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锦将将能瞧清楚人,脑子里却还是昏昏沉沉的,他看着床榻边挑着眉、憋着坏的沈瑞,磕磕绊绊道:“什,什么?”
他虽然有些顽劣,却也不过是小孩子贪玩的心性,又自幼被秦太傅管束着,顶破头的胆子也不过是听了沈瑞的哄骗去明帝跟前哭诉。
头一次奓着胆子玩这些欺上瞒下的把戏,就出师不利给自己换了个更骇人些的太傅来。
这已经叫他百般委屈了,眼睛里瞧的是墨色的自字迹,读到肚子里去却是青色的肠子。
“父皇若是知晓了,定然是要生气的。”
沈瑞伸出手将他睡得凌乱的发丝拢在耳后,又将他颈子间衣领上的褶皱抚平了,这番动作一一做下来,萧明锦也从一开始的心惊肉跳,转而平静下来。
他裹着被子,睡得浑身发汗,沈瑞冰凉的手指此刻贴着他颈侧的皮肉上,倒叫他忍不住有些濡慕地蹭了蹭。
纱幔一层一层地遮蔽着,床帐内尽是昏暗,只有沈瑞背颈间顶起的那点纱幔缝隙里透进一点光亮,萧明锦半点瞧不清沈瑞的神情,却是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了个干净。
沈瑞察觉到自己指尖的细小举动,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半点没慈悲地将萧明锦对他的濡慕给利用了个透彻。
“听闻今日江太傅要来查你的《国论十二则》背得如何,若是不成就要罚你手板受。”
沈瑞挑着眉看向面露惊慌的萧明锦,故作伤心地说道:“我可是方一得了消息就来救殿下于水火,殿下却不信我,真叫我好生伤心。”
说罢,抵在萧明锦颈侧的手指便作势要向后撤去。
萧明锦大约是储君过得实在稳当,还不曾当真遇见些耍手腕的兄弟,头一遭瞧见这欲擒故纵的把戏,便巴巴地上了钩。
沈瑞瞧着握在自己指尖上的温热手掌,垂了垂眼遮去了眼底那点得逞,语调却骄纵得不行。
“殿下既然不愿,又何故来扯着我。”
“不是不愿意。”萧明锦两下为难道:“可是我们肯定会被逮到的,到时候表哥和孤都会受罚的。”
小殿下这会儿还替他记挂着会不会受罚,沈瑞用指尖蹭了蹭他的脸侧,好似一种无声的褒奖般,就在萧明锦松懈下来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问道:“殿下可曾逃过学?”
萧明锦光是听着这两个字就觉着戒尺下一刻就要打到手心上了,他摇了摇头。
“那怎么一换太傅就要逃学了呢?”
萧明锦刚要说“我没有”,却在话要吐出嘴边的时候,突然顿住了,他抬头看向含着笑的沈瑞,忽然了悟了些什么。
沈瑞仿佛印证他心中的猜想般,诱哄道:“那这究竟是谁的过错呢?”
萧明锦在他低声的哄骗下缓缓瞪大了眼睛,仿佛瞧见了点从未见过的境地。
“可是……”萧明锦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他吞了吞口水,抛出自己最后一丁点疑虑道:“可是宫中尽是守卫,只怕还不等出了宫门就被逮住了。”
“此事不必殿下忧心,我带了马车来。”
萧明锦惊呼一声,随后小心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片刻后才小声道:“你怎么带进来的?”
“我在宫门处遇见了春和公公,我同他说我摔断了腿,若是不肯叫我将马车一并带进来,我就先回府修养个十天半个月的。”
“这讲学,只怕也听不成了。”
萧明锦见他再没有后话,便有些惊诧道:“春和公公这便允了?”
沈瑞轻笑了一声,应承地“嗯”了一声。
萧明锦脸上顿时显出些难名的意味,他还从未见过这般拿捏人的无赖手段,他自幼最是撒泼的一次,也不过是六七岁时在父皇面前耍娇。
使的也不过是些“嗯~父皇~”般的低劣把戏。
沈瑞见他还呆愣着,轻“啧”了一声,挑眉问道:“走不走?”
那手掌就摊开在萧明锦眼前,好似带着些难以拒绝的蛊惑意味般,萧明锦咬了咬牙狠声道:“走!”
——
各宫的主子都要起了,宫墙内处处都是洒扫的宫人,车轮轧过泼了水的石砖,留下两行车辙印,一直延续到宫门口。
沈瑞委实是太过招摇了些,宫门的侍卫一刻钟前才目睹了他同春和谈条件的一幕,这会儿又见他折返回来,想不生疑也难。
“沈公子今日不是进宫听学吗?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侍卫手握在腰侧的刀柄上给自己壮胆道:“江太傅还未下朝呢。”
沈瑞挑开帘子,目光懒散地扫过他握着刀柄的手,又听了他这番自以为隐蔽的提点,神色显出些玩味。
“爷做事,何时需要你来多嘴?”
侍卫手掌握得更紧了些,但仍是强撑着道:“还请沈公子体谅,我等也是秉公办事。”
沈瑞哼笑了一声,目光从他的手掌慢慢上移到他的脖子上,瞧着侍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问道:“狗奴才,你有几条命叫爷体谅的?”
侍卫顿时绷紧了身子,连目光都变得僵硬起来,沈瑞收回了手,帘子没了支撑也瞬间垂下,将马车内的场景瞬间遮了个干净。
沈瑞将身子靠在软枕上,语调懒散道:“走,哪个不要命的敢拦着,就由着他往轮子底下趟。”
春珰在外面轻声应了一句,车夫一抖缰绳,在马背上打出清脆的声音,却好似敲在众人心头一般。
马车重新向外驶去,一路再无阻拦。
直到形式出去好远,确定外面听不到响动后,萧明锦才拍了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又不知想起了什么,闷声闷气地问道:“他们该不会因为孤受罚吧?”
沈瑞合眼倚靠在软枕上,闻言淡淡道:“放心,死不了。”
春珰隔着车帘小声解释道:“公子不让他们探查,便是有错也是小错,倘若真叫他查了,那今日无论他查没查出来,待到事发,便都是死罪难逃了。”
没查出来,便是包庇,查出来了,便是为着沈家的颜面,也不会留他一个活口的。
萧明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沈瑞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随后又懒懒地合上了眼。
又一个保送的。
沈瑞起了个大早,这会儿心神正倦怠着,却也不耐烦补眠,日日被那索命鬼在梦里杀一次便得了,哪还有白日里自己巴巴送上门的道理?
一想到梦境,沈瑞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昨日里更是荒唐,连带着那漂亮鬼高坐在马背上数落了他好一番罪名出来。
就连给江寻鹤找的四进四出的大院子也成了包藏祸心,成了他糟蹋人的铁证。
沈瑞嗤笑一声,没良心的狗东西。
他若不将他一身的逆劲儿都磋磨平了,他便自个儿先割了脖子。
萧明锦哪里知道他心里的盘算,他难得出了宫,只觉着哪哪都新鲜,哪哪都好看,在马车里没个消停的左右乱窜,马车都走出去好远了,才想起来转头看向沈瑞问道:“表哥要带孤去哪?”
倘若沈瑞是个坑蒙拐骗的,只怕这会儿都已经钱货两清了。
沈瑞想说“带你去渡口卖掉”,可话到了唇边周转了一遭又被他咽了回去,最后只是平静道:“带你去看看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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