳了,根本不用孵!”

    “哦,”天劫从善如流地改口,“那不用孵,帮我养一下,养肥一点,谢谢。”

    毕方胸口剧烈起伏着,觉得这小孩简直不可理喻,“我是公的!”

    “公的不可以养崽吗——”

    少年的问题讲到一半,毕方抬起翅膀,示意对方闭嘴。

    他用力闭上眼,另一只翅膀放在眉心,用力揉捏着。

    他怎么就被这小鬼绕进去了,在这里和对方讨论鸡还是鹤,公还是母的问题?

    这些根本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啊!

    毕方头疼欲裂,

    “本座,乃是阵符师协会玄天分会会长,堂堂国师亲传弟子!

    “你凭什么觉得,我能给你养鸡崽?!”

    第127章 第127章

    天劫不太懂, 阵符师协会会长、国师的徒弟,这些头衔,跟养鸡崽之间, 有什么矛盾的吗?

    “为什么不行?”

    为了不再次被小孩无懈可击的“逻辑”绕进去, 毕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冷冷地说:

    “本座, 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可能给你养鸡崽!”

    半个时辰后,独脚火纹鸟的脚边, 多了一只腹部火红的小鸡崽。

    一大一小两团橘色并肩站在树枝上,同时看向无边的夜色。

    小鸡崽似乎很喜欢天劫给他找的这个“男妈妈”,不停地“叽叽叽”地叫着,脑袋往对方翅膀下面拱。

    毕方被它烦得受不了, 稍微抬了抬翅膀, 方便那小鸡崽蹲在他身下。

    好了, 现在感觉自己更像一只母鸡了。

    毕方眼皮垂下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也不想这么没骨气地妥协, 可是天雷勾地火,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那小鬼把天雷电光放出来,毕方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

    灵泽三人在第二天上午,到达天龙寺。

    早早地有小沙弥等候在门外, 收下灵泽的任务玉札, 确认无误后, 恭敬地领着三人往里走。

    天龙寺的规模比玄天宗大许多, 穿过入口处的牌坊, 演武场上,主修锻体术的小弟子们各个赤着上半身, 露出油光锃亮的紧实肌肉,挥舞着棍棒,哼哼哈嘿地喊着。

    “小祖……”

    其中一个小弟子看到他们三人靠近过来,立即收起棍棒,兴奋地上前一步,想要打招呼。

    是轩辕小铁蛋。

    小铁蛋两步冲到演武场边缘,正想跳下来迎接天劫,忽而想到什么,又止住脚步,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身后高耸的围墙。

    那围墙后头,此时站满了阵符师协会的修士。

    天劫也注意到那些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修士了,朝轩辕小铁蛋轻轻摇头。

    小铁蛋回了一个“我明白”的眼神,又扛着棍棒回到演武场中央去。

    轰——

    远处高耸入云的祭坛顶上,传来雷鸣声。

    灵泽一行人循声望去,就见那里黑云密布,银白的电光不断闪烁着。

    是天雷。

    灵泽垂眼瞥向身边的少年,很快又重新抬头望向那雷电的中心。

    那显然不是天道落下的雷劫,那是修士们利用一些特殊手段引来的雷电。

    而且,那雷电的气息,灵泽觉得十分熟悉,让他恍然想到了……

    “又是那柳树精。”

    天劫仰着头,视线穿过黑色雷云,看向后方的某个身影。

    小沙弥见状,笑着解释:“绿柳施主和红桃施主,是我们住持为了顺利渡劫,特意请来的。

    “现在祭坛上遍布的雷云,就是那两位施主带来的雷劫丹的功劳。”

    灵泽闻言,重新看向正盘腿端坐在雷电中心的那位僧人——

    那人身披锦襕袈裟,膝头横放着镶满金石的九环锡杖,周遭摆满熠熠闪光的上品法器。

    他身上华贵的僧袍和周围满目的琳琅,在雷电电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不同光彩,将他苍白的面容都照得明亮起来。

    灵泽想起来,他刚把天劫从玄天山渡劫台引下来时,在山脚下的茶馆里,修士们闲聊的话——

    这位天龙寺住持,戒嗔大师,已是大乘期,只差一步,便要得道成仙了。

    只是无奈天劫从北斗大陆上消失,这位大师召唤雷劫失败,便立下誓言,雷劫一日不出现,他便一日不从台上下来。

    这时,耳边传来小沙弥的叹息声,

    “住持在那雷劫之中,已经坐了半月有余了。”

    这么久?

    灵泽的神识探出去,根本没有察觉到一丝突破的气息。

    以戒嗔大师的境界,必定是要经历九重天雷的,现在只是第一重天雷,就持续了半月都没有渡过的迹象,那若真的要渡劫成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唉,”小沙弥又叹息一声,“虽说这雷劫丹确实有一定的效果,可是毕竟不能与真正的天劫全然对等。

    “现在看起来,雷劫丹召来的雷电,可以帮助筑基期甚至金丹期修士渡劫升级,可是对于我们住持这样的大乘期修士,却是收效甚微。

    “可惜了,我们住持有如此天赋,却生不逢时,偏偏赶上天劫从这片大陆消失……”

    “哼!”

    小沙弥的话讲到一半,耳边传来少年的冷笑。

    天劫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屑,“不管天劫有没有消失,以你们住持的修为,都不可能渡过最后一道飞升劫的。

    “自己不行,不要赖在天劫头上。”

    小沙弥被这少年口无遮拦的话噎得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灵泽慌张上前堵住天劫的嘴,满是歉意地朝那小沙弥笑笑,转移话题:“不知,慧觉大师现在何处?”

    小沙弥这才回过神来,转头往前走,“我这就领你们过去见他。”

    逐渐远离热闹的演武场和喧嚣的祭坛,一行人穿过一片幽静的紫竹林,眼前浮现一间简陋的禅堂。

    那小沙弥不敢进入禅堂,只立在门外,低声说:

    “三位,请进吧。”

    灵泽三人便自行走进那间小屋子。

    禅堂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胡子花白的僧人蹲在地上。

    那僧人一身灰色僧袍,布料洗晒太多次,已经褪色泛白,他脚边放着个木桶,手中拿着一块抹布,正在动作熟练地擦地板。

    灵泽走近他,轻声问:“长老,我们是玄天宗的弟子,想要求见慧觉大师。”

    僧人转身,冲几人笑了笑,“哦,过来啦?”

    说罢,他将抹布丢进水桶里,撑着膝盖站起身,一边抬脚往榻上走,一边指了指旁边的蒲团,

    “坐吧。”

    待到坐定了,僧人问: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灵泽微微一怔。

    想到刚才祭坛上那位住持珠光宝气的模样,再对比现在这位长老一副打杂的装扮,灵泽一时有些失神。

    他知道慧觉大师是天龙寺第二代弟子里,唯一修习心经的,只是没想到,修习心经的僧人,和主修锻体术的僧人,差距会这么大。

    见灵泽没回答,慧觉大师自顾自说:“是为了那阴阳金缕丝?”

    灵泽点头,应了声。

    “啊,不巧的很,那金丝,我前两天刚弄丢了,到现在还没找到。”

    灵泽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那可是至臻法器,而且是借的别人的,真的能说丟就丟的吗……

    慧觉大师歉意道:“那金丝我以前都是随身带在身上的,我自打修习心经以来,从不曾离开自己这片小院子,应当就是丢在这里哪个角落了。

    “这样吧,你们先在我这里住一阵子,我这两天把这院子每个角落都收拾一遍,总能找到的,可好?”

    对方语气诚恳,灵泽只能点头答应。

    虽说是来“讨债”的,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界,他不给,灵泽也不可能硬抢。

    天龙寺的待客之道,还算周全。给他们开了三个梢间,铺了三张藤屉床,每天早晨和午间雷打不动地送来两顿斋饭。

    那斋饭口味寡淡,灵泽倒是无所谓,可天劫吃了几天,实在受不了了,拉着灵泽要出去吃肉。

    这天龙寺周围都是荒山,根本没有可以吃肉的地方,天龙寺地界内不能御剑飞行,只能步行,要去最近的酒楼,来回至少要一天时间,哪怕一大早出门,回来这寺院也已经宵禁了。

    “我给你做素肉吃,好不好?”

    灵泽试着和天劫商量。

    “……素肉?有肉味吗?”

    “当然了,你想吃什么肉?”

    天劫想到前面院子里那一池子的火红的锦鲤,他刚过来第一天就想捉了吃了,可灵泽说那是天龙寺的祥瑞,不许吃。

    天劫吸溜着涎水,脱口而出,“鱼!”

    灵泽应了声,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晚上萧逸跟天劫一块去池边喂锦鲤,灵泽去小厨房,问是否有做素肉的鲜菇。

    拿了鲜菇出来,绕过那片紫竹林的时候,灵泽瞥见那小禅堂的上空,浮现着淡淡的七彩光泽。

    这光泽,好熟悉。

    灵泽不自觉伸手,探入自己的乾坤袋中,指腹摩挲着那颗七窍玲珑心。

    调转脚步,灵泽走到禅堂门前,想要敲门,那门却朝里自己打开了。

    走进去,就见慧觉独自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妄物。若知无佛复无心,始是真如法身佛。法身佛,没模样,一颗圆光含万象。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

    “内外灵光到处同,一佛国在一沙中。一粒沙含大千界,一个身心万个同……”

    一颗圆光含万象……

    总觉得,像在说他的那颗珠子。

    感觉到灵泽靠近,慧觉缓缓睁开眼,朝他浅笑,

    “过来啦?”

    听语气,倒像是专程在等他似的。

    灵泽心念一动,问题脱口而出:

    “大师,可知道七窍玲珑心?”

    慧觉大师眉头轻轻挑起来,陷入沉思,半晌之后,点头,

    “听闻,几千年前,寺里曾有一位修习心经的弟子,确实是炼化出一颗玲珑心。”

    说罢,他垂眼,看向灵泽腰间的乾坤袋,

    “不知,贫僧是否有幸,能看一看?”

    第128章 第128章

    灵泽略微犹豫了一下, 最终将乾坤袋解开,从里面将那枚闪烁着七彩光泽的圆珠拿出来,托在掌心。

    这珠子看起来, 和最初从琉璃秘境拿到时, 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不论是大小、气息, 还是凝实程度。

    其实打从拿到珠子之后,灵泽便无时无刻不在试着将自己的灵力灌注进这珠子里,滋养它, 想要让它逐渐变成自己本命法器的模样。

    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珠子连一点幻化的迹象都没有。

    灵泽的师父师叔师兄师姐很多都有自己的本命法器,他们炼化本命法器耗费的时间, 短则三五天, 慢的七八年, 但是无一例外,都是在拿到那法器的一瞬间, 便感受到了那法器与自己的连接。

    [像是某种,上天注定的,无形的契约,牵扯在那法器和自己的心头。]

    这是每个成功炼化本命法器的前辈, 告诉灵泽的共同的感受。

    可是这种心灵上的牵扯, 灵泽丝毫没有从掌心这颗珠子里感受到。

    不论他注入多少灵力, 这珠子都像一块万年寒冰似的, 根本捂不化。

    “大师, 是不是,我与这七窍玲珑心之间, 其实并无机缘?”

    灵泽是个随缘得过且过的性格。

    强扭的瓜不甜,如果真的和这法器没有缘分,他可以放弃,把它交给更合适的主人,不会强求。

    可慧觉大师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手指一勾,直接将那玲珑心托在了自己掌心,仔细观摩着,然后微笑点头,

    “确实是个好宝贝。”

    灵泽还想继续刚才的问题,慧觉大师这时却站起身,便往角落里走,边说:

    “小施主,这宝贝,可否借我一用?”

    灵泽还在犹豫要怎么回答,就见面前的一面墙朝里面打开了,一间密室出现在眼前。

    慧觉大师手中托着那颗玲珑心,头也不回地往里走,灵泽只能无奈跟上去。

    密室走到底,就看到一个小沙弥闭着眼,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手脚都被某种金属丝线捆缚着。

    这小沙弥灵泽认识,是之前五门联考时的榜眼,天龙寺新收的修心经的弟子,程丹赤。

    感觉到两人靠近,小沙弥睁开眼,神色淡淡地看向他们,“师父。”

    “丹赤啊,”慧觉大师靠近过去,“感觉怎么样?”

    小沙弥仔细感受着体内的气息,然后缓缓摇头。

    慧觉大师轻拍他肩膀,“没关系,慢慢来。”

    说着,把掌心的玲珑心送到那小沙弥唇边去,“你看,这位灵泽小施主,是个大善人,愿意将这七窍玲珑心借给你,帮你渡过这次劫数。”

    灵泽:?

    他刚才答应要借了吗?

    小沙弥抬头看向灵泽,诚心向他叩头,“多谢灵泽施主,愿意出手相救,丹赤感激不尽。”

    话说到这个份上,灵泽便很难再说不了,只好笑着摆摆手,“没事的,举手之劳。”

    慧觉大师又说:“来,丹赤啊,试试看,将这玲珑心,吸入你体内,让他与你的气息相融。”

    灵泽:?

    虽然答应借出去了,可是将他的宝贝吸进体内,还要跟自己的气息相融,这会不会,有点太过了……

    正想着,就见那小沙弥朝那玲珑心凑近了些,用力嗅闻,想要试着将其吸入自己体内,然而那珠子却是一点动静没有。

    小沙弥摇头,“师父,我做不到。”

    慧觉大师万分耐心地拍拍小沙弥的肩头,“没关系,只是时候未到,待到你的心魔出现时,自然就能将这玲珑心吸入体内了。”

    说着,慧觉大师伸手,将那颗玲珑心直接塞进小沙弥被金丝捆缚住的双手中,

    “来,这七窍玲珑心,就放在你这里了,有它陪着你,你尽管放心,肯定能安然渡过心魔劫的。”

    灵泽:?

    就放在他那里了?他同意了吗?

    慧觉大师这时转头看向灵泽,“灵泽小施主,可否将这宝贝借给我徒儿用些时日?”

    灵泽呵呵地笑,心想同不同意的,你不都已经把东西塞在你徒弟手里了吗,这还让他怎么拒绝。

    而且那小沙弥脸色苍白,看起来确实是很痛苦的样子,如果玲珑心真的能帮他渡劫,那灵泽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这边灵泽还在思忖这,那边慧觉大师已经自顾自站起身,领着灵泽往外走,

    “如此便好,灵泽小施主愿意出手相助,老衲和徒儿,都感激不尽。”

    灵泽:?

    他怎么感觉自己被强买强卖,架上了一个不属于他的道德高地上?

    十分怀疑,疯爷爷当年会把那阴阳金缕丝借给这位老和尚,也是用这种方式强行“达成一致”的。

    现在好了,说是来讨债的,结果阴阳金缕丝没有要回来,反倒又把自己的七窍玲珑心给送出去了。

    不过,说到那借出去的阴阳金缕丝……

    “大师,刚才程丹赤小师傅身上捆的那金属丝线,是不是……”

    慧觉大师被这么一提醒,张着嘴,抬起手,“啪”一声,清脆地拍在自己脑门上,

    “啊呀,对对对,是那阴阳金缕丝!我就说怎么好好地收在我身上,这两天会丢了呢,原来是上次捆丹赤的时候,没有趁手的工具,顺手就把那丝线用了。

    “呵,你看我,年纪大了,总是容易糊涂,犯这种低级错误。”

    灵泽笑笑,“既然东西找到了——”

    “——既然东西找到了,那就不急了,我这两天也不用将我这小院子翻个底朝天了,你们这两天也可以安安心心在我这住着,只等到丹赤的心魔劫渡过去,就可以拿了东西上路了。”

    慧觉大师安排得明明白白,让灵泽根本完全无法拒绝。

    见灵泽不再多说,慧觉大师只当他是默认了,自顾自在禅堂的蒲团上坐下来,指了指旁边的蒲团,

    “坐吧。”

    灵泽在他边上坐下来。

    慧觉大师开口:

    “机缘,可遇而不可求。

    “可是老衲想,既然那宝贝现在会落在你手中,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机缘呢?

    “不管你现在能不能感受到与那宝贝之间的连接,我想,在它被你取走的那一刻,它就是属于你的了。”

    灵泽垂下头,看向自己指尖,

    “可是,它始终不肯对我的灵力有所回应,也不肯变幻成本命法器的模样……”

    “孩子,你想要的本命法器,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想要的本命法器……

    灵泽脑海中,回想起在乾元山金光洞,和黑化的白泽缠斗时,他斩断那对犄角时,高举起来的寒冰剑。

    “是那根凝结了寒霜之气的长剑?”

    慧觉大师问。

    灵泽没有回答,脑海中忽而又想到之前在琉璃秘境里,自己高举起来的那根银色的鞭子。

    “还是那根驯龙长鞭?”

    慧觉大师又问。

    灵泽依旧没有回答,再次陷入沉思。

    慧觉大师微笑摇头,“还是说,其实,你心中根本没有一个非常渴望得到的本命法器?”

    灵泽蓦然抬头,看向老和尚。

    “孩子,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最想要的本命法器,究竟是什么模样,你又凭什么要那玲珑心变幻成你的本命法器的模样?”

    慧觉大师的声音平缓而沉稳,

    “那七窍玲珑心,与这世间一切法器,都不同。

    “它没有实相,没有真体,正所谓——

    “无体之体即真体,无相之相即实相。非色非空非不空,不动不静不来往。无异无同无有无,难取难舍难听望。内外圆通到处通,一佛国在一沙中。”

    一粒沙含大千界,一个身心万个同……

    “七窍玲珑心,它本没有自己的模样,它不过是一个媒介罢了。

    “你要先在内心有一个渴望,它才能够帮你将那渴望实现——

    “你如果一心务农,它便能帮你将手中的锄头变成本命法器。

    “你如果是个流浪剑客,不爱金剑银剑,只爱手中桃木剑,它便可以将你那一根桃木剑,化成世间最坚不可摧的剑。

    “你如果是魔域修者,与一身反骨的魔物为伍,它便可以帮你将那魔物驯化,让那魔物化作你的兵器,你的本命法器。

    “你如果是驭兽流修士,你最想要的那只最桀骜不驯的神兽,它也可帮你令其俯首称臣。

    “它可以为你增强目标的法力,为你将目标脱胎换骨,为你让目标驯化归顺,可这一切的前提是——

    “你的心里,要先有一个目标。

    “你自己从来也没有一个特别渴望的法器,却怪那玲珑心不肯给你回应。

    “如此,是否太冤枉它了?”

    听完慧觉大师的一番话,灵泽赧然垂下头,陷入沉思。

    慧觉大师这时站起身,走到灵泽面前,轻拍了拍灵泽胸口,

    “想要炼化这七窍玲珑心,首先,要先想清楚,你内心深处,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见灵泽只垂着头,不言语,慧觉大师拉了他一把,

    “好了,这些东西,不是一时半刻能悟出来的,回去慢慢想吧,孩子。”

    这便是要礼貌送客了。

    灵泽不好再留,站起身,再三拜谢慧觉的点拨,独自走出那一间小小的禅堂时,脑海中仍旧在回荡着老者的那一番话——

    他内心深处,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第129章 第129章

    眼见着已然踏出禅堂的门槛, 灵泽忽而想到什么,又转头看向背后的老和尚,

    “大师, 程丹赤小师傅, 现在有开始渡心魔劫的迹象了吗?”

    从刚才那密室里面的情形来看, 虽说那小和尚被阴阳金缕丝绑缚着, 脸色苍白,可是眼神透彻,神识清明, 根本不像要入心魔劫的样子。

    慧觉大师叹息着,摇头,

    “许多天了,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可不管有没有迹象, 他都必须在那房间里等着。这是天龙寺修习心经的弟子必须经历的一步——

    “先过心魔劫, 方可拜入我门下。”

    说到这里, 慧觉大师的叹息声变得越发深重了,

    “天龙寺里修习心经的弟子本来就少, 这么十多年了,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好苗子进来,却迟迟入不了心魔劫。

    “但是这也是他气运不好,偏偏赶上了如今北斗大陆上天劫消失不见的节骨眼。

    “靠天雷渡劫的修士还好说, 如今有那些个从琉璃秘境里引出来的雷电帮忙, 总算挨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间。

    “可是丹赤这种孩子, 必须要渡心魔劫。可这片大陆上, 已经没有心魔劫了, 这让他从哪里去渡劫呢?

    “唉,生不逢时, 生不逢时啊。”

    听完慧觉大师的话,灵泽走出那间小院子,立即给小鬼头去了一张传声符,问他现在在哪,什么时候回来。

    之前去找做素肉的鲜菇时,小鬼和萧逸结伴出去了,说要去看看前面池塘里的锦鲤。

    此时传声符发出去,对面很快回过来——

    [哥,我还在这池子边上看鱼呢]

    [那群小和尚马上要来喂鱼了,我们在蹲着等]

    小鬼发来的传声符里,背景音里闹哄哄的,还能听到萧逸喊他:“小鬼,鱼群出来了,赶紧过来!”

    小鬼很快朝着对方应:“来了来了!”

    传声符便在这时断了。

    听起来,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灵泽又去了一张传声符——

    [我开始做素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做完,你看完喂鱼,记得尽快回来,趁热吃]

    传声符发出去,灵泽转身去了他们住的梢间门前的院子,支起灶台,开始做斋饭。

    普通的斋饭好做,可是想要用鲜菇和茄子这一类的素菜,做出肉的香气,却很难。

    好在灵泽一向不怕做菜的工序繁琐,愿意在这方面下功夫。

    待到素鱼排、素蟹饼、素牛肉全部做完,天都全黑下来了。

    灵泽尝了一口那素鱼排,味道绝对可以以假乱真了。

    他很满意地收拾好灶台,将饭菜都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摘下围裙,打开乾坤袋,发现这一个多时辰过去,小鬼竟然连一个传声符也没给他回过来。

    以前不都是吃饭最积极?哪次不是灵泽还在灶台边忙活,那小鬼就迫不及待地溜过来,嘴里喊着“饿”,要吃的。

    灵泽心底闪过一丝异样情绪,很快压下去,又给小鬼去了一张传声符——

    [饭菜都上桌了,快回来,小鬼]

    符箓发出去,又像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灵泽独自坐在石桌边上,等了片刻,眼见着饭菜都快凉了,索性起身,直接去前面院子里池塘边找人。

    那池塘此刻空荡荡的,边上一个人也没有。

    灵泽从乾坤袋里把那定位法阵调出来,看到小鬼竟然去了后山,也不知做什么。

    赶去后山,远远地看到两个少年并肩坐在一簇火堆边上,有说有笑的,灵泽抬脚上前,正要喊一声,小天两个字在喉咙口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此时天劫和萧逸肩并肩坐在火堆边上,挨得很近,两人的大腿贴在一起,肩膀抵在一块。

    萧逸手中握着一根烤棍,撕了一片烤肉嚼了,欣然道:

    “好吃!这次完美,外焦里嫩,尝尝!”

    萧逸说着,将那穿在木棍上的烤肉往天劫面前递过去。

    天劫将头探出去,就着萧逸的手,直接啃了一口那烤肉,脸上露出餍足的笑,

    “好吃的!再给我尝一口。”

    说着再次俯身咬下去。

    少年满头银白的发丝披散下来,发梢被夜风吹拂,摆动着。

    又几缕飘到他脸颊边上,发尾粘在油乎乎的唇角,又被少年吃进嘴里去。

    萧逸无奈抬起手,帮他把嘴角的发丝拉出来,绕去耳后,指腹随意擦拭少年的脸颊,笑说:

    “这么大的人了,吃相比小婴儿还差。”

    天劫白了他一眼,仍旧在卖力地啃着烤肉,没理他。

    灵泽站在他们身后,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喉咙发紧,胸口发闷。

    天劫不喜欢别人碰他,不管是以少年的形态,还是以球状闪电的形态,除了灵泽之外,其他人但凡想要对他做任何亲昵的举动,他都会冒出警告的电光来。

    可是刚才萧逸那样亲昵地帮他捋脸侧的发丝,擦拭嘴角的油渍,肌肤贴到一块,天劫却完全没有抗拒。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亲密无间了?

    哪怕是灵泽,把天劫从渡劫台上引下来之后,他也是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逐渐从疏离,一步一步变得和小鬼熟悉起来。

    可是萧逸和天劫从不对付,转变到现在这样亲近,却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

    想到这里,灵泽在心中苦笑。

    或许,这就是男主的魅力吧。

    他想要刻意去接近谁,哪怕对方是高高在上的九天雷劫,也很难抗拒。

    和他比起来,灵泽这个炮灰,根本很难有赢面。

    就像这些饭菜,灵泽这样的“学院派”,费尽心思,花了那么多时间,一步一步做出一顿素肉来,却比不上萧逸这样的“天赋派”,随手放在烤架上烤出来的一份肉。

    灵泽靠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引下天劫,靠美食,留住天劫。

    可现在,萧逸出现了,如影随行地跟着天劫,这便利就不再是灵泽独有的,他做的烤肉味道别具一格,比灵泽的中规中矩的饭菜更有趣更好吃,那美食的诱惑,也不再是灵泽专属的了。

    这种情况下,灵泽还能凭什么继续把天劫留在身边?

    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如果有一天,萧逸让天劫跟他走,那天劫会怎么选择?

    “哥!”

    灵泽的思绪,被少年的喊声打断。

    “你怎么过来了?”

    天劫感受到灵泽的气息,扭头看过来,接着唇角翘得很高,起身扑上来,一把抱住灵泽,油乎乎的手都蹭到灵泽衣服上。

    灵泽很快把刚才那些胡思乱想的情绪压下去,一边抬手帮少年清理手上粘的油污,一边轻声问:

    “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少年看一眼高悬在头顶的月亮,“已经这么晚了?”拍了拍手,牵着灵泽就往回走,“那走吧,回去了。”

    萧逸独自一人坐在火堆旁,看着两人准备离开的背影,目光变得很深。

    灵泽在心中叹息一声,到底还是问了一句:“萧师弟,一起回去吗?我做了斋饭。”

    萧逸原本绷紧的唇角,这时勾起来,跟着站起身,“好啊。”

    回到落脚的小院子,天劫只尝了一口鲜菇做的素鱼,便放下了,

    “有一股木头味……”

    灵泽尝了一口,味道确实变差了许多。

    这种素肉,必须要做好的时候,即刻趁热吃,才能保证有肉香,现在已经放了这么久,早已经和之前没法比了。

    “确实不太好吃了,”灵泽扯出一个笑,“不吃了吧,明天我重新做一顿,你别乱跑了,留在这里趁热吃?”

    少年心思单纯,扬起唇角,笑着用力点头,“嗯!”

    放下筷子,他跑去屋顶上,开始电萝卜、电韭菜、顺带电一电刚从灵泽那里要回来的那最后一枚灵兽蛋。

    灵泽目光跟着那少年天上屋顶的身影,看了许久,才又缓缓收回来,正要掐诀念咒,把桌子收拾了,这时才发现,一直默默坐在边上的萧逸,竟然将满桌的饭菜,吃了大半去。

    将碟子里最后一块素鱼排扒拉进嘴里,萧逸冲着灵泽咧嘴笑,

    “师兄,这素肉真好吃,还有吗?”

    灵泽微微一怔,很快笑说:“今天就做了这一桌,等明天吧?”

    萧逸把桌上最后一点饭菜扫荡赶紧,抹了一把嘴,看似随意地说:

    “我想吃你做的牛肉干,明天能加一份素肉干吗?”

    牛肉干……

    灵泽身影一僵。

    很多年前,已经非常模糊的某一段久远的记忆,莫名地,在灵泽脑海中浮现出来。

    那段往事过去了太久,灵泽已经几乎记不清楚了,可是,“牛肉干”三个字,却像某种诅咒,深深烙印在灵泽心底。

    “你……”

    灵泽开口,想要问什么,这时,乾坤袋里,传声符的金光一闪,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想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哎哟,老头子我刚从北边回来,这才看到你给我发的那么多传声符,怎么了这是,遇到什么大问题了,要我老头子出手才能搞定?]

    是疯爷爷,看起来,已经从天山回到玄天宗逍遥峰了。

    这消息,来得正好。

    灵泽压在心底里许久的那个问题,终于有机会可以问出口了——

    他想问问疯爷爷,有关自己进入玄天宗之前,被刻意抹除的那一段记忆。

    第130章 第130章

    收起疯爷爷的传声符, 灵泽正要回一个过去,抬眼看到正一错不错盯着他看的萧逸,手上动作一顿。

    萧逸很快意识到什么, 识趣地站起身, 往自己的梢间走, “我先回去了。”

    “萧……师弟。”

    灵泽这时犹豫着叫住他。

    “师兄?”

    萧逸转头看他。

    灵泽想直接问问他刚才口中那“牛肉干”, 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可转念想了想,还是将问题咽了回去, 只说:“早些休息。”

    待到萧逸离开,灵泽在心中组织了一番措辞,然后将问题简略地发过去。

    过了一阵,疯爷爷的传声符发过来——

    [怎么突然问那么久之前的事?嘿哟, 老头子我年纪大了, 记性不好, 这些东西早忘得差不多了。]

    那些记忆,是属于灵泽的过去, 这么多年了,疯爷爷记不清楚,也很正常。

    对方这么说,灵泽没办法反驳, 他想了想, 换了一个问题——

    [当年, 为什么要抹除我的记忆?]

    疯爷爷或许已经记不清灵泽儿时的记忆里的内容, 可是抹除一个修士的记忆, 需要用到非常复杂的法阵,疯爷爷当年花费了三天三夜, 这么耗时耗力的事情,背后的目的,疯爷爷就是记性再差,也不可能忘记的。

    这次问题发出去,许久也没有收到对面的回应,就在灵泽以为疯爷爷不会回复他的时候,对面的传声符发了过来——

    [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怕你个臭小子走火入魔。]

    这句话之后,背景音里,是疯爷爷的一句抱怨:“你们这些小孩,一个接着一个的,都不省心!”

    ……走火入魔?

    灵泽还想再问,传声符刚拿出来,对面却先发了消息过来——

    [哎哟,我这有点事,要开阵法了,传声符进不来了,先别聊了,改天再说哈。]

    灵泽接下来的问题便被堵了回去。他叹息摇头,心想这种问题,果然还是应该当面聊的,还是等回了玄天宗再说好了。

    收起乾坤袋,灵泽看一眼房顶,坐在屋脊上的那个少年的清瘦身影,跃入眼帘。

    从灵泽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银发披散的背影,长发随风而动,月光洒在他发梢肩头,让少年融进一层糅合的银色中。

    灵泽怔怔看了一阵,脑海中浮现一个问题——

    他们现在……算是正式在一起了吗?

    灵泽心里升腾起一股异样情绪,仿佛天上的月亮落入了他掌心,让他欢欣雀跃,让他觉得不真实,让他……

    让他心中某个角落里,多出一些不应该有的负面情绪。

    他不敢去细想这是什么负面情绪,只甩了甩头,将这情绪从脑海里清除干净,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屋脊上。

    天劫此时正用掌心托着那最后一枚灵兽蛋,放在眼前,仔细观察着上面细小的纹路,偶尔用手指朝蛋壳里渡入几丝银白的电光,看起来像个认真工作的雕刻师似的。

    少年的侧脸线条漂亮,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微微上翘的鼻头,形成利落又生动的线条。

    因为太过认真地观察那灵兽蛋,他眉头轻轻蹙起,双唇微微张开,饱满红润的唇珠下,两颗洁白的小门牙露出一点点。

    灵泽盯着那双唇看了许久,最后没忍住,俯身凑上去,亲吻那柔软的唇。

    啪!

    银白的电光在夜色中一闪。

    灵泽被电得双唇发麻,很快退开了。

    “哥,”少年慌张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不小心漏电了……”

    这套说辞,天劫用过许多次了。两人缠绵在一起的时候,灵泽被电到,也不是第一次了。

    灵泽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被电,好像格外痛,痛到心坎里去。

    如果刚才没有在后山上看到那一幕,如果不知道少年可以那样坦然地接受萧逸的触碰和亲昵举动,灵泽或许都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

    他喉头发紧,往远离天劫的方向坐了坐,“没事。”

    少年凑上来,脸挨得很近,仔细观察着灵泽的双眼,然后问:“你生气了?”

    灵泽唇角扯出一个笑,摇头,“没有。”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揉一揉少年的头顶,手伸到半空中,顿了顿,又讪讪地收回来。

    少年不太相信,他能感觉到他哥的情绪不太对,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只不依不饶地追问:“真的吗?可你看起来……不开心了。”

    灵泽被少年的双眼盯得有些不自在,抬手虚虚地挡住少年双眼。

    少年抬手,抱住灵泽的手腕,扒拉到自己胸口按住,“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

    灵泽依旧摇头。他不可能告诉天劫,是因为他和萧逸走得太近。

    少年有他自己的自由,萧逸也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们两个年纪更接近,性格想法也更相似,因而迅速地相识相熟,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灵泽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和立场去阻止。

    所以灵泽最终只说“没有”,又试着主动岔开话题:

    “之前和你参加同场的五门联考的那小沙弥,你还记得吗?”

    天劫隐约有些印象,但不深,虽然对他哥这生硬的话题转换有些不满,但还是点头。

    灵泽便将之前在慧觉大师禅堂后面的密室里看到的情况,简单和天劫说了。

    天劫垂着眼想了一阵,又重新看向灵泽,

    “你想让我帮他,渡心魔劫?”

    灵泽摇头。

    他当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命令天劫应该帮哪个修士渡劫,他又不是天道,也不是国师,干不出“替天行道”这种事。

    “我只是告诉你一声。”

    至于应该怎么做,那是天劫自己的事。

    天劫闻言,认真点头,“我知道了。”

    第二天,程丹赤依旧没有渡心魔劫的迹象,慧觉大师自然不可能提还回阴阳金缕丝和七窍玲珑心的事。

    而轩辕小铁蛋被阵符师协会天龙寺分会的修士们盯得紧,也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将那乾坤金锁扣送过来。

    因而,他们只能继续在这梢间住着。

    前一晚用鲜菇做的素鱼排,因为放太久变了味,灵泽答应今天给小鬼重新做一顿更好的。

    所以他一大早去了天龙寺后厨,花了不少灵石,将几种适合做素肉的菌菇和根茎类的蔬果全部买回来,又把许多年都没有看过的春风菜谱大全从乾坤袋里翻出来。

    这本春风菜谱大全,是灵泽以前从玄天山脚下的春风楼大厨那里求来的。

    他刚到玄天宗的那几年,因为身体太差又没有参加联考,因而不能参加外门弟子的课业,而他师父基本上一年里三百六十天都在外游历,根本不管他。

    那时候灵泽像只放养的小猫崽子,没人管,他就遵从本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他和大多数修仙问道的小弟子不同,他心里从来也没想过要成大道,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个执念——

    他想学厨艺,他想做牛肉干,做出这世间最好吃的牛肉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执念,但这个念头让他一天到晚扒在春风楼后院的墙头,偷偷学艺。

    后来一位打荷的伙计看他瘦瘦小小一个,扒拉在墙头瞪大了眼往里看,寒风吹得小身板瑟瑟发抖也不肯走,挺可怜的,便好心将他收了做个助手。

    再后来,那打荷的伙计一路高升,做到了主厨的位子,便也带着灵泽将各种菜谱学了一遍。

    出师那天,主厨送了灵泽这本菜谱。

    其实这菜谱灵泽早已经烂熟于心,根本不需要再看,可是有了前一晚做失败的素鱼排的经验,灵泽担心是自己记错了哪个地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把已然泛黄到边角发黑的厚厚一本书拿出来,逐个步骤,仔细看了。

    这次的一桌斋饭,耗费了近两个时辰,做完时,月亮已经高悬在头顶。

    灵泽拿出乾坤袋,没有收到小鬼的任何消息。

    开始做饭之前一个时辰,灵泽就让小鬼提前准备回来了,中途做菜的时候,他又接连去了几张传声符,然而,对面却是一句话也没回给他。

    看着摆满石桌的素斋,灵泽的目光变得很沉。

    他将定位法阵取出来,原以为会像昨晚一样,看到那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天龙寺后山,然而这一次显示的地点,却让灵泽心头一紧——

    天劫在天龙寺训诫堂。

    那是天龙寺惩罚犯了门规戒律的弟子和借宿修士的地方。

    为什么小鬼会出现在训诫堂?

    正思忖着,院子外面传来两个小沙弥的声音,问灵泽是否在里面。

    这梢间是慧觉大师的地界,不要说普通的小沙弥了,就是住持要进来,也需要提前知会一声的。

    因而那两个小沙弥不敢贸然闯入,灵泽便主动推门出去,询问事由。

    两个小沙弥急道:

    “灵泽施主,您带来的那两个小施主,闯祸了,您……随我们去一趟戒律堂吧。”

    走进戒律堂,眼前的画面,让灵泽怔住——

    几位天龙寺的长老弟子围了一圈,各个面色阴沉,看着脚边地面,不停地摇头叹息。

    在他们面前的地面上,洋洋洒洒散落着十多条锦鲤,各个都翻了白肚皮。

    房间的一角,站着罪魁祸首——

    两个少年一站一坐。

    萧逸还算收敛,站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

    天劫却是满脸的嚣张跋扈,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拿着烤鱼的木棍,另一只手随意地将唇角沾着的鱼皮撕下来,送进嘴里嚼着。

    看到灵泽进来,甚至旁若无人地咧嘴笑着,喊了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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