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里面许久没了动静, 病房外守着的两人不约而同起身进去看。

    很快,两道又高又大的阴影覆盖在病床左右。

    温楚似乎以前经常抱着蓝识恩睡,要不就是蓝识恩以前经常和温楚挤一张床, 两人睡得无比亲近, 肩膀挨着肩膀,温楚的手环着蓝识恩, 蓝识恩微微埋头拱进温楚肩窝。

    贺凛看了眼不作声只一个劲盯着瞧的傅宗延, 语气极差:“你在看谁?”

    不过他声音压得极低,如果不是格外嫌弃傅宗延,他是会冲傅宗延耳朵说话的。但这根本不可能。

    傅宗延瞥他一眼, 觉得他脑子有病。他俯身轻轻拿开温楚环着蓝识恩的手,将人划拉到怀里再抱起来。温楚十分依赖他的气息, 一到傅宗延怀里就自动伸手环住了他的Alpha,额头贴上傅宗延颈侧。

    这一幕落在贺凛眼里, 贺凛都瞧愣了。

    他脸上难得露出那样微怔的神情, 多数时候不是面无表情的冷意就是心狠手辣的讥诮,好像第一次发现Alpha和Omega之间的相处竟会是这样的温情脉脉, 而不是睁开眼就咬人打人。

    傅宗延看也不看他, 手掌捂着温楚露出来的一侧耳朵,对贺凛说:“不要想把人带走。”

    闻言,贺凛恢复神情,他漠然注视着傅宗延,这个联邦中央新上任的一把手。

    他们之间, 不只是眼下这个因为Omega而被牵扯的关系, 还有更现实的政治较量与谈判。

    他们本就立场敌对。

    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现实的因素。

    况且, 他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

    只是刚想回一句,就听床上传来一声梦话。

    “呜……温楚……脑袋给我……呜……”

    似乎是感觉到温楚离开, 蓝识恩一下又很没安全感,像是又要哭,翻身就想去搂什么。

    贺凛盯着他,眼疾手快,抓过温楚枕头塞他怀里。蓝识恩闻到温楚的味道,眉间都松了,脸颊很快贴上枕头。

    拇指触摸到蓝识恩面颊柔软的温度,贺凛没动,他沉着眉眼注视着,半晌没作声。

    许久,再次抬头看向傅宗延的时候,他却没再说什么。

    折腾一晚上,温楚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房间。

    显然不是病房。

    房间落地的窗外能看到广阔无际的湛蓝海湾,还有一侧绿意盎然的深林。

    这个角度其实有些像法兰比奇,念头冒出,温楚赶紧开门出去。

    已近中午,亮堂堂的光线从窗外倾泻进来,整间屋子大得不可思议。阳台更是一座玻璃罩顶的小花园,日光下色泽晶莹芬芳摇曳。

    法兰比奇的尖顶正对着他,就在不远的山顶上。

    温楚愣愣瞧了好久,一时间都有些想哭。

    他太久没回家了,不知道他和蓝识恩的宿舍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餐厅桌上写了两份便签,一份是叮嘱他吃的都在哪里,一份是告诉他如果休息好了想去医院看蓝识恩,出门告诉安保就可以。

    温楚没有耽搁,时间已经不早。灿烂明媚的阳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海湾,空气都变得跳跃。

    回到卧室洗脸刷牙的时候,温楚忽然觉得后颈有些疼。镜子里只能看到一小半,有些像是被人吮舔过度的红肿和轻微破皮。想起什么,温楚踮脚打开上面的柜子,果不其然看到已经拆封的一管抑制剂。

    算算时间,傅宗延的潮热期就在这几天了。真是难为他了。温楚好笑。可能昨天太累了,被傅宗延抱回来他是一点印象没有。也不知道这样难熬的夜晚他是怎么解决的。

    如果没有温楚在身边,傅宗延压根不会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和以往一样,按部就班地注射抑制剂,一直到七天的潮热期结束。他甚至不会产生格外的冲动,毕竟之前的傅宗延,连想象都是匮乏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温楚不仅在他身边,他的想象也无比丰富。夜晚简直成了他的煎熬。过往的画面在眼前逐帧播放,傅宗延满头大汗,睡不着的时候瞪着天花板,难以相信自己居然是这样的人。

    他甚至会忍不住努力去想之前那次潮热期是怎么度过的,毕竟就是那次温楚有了他们的宝宝。傅宗延越想越好奇,他太好奇了,这段记忆的缺失居然让他生出几分懊丧。不过他也暗自心虚,觉得自己有些不是人。

    正午气温升高,温楚到医院都出了身汗。

    刮来的海风里带着咸湿的海水气息,温温热热的。

    这不是费希尔自治州,常年冰天雪地、不是刮大风就是下暴雪。到这里,温楚穿得都薄了,小腹弧度也明显起来。

    蓝识恩似乎被告知了温楚今天会来,于是一直在等他。

    两个人一起吃了午餐。就是蓝识恩孕吐太严重,一顿下来根本没吃多少。温楚看着都不忍心,于是心底骂贺凛骂得更厉害。

    贺凛中午也过来了,风尘仆仆的,似乎知道蓝识恩孕吐严重,又或者只是因为受到标记的影响,不过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温楚不让他进去,他瞪着凶巴巴的温楚,但终究没胡来,外面守了一阵,有人过来和他说事才离开。

    谈判近在眼前。

    盘旋的战机数不胜数,巡逻的士兵随处可见,法兰比奇的氛围肉眼可见的紧张。

    医院里都在四处谈论这次的谈判。

    两人午觉醒来,温楚陪蓝识恩做了趟检查。

    等待检查的时候,排队的人里就有两个人争辩这次的谈判到底哪方赢面更大。

    “海布拉鲁说到底是流亡政府的,当年战事紧张,韩商上校做出那样的决定,民意上一直有意见嘛……这个大家都知道……”

    “联邦又不是吃素的。再说了,西线沦陷死了多少将士?他们私下里还和交易所合作,这个危害更大吧……”

    “交易所怎么出来的?还不是这些年联邦睁只眼闭只眼——”

    蓦地,身后一阵骚动。

    持枪荷弹的士兵厉声让道,好几名医生从另一头急匆匆奔来。

    人群拥堵,温楚护着蓝识恩往角落退了退。

    很快,一阵浓烈的血腥气袭来,似乎有什么人受伤了。

    “发生什么事了……”

    温楚和蓝识恩对视一眼,竖起了耳朵。

    “说是韩上校遇袭了。”

    “韩上校?!”

    “对,后天就正式谈判了。西线的重要领导都来了。就是韩上校到的时候,车子堵得厉害……哎,你知道的,他父亲……血海深仇嘛……但这次可能安保里也安插了人,不然游行的人不会这么容易冲到跟前吧……你说是不是?”

    淌了一地的血很快被擦除。

    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开,一众军官跟在后面,面容严肃。温楚似乎还看到了傅宗延的身影。他站在最后面,和身边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但没多时,他似乎感觉到了,转头往人群里寻了寻。

    温楚朝他招了招手。

    傅宗延很快大步朝他走来。

    见他和蓝识恩看戏似的站角落里,神情都有些兴致勃勃,便有点无语,傅宗延低声叮嘱温楚:“不要乱跑。”说完,他又看了眼附近跟着的安保。为首的似乎十分畏惧傅宗延,同他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又朝温楚和蓝识恩靠近了些许。

    温楚解释:“没有乱跑。是突然来了好多人。”

    傅宗延点头:“嗯。待会去做什么?”

    蓝识恩左瞧右瞧,不是很明白这样的问题还要问来问去。当然是去做检查啊。不过他虽然看不懂别人谈恋爱的氛围,还是很依赖温楚的,便十分乖巧地等在一边。

    医院很快恢复正常秩序。

    蓝识恩的状况并不算严重,检查做完,傍晚医生过来的时候,说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照理别人听到这样的消息会很开心,蓝识恩则十分紧张。

    他扭头看着温楚,神情可怜。

    温楚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没事没事,我带你走。”

    “贺凛要是敢阻拦,我咬死他。”

    温楚想起死在他手.枪下的闻峥,还有被他用“妙计”砸晕的交易所的人,他是十分有底气的。

    蓝识恩点点头。

    他知道温楚的,虽然瞧着温温柔柔,但小时候在教堂打架也是很猛的。

    晚上两人一起吃晚饭。

    贺凛和傅宗延同时到了。场面再度奇异。蓝识恩不想见贺凛,温楚就给他堵着门。贺凛就去看傅宗延,希望他能管管自己的Omega。傅宗延在门缝里看到温楚凶巴巴的眼神,忽然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就去找受伤住院的韩东原吃晚饭了。

    贺凛原地站了会,难以置信,但也最后也选择去吃饭。

    后半夜依旧是相似的情形。

    傅宗延抱走温楚。

    贺凛坐在蓝识恩病床前像个只能午夜窥探的小偷。

    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急需Omega信息素的安抚。傅宗延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潮热期,而贺凛,是因为标记后长时间分离带来的焦躁症。蓝识恩肚子里有他们的孩子,再加上Omega反应就是比Alpha轻,所以蓝识恩的焦虑并不明显——甚至抵不上他看到贺凛时的害怕。

    车子缓慢行驶在午夜凉爽的街道上。

    白日里的沸腾喧嚣,游行人群的惊慌失措,刺杀枪击的硝烟与鲜血,在浓郁夜色的笼罩下,通通消失不见。

    温楚这次睡得不是很沉,傅宗延怀里醒来的时候,正好望见Alpha注视窗外的深沉面容。

    傅宗延没发现温楚睁眼。

    他似乎在思考今天的刺杀,还有后天的谈判,眉宇冷肃,漆黑眼底映着寂然的深夜,一时间,声色俱敛。

    法兰比奇教堂的影子高高矗立在高处,剪影一般在眼前倏忽而过。好像眼前所有的未知,看不清面目。

    傅宗延走神望着,直到眉宇间传来温温凉凉的几下抚摸。

    他弯起唇角,视线移到车窗玻璃上映着的温楚的面容,然后捉住温楚的手,微微低头亲了亲他的指尖。

    第七十二章

    蓝识恩醒来的时候贺凛已经走了。

    但他还是知道贺凛来过。因为枕头边残留的乌木气息, 清苦的药香,极具穿透力。蓝识恩不喜欢这样的味道,这会让他有种时刻被束缚的感觉, 怎么都逃脱不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闻久了, 习惯太恐怖,但也可能是标记的原因, 纯粹的生理亲近感, 他会觉得这样的味道令人平静,好像月光笼罩巨大而黑沉的岩石,一切都坚如磐石也波澜不惊。

    当然, 这些的前提是人不在。

    人在,就是另一种状况了。

    贺凛本人比他的味道更具侵略性。

    一上午, 温楚都没出现。蓝识恩等了许久,有点难过, 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依赖温楚了。温楚也有自己的宝宝。

    护士带他去做检查的时候, 蓝识恩发现周围安保的数量比昨天简直翻了倍。

    “韩上校受伤住院了,是会有点不方便, 不过问题不大……”护士笑着说。

    蓝识恩点点头, 没什么表情,小脸板着。他在外人面前就是这样,警惕性很强,也许是从小异乡人的身份让他总是格格不入,养成了这样的性格。除非对上温楚。

    “考虑尽快出院吗?”

    医生看了眼他的记录, 语气温和:“平常不要太紧张, 保持好心情。”

    和昨天一样, 听到“出院”两个字蓝识恩就很紧张。好像一出院就要被巫婆抓走似的。

    “不考虑。”蓝识恩冷声。

    闻言,医生微愣, 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

    回去的时候护士没有带他,毕竟人家很忙的。蓝识恩也不要她带,脑子里一边想温楚今天会什么时候来,一边又想今晚一定不要睡熟,等贺凛来就赶走他。

    但贺凛似乎已经来了。

    转过拐角,看到熟悉的跟在贺凛身边的人,蓝识恩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安全出口下了好几层,等空荡荡的楼梯间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蓝识恩才慢慢坐下来。

    正对的窗口十分狭小,只看得到湛蓝海面的一角。

    海风徐徐吹进,蓝识恩坐了会都想睡觉了。

    只是他刚垂头靠上膝盖,耳旁就传来一声开门动静。伴随打火机的几下拨弄。很快,浓郁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

    “咳……”

    “谁。”一道极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声势。

    蓝识恩吓了跳,但是他不说话,冷着脸站起来靠墙盯着上方。

    脚步声和贺凛有些像,都是军人才会有的秩序感和力量。

    一只冷脸的小猫,正仰面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蓝色眼瞳好像深不见底的海面,透着极强的冷意。

    韩东原先是一怔,然后观察力十分敏锐地发现蓝识恩微微显露的腹部。

    瞬间,他手忙脚乱,扔掉下属偷偷带进来给他解乏的雪茄,动作滑稽地踩了好几下,踩的时候手还在半空挥舞,似乎想尽快挥散掉眼前浓白的烟雾。

    “对不起。”

    韩东原整个人都不好了,尤其对上那双蓝眸——只有出生海布拉鲁的人才会有这样颜色的眼睛。

    他甚至想,难道又是一个来暗杀的?

    但下秒他就否认了这个情况。

    毕竟,蓝识恩一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神警惕程度好像韩东原才是真正的刺客。

    烟雾散去,Omega还是一声不响。

    韩东原都紧张了。

    他人生三十多年,头一回这么紧张。

    虽然他站在高处,但被这么冷冰冰盯着,韩东原觉得自己好像很矮小,像个小矮人。加上医院抽烟本就不好,还有一些他身份带来的政治因素,面对那双蓝眸,韩东原再次语气内疚地道了声歉:“对不起。”

    “我不应该抽烟的。”韩上校下意识道。

    蓝识恩还是不说话。

    他觉得这些个Alpha,不是脑子不好,就是有大病。

    蓝识恩觉得自己恐A。

    不对。

    是厌A。

    还是温楚最好,香香软软,温温柔柔,会经常抱他,摸他的头。

    蓝识恩一直不说话,韩东原也不知道说什么。不知为何,他都有点害怕。于是,他也站着不动——根本不敢动。只是他是军人,一个劲站着莫名像罚站。

    两人这么隔着一段楼梯,看着彼此。

    慢慢地,感觉到Alpha的没头没脑,蓝识恩低下头。他感到疲惫,想回去了。可一想到回去就会遇见贺凛,他就又不想动了。

    蓝识恩没再理头顶杵着的Alpha,坐回之前的地方。

    韩东原站了会,见背朝他坐着的Omega一直没动静,便有些担心,心想怀孕了坐地上是不是不大好……虽然他不清楚怀孕的一些注意事项,但他在傅宗延办公桌上看到过一本,还蛮厚的。当时陆昂川煞有介事地拿起来翻,他跟着瞧了几眼,密密麻麻,堪比一辆主战坦克的构造基础。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思索半晌,韩东原小心翼翼问道。

    Alpha的声音和一开始的威严大相径庭。

    “不要。”

    蓝识恩被吵醒,怒道:“你走开。”

    Omega怒气冲冲,韩东原转身就走,执行速度堪比战时。

    不过他一出门就看到四处急匆匆找人的安保。

    韩东原立在人群中央,明白过来,十分热心地给指了路。

    不远处,他看到自己的好友傅宗延一脸莫名其妙瞧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不好好躺床上养伤,怎么突然冒出来给人指路。

    不过傅宗延也没多在意他,视线一转,跟上了急匆匆的温楚朝楼梯间走去。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温楚当天就准备让蓝识恩出院,住去自己家。

    贺凛是不可能允许的,场面一度十分僵持,甚至火药味都出来了。

    韩东原靠墙角看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想了想,出了个主意。

    虽然这是私事,但参与其中的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谈判又近在眼前,舆论的影响还是十分重要的。他对傅宗延说,贺凛不能出入你家,外面会传你和流亡政府有勾结——之前那一百颗只有凭证没有密码的能量石就已经让你在议会落下不小的口实。

    你让这个Omega住到教堂去。

    “他不是还归属法兰比奇吗。名正言顺。至于孩子,如果他想留,就留着,不想留了……据我所知,法兰比奇的医疗系统比这里更先进。”

    傅宗延看着韩东原。

    他这番话乍听没问题,处处合情合理、周到又细致,但仔细想,不知怎么,莫名令人心惊。

    不过去教堂确实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无论如何,名义上说得过去。毕竟,如果当初不发生意外,蓝识恩现在就应该还在法兰比奇。

    只是傅宗延万万没想到,和蓝识恩一起打包去教堂的,还有他老婆。

    顿时,傅宗延就有点讨厌自己这个同期了。

    韩东原和他父亲一样,面上瞧着滴水不漏,但心思实在说不上好。

    考虑到蓝识恩目前的情绪,还有他肚子里宝宝,贺凛最终还是松口了。只是他看韩东原的眼神好像他已经是个死人。况且,因为韩东原的父亲韩商就是发起海布拉鲁大屠杀的人,不光是贺凛,在一众流亡政府眼里,韩东原早就是暗杀榜上排名第一的人。

    教堂是允许外部探视的。

    又因为中立,不会存在政治上的无形偏袒。简直就是Omega最天然的庇护所。

    温楚回家打包行李的步伐都雀跃起来。

    傅宗延见他开心得不像是假的,便有些沉闷。

    昨晚刚浓情蜜意过,一睁眼,老婆家都不要了。他古板地坐在沙发上,瞧着温楚忙前忙后,都有些发愣。

    温楚收拾好行李箱,他起身过去检查,顺便合上。温楚见他一直不说话,就凑过去捧着Alpha的脸笑着说:“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瞧瞧这话说的。

    傅宗延无语,他又不是他空巢的老父亲,还“经常回来”……干脆不要回来好了。

    傅宗延没说什么。

    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太稀奇,温楚以前都没见过,笑眯眯瞧了好一会。

    于是傅宗延更加觉得他没良心。他的潮热期就在这几天,温楚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不过昨晚的体验太美好,傅宗延觉得自己比温楚大许多,还是不要这么斤斤计较了。

    温楚当然是舍不得他的,只是现在蓝识恩情绪不好,他得先顾着蓝识恩。傅宗延又不是小孩子。虽然昨晚一直把他话当耳旁风的傅宗延就挺幼稚的,但温楚想,那一定是潮热期作祟。

    “你什么时候进入潮热期?”温楚亲了亲傅宗延额头,轻声问他。

    傅宗延盯着他微张的嘴唇,鲜艳粉润,昨晚也是这张嘴唇,紧紧包裹着自己,傅宗延闭了闭眼,哑声:“我用抑制剂就好。”

    温楚觉得他更加可怜了。

    他想起在厄尔西峡谷突发潮热还自己离开的傅宗延,也是这么可怜。

    虽然他把这些都忘了,但温楚记得。

    “真的吗?”温楚装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好像只要傅宗延说“真的”他就不会回来了似的。

    傅宗延沉默下来。

    半晌,他叹气:“假的。”

    “可不可以每天都回来。”

    “我会去接你的。”

    他真的离不开温楚。任何意义上都是。

    温楚心软,很快便答应了他。

    第七十三章

    再次回到法兰比奇, 温楚和蓝识恩都有些伤感。

    路易斯先生老了许多,尤其经历了流亡军的审讯,走起路来腿脚都有些不方便。看到他俩平安, 路易斯先生还是非常开心的, 虽然两只小猫出去一趟回来肚子里都揣了点。

    午餐和教堂以前的伙伴一起吃。大家都很体贴,没问这大半年他们经历了什么, 但对温楚和蓝识恩的肚子都十分好奇。教堂的管理员放宽了午休的规矩, 于是温楚和蓝识恩被围着问了好多关于宝宝的问题。问得温楚脸红红,蓝识恩则是脸色发黑。

    等他们回到以前的宿舍,傍晚的余晖倾泻在浩瀚的海湾上, 湛蓝的海面清澈透明,浮动着浅浅的波光。

    云层很淡, 细纱似的铺散,空气里洋溢着熟悉又亲切的芬芳。

    他俩趴在窗前, 好久没有说话。

    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样。

    就连那本《人类百年前史》, 还在枕头边放着。只是温楚早已读完。傅宗延也读完了,但是他忘了。有次还拿起那本封面破破烂烂的书问温楚书名是什么, 但是对上温楚毫无感情的眼神, 他十分识趣且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抽屉里的日记本也停留在去往梅尔教堂的那天,记录着他即将第一次驾驶风隼的激动心情。往前翻,每日里的记录不是上课被难倒,就是蓝识恩今天又和谁闹不开心了。还有一些偷偷听来的八卦。或者担心明后天的天气,要是下雨, 他们就去不成镇上了。

    比起这半年的惊心动魄, 眼前的这本日记平淡得近乎天真。

    逃亡路上, 他见过一个世纪前史诗般的人类要塞,也徒步跋涉过好几公里。他见过一夜之间覆盖所有的大雪, 也被这个世纪最丑陋骇人的一面吓到失语。几倍大的老虎、栽着小黄花的黑狼,无边无际的弗里雪原,仿佛大地奇迹一样在尽头耸起的海西山脉。不过最奇异的,当属混沌记忆里出现在道路尽头的大象。他被傅宗延抱在怀里,注目的瞬间,好像身处一场光怪陆离、永不会醒的梦。

    当然,他也体味过最复杂的感情。

    懵懂的、暧昧的、惊悚的、恐惧的,雀跃的、欢愉的,但这些通通都抵不上厄尔西峡谷的生死缠绵。

    过往的几个瞬间,温楚想过如果回来自己会做什么,会哭?会笑?会抱着蓝识恩大声倾诉吗。可当再次回到原点,温楚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平静海湾,夕阳斑斓绚丽,心底也十分平静。

    在傅宗延忘记这些的时候,他曾经也无比痛苦地希望自己一起忘了。

    但是现在他不会这么想了。

    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属于他的。只属于他的。

    眼眶渐渐有些潮,温楚捂了捂眼睛,抬起头的时候,余光瞄见蓝识恩,他依旧板着张脸,好像在生谁的气,于是,温楚硬生生把眼泪收回去了。

    “你在想什么?”温楚问他。

    蓝识恩恶狠狠:“想贺凛明天出门被车撞死。”

    温楚:“……”

    “好吧。”温楚小声。

    蓝识恩扭头,望着对床的温楚:“你在想什么?”

    温楚不大好意思,小声:“在想傅宗延什么时候来接我。”

    闻言,蓝识恩有点不大开心:“你今晚不和我睡吗?”

    温楚歉疚道:“不了吧……他快进入潮热期了……”

    蓝识恩:“切。”

    温楚脸红红:“…………”

    傅宗延来得不算早。

    似乎是知道刚回到家的温楚肯定会好好待一阵。

    星光盛满天际的时候,有人敲门来说总理来访。温楚赶紧下床,下到一半,又小心翼翼扭头去看蓝识恩。蓝识恩懒得理他,轻轻“哼”了声捞起被子蒙住脑袋。

    温楚走过去,蹲在蓝识恩床边,犹豫道:“要不我今天不回去了?”

    蓝识恩没说话。

    过了会,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一声:“算了。你走吧——”很快,他又赶紧补了句:“明天早点来。不要像今天早上一样……”越说声音越低。

    他不是怪温楚,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依赖,但就是不想离开温楚。

    温楚笑着点头:“好的好的。”

    傅宗延站在法兰比奇的一楼大厅里听路易斯先生说最近的教堂修缮工作。

    他身后没有跟着一个人。

    往常会跟着很多人,安保、秘书,要不就是各种职别、级别的军官。他们的神情通常比较严肃,说话声也很低。这样的傅宗延瞧着就很忙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姿态闲适地仰头观赏恢弘壮丽的穹顶壁画。

    另一侧还未竣工的高壁上描绘的是一个多世纪前人类时代的先锋。

    他们带领人类创造出无数的奇迹,也曾在最后的时刻拯救人类于濒临。

    “……预计还有三个多月……矿石颜料十分短缺,所以工期延长了不少……”

    路易斯先生慢吞吞说着,傅宗延站在壁画前,没有多言语。

    深色西装齐整利落,海面莹莹的光线透过不规则切割的教堂玻璃映照在他身侧,衬得他身躯高大,气质内敛又温隽。

    教堂是中立的,他的到来并没有带来多少影响。确实像个参观者。

    温楚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眼前的壁画他早就十分熟悉,抬头看傅宗延的时候,发现他还在十分认真地端详,只是神情有些微的疑惑。

    “怎么了?”温楚低声。

    傅宗延低头注视他,不知道怎么说。

    壁画上描绘的场景,是人类进入太空舱冬眠,孤独地在宇宙游荡百年的浩瀚场景。

    傅宗延觉得,这个场景,似乎在哪里听闻过。

    “……他们孤独地在这个星球外游荡,游荡了百年。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老旧不堪的冬眠舱外,太阳和百年前一样,冉冉初升……”

    傅宗延低声。

    瞬间,温楚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他给他读的那章!

    温楚激动地快哭了,他捧着傅宗延的脸,牢牢注视着他,语气颤抖:“你想起来了?”

    也许是他的样子太惊喜,傅宗延迟疑着没有立即说话。

    他不想让他失望。

    但很快,温楚也发现了。他松开手,靠进傅宗延怀里,在傅宗延伸手抱住他的时候,低声问道:“你刚才想起什么了?”

    傅宗延说:“就是想起这句话。”说完,他低头亲了亲温楚发顶,安抚似的。

    温楚点点头。

    不过这也许是个征兆,回去路上,温楚想,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他想过要是傅宗延永远都不会想起来该怎么办,那他真的会很难过很难过。

    傅宗延发现,醒来时温楚看自己的眼神再次回到了自己身上。

    开心的、雀跃的,心无旁骛的,好像什么都不会成为问题。那种十分具有力量的注视让他心口微微发烫,但莫名的,还是有几分酸意。尽管他告诉自己,这没有任何区别,但显而易见的是,区别就是很大。

    他无法克制自己去亲吻他。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傅宗延觉得自己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只要这样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温楚被他亲得难耐,但两人还在车里,司机虽然目不斜视,但人家到底不是机器人。

    温楚推开傅宗延,转脸望向窗外。

    晚风里带着海水的清透凉意,还有一丝丝微醺的盛夏草木气息。他红着脸望着窗玻璃上一直盯着他看的傅宗延,很想让他别这么明目张胆,但这样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十分令人害羞了。

    进门的步骤变得十分粗糙。温楚甚至来不及脱鞋就被傅宗延一把抱起。他太急切了,潮热期放大了这种急切,很快,傅宗延就在玄关进入了他想了一路的地方。温楚被他搂在怀里,好一会气都喘不上来。

    傅宗延却在抱到他后不那么急切了,他变得温柔起来,一会亲亲他的后颈,一会细致抚摸他汗湿的脸颊。不知道过去多久,两处水声变得粘稠,温楚有点受不了一直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小腿都有点抽筋了。

    温楚挣脱他的亲吻,忍不住问:“不进房间吗?”傅宗延没有立即说话,他的气息极其压抑,似乎在尽力忍耐什么。又亲了好一会,他才抱着人穿过客厅。

    月光温柔地淌过地面,落地窗外一望无际的深蓝海面,好像丝绒的缎带,波纹起伏。傅宗延贴着温楚耳朵说想要标记他的时候,温楚整个人都是失神的,他几乎要眩晕在海水一样铺天盖地的月光里了。

    “可以吗?”傅宗延耐心问道。他的动作却不像他的语气一样耐心。温楚扭头望着他,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傅宗延注视这双泛着水意的、迷蒙又温柔的眼眸,低声:“温楚,可以吗?”

    这个念头已经冒出来不止一次了。

    大概是没有安全感。傅宗延想。可明明人就在自己怀里,这样的不安全感到底从何而来。傅宗延不清楚。

    “可以什么……”温楚轻轻吸气,忍不住往窗前靠,想要躲避什么似的。傅宗延没让,他一掌托着他还是很浅的小腹,一掌轻轻抚摸汗湿的腿根,他的手掌宽阔,看着十分轻柔,贴在温楚后颈摩挲的嘴唇却有些重。温楚没有在潮热期,Omega的潮热期本就不稳定,此刻后颈标记的部位却微微凸起,很明显是进入了被动的潮热状态。橡木的气息变得强势,鸢尾湿漉漉摇晃着,偌大客厅变得馥郁又芬芳,近乎腻人。

    牙齿试探性地咬人的时候,温楚还是疼得肩膀瑟缩。不过傅宗延也很快就暂停了这个行为,因为温楚疼的浑身紧缩,他其实更加不好受。尤其在未真正进入潮热期,Omega的疼痛意识会更加清晰。为了缓解不能标记的焦躁,玻璃上很快出现大片薄雾,交叠的身影偶尔映出一小块清晰,随即又被更加湿热的气息覆盖。

    后半程的月光总是雾蒙蒙的,温楚看都看不清。

    海水也变得模糊不清,好像和月光搅和在一起,变成一个个深蓝浅白的漩涡。

    唯独海潮的声响,一阵接一阵,温楚听了好久,直到意识困倦。

    傅宗延醒来的时候天光还未亮,耳旁却出现窸窸窣窣的纸页声。

    睁开眼才发现一直搂在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拿来了一本书,正一页页翻着。

    他不知道温楚哪里来的精力。毕竟昨晚弄得有些荒唐。但也许是自己无意识的那句话让他力量倍增,于是睡都睡不安稳。

    腰间的手按得不轻不重,温楚头也不回,笑着说:“你知道你想起来的那句在哪一页吗?”他语气里的开心不是假的,整个人也充斥着一种过渡疲惫后的慵懒与惬意。

    说实话,傅宗延不是很关心这个。

    Omega的腰肢柔软,细腻又温润,他出发点虽然是好的,缓解温楚孕期的酸乏,但他做得也实在心猿意马。不过话还是会说的,于是,傅宗延老实道:“不知道。”

    温楚扭头看他一眼,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傅宗延对上,认真询问:“哪一页?”

    “这里。”温楚指了指书本最后面的一章标题。

    傅宗延看到上面写着:《百年孤独的最后人类》。

    手上的触感实在太好,于是他很心虚地哄他:“好像想起来一点点……”

    然后在温楚惊喜的眼神里再次迫不及待地吻上他早就吻过无数遍的嘴唇。

    第七十四章

    温楚准时到达教堂的时候, 蓝识恩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他睡得明显很好,神情都平和许多, 至少不那么气冲冲了。

    他抬眼看了看坐到自己对面的温楚, 一脸的困倦,没坐几秒就趴在了桌边打哈欠。

    蓝识恩轻哼:“Alpha没一个好东西。”

    温楚闭上眼, 听到他的话胡乱点头:“嗯嗯。”

    “你吃了吗?”蓝识恩将面前的丸子汤推过去, “要不要喝点?”

    温楚摇头:“吃过了……”

    蓝识恩觉得他困成这样还能吃东西也是奇怪,不由问道:“吃过了?”

    “嗯。”温楚下巴搁手背,睁开眼瞧他:“你慢慢吃。”

    他根本起不来, 下床跟做梦似的,如果不是答应了蓝识恩, 他会一脑袋睡到日上三竿。早餐是傅宗延喂他吃的,来的路上又吃了点水果, 这会还十分撑。

    蓝识恩点点头, 他胃口不是很好,吃的就很慢, 加上吃的少吐的多, 这段时间整个人瘦了许多。

    温楚定定看了会,想起什么,问蓝识恩:“贺凛来找你了吗?”

    话音刚落,蓝识恩两手捂住耳朵,瞪着温楚:“不准提他的名字。”

    “我要吐了。”

    温楚:“……”

    想了想, 温楚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说:“这个——来找你了吗?”

    蓝识恩被他逗笑, 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是谈判的第一天。

    法兰比奇周边围了个水泄不通。赫尔辛的记者专程过来报道。悬在半空的直播投影起码有十几幕,天都暗了许多。法兰比奇的Omega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 一大早就出去围观了。他们位于事件中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能直接看到谈判的教堂大厅。

    赫尔辛的议会政要也来了大半,谈笑风生的,不去看他们颇为正式的着装,还以为他们是来东部观光游览的。

    与之相反,是流亡政府的代表,面色都有些凝重,视线警惕,交头接耳的时候,还在观察周围动向。

    韩东原跟在傅宗延身后出现在会议场的时候,外面明显喧哗许多。气氛似乎也在一瞬间紧张起来。温楚和蓝识恩挪到窗前往下看,安保里三层外三层,乌压压的。

    “他是谁啊?比傅宗延还要紧吗?”蓝识恩喝着果汁,想起那次楼梯间里遇到韩东原。

    温楚低声:“他爸爸就是海布拉鲁大屠杀的始作俑者。联邦和流亡政府的关系现在这么紧张,就是开始于那个时候。”

    蓝识恩点点头,问温楚:“你怎么知道?”

    “书上看的。”

    “书上还说什么了?”

    蓝识恩一脸好奇,水蓝眸子盯住温楚,像极了每次做不出课堂作业忽悠温楚要答案的样子。

    温楚:“……说了好多。”

    温楚糊弄他:“一时间说不清。”

    蓝识恩不疑有他:“嗯嗯。”

    一方代表进场,很快,视线尽头,贺凛出现在人群中央。

    比起自己人剑拔弩张的氛围,他似乎闲适许多,沿途甚至和来自赫尔辛的几位议会政要寒暄握手。但他瞧着再怎么彬彬有礼,那失了一只眼的面容也让人不寒而栗。

    耳旁传来捏紧的声响。

    温楚扭头,就见蓝识恩沉着脸盯紧下方隔着段距离的贺凛,果汁在杯子里颤颤巍巍。

    温楚赶紧捂住他的手,让他暂且忍辱负重:“不要这个时候扔!”

    “妨碍公共安全,你会被抓起来的!”

    蓝识恩深吸口气,转身坐回餐桌边,大口吃起了丸子。

    东部气候温暖,上午天气晴朗,气温还有些热。

    温楚和蓝识恩没有待在教堂。毕竟那里离会场太近了,来的又全是Alpha,还是对立阵营的,冲突的气场隔着老远都能隐约察觉到,总之不是很令人自在。

    他俩跑去了教堂后面的海湾沙滩。

    路易斯先生正给刚成年的一群Omega讲授风隼的驾驶技巧。

    东部教堂比起大陆上其他地方的教堂,更开放也更冒险些。尤其体现在日常教授Omega的课程上。除了一般性的军用技能培养,他们还会去东部战区参观——条件合适的话。

    不过最近几年随着联邦对Alpha的管理日渐松懈,加上交易所横行,这样的活动已经暂停很久了。

    他俩躲在树后面,一边乘凉一边观看。

    “我想起你晚上躲到上面偷偷哭,还不让人知道。”温楚笑着和蓝识恩说。

    蓝识恩不说话,小脸又是板着,不过眼睛里还是冒出一点笑意,整个人瞧着可爱又机灵。

    “谁让路易斯先生偏心,一直不让我上去。”蓝识恩气鼓鼓。

    温楚语气轻柔:“那是你太粗心了。第一次上去就碰倒了启动阀,要不是路易斯先生发现得及时,你就上天了!”

    蓝识恩无语:“然后再从天上掉下来对吧?”

    温楚:“……不出意外是这个结局。”他讷讷道。

    蓝识恩:“……”

    早餐吃得有点多,还罕见地没有全吐出来,蓝识恩就有些犯困。

    日光落在海湾上,亮晶晶的一片。他眯起眼睛回头望,有点想回去睡觉。温楚提出送他回去,但蓝识恩拒绝了,因为他看出温楚很想驾驶风隼的意愿,估计等课上完,他就会跑上去和路易斯先生说了。

    只是他刚回到宿舍,嗅到熟悉的、让人头脑一个激灵的信息素味道,他就后悔了,后悔没让温楚陪自己回来。

    转身刚要跑,身子就被从后拦腰抱住,下秒,贺凛滚烫的鼻息就贴上了他一路回来微微冒汗的后颈。

    “放——放开——唔——呜呜……”

    “嘘……”

    贺凛气喘吁吁。他已经看不出今早那副人模狗样了,整个人失魂落魄,西装领口皱巴巴的。和自己的Omega分开时间过长,他的精神极度不稳定,上午的会出发前打了两管抑制剂才镇静下来。只是进行到一半就支撑不住了,尤其知道蓝识恩距离自己不远……

    他将人翻了个身,手掌用力扣着蓝识恩后颈,鼻尖冒着汗,他盯着和自己相似的蓝瞳,难耐道:“十分钟。”

    “就十分钟。”他气息凌乱,说完就去亲蓝识恩的嘴唇。

    蓝识恩恨不得瞪死他,脑袋一个劲后仰,大声:“咬死你!”

    贺凛没管,咬死就咬死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很快,唇齿激烈碰撞的声响蔓延开,蓝识恩被扣着下巴,咬得实在费劲,倒是让贺凛大口吮了许久。

    不知道有没有十分钟,慢慢地,蓝识恩觉得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他被贺凛失控乱飙的信息素弄得失神,不过在贺凛松开他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条件反射地一口咬住贺凛脖颈。

    “嘶……”贺凛真的是习惯了,他微微侧头让人好咬,然后拍了拍蓝识恩后背,叮嘱:“咬下面点成吗?待会我还得见人——嘶——蓝识恩!”

    虽然被咬得有些心浮气躁,贺凛还是抽空摸了摸蓝识恩肚子,一边和他絮絮叨叨:“能给个时间吗?我就没睡好过。半小时也成啊。蓝识恩,你不会这么狠心吧。我都同意你搬到这里来了,你也做出点表示啊……嘶——”

    “听到了吗?”

    “可以了吧?我都闻到血味了,你是不是属狗的,回回见血……”

    “行吗?半小时,下了会我就来接你?我看傅宗延天天接你相好,你就不能给我——”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贺凛深吸口气,扣住蓝识恩后颈将人拔出来,然后盯着蓝识恩沾血的嘴唇,低声:“行吗?求你了。中午我来接你。就半小时。求你了。”

    蓝识恩舔了舔嘴唇的血,冷眼瞪着贺凛:“不行!”

    敲门声愈渐急促。

    贺凛眼神也变了,他也不客气瞪回去,不怀好意道:“你等着。”

    蓝识恩冲上去又要咬。

    贺凛一下扣紧他后颈卡住,贴近人耳朵,语气轻浮道:“急什么。”

    “下次让你咬别的地方。”

    蓝识恩没听懂,大声:“好啊!”

    贺凛:“…………”

    另一边,课程结束,温楚如愿坐上了风隼。

    他已经很久没坐了,整个人都有点激动。

    路易斯先生则十分担心他的肚子,不停问没事吗。温楚摆摆手,伸手就要去摸驾驶杆。怀孕这么久,除了刚开始情绪不稳定导致的恶劣情况,之后好长时间什么事都没有,吐都没吐过一次,要不是每隔一段时间的产检提醒他怀孕了,说实话,温楚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的。

    路易斯先生年纪大了,劝也劝不动,看了看时间,只能转身另外找人。

    见人走远,海湾沙滩上微风徐徐,风和日丽的天气,极其适合出海飞一圈。

    温楚前望望后望望,心动难忍,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启动了风隼。

    海面上的风更大些。

    盛大的日光倾泻在蔚蓝的海水上,好像一地的水晶屑,亮得人睁不开眼。

    风和日丽的天气出海,海风徜徉,海浪舒缓,温楚有点飘了。

    于是,当他在后视镜看到沙滩边杵着的一个格外熟悉的人的时候,下意识就想笑,接着,脑子一个激灵,笑容暂停在嘴边。

    傅宗延注视海面上一圈圈盘旋就是不敢下来的温楚,真的是好气又好笑。

    他能把他怎么样。

    他都上天了。傅宗延无语。

    第七十五章

    傅宗延瞧着很有耐心的样子。

    温楚盘旋得近了, 他还朝他微微一笑。

    风隼在海面上转了好几圈,景色好是好,但温楚也快把自己转吐了, 他惴惴不安的, 慢慢悠悠朝着沙滩降落。

    降落的姿势平稳且娴熟,一看就是上课认真听讲又聪明的好学生。

    正午的阳光十分耀眼, 沙滩细密, 亮闪闪的。

    万里无云的天气,海水潮湿清润的气息在落地的一刻扑面而来。

    傅宗延朝风隼走去。

    一上午的会议,走的都是双方已经谙熟的程序。就连文件, 也是之前预备的时候过了无数遍的。媒体的闪光灯几乎就没停过,外面直播投影的大屏幕也在不间断地向公众公布前期谈判的重要文件。

    最受瞩目的, 当属那一百颗决定整个大陆命运的能量石。

    在双方都只具备二分之一条件的情况下,中央政府和流亡政府的压力奇异地、但也并不算完全出乎意料地, 全部指向了蓝章交易所。

    于是, 紧接而来的第二部 文件,就有些出乎众人意料了。

    联邦下令将连同流亡政府, 一起关闭所有现存的交易所。

    同时清理出一条正规合法的贸易渠道, 归中央政府和流亡政府共同管辖,部门命名为:经贸公署。

    流亡政府这边提名的公署署长是贺凛,中央政府内部却一直意见不定,主要他们都知道,这是个肥缺——不仅仅是肥缺, 落在谁手里, 那个人日后都会成为掌握联邦经济命脉、以及与流亡政府交涉的中间人。而一旦这人立场不坚定, 那势必也会成为联邦的隐患。

    所以人选还是颇为棘手的。

    身为国务总理的傅宗延,刚一公布提名人选, 场内场外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流亡政府的代表在看见他的提名名单后,甚至一度离席商议半个多小时——之前因为中央政府举棋不定,过手的文件上这一栏始终空着,眼下不啻于平地惊雷。

    傅宗延提名的是韩东原。

    某种意义上,这是联邦政府内部目前看来最合适的人选。

    韩东原的政治站位毋庸置疑。而且由于其父,他背负了长达多年的政治争端,人前寡言少语、存在感不是很强,当然也是刻意为之,行事却滴水不漏。

    只是这样一丝不苟的提名,落在联邦那些尚且抱有企图的人眼里,着实有些铁板一块了。而流亡政府内部愿意与之打交道的也是少数,一时间,事态胶着,上午的会议结束得都有些仓促。

    这场即将持续三个多月的谈判,开头就进行得如此艰难,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法兰比奇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上午的阳光明媚、热闹纷乱眨眼不见,教堂的长廊上,来往的话语声都低了不少。

    不过数墙之隔的海湾沙滩上却是另一幅情景。

    日光依旧高照,海面依旧波光粼粼,空气里洋溢着缤纷的草木香气。

    风隼落地后,隔了五秒,玻璃罩顶自动打开。

    玻璃折射着刺眼的光线,温楚坐在驾驶座,忍不住眯了眯眼,等他再睁开眼,面前伸来一双手,下秒,他就被傅宗延抱了出来。

    傅宗延没有立即放下他。

    他抱着他往前走了走。

    温楚搂住傅宗延脖颈,凑近去看他的面容,似乎不是生气,也不是其他什么不好的情绪——毕竟在厄尔西峡谷,他是见识过真正发怒的傅宗延是什么样子的。温楚凑近去看明亮日光下Alpha微微泛棕的瞳仁,他发现傅宗延眼底甚至还有些微笑意。

    小鸢尾放心了。

    整个人放松在傅宗延怀里,过了会甚至眯眼埋进Alpha肩窝,好像日头下被抱出来晒太阳的小猫。

    晒得昏昏欲睡,温楚放松了警惕,问傅宗延:“你觉得我刚才停机的位置好不好?”

    傅宗延:“……”

    好是好。

    但这怎么夸。

    傅宗延不说话。

    温楚没听到回话,眯着双眼睛又去看傅宗延:“嗯?”

    傅宗延沉声:“好。但是下次不可以了。”

    Alpha的声音不像是生气,但也有点要教训的意思。

    话音一落,温楚赶紧竖起脑袋朝他看,好像摊开肚皮又立马蜷起来的小猫,受惊似的原地打转。

    过往的经验不算丰富,但率先低头认错总是对的。

    于是温楚小声可怜道:“我好久没飞了。我心里有数的。我就飞了几圈。就在那一小块地方,什么事都没有。”

    他一边说一边扭头往回指,却忽然发现,他们已经离开沙滩好远了。

    法兰比奇的沙滩紧邻周边的山脉,山脚下是几排户外活动的教室,层层叠叠的茂林掩映着,日光疏落,空气也变得凉爽许多。

    傅宗延没再说话,他虽然很无奈,但脾气实在好,被温楚眼巴巴看了一会,终于说:“那也没有下次了。”

    温楚赶紧点头:“嗯嗯。”

    正是午餐的时间点,教室里没有一个人。

    角落的书桌上堆着好些课本,有关于大陆地理的,也有好几册联邦的政治历史概要。

    最新的一堂课在讲弗里雪原。

    投影上一幅弗里雪原的大致地貌还在若隐若现。

    温楚站在教室最后面瞧着,好一会没说话。

    时间明明没有过去多久,但此刻望去,那片望不到尽头的茫茫雪原,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刺骨的寒冷、冻到骨头都在发痛的寒冷,在这个明媚阳光的东部,居然有一丝不真实感。温楚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手背,那里还有一个很浅很浅的伤痕,浅到几乎就要看不见。

    一阵无法抑制的难过袭上他的心头。

    傅宗延转了圈,准备带人回去的时候发现他还在发呆,不由问道:“怎么了?”

    Alpha的视线掠过投影,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温楚转头,望见他的眼神,不知为何,眼眶就红了。

    傅宗延一愣,他大步走向温楚,站在他面前,伸手摸了摸温楚温热的脸颊,小心询问:“怎么了?”

    有几秒,温楚没有说话。

    一个念头就这么凭空地、突然地冒进脑海,温楚吓了一跳。

    他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在接受傅宗延忘记一切的事实。眼前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稀松平常,逐渐消磨了过往的惊心动魄,那些记忆也好像随之变得不是那么刻骨铭心。

    温楚不想要这样。

    一点都不想。

    见温楚一直不说话,只是盯着他——这样熟悉的注视,傅宗延心底很快便有了答案。

    他的视线往一旁看了看,落在愈渐淡去的投影上时,模拟的雪花正一瓣瓣飘落在广袤无际的雪原上空。

    蓦地,傅宗延神情一怔。

    那种十分熟悉的感觉第二次朝他袭来。

    脑子里一闪而过片段模糊至极,但傅宗延还是辨认出那是一辆空间狭小的车厢。

    傅宗延低声:“我们去过那里是不是?”

    温楚看着他,点了点头。

    傅宗延又问:“发生了什么?”

    说实话,他是不想问的,但温楚瞧着失魂落魄,傅宗延忍不住就想知道,在弗里雪原,发生了什么让他此刻望着自己都难掩失落。

    温楚想起好多事。

    狭窄的后座,毛茸茸的斗篷,甜滋滋的蜂蜜蛋糕,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还有被雪地里清晨透亮的光线拢住眉眼的Alpha。

    当然,要说印象深刻的,莫过于那头仿若山一样身躯庞大的老虎,全身皮毛黑金交错,背上还养了只小黄鸟。

    不过还有一件事,温楚记得也很清楚。

    他对眼前的傅宗延说:“我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你说没有。”

    “当着我面说的。”温楚斩钉截铁。

    傅宗延:“……”

    “他真这么说了?”

    这会又是“他”了,好像这样的事需要就地立刻划清界限。

    温楚用力点了点头。

    傅宗延望着他说:“他骗你的。”

    “他早就喜欢你了。”

    “和我一样,第一眼就喜欢你了。”

    第七十六章

    傅宗延说得格外笃定, 温楚忍不住笑。

    “其实我那个时候就有点喜欢你了。”温楚低声说,但他害羞,说完转过身朝教室外走去。

    傅宗延跟在后面, 出门前又朝已经完全淡去的投影看了眼。

    记忆深处闪过的片段过于稀薄。

    他根本抓不住任何。

    山脚的树林十分茂密, 温楚在树下站了会,阳光细碎地落在他的面颊, 冰雪一样晶莹剔透。

    隔着一段距离, 傅宗延注视着他,许久没说话。

    林间风声混合着远处海浪的声响,此起彼伏。

    彼此没有言语的几个瞬间里, 傅宗延知道温楚在想什么。弗里雪原的记忆对他来说十分模糊,但对温楚来说, 却是无比清晰的,因为这是他喜欢他的印记。

    时间已经不早, 午餐快要结束。

    傅宗延上前准备带温楚回去, 只是没走几步,体内潮热期的冲动冷不丁向他袭来。

    就在这两天了。

    傅宗延脚步微顿, 半晌, 垂下头深吸口气。

    这边气温比起沙滩清凉了不少,微风徐徐,裹挟着山里的幽静,其实是十分适宜的。

    只是体内热燥,随着日子越来越临近, 这股热燥渐成燎原之势。

    再次朝温楚走去的时候, 傅宗延却没急着离开。他想先缓缓。

    毕竟这种临期的情况, 下午的会如果光靠抑制剂,不会有太大作用。

    温楚被傅宗延握着下巴抬起头的时候, 神情还有些怔愣,但很快,熟悉的橡木气息让他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快了?”接吻的间隙里,温楚小声询问。

    傅宗延没作声,吻得有些重。过了会,山林间的风声里溢出一点点唇齿水声,随即又被掩盖。

    温楚被吻得呼吸都来不及,他有点担心傅宗延下午的会议,间隙里,忍不住问他:“你下午还去开会吗?”

    橡木的气息已经变得滚烫,傅宗延不得不停下来克制,他注视温楚湿淋淋的绯红色嘴唇,拇指轻轻抹了抹,然后说:“去。但是明天我可能得请假。”

    温楚点点头:“嗯。”

    “我会陪你的。”小鸢尾望着他,体贴又温柔。

    只是最后这话不说还好,一说Alpha眼神就变了。暗沉沉的眼底似乎有笑意,仔细看,又有些无法抑制的冲动。

    傅宗延一瞬不瞬凝视着温楚,语气压抑,哑声:“怎么陪?”

    照理,平常他是不会说这样极具暗示性的话的,整个人显得不那么正经,嘴角噙着的笑也十分轻浮,盯着人的眼神极其具有侵略性。

    温楚张了张嘴,被他弄得脸一下就热起来。

    他没想到傅宗延会说这样的话,但就是傅宗延说的。温楚不是很想理他了,转身走开,但也不知道往哪里走。

    傅宗延靠着树干原地站了会,直身跟上去的时候,后背已经被完全汗透。

    慢慢地,他发现时间可能估错了。

    难道是今天?

    虽然提名已经交上去,但下午还是要出席的,毕竟有些话需要再次重申。韩东原的人选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支持的人也不在少数,就看下午出席的人里反对的有多少了……还有流亡政府的态度……

    傅宗延一边努力清理思绪,一边慢吞吞跟在温楚后面。

    只是他的橡木气息太重,温楚根本无法忽视。没多时,小鸢尾原地立定,转过身等他,整个人莫名瞧着都有些气鼓鼓。

    “你可以吗?”温楚忍不住操心:“你是个大人物,不能丢人的。”

    傅宗延被他说得失笑:“可以。”

    “我们回去吧。我去打抑制剂。”

    温楚严肃着一张脸,重重点了点头,嘱咐:“多打点。”

    傅宗延:“……”

    他跟傅宗延回了位于法兰比奇临时的办公室。温楚后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其实没必要跟过去。傅宗延又不是不会打抑制剂。但不知怎么,人就这么跟着进去了,然后直到下午会议开始之前的一刻钟,他都没能离开傅宗延身下一秒。

    这哪里是打抑制剂,还“多打点”,温楚觉得自己简直多此一说。

    错过午餐,傅宗延临时叫了餐点送进他的办公室。那会,小鸢尾蜷缩在床里一点力气也没有,微微伏起的小腹上有很浅的印子,是傅宗延埋头的时候弄上去的,此刻还有些酥麻。

    简单吃了几口,他就在傅宗延办公室睡到太阳西沉。

    等肚子再次感觉饿的时候,温楚猛地想起一直没在眼前的蓝识恩。

    穿好衣服匆匆赶回宿舍,蓝识恩不知为何还睡在床上。就算是午睡,这睡得未免也太久。温楚反手悄悄关上门,轻手轻脚凑过去看他。

    谁知步子迈出的下秒,蓝识恩一个扭头,被子里露出一双格外湿润的蓝眼睛,瞪着他道:“你还知道回来。”

    温楚立在原地,嘴角咧开一个笑,扯开话题问他:“一直在睡觉吗?”

    蓝识恩没立即说话,很快又蒙进被子,过了会,发出一声含糊的“嗯”。

    “睡这么久?”温楚狐疑道。

    蓝识恩没理他。

    温楚以为他在生气自己没及时回来,午餐也没陪他吃,就有点歉疚,想了想,没话找话说:“你知道晚餐是什么吗?”

    蓝识恩:“……”

    温楚跃跃欲试:“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蓝识恩无语。

    上午贺凛走后他就有些不对劲。贺凛留下的信息素太霸道了。加上他们之间有标记,贺凛的情绪波动传递过来,蓝识恩很快也陷入了潮热症状。虽然很浅,但是对年纪尚小、经历懵懂还怀有身孕的蓝识恩来说,已经很折磨了。

    蓝识恩午饭都没力气吃,他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了一下午。身上一阵热一阵燥的,自己又不懂纾解,只能一个劲骂罪魁祸首。

    见蓝识恩捂在被窝不说话,温楚觉得他就是生自己气了。

    想了想,温楚慢慢坐到对面自己的床边。

    一直没回来睡,床上的东西也摆放得整整齐齐。温楚拿起枕头边那本书,翻了几下,开始认真解释。

    “傅宗延快进入潮热期了,我担心他,就陪了一会……”

    小鸢尾支支吾吾,偷换概念。他嘴里的“一会”约等于多少,蓝识恩不清楚,也懒得计较。

    蓝识恩:“哦。”

    过了会,就在温楚绞尽脑汁的时候,蓝识恩忽然说:“你不觉得你太在意Alpha了吗?”

    温楚茫然,不知蓝识恩为何会有这一句:“啊?”

    蓝识恩气得一下坐起来,咬牙:“他们都是很坏的!”

    “你不觉得吗?”

    温楚被他骤然的气势震慑,不由点头:“觉得。”

    蓝识恩以为他是真的觉得,便有些满意,只是当他再躺下,温楚忽然说:“可是傅宗延不是的。”

    蓝识恩:“…………”

    他朝屋顶翻了个大白眼,不想说话。

    不过他还是起来跟着温楚去餐厅吃晚餐了。

    毕竟中午白白饿了一顿。这么一想,蓝识恩更加讨厌贺凛了。

    温楚表现得格外殷勤。

    端茶倒水都是其次,他担心他吃不好,毕竟蓝识恩不仅吐,还挑食。温楚就不挑食,也许是之前逃亡的生活让他养成了勤俭节约的好习惯,但也可能是肚子里的宝宝太乖,安安静静、作息规律不说,吃什么都不排斥,很好养的样子。

    过了会,等饿过头的蓝识恩面色稍缓,温楚一边给他剥鸡蛋,一边小心翼翼说明天可能不来了……

    蓝识恩当然知道怎么回事。

    他重重叹了口气,看温楚的眼神跟看泼出去的水似的,无法挽回,只能闷声往嘴里塞饭。

    窗外,夕阳的余晖倒映在海面,一圈圈晕出粉色的霞光,十分好看。

    餐厅的窗户十分高,好像一扇扇五彩缤纷的窄门。

    落日的光影顺着高高照进,在洁白的瓷碟上斑斓闪烁。

    温楚将剥好的鸡蛋喂他嘴里,蓝识恩动作无比自然地张开嘴去接。温楚眯眼笑,让他就着自己手一口口吃。

    不远处的宽阔走廊外,下会的政要们也正经过这里朝他们单独的Alpha餐厅走去。

    远远的,贺凛脚步顿止,皱眉看着乖乖张嘴吃温楚喂来鸡蛋的蓝识恩,接着,脸色古怪地扭头去找落后一段距离的联邦政要。

    关于韩东原的提名经过一下午激烈讨论已经有了初步共识。

    鉴于流亡政府内部一小部分对此已经不是“有意见”了,而是“有敌意”,联邦中央政府内部因而达成了奇异的共识:全力推举韩东原。毕竟身处这样的职位,必然需要额外的“监督”。即使这样的监督完全是不怀好意的。

    因此后半程的会议重点都在韩东原与流亡政府交涉的细节上。

    这不是一段时间就可以讨论结束的。散会后流亡政府也没急着走,十分罕见地等了等落后一截的联邦政要。

    这会,接触到贺凛放大的瞳孔,为首的傅宗延瞥了眼餐厅,然后,神色如常地从他面前走过。

    只是他老婆喂别人饭的样子太温柔,傅宗延克制了许久才没回头再去好好看一眼。

    角落里的两只小猫挨挨蹭蹭,贺凛脑门问号一个比一个大。

    他甚至怀疑傅宗延是不是Alpha。这虽然有点离谱。

    第七十七章

    月亮已经在一边高高悬起, 皎洁的月光晕着将沉未沉的余晖,一切都变得温柔起来。

    傅宗延找来的时候,温楚刚和蓝识恩在沙滩边走了会。两人还没聊几句, 远远的, Alpha就来了。他身形高大,走在铺满夜色的暗沉沉的沙滩上, 脚下延伸的影子来得比他本人还快。

    蓝识恩一点都不想当灯泡, 尤其温楚看傅宗延的眼神很不一样,好像喜欢得不得了。蓝识恩就有点无语。对他来说,这样的情感十分陌生——怎么能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这个程度, 就连望向他的眼神都满是星星。

    蓝识恩和温楚摆摆手,转身就往回走。

    温楚追上两步, 想送他回去,蓝识恩扭头一脸“真的假的”, 弄得温楚莫名脸红起来。

    他尴尴尬尬地挪到原地等着的傅宗延身边。

    傅宗延没作声, 低头瞧他片刻,笑着摸了摸温楚微红的面颊。

    温楚握住他的手腕, 仰面瞧他, 这回眼底是真的映着深蓝天空的渺渺星光,十分好看。

    傅宗延亲了会就停下了,他抱起温楚,附耳低声:“我明天请了假。”

    温楚点点头,没说话。

    另一边, 回到宿舍的蓝识恩准备看个电影再睡觉。

    他挑了一部百年前的电影记录, 是个画质鲜艳的侦探片。悬幕上有智能互动, 会主动和观影者聊天,偶尔提醒之后可能会出现血腥或惊悚的画面。蓝识恩还蛮感兴趣的, 津津有味地和互动说话,猜着凶手到底是谁。

    身后的阴影和画面上的阴影同时出现的时候,蓝识恩注意力完全在电影里,他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悬幕,互动却注意到了,提醒观影者:“有人来了。”

    蓝识恩点点头,目光如炬:“嗯嗯。我看到了。”

    互动:“……”

    “凶手是他吗?”

    蓝识恩神情严肃,瞄准阴影里出现的第一个人,小声询问。

    贺凛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看过,便说:“不是。”

    “是后面来杀他的那个——就是他。”

    悬幕上手起刀落,血溅一地。

    蓝识恩扭头瞪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贺凛,蓝幽幽的眸子比电影里眼神平静的凶手凶了不知道几倍。

    贺凛以为他在怀疑自己,一只相似的蓝眸对上,语气笃定:“我看过这部。”

    蓝识恩气得咬牙:“闭嘴。”

    互动识别他的语音,颇为意外且难过地说:“好的主人。”

    蓝识恩赶紧扭头:“不是你。”

    可是互动已经退出去了。

    蓝识恩看着阴森森的画面,头颅落地,浓稠的血液缓缓淌开,心想这要是贺凛多好。

    过了会,贺凛在他身边坐下。

    似乎是感受到蓝识恩不大好的心情,他刻意隔开一段距离,神情却在片刻后微不可见的放松。小苍兰过分甜润的气息好像雨后空气里弥漫的水汽,似有若无的,安抚着他躁动的神经。

    相比抑制剂单一又强制的阻断,他们之间标记的信息素好比最合适的解药,即使遭遇了长时间的分离,此刻只要坐在Omega身边,Alpha都能获得一些安慰。

    “咳……”只是时间久了,喉咙口好像压抑着什么,贺凛发出声音。

    随即,蓝识恩的眼锋就杀了过来。

    他警惕打量着面色如常的贺凛,半晌移开目光继续看电影,一边很不开心地说:“你出去。”

    贺凛当没听见,往后靠了靠,幽深眼瞳注视蓝识恩暴露的后颈。

    忽然,他说:“可以。”

    闻言,蓝识恩立即扭头,神情疑惑,还有些微诧异。贺凛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贺凛瞥了蓝识恩一眼,视线移向悬幕,说:“你过来亲我一下我就出去。”他的语气很淡,好像谈判场上落下的随随便便一句,似乎只要对方没留心,这件事就会成为落网之鱼,继而顺理成章。

    话音落下,蓝识恩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好像他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的鬼故事。

    反应过来的贺凛自己也笑了下。

    蓝识恩气得起身走向床铺,翻身上床钻进被窝。既然赶不走贺凛,索性不看也不理。

    也许是白天无端消耗了太多精力,不知怎么,蓝识恩一下就睡过去了。再次醒来,电影还在放,模糊的光影笼罩着室内,影影绰绰,音量不知为何变得很低。

    蓝识恩很快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有人从背后搂着他,坚实的臂膀温度滚烫,贺凛正一点点嗅闻他后颈的信息素。

    标记后的信息素亲密无间地纠缠,贺凛一声不响,似乎很享受这样极其难得的时刻,平日里阴晴不定的举动变得温驯许多,至少不那么凶狠了。他动得很慢,慢到迷迷瞪瞪醒来的蓝识恩好一阵才后知后觉,然后开始挣扎。

    电影快播完了,凶手也被抓到,正在法庭上进行最后的自我呈辩。画面跟随一幕幕黯淡的场景,凶手语调低低的,场外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喧哗,几乎就要压过凶手的声音。最后,法官敲了记法槌,示意安静。

    “嘘……蓝识恩蓝识恩……”贺凛抱紧他,不让他乱动,覆在他小腹上的宽阔手掌压得极紧。蓝识恩掰都掰不动,最后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他一哭,贺凛就更不好受了。精神与身体好像被两种反差极大的感受裹挟,呼吸都变得艰难。

    贺凛深吸口气,汗水一颗颗从额头滴落,落入蓝识恩雪白的颈窝,他低头注视着,屏息道:“就一会,宝宝,让我待一会。求你了……我真的……”

    他的语气好像濒死的鱼,在岸上苟延残喘,蓝识恩仿佛是给予他濡沫的最后一点生机。渺茫又渴求。乌木清苦的气息铺天盖地,蓝识恩很快就没力气了。脑袋好像被Alpha极具侵略性的信息素占领,思绪都变得浑浊不堪。蓝识恩迷蒙地睁着眼,手虽然还在掰贺凛的手,但其实就是搭在他的手背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被贺凛翻过身的时候,蓝识恩已经彻底落入信息素的陷阱。他望着贺凛极深的瞳仁,一双海水一样清透的眸子蓄满泪水。在贺凛靠近的时候,下意识闭上眼。泪水沿着通红的双颊淌下,被人很轻地吮掉。

    “宝宝。”贺凛低声,完全没意识到脱口而出的称呼有多亲昵。蓝识恩睁开眼,只是望着他,似乎不大明白这样亲昵的称呼。渐渐的,信息素交缠得更加热烈,只有本能被剩下。Omega懵懂又天真,本能层面比Alpha还要缠人。

    很快,贺凛就被他弄得满头大汗,分出来照顾蓝识恩肚子的那一丝神志万分艰难,就快要了他的命。

    电影结束,凶手被判死刑。很长一段时间,画面上都是空白的,只有大段的旁白,枯燥又乏味地述说最后的审判。

    月光落在窗沿,在东部温暖的海风里一点点移动。

    行驶在半路的车子没有朝着既定的目标,中途突然拐进了茂盛的密林,车子熄火停下,没多时便发出很重的颠簸声。

    温楚被傅宗延抱在怀里,好一会都是失神的。陷入潮热期的傅宗延理智几乎没有,不然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温楚坐不住,抬手去摸车顶,想要抓住什么让自己稍稍抽离,但好一会,他什么都没抓到,湿漉漉的手指出了好多汗。

    怀孕让身体产生一些变化,至少傅宗延埋头吮吸的时候轻而易举。胸口又热又烫,还有些疼,温楚仰着头十分努力地呼吸,只是车内封闭又狭窄,他好像有些缺氧。

    氧气供应不足,很快眼前一阵白光,脑子里也跟着电光火石,不知道过去多久,猛然间,淅淅沥沥的水声十分大,温楚抽噎着,带着些微害怕叫了一声。只是他实在紧张,叫声好像小猫惊喘,压抑着,带着哭腔。

    这样的感受不是没有过。在厄尔西峡谷的那段时间,他就被陷入潮热期的傅宗延弄过不知道几次。那个时候,帐篷里都是潮的。他的嗓子也叫哑了。只是眼下他们毕竟不是在荒无人烟的峡谷,而是在人口数量众多的东部教堂区。这里随时可能有人来,温楚每时每刻都在紧张。

    感受到那股浇灌,傅宗延抬起黑沉沉的眸子望向Omega微微仰着的尖尖的下巴,那里坠着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一晃一晃的,十分惹人。傅宗延就去亲他。

    温楚实在受不了,想下来,傅宗延没让,他手掌箍着温楚汗腻腻的腰,另一只手随手拿过自己的衬衣给他擦了擦下面,然后扔在一边。温楚靠上傅宗延肩膀,觉得很闷。傅宗延伸手便去开车窗。温楚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紧缩起来。

    傅宗延被他弄得太阳穴青筋暴露,缓了好一会,才去亲温楚额角,哑声安慰:“没事。”温楚觉得不可以,他太害怕了,握着傅宗延要开车窗的手腕,只是两人身上全是汗,他握着都有点滑。

    车窗十分谨慎地开出一条缝。密林里清新舒畅的空气灌入。

    不知道几点了,月光隐没在云层后,夜色弥漫,枝影横斜,风里隐约能听到海潮起落的声响。

    温楚趴在傅宗延肩膀,长长出了口气。交缠的信息素太过浓郁,弄得他心跳如鼓面红耳赤,根本无法平静。没歇多久,车子再度轻微颤动,慌乱的、不知所措的细白手指忽然紧紧扣上窗沿,热气沾上,氤出潮湿的指纹。后面攥得实在用力,粉色指甲盖都泛起了白。

    到家已经是凌晨。傅宗延身上的衬衣早就湿透,进门就被脱了下来,踩在脚边。温楚光着身子裹着傅宗延的西装外套,只露出一双匀称笔直的腿,被傅宗延一路直接抱进了浴室。再出来,天都快亮了。

    之后整整一天,温楚都被橡木包裹着,吃饭也是。早中两顿餐下来,卧房到餐厅的路上淌了一地的水。餐桌也变得一塌糊涂。傅宗延总是吃到他身上。温楚低头已经能看到自己好像成熟得即刻就能哺育的胸脯,这让他害羞得都想哭。

    傅宗延却爱极了,根本离不开那两处。他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借着潮热期,平日里的严整端方都不顾了。他还会说一些很不要脸的话,一本正经的语气,有时候会好奇地问温楚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哺乳了,有时候又十分用力地说好像吮到了一点点。弄得温楚恨不得扇他。只是Omega力气都被淌出来的水耗尽了,耳光也软绵绵的。

    整整一天两夜,傅宗延为期七天的潮热期压缩在这段时间,累得温楚抬根手指头都费劲。明亮的晨光穿透窗帘照射到床前,温楚翻身没有挨近那副宽厚的身体,艰涩地睁开眼,发现傅宗延正坐在床边打抑制剂。

    他给自己打了两管抑制剂。面不改色的,好像很有自制力的样子,温楚差点就被他骗了。胸口传来一丝疼痛,那里已经被吃得鼓起来了,温楚低头看着,毫不意外地发现破了皮。

    脑子里呆呆发怔的时候,眼前忽然伸来一只手,傅宗延摸了摸他的胸口,语气是带着打了抑制剂后的波澜不惊,但触摸的掌心温度却不低,还有些干燥。

    “疼吗?”傅宗延低声问他。温楚没抬头,红着耳朵推开他的手。傅宗延还是很依他的,撤回手,只是半晌都盯着那里看。温楚被他看得浑身发热,翻身就要躲进被窝。

    谁知耳旁传来傅宗延若有所思的一句:“是不是长大了?”

    温楚愣住,几秒反应过来,拿起枕头就去捂傅宗延的脸。真是不要脸!

    傅宗延笑,把人抱进怀里亲了亲,等他又想亲那里的时候,温楚一脚蹬开了他。

    第七十八章

    这些天新闻里都在说谈判的事。

    大批的文件公布出来, 能量石处理办法、地下交易所取缔决议、经贸公署成立章程、流亡政府商议人选、赫尔辛议会结果……

    所有人都被裹挟进这场政治议程中,大陆的舆论氛围从未这么热闹过。

    持续了十多年的战争状态,也迎来了短暂的和缓期。

    法兰比奇虽然处于事件中心, 但就像所有风暴的中心, 平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

    就连谈论会议的人都很少。

    因为这是Alpha单方面发起的争端。Omega们不仅毫无兴趣,心底里偶尔会觉得愚蠢——Alpha的世界就是这样, 无止尽的掠夺争吵、虚伪老套的场面, 除了声势大点,贡献几等于零。

    况且,他们还造成了数以亿计的伤害。

    Omega心底的看法不是没有道理——谈判进行半个月, 赫尔辛议会忽然一改脸色,朝流亡政府发难, 指责他们是引发一百颗能量石危机的罪魁祸首,同时公布了一份蓝章交易所的订货单。

    一夕之间, 舆论惊哗, 批评谩骂铺天盖地,全都朝向了流亡政府, 谴责他们将整个大陆带入更深的战争深渊。

    而多日晴朗明媚的东部, 也迎来连续的阴雨天。

    午后,温楚和蓝识恩坐在教堂长廊的椅子上看着外面最新的新闻报道。

    悬浮的透明幕布正在滚动那份字迹斑驳的订货单。一旁,会场内流亡政府同赫尔辛议会成员激烈辩论的场面也在实时播送着。

    淅淅沥沥的雨水映在上面,每个人的面目都模糊不清,又阴沉黯淡。

    “他们真的很狡猾。”

    蓝识恩低声:“是不是?”

    谁都知道, 接下来的谈判重心就是海布拉鲁的自治权, 而这个节骨眼, 联邦爆出这样的事,明显是有备而来, 就是为了率先把控舆论。

    温楚没说话。

    他看着画面一角里坐着的傅宗延,一身黑色西装,面无表情,透明蜿蜒的雨水淌过画面,淡淡的天光折射着他沉毅的面容,整个人好像一尊庄重威严的雕塑。

    见他不吭声,蓝识恩顺势瞥了眼,改口说:“好吧好吧。傅宗延除外。”

    温楚忍不住笑。

    “你上次说他想起来一点点是真的吗?”蓝识恩问温楚。

    温楚点头:“嗯。他还把书上的内容背出来了。”

    蓝识恩十分佩服:“你们那一路,无聊就背书吗?”

    温楚:“……”

    “他读书给我听的。”温楚解释。

    “印象这么深刻?”蓝识恩不解。

    温楚就不说话了,毕竟读完书之后的事“少儿不宜”。

    蓝识恩疑惑瞧他一眼,见温楚欲言又止,便不问了。

    雨还在下。外面的悬幕上,贺凛不知何时出现在会场中央。Alpha气势阴冷,一只眼睛环视周遭,对准了赫尔辛一帮咄咄逼人的议会政要。

    蓝识恩不想看他,转身就要走。

    温楚却“咦”了声,拉住蓝识恩说:“我认识那个人。”

    他指着起身同贺凛交涉的薄淮,对蓝识恩说:“他也是Omega。”

    蓝识恩这才抬眼看向画面。

    画面上的薄淮也是一身严谨西装,黑色的外套,雪白的衬衣,十分美丽的面容,但因为没什么表情,容色冰冷又淡漠。

    “之前在赫尔辛,他来找过我,问我那一百颗能量石的事。”

    那个时候因为陆昂川提前给他“打的预防针”,温楚对薄淮还有些警惕。但来到他面前的Omega十分亲切,完全没有面对Alpha时的讥诮和敌意,他注视温楚的目光,好像一个温柔的大哥哥。

    “后来呢?”蓝识恩觉得薄淮和温楚一样漂亮,好感顿生,盯着悬幕没移开眼。

    “后来他知道傅宗延忘记我了,还担心我肚子里的孩子,问我之后什么打算。”

    温楚笑着说。

    面对强势的Alpha,薄淮没有丝毫慌张,他甚至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地同身后议会同僚交换眼神。贺凛当然熟知对面这套把戏,只是他的阵营实在不整齐,没多时,会场又陷入无止境的扯皮。

    滴滴答答的雨声巧妙掩盖了那些看似复杂的质问与争吵。

    水雾朦胧,长廊尽头偶尔有人走过。

    温楚一直望着悬幕上的薄淮,蓝识恩看了看他,又去看悬幕,忽然问温楚:“孩子生下来后,你有什么打算?”

    温楚注视薄淮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偶像。蓝识恩忽然意识到温楚肯定是有日后的打算的。只是不知为何,这么一想,蓝识恩感到十分慌张。

    这个问题傅宗延之前和温楚谈过。

    温楚年纪小不说,更重要的是,他教堂的结业课程还没上完。换句话说,他还没通过结业考试。另外,赫尔辛的教育系统更完备,傅宗延的打算是等温楚教堂的结业考试通过了,就去赫尔辛接受更高一级的职业教育。

    温楚便将这些和蓝识恩说了,还说他最近已经在图书馆搜集资料,准备下个月开始的结业考试。

    蓝识恩比他小一岁,正式的结业考试在下一年。听完温楚说的他就有些不安,怕温楚提前一年去了赫尔辛就不管他了。

    他望着温楚,蓝眸澄亮,眼巴巴的,感觉都要哭了。

    温楚赶紧搂住他,拍拍他的后脑勺和背,安慰说:“不会的。我肯定会回来陪你结业考试的。”

    “我能和你一起参加结业考试吗?”蓝识恩一点都不想离开他。

    温楚想了想,觉得应该可行,便说:“但你复习压力肯定会很大……我们可以去问问路易斯先生。”

    蓝识恩抱着温楚不撒手,温楚就摸了好一会他的脑袋。

    两只小猫坐在长廊的椅子上抱着一起小声说话。

    对面会议结束,隔着中间一个方形小花园,为首两位Alpha透过灰色的雨幕和菱形的窗户看到这一幕,彼此神情已经无比淡然了。

    他们甚至交换了一个会场上都没交换过的眼神。

    倒是跟在傅宗延身后的陆昂川不经意瞄见,霎时睁大眼,然后赶紧去瞧前面的贺凛和傅宗延,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很替他们捏把汗。

    陆昂川站在原地抓耳挠腮,薄淮路过,觉得他跟白痴似的。

    路易斯先生很快同意了蓝识恩的越级考试。

    他叮嘱蓝识恩复习需要加倍努力。教堂的结业考试十分严格,一共有十场,分两个月考完,压力还是很大的。

    好在这段时间蓝识恩的孕吐缓解不少,精力逐渐也跟得上。

    于是两只小猫开始全力备战结业考试。

    温楚会带着蓝识恩复习,两人忙起来,不闻窗外事,比外面开会的Alpha还要忙。

    好几次,傅宗延去自习室接温楚,会碰到在外面走来走去的贺凛。

    他是有分离焦虑症在身上的。之前蓝识恩没考试,他一下会就能在宿舍抓到人。这个时候不一样了。蓝识恩回宿舍的时间延长了不说,就算回宿舍了,他还要看好一会书去追温楚的复习进度。贺凛只能坐一旁等他,还不能出声,有时候呼吸声大了都会被赶——贺凛怀疑是蓝识恩复习烦了找自己麻烦。

    远远瞧见傅宗延,贺凛看他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

    好像终于等来宣布下课的教导主任。贺凛也是无语。但没办法。

    随着复习压力越来越大,傅宗延被勒令不要这么早来接。温楚同他说的时候,傅宗延表现得十分慷慨,也很鼓励的样子。

    只是这边贺凛等了几回,头都大了,终于有次忍不住,散会经过傅宗延身边,突然来了句:“今天可以早点去接吗?”

    傅宗延看他一眼,眼神平静,说:“不行。”

    “今天要复习三章。”

    而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是因为他每天都会问。

    贺凛:“…………”

    第七十九章

    谈判进入了最曲折的阶段, 效率日渐低下。

    战线拖得太长,公众耐心也被耗得差不多,大家的注意力渐渐放回日常生活。

    实时播送的悬幕偶尔也会穿插一些和交易所有关的新闻。

    地下交易所太广, 处理起来十分麻烦。加上经贸公署成立的消息沸沸扬扬, 大部分交易所闻风转向更隐秘的交易渠道,一时间, 倒显得风平浪静。

    只是小道消息不少。有说蓝章交易所扩大雇佣兵规模预备抵抗中央政府和流亡政府的联合, 也有说流亡政府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早就与蓝章勾结,时刻准备泄密——这是那份公布的订货单带来的大众的不信任——这也导致现阶段的谈判进行不下去, 流亡政府也十分不信任赫尔辛。

    不过这些都和自习室里专心准备考试的Omega关系不大。

    拿到结业考试需要的书目单,蓝识恩和温楚比对了下, 发现自己需要补的不是一点半点,而是整整十本书。

    他看着列表最上面几本《情感心理学》、《高阶Alpha心理学》、《高阶Omega心理学》, 问温楚:“你们那一年心理学这么多课?”

    温楚也在发愁, 某种程度上他俩愁的问题相似,温楚叹了口气点头道:“嗯……我都忘了那会上了这么多课……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话说的就很实诚。

    蓝识恩笑出声。

    温楚没好气:“你笑什么?”

    蓝识恩安慰:“你肯定有印象。不像我, 只学了普通, 高阶的完全不知道。”

    两人并排坐在餐桌前,对着一张书单垂头丧气,吃饭都没心思了。

    晚上傅宗延来接温楚回家,温楚正忙着给蓝识恩划高阶心理学课本上的重点,请求延长半小时。傅宗延同意了, 出来的时候对等在外面的贺凛说:“半小时。”

    贺凛没说话, 点点头, 手里翻着一本书。

    他不是真心想看书,只是这段日子等下来, 与其没头苍蝇似的,还不如找本书静静心。况且,自习室就在图书馆,法兰比奇又是整个大陆藏书量最丰富的教堂。

    不过这会手头的书像是看进去了,贺凛面容严肃,每看几页就折个页角,偶然还翻回去几页加深印象。

    傅宗延在一旁的书架转了转。

    这片区域的书架主题大部分和Omega相关,其余一些是历史书籍。傅宗延很快便看到温楚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本《人类百年前史》。

    他逛了一圈,拿了一本《Omega怀孕呵护指南》。

    坐到与贺凛相隔较远的椅子上时,贺凛正好翻完手头的书,合上拿手里准备还回书架,傅宗延抬眼就看到了硕大的黑色标题:《联邦——丑恶的历史》。

    傅宗延:“……”

    等贺凛再回来,手上的书换成了《Omega——神奇物种》。

    人类学家早期研究显示,Omega的进化要比Alpha晚很多。在他们出现之前,Alpha终其一生的使命都在战场上,要不就是在一些极端地带执行任务。也就是说,Alpha的初始设置完全是技术性的人种,并不具备完整的“人类模式”,而这一切,要等到Omega进化出现。

    因而,在《Omega——神奇物种》的开篇序言里,第一句就是:“他,是你的火种。”

    贺凛低头看着这句话。

    长久以来虚实狡诈的明争暗斗,让他一时间不是很明白这样纯粹的情感启蒙。

    贺凛扭头看了看不远处垂头翻书、神情和会场上一般无二的傅宗延,脑海里忽然冒出之前在医院,他和温楚相处的画面。

    一直以来,他都是不屑的,甚至是鄙夷的。因为相较Alpha强健的体魄、迅捷的四肢、千钧的力量,Omega脆弱得仿佛触碰就能受伤的小猫咪。加上此前历史中被当做间谍,Omega的属性里,不免加上了些邪恶和暧昧。

    他不是第一次和蓝识恩打交道。最开始,收到闻峥发来的通缉,追查温楚和傅宗延时,他们就去法兰比奇质询过。蓝识恩因为同温楚关系紧密,是最先被质询的。

    只是他是海布拉鲁出生,质询的时候相比一般的Omega,待遇好些——流亡政府最看重自己的同胞,所以当初闻峥才会因为两名同胞的死亡,直接朝傅宗延和温楚发出了最严格的全大陆通缉令。

    那会,蓝识恩还有些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像个十分罕见的蓝眼睛小猫咪,东张西望,还朝和自己眼睛颜色一样的贺凛看了好一会。贺凛由得他看,甚至朝他弯唇微微一笑。蓝识恩平常不怎么笑,见一身军装、气势倨傲的军官同自己笑,他很不自然地低下头,抿了抿嘴唇。

    只是当他慢慢知道前因后果,这只小猫就变得万分警惕了,好像只要他们抓了温楚,他就把他们通通咬死——一种愚蠢的可爱,那会,贺凛这么想。

    不过某种程度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贺凛被他戳瞎一只眼睛。

    如果不是流亡政府内部有严格的不能伤害同胞的律令,抓到蓝识恩的当晚,贺凛确实是想杀了他的。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军人。所以只是叫来蓝章的人弄掉他左手的全息。

    贺凛设想过很多次,醒来的蓝识恩会怎么挣扎,但他没想到的是,蓝识恩会这么害怕。明明朝自己举起匕首的时候好像已经可以赴死了,这会却害怕得缩在床脚直掉眼泪。贺凛想,真是被养废了。不过他又想,既然胆子这么小,那就换种方式。

    如果不是意料之外的药物引发的Omega初次的潮热期,贺凛是想继续吓下去的。毕竟蓝识恩哇哇大哭朝自己奔来时,那种感觉,贺凛说不出来,但很想要。

    小苍兰的味道从未这么甜过,好像浸在热乎乎的蜂蜜里。贺凛远远站着,听着医生絮絮叨叨,心底忽然出现从未有过的茫然——医生说他需要Alpha,健康的Alpha。

    贺凛瞪着医生,觉得“需要”这个词怎么听怎么奇怪。

    好像第一次,他隐约意识到,在人类进化史上,Alpha和Omega的关系里,主导地位的控制似乎并不是单凭力量和体魄。

    军队里健康的Alpha不计其数。贺凛送走医生,准备叫卫标去挑一个人。但他“准备”了好一会,卫标还只是站在门口。

    蓝识恩满身是汗地背朝贺凛蜷缩着,贺凛走过去握住他的下巴转到自己面前,问他:“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害怕我,想杀了我?”蓝识恩陷入了陌生的潮热,脑子暂时还是清楚的,尤其面对贺凛,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蓝眸迸射出极凶的光。

    贺凛朝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不知怎么,让蓝识恩想起很久之前的初次见面。

    “为了减少你的麻烦,还是都归我吧。”

    “不要麻烦别人了。”

    开始,贺凛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中途标记的冲动压过了他的自制力——这是Alpha与生俱来的不安全感,只是在和蓝识恩的关系里,贺凛体会得尤其明显。

    雨声敲打教堂斑斓的窗玻璃。

    这些天东部一直下雨。

    海湾上笼罩着朦朦胧胧的雾气,能见度很低。

    贺凛盯着序言的第一句,起身走向傅宗延。

    “这个。”

    他将书本朝傅宗延展开,指尖点了两下,语气好像两人还在白日里针锋相对的会场,冷淡又严肃。

    他问傅宗延:“你怎么理解。”

    傅宗延:“…………”

    也许是傅宗延比他还要冷漠的面容激起了什么,贺凛渐渐有些不耐和尴尬,他转开目光看向自习室:“你难道不觉得这句话很离谱吗。”

    他们都是各自阵营里说一不二的人物。此刻一坐一站,气势相似。

    只是傅宗延更加沉着,他看着贺凛,眉头微皱。而贺凛因为一些横亘在心底的感受,思绪便有些混乱,加上他一只眼睛,眼神幽深,让人畏惧的同时又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不觉得。”傅宗延淡淡道。

    贺凛看向他:“为什么?”

    “你是Alpha,你的履历整个大陆没有第二人。我也看过你在军校的成绩,说实话,除了文化课一般,你的实战训练成绩这么些年——”

    傅宗延打断:“你想说什么?”

    在他看来,贺凛列举的这些,除了说明他本人之外,与贺凛想要明白的那句话含义,毫无关系。

    贺凛微怔。

    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的,不知为何,此刻莫名变得难以启齿。

    但贺凛面不改色:“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还需要Omega——当然,如果是为了解决潮热冲动……”

    傅宗延忽然觉得,这个在东部运筹帷幄的男人,愚蠢得可怕。

    他看了看时间,不是很想同贺凛废话。

    傅宗延没理贺凛,起身准备先把书放回去。

    贺凛看到他手上拿着的书,神情又是一怔,似乎后知后觉。

    顺着他的目光,傅宗延无语:“温楚怀孕了。”

    贺凛:“……”

    他当然知道。

    两只怀孕的小猫,亲密程度就差踢开Alpha一起组建家庭了。

    贺凛从傅宗延的语气察觉到对自己智商的质疑,知道这样的谈话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太诡异、太莫名其妙。

    于是贺凛没再说什么。

    傅宗延还了书,再次进入自习室。

    温楚还在给蓝识恩划重点。

    整整一本书的重点,傅宗延怀疑他们划的不是重点。但他没问。

    温楚仰面有些歉意地同傅宗延说:“要不你先回去吧。今晚我住宿舍好了。”

    话音落下,蓝识恩一脸惊喜。

    傅宗延注视着他,面不改色:“正好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完。过来和你说一声。”

    他说完,蓝识恩一脸抑郁。

    温楚笑着点点头:“那我结束了去找你。”

    傅宗延:“好。”

    再次出来,贺凛已经离开。明明他是有分离焦虑的,但此刻却不在距离最近的地方待着。

    不过傅宗延很快在教堂的长廊上遇到了他。

    他手上还是那本书,神情思索,身边围了几个Alpha,正在讨论着。

    傅宗延:“……”

    “这本书是Omega写的吧?这就不奇怪了……”

    “对,这是他们的策略。”

    “纠结这个干什么?上战场用得着?”

    围观的Alpha七嘴八舌。场面都有些热闹。

    谈判进入倦怠期,连日来的交锋不仅毫无成果,还陷入了无止尽的争吵。眼下这个“探讨”,倒比谈判有趣多了。

    只是贺凛环顾一圈,对上傅宗延路过时完全就是看白痴的眼神,自觉道:“我真是脑子有病。”

    终于接到温楚,回家路上,傅宗延把这件事当笑话和温楚说了。

    温楚果然笑得不行。

    “你是怎么理解那句话的?”说得温楚不免也好奇起来。

    那句话过于文学性,傅宗延其实也不大明白,但如果放到温楚身上,他大概能琢磨出一点。

    傅宗延看着他思索道:“是很重要的意思。”

    “据我所知,火种是前人类进化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温楚被他一板一眼的论述弄得忍不住笑,瞧着Alpha的目光好像看今天下午绞尽脑汁划重点的蓝识恩。

    傅宗延被他看得也笑。

    “然后呢?”

    温楚不解:“没啦?”

    傅宗延望向窗外,还在下雨,月光都变得潮湿。

    他凑近去吻温楚,叹气承认:“温楚,我不知道人类是怎么想的。”

    “我只知道我很喜欢你。”

    “每天都要接你回家的那种喜欢。”

    温楚脸红。

    傅宗延注视着他,似乎很喜欢看他脸红红朝着自己的样子,想了想,开玩笑似的语气道:“大概就像人类需要月亮一样。”

    温楚笑着扑进他怀里。

    第八十章

    温楚把蓝识恩的复习课本也带了一本回来, 说要给他继续划重点。

    “我帮他全部划出来,之后复习就很方便了。”温楚念念有词。

    傅宗延不置可否,给温楚擦头发的时候看了眼他面前崭新的课本, 下意识觉得工程量很大。

    果不其然, 临睡也才划了三章的“重点”,一页不落。

    温楚兢兢业业, 上了床打着哈欠还趴在那划来划去。傅宗延撑着手肘在他身后观察半晌, 委婉道:“这一页都是吗?”

    他问得猝不及防,温楚扭头瞧他,困得眼泪水都来不及擦, 眼眶也红红的,傅宗延就给他抹了抹眼角。

    温楚点头, 虽然困得不行,但语气分外笃定:“是的。”

    “我上过, 真的都蛮重要的。”

    小鸢尾模样认真, 一看就是好学生——虽然忘得差不多,但好学生学习就是这样自觉的。

    傅宗延看着他, 唇角笑意明显, 没说什么,低头嗅了嗅温楚后肩。温楚被他弄得有点痒,缩了下肩膀,傅宗延就不动了,额头抵着鸢尾香气馥郁的温热肩膀, 闭目养神。

    好一会, 他搂着怀里的Omega, 掌心的弧度被他摩挲了无数遍,快四个月, 还是很小,傅宗延不禁担心生出来的宝宝有没有他手掌大。要真是这样,该怎么养呢。

    忽然,傅宗延又想,温楚生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很小的一只。

    “温楚。”想着想着,傅宗延低声叫他。

    “嗯。”温楚应着,握笔的细白手指很谨慎,每一行都会停留那么几秒,似乎在思考这一行的重要程度。

    “是不是太小了?”傅宗延思索道。

    温楚:“什么小?”

    傅宗延凑近去吻他的脖颈,哑声:“肚子。”

    温楚被他亲得脑袋歪过去,垂眼瞄了下自己小腹,视线很快回到书本,语气敷衍:“还好吧。”

    傅宗延自顾自:“我觉得太小了。”

    温楚潦草点头:“嗯嗯。是有点。”说完,手上又是划拉一行“重点”。

    傅宗延:“……”

    很明显,小鸢尾压根没在听。

    傅宗延就不说话了。他的手覆着,慢慢往下伸去。下秒,好像被挠了下后颈,笔尖打滑,一道笔直的划线就这么歪了。温楚握紧笔杆,呜咽:“傅宗延……”傅宗延没说话,热烫的鼻息抵着温楚后颈,过了会,在小鸢尾难耐扭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用力吻了上去。

    书本和笔很快掉落在地。温楚捧着傅宗延的脸庞和他接吻,面颊潮红。

    划的重点太多,傅宗延不免担心他们的考试。

    当然温楚肯定会考得很好,他只是担心后续复习力度太大,两只小猫吃不消。

    于是隔天,傅宗延找到路易斯先生,询问了下结业考试的范围。

    路易斯先生年纪大了,照理说什么事没见过,但傅宗延这样的,还真没见过。

    东部的雨季已经持续整整一个月。

    教堂外墙的苔藓都长出不少,毛绒绒的青绿覆盖在墙角,生机勃勃的,好像藏匿着什么小动物。

    路易斯先生严肃道:“他们都是上过课的,知道重点是什么。”

    脑子里一下冒出上过课的温楚埋头勤勤恳恳划重点的样子,傅宗延觉得路易斯先生大概对自己的学生十分信任。

    不过他还是拿到了结业考试的最终版复习范围。

    虽然比起温楚和蓝识恩划的“重点”没多大差别,但至少范围固定了。温楚也不用对着图书馆的其他书犹豫不决。

    这份复习重点往常都是结业考试前两周下发,傅宗延提前一个月拿到,温楚就有些担忧。

    “真的是路易斯先生给你的?”温楚握着纸小心翼翼问。

    傅宗延:“……”

    复习一下变得轻松许多。

    两只小猫中午吃饭不必再捧着书,时间也充裕不少。

    碰到周相屿来到法兰比奇的时候,温楚正好在医院产检。

    他挨着傅宗延打盹,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待护士来叫。傅宗延手上拿着之前图书馆借的那本Omega孕期呵护指南,他看得还是很认真的,偶尔折个角。

    远远瞧见跟在一群医生后面的周相屿,温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盯着人家看了好久,久到周相屿转头瞧见,两个人眼睛同时一亮。

    傅宗延:“……”

    Alpha不禁想,是不是Omega碰到Omega都会有神奇的反应。

    温楚赶紧丢下傅宗延过去和周相屿说话。

    毕竟当初去西线找傅宗延还是周相屿帮的忙。温楚很感谢他。

    “法兰比奇最近好热闹……”

    周相屿看了看温楚的肚子,又说:“回到这里是不是很习惯?比在赫尔辛好吧?”

    温楚点点头:“周医生你过来有事吗?”

    “赫尔辛缺一批设备,正好订在法兰比奇,我们就一起过来了。”周相屿见他手里拿着产检的资料,便说:“我看看。”

    最近几次的记录比起当初在赫尔辛好了不少,周相屿看了眼不远处读书的傅宗延,笑着问温楚:“傅上校想起来了?”

    他刚问完,温楚望着他,有些愣住。

    见温楚这副反应,周相屿也愣了下,反应过来赶紧道:“我看你最近状态挺好的,想着是不是……”

    温楚摇了摇头,很快又说:“有一次确实想起来了。”

    周相屿笑:“那很好啊。”

    温楚却迟疑着,他转头看了看傅宗延,轻声:“也就那一次。”

    气氛忽然变得低落,周相屿暗自懊恼,片刻,他带着歉意对温楚说:“你别多想,肯定会想起来的。”

    其实时间过去这么久,比起当初温楚时时刻刻惦念的恢复记忆,这会,温楚发现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想傅宗延何时恢复记忆这件事了。

    他沉默着,没有应声。

    周相屿有些担忧。

    过了会,温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傅宗延发现和回到身边的温楚情绪低落不少。

    “怎么了?”

    温楚抬头注视着他。

    好像真的没什么关系。

    忘记就忘记了——明明自己最近也“忘记”了。

    傅宗延看着他好像要哭,脸色顿时变了,他伸手摸了摸温楚脸颊,不是很明显的焦灼语气:“温楚?”

    温楚摇摇头,倾身埋进傅宗延肩窝,没说话。

    回到家,他没有和往常一样收拾书包准备去教堂和蓝识恩一起学习,而是找起了什么。

    很快,傅宗延就知道他在找什么了。

    那只破破烂烂的大背包被重新翻了出来。

    还有那本破破烂烂、夹着小黄花的书,温楚蹲在它们面前,良久没作声,但傅宗延还是感受了巨大的悲伤。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站在一边,仿佛又成了之前那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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