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
殷岃今夜休息得早,故而顺德也早早歇下了。直到午夜时分,窗外的风雪声急促起来,顺德担心皇上受凉,便匆匆起身,行到殷岃榻前,想给其掖好被子。
双手探出,榻上冰凉一片。
“皇上?”
顺德顿时慌了神,点起油灯在屋内寻了一圈未果,忙开门出去,正瞧见殷岃站在门外高台,俯瞰吐蕃都城。
夜间雪急风大,男人乌黑的发被狂风吹得“簌簌”做响,迎风而舞,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他身上,已在肩头覆了层白雪。仅仅从背影看,莫名有股孤独之感。
真是可笑,眼前这人可是皇上,怎会孤独?怕是自己花了眼。
顺德晃了晃头,快步进屋拿了一件狐毛大氅出来,上前两步,仔细给殷岃盖在肩头:“皇上,风大雪大,咱们回屋吧,小心伤了身子。”
殷岃脚下未动,低声问他:“今日是什么日子?”
顺德道:“皇上,今年特别,二月后还有闰二月,今日已是闰二月初五了。”
“居然这么快。”
殷岃喃喃道:“怎么就闰二月了呢。”
他忍不住蹙眉,偏了偏身子,遥望东北方。
此时,雪愈发疾了,洋洋洒洒好似仙人泼白墨,将东北向遮得严严实实,触目所及,只有浓重地化不开的白色。
虽然什么都瞧不见,但是顺德知道,那是大郢的都城方向。
“按朕说的安排了?”
顺德恭敬道:“回禀皇上,朵颜公主入宫后便入住千姿殿主殿,奴才叮咛过护送的兵士了。”
见殷岃微微颔首,顺德忍不住问道:“皇上,原本陈婕妤在千姿殿主殿,奴才怕陈婕妤会心生不满,陈侍郎也会有所异动。”
“这些小事都要朕迁就他们?”声音冷厉。
顺德呐呐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片刻后,男人的声音响起:“吐蕃赞普还是不肯松口吗?”
顺德摇摇头:“赞普派人来回话,说他答应不与殷峁联手已表现出了诚意,但至于后续与大郢通商之事,需得等朵颜公主诞下皇子,才能商议。”
“放肆!居然妄想沾染皇室血脉!”
殷岃面露怒意,深吸一口气后冷笑道:“得寸进尺!见朵颜被护送去了大郢都城,便以为一切都板上钉钉,可以拿捏朕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更显冷硬:“告诉他,若是不按照先前约定与大郢通商,朕先前应允他的事也全部不认,人也给他送回来。”
顺德喏喏应下,转身派人去安排。
待他回来时,殷岃还站在适才的位置,连头都没有偏,直直地凝视着东北向,不过已然平静下来,面容上瞧不出丝毫情绪。
感觉他走近,殷岃吩咐道:“白日雪小些,你亲自带人去购些上等的黑狐、灰狐、黑貂和银鼠皮。”
皇上何时关心这些东西了?顺德有些诧异,但一想到殷岃所说都是吐蕃特产,也没想太多,反而提醒道:“皇上,可要再寻些上等麝香?”吐蕃每年出产大量麝香,品质上佳。
没想到,殷岃摆了摆手:“不用,麝香伤身。”
麝香怎么就伤身了?对男子来说,一利于心二利于下,要说危害,也就是对怀孕的女子有些危害。
顺德不敢违抗圣令,要行到一旁去吩咐他人时,又被殷岃叫住:“动作快些,无论是传话还是采货,后日一早,务必要离开吐蕃,回转京城。”
顺德迟疑道:“皇上,传话倒快,可吐蕃赞普若是不答应该如何?莫不若在此再停留几日,彻底商议好了此事再走。”
殷岃道:“不必,朕心中有数,按朕说得做。”
虽然不知皇上为何急着一定要走,但顺德老实应下,自去安排不提。
*
宫中最近气氛有些尴尬。
来了个唤做朵颜的吐蕃公主,入宫便是妃位,生生给了梁惠妃和杨贤妃当头一棒。
原本贵妃人选必然从她们二人中产生,可这外邦女子一来,谁也摸不准这女子在皇上心中地位,一切又成了未知数。
不过最惨的不是二妃,而是千姿殿的陈婕妤。
原本她可以靠着父亲功劳坐稳一殿之主的位置,好不自在,可这位公主一来,她只能灰溜溜去了偏殿,日日还得去给主殿的公主问好。
要是周窈窈没有得宠侍寝,芽春一定会好好打听千姿殿的事,好回来给周窈窈说陈婕妤的笑话。
可眼下……芽春甚至不敢在自家婕妤面前提起“千姿殿”三个字。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就算芽春不提千姿殿,千姿殿的人居然还敢来宜龄殿,趾高气扬地提出要求。
“你去同皇后娘娘说,你住千姿殿偏殿去,换我来宜龄殿。”
陈婕妤毫不客气道:“那吐蕃来的人与我处不来,你出身低,想来早就伺候惯了人,正适合你。”
眼见地闰二月二十九日越来越近,可殷岃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
他在信里说好要在闰二月前赶回来的,如今已经失信,更别提纳了异国美人入宫的事。
骗子。
被人骗总是不会心情好的。因此,周窈窈也没有心思同陈婕妤废话,往日一向挂在脸上的假笑也懒得往出来搬,冷着脸道:“你回吧,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你必须同意!”陈婕妤拍案而起:“若是你不同意,我让你在宜龄殿也住不下去!”
周窈窈一扭头:“送客。”
陈婕妤气得要来抓她的脸,艳丽的丹蔻险些就碰到了周窈窈,好在紫剑及时出手,将她挡了开去:“陈婕妤自重。”
说着,紫剑单臂挡住陈婕妤和她的侍女二人,把她们二人往门外推:“我们周婕妤身子不好,陈婕妤先回吧。”
待紫剑将两个烦人精送走回转时,却见周窈窈直直地坐在案几前,脸色不佳。
“婕妤?”
周窈窈闻言抬眼看她,低声道:“我没事,就是觉得她烦。”
摔她镯子烦,言语羞辱烦,迎驾时让她出丑也烦。
宫中那么多女子,就因为她出身最低,陈婕妤便逮着一只羊薅。
“你同芽春先下去吧,我歇歇便好了。”
待紫剑和芽春出去后,周窈窈躺在榻上,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床顶的雕花,久久不曾入睡。
次日清晨,又飘了雪,周窈窈用过早膳,命芽春去司宝司拿丹蔻,她要给自己的指甲上描个花样。
“婕妤,您平日不是不喜这些东西吗?怎么突然想画丹蔻了?”
芽春不解,不过还是去给她拿了丹蔻来:“嬷嬷说这是今年新调制的颜色,按品阶分发。”
周窈窈“嗯”了一声,接过丹蔻看了两眼后又递给芽春,伸出一双嫩白的玉手来:“因为今日就是我生辰了呀,生辰描丹蔻,有个新气象嘛。”
“哇!您的生辰?您怎么不早些告诉奴婢?奴婢好给您庆生辰呢!”
芽春手巧,由她来给周窈窈描丹蔻,趁着间隙她忙对紫剑道:“快!你也要记住娘娘的生辰!”
紫剑板着脸道:“奴婢记下了,是闰二月二十八日。”
周窈窈看着她俩认真记日子的表情,心中一暖,但同时,也有些好笑。
这胡诌的日子,她先前从来没放在心上过,只记得是她离开前头一天。要不是这一轮次殷岃提起,她还不记得自己乱说了个生辰。
不过胡不胡诌又有什么关系,若不是同他提起了,若不是自己想要做一件事……她也绝不会用上这个日子。
待描完丹蔻,周窈窈满意地张开十指,笑得开心:“还是小兔子呢,正好应了癸卯年的寓意,芽春真是手巧。”
言罢,她命芽春将剩余的一点丹蔻留在妆奁匣子内:“就放那儿吧,若是下次想描,也能方便。”
芽春按照她的要求放好,又给紫剑使了个眼色,二人随即出了里间。
不多时,两人回来,芽春端了一碗长寿面,紫剑端了一碟酱肘子,两人将手中的吃食放到周窈窈面前,笑道:“恰逢芳辰,吉乐欢喜。”
周窈窈鼻尖一酸,眼眶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不过她强忍着情绪,终于又憋了回去:“多谢。”
她一口一口用完长寿面,把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随后又一个人吃完了半个酱肘子,吃得满嘴留香。
芽春紫剑见她吃得高兴,便开开心心收拾了碗碟,还想多留一会儿同周窈窈说话时,却被其拒绝:“今天夜已深了,不必因是我的生辰便不休息,早些睡吧。”
说着,周窈窈打了个哈欠。
她一向倦怠困乏,芽春紫剑不疑有他,伺候她洗漱上榻后便要如往常一般熄了灯火。
周窈窈闭着眼睛制止:“掐一半灯芯,今日我生辰,还是留盏灯好。”
大郢多地都有生辰当日留灯的习俗,意为长寿平安。
芽春闻言,就只将灯芯掐了一半,待灯火黯淡下来时出了里间,关上了门。
许久后,外间再无声音,她们想是已经歇下了。
周窈窈侧头凝神听了一会儿,睁开双眼,轻手轻脚地起身,把靠墙的窗户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她就着微弱的灯火来到梳妆台前,从里面拿出了剩余的丹蔻。
随后,她脱下自己身上所穿的寝衣,把丹蔻点了一点在寝衣背后腰际的位置,又把一切恢复原位。
只是在合上妆奁时,底部闪着的金光属实让她有些割舍不下。
周窈窈思索片刻,把金子拿了出来,安静地等待着。
午夜更声响起。
周窈窈深吸一口气,猛地打翻灯台,手中紧握着她劳心费力换来的金子,狠狠撞上了墙。
终于,她又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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