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真相。◎
相处半个月, 整个宿舍的人都看得出崔妙妙是什么样的性子。
但同样,慢慢地,大家都不再和她计较, 就连梅舒对她的处事作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妙妙已经不是小孩子, 前十几二十年都是过来的,难道到了京大之后,几个室友们要联起手来教她重新做人?作为优秀的大学生,她们每个人的课业都很重, 高考之前挑灯夜读的努力与拼搏并不是为了鸡毛蒜皮的琐事纠缠不休,打嘴炮是最浪费时间的事, 这一点, 梅舒还是从宁荞那里学来的。
京市大学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届开学典礼圆满结束。
此时,崔妙妙高高在上, 享受着马红枣对她父亲感到惧怕的优越感,再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宁荞。
周难妹喜欢观察每一个人。
梅舒和她一样,自小家境不好,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梅舒贫穷又漂亮,却不会因为好看的外表而盛气凌人,她的盛气凌人, 主要是在另一方面,时不时竖起一身的刺,不过并没有坏心眼。
宁荞和崔妙妙家都有哥哥或弟弟, 好在她们的父母并不觉得闺女是赔钱货, 给她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然而被宠爱着长大的宁荞, 温和而纯粹, 崔妙妙则被无边的溺爱宠得过了头。
和儿时的境遇有关, 周难妹喜欢察言观色,她并不像梅舒那样锱铢必较,也不懂得像宁荞那样保护自己,偶尔会吃亏,但只能告诉自己吃亏是福。
周难妹在与崔妙妙相处时避之不及,可还是有点羡慕她特别外放的性格,被娇养长大的女孩子,就是有这样的底气。
崔妙妙享受着马红枣的吹捧,飘飘然地冲着宁荞笑。
宁荞站起来,关切地问:“崔苗苗同学,你中午吃青菜了吗?”
说完这话,宁荞喊周难妹回宿舍。
梅舒也起身:“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梅舒跟上宁荞的步伐,小声道:“为什么要提醒?就让她丢人呗。”
宁荞抿着唇笑:“快走。”
而身后仍坐在原位的崔妙妙,脸蛋猛然涨得通红,紧紧闭上嘴,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开始发麻。
马红枣说:“妙妙,你牙齿上没菜。”
“你怎么这样?多少年的同学,连这么丢脸的事都不告诉我。”崔妙妙捂着嘴巴,压低了声音。
“真没有。”马红枣解释,“我一直在和你说话,根本没看见。”
“你心这么黑呢?”崔妙妙咬牙切齿,还怕被人听见,脑中一直回想着刚才自己和谁说过话,丢过人。
同学们陆陆续续退场,崔妙妙魂不守舍地低着头,这辈子都没试过像这么伤自尊,实在想哭。
马红枣像跟班似的,远远跟在后头,也想哭。
她牙上根本就没有青菜,宁荞是骗她的啊!-
宁荞和两个室友一起出了京大礼堂。
周难妹没想到她在台上居然不怯场,一个劲问她当时是什么感受。
“如果是我,看见台下黑压压一大片人,肯定要开始打哆嗦了。”周难妹说。
“其实我在海岛时上过几年班,一开始在军区小学做后勤,后来到了军区托儿所,成为幼儿教师。毕竟是老师嘛,练出来的胆量,当然不会怯场了。”宁荞笑道。
梅舒安静地听宁荞说的话。
其实前些天从饭馆出来,唐鸿锦送她走了一段路,也说起过宁荞在海岛随军时的经历。唐鸿锦的姐姐以及小外甥、小外甥女与宁荞有书信上的往来,听说在两个孩子离开海岛之后,宁荞成了军区托儿所的副园长。
可这一刻,分明是能得到崇拜目光的好机会,她却没有主动提起这一点,只说自己是孩子们的教师。
“你才二十三岁,就干过这么多工作了,这些年,什么都没耽误呀。”周难妹笑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很了不起,在军区时底下听课的是孩子们,当然不会紧张。可刚才,你面对的是大学生和学校领导们!好多教授都盯着你看,你演讲时居然不打磕绊。”
周难妹说得起劲,直到突然有人挡在她们面前,都没有察觉到异样,还以为只是恰好与她们走一条道的路人,自然地挽着宁荞的臂弯,往边上退了一步。
而宁荞,她认出这个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哲学系同学,并发现他现在是冲着自己来的。
甄高义的皮肤很白,浓眉大眼,一张国字脸。
他面带微笑,单手将一封信递过来:“宁荞同学,这是你的信。”
步入大学校园之后,不少男女同学开始在学校里给自己找对象。
京大后门往外走的河畔边,时常有双双对对头挨着头,肩贴着肩,一同学习、谈天说地的身影。
二十三岁的宁荞,早已不像十八岁时那样青涩懵懂,看着甄高义的神情,已经了解他的用意。
甄高义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光,心念动了一下,又强调道:“同学,你的信。”
边上的周难妹没经历过这阵仗,眨了眨眼。
梅舒倒是被同系同学追求过,只是她处理的方式很尖锐伤人,事后对方恼羞成怒,双方结下梁子。她没有错,但导致最后与对方掰扯的时间更长,耽误不少事儿,实在不值当。
这会儿,梅舒又暗暗打量宁荞。
她会收下这封情信吗?然后温和回信,暗示他,自己已婚。倒是符合宁荞的作风,但梅舒认为,太麻烦了。
“你帮我拿的信吗?”宁荞问。
甄高义愣了愣:“什么?”
“我正要去取信,看是不是家里寄来的。”宁荞说。
“不是,这是——”甄高义刚要解释,却被打断。
“不是?”宁荞温声道,“我还以为是我爱人寄来的信呢。”
甄高义的神色僵住了。
她居然已经结婚?这一届高考并不限制考生婚否,但进了校园之后,甄高义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些个是已经结婚的女同志。宁荞看起来青春又清纯,他以为她刚出校园,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宁荞又看了一眼信封:“既然不是我爱人和家人寄来的信,那你应该送错人了。”
甄高义的表情变换非常丰富精彩。
本来是能考上京大的聪明头脑,这会儿却不会转了,顺着宁荞的话,讷讷道:“确实,送错人了,不是你的信。”
梅舒抬眼看宁荞。
她这番话,轻描淡写,只用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人家,还给对方留□□面。
“走吧。”宁荞对周难妹和梅舒说。
等到走远,梅舒回头,看了仍呆呆站在原地的甄高义一眼。
对方沮丧地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京市离西城太远,再加上宁荞将信件攒上一周才往岛上寄,因此江珩是在出任务回来之后的第二天,才收到她的信。
算一算时间,她都开学半个月了。
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江副团长和他媳妇的感情恩爱又甜蜜,但他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思念媳妇,估计也不会表露太多。
但很快,大院的军属们发现自己实在是高估江副团长了。
就在刚才,江副团长出大院门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的,这会儿回来,手中拿着一封看似很厚的信,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连步伐都变得快了起来。
“江副团长,你媳妇写信来了?”
江珩淡淡一笑,扬了扬信封。
贺永言在自己小院晒被子,冲着罗琴说道:“啧啧啧啧啧,你看看他不值钱的样子!”
罗琴纳闷:“你是怎么发出这一连串‘啧啧’声的?”
“佩服吧?”贺永言挺胸,“江珩也向我讨教过这个问题,但我没告诉他。”
罗琴:……
“不过你是我媳妇,我肯定愿意教你。”贺永言又补充。
罗琴:……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江珩拿着信回到家时,江果果和江奇正在饭桌前写作业。
以前小嫂子在家的时候,仨个大孩子就经常坐在八仙桌前写作业,氛围更好。时间长了,习惯成自然,即便小嫂子离家去上大学,兄妹俩仍没有各回各屋的打算。
江果果为了不在大哥面前招人嫌,一开始倒是挣扎犹豫过,但观察一番,意识到大哥也不是不讲理的。她好好地写着作业,大哥难道会上前一顿臭骂?不至于这么阴晴不定!
而江奇则没有生起过这样的念头,主要是因为妹妹在边上,可以辅导他的功课。也不知道妹妹的脑袋瓜子怎么这么灵,一个初中生而已,居然能看得懂高中生的题目。好几回在妹妹显摆时,江奇总要说,肯定是因为她以前和小嫂子住一屋,睡觉的时候,被京大大学生聪明的头脑所“传染”。每到这一刻,江果果就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江奇有点火大,不过也没办法。
国营饭店不招人了,而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别的出路,只能毫无方向地继续念书。
好在他这几年在小嫂子的督促下,稍稍追上学习进度,不算毫无基础可言,班主任还鼓励他,如果能抓紧时间拼一拼,说不定还真可以考上大学。
“果果,这道题是什么意思?”
江果果嘚瑟归嘚瑟,在给三哥解题的时候,还是很真心的。
她握着笔,伸长了脖子看他的题,引导解题过程。
“最后答案是什么?”
“自己算!”
“那你再说一次。”
毕竟是自己的亲三哥,江果果也希望他能考上大学。
她耐心地重复一遍解题过程,一抬眼,发现大哥坐在沙发上笑。
江果果放下笔,立马跑到他边上:“是我小嫂子的信吗?”
“寄给我的。”江珩很警惕。
“这么厚一沓呢!”江果果说,“里面肯定也有写给我的!”
小姑娘缠着哥哥,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机会,翻了翻这一沓信纸。
终于,她瞄到一张信纸上细心地标注了自己的名字,惊喜道:“我就说吧!”
话音落下,她又揪出另一张信纸:“连三哥都有。”
江家老三和老四捧着他们自己的信,坐在桌前看。
江珩重新数了数剩下的信纸。
剩下五张。
只剩下五张了!
江奇看完信,进屋拿了崭新的信纸,要给小嫂子回信。
他埋头写:“告诉小嫂子,我们很快就能搬到京市了!”
“先保密!”江果果激动道,“大哥还没办完交接呢,到时候咱们还得整理这么多行李,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到京市,别这么快告诉小嫂子!”
江奇划掉已经写了一行的字,继续道:“那就告诉她,大哥升团长了。”
“这个也不能说。”江果果再次激动道,“等我们到了京市,一口气给小嫂子一个大惊喜!”
江奇只能又划掉这行字。
江珩告诉他:“换一张新的信纸。”
这回江奇长了记性,在提笔之前深思熟虑。
“你就告诉小嫂子,你会好好学习。”江果果说。
“我都多大的人了,写信还要你来教?”江奇把笔往桌上一放,“算了,你们自己给小嫂子回吧。”
江果果和她大哥难得默契,异口同声:“好。”
江奇:?-
崔妙妙那天回宿舍之后照了镜子,发现自己的牙齿上还真没有夹着青菜。
她如释重负,刚一笑出声,又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原来宁荞在耍她!她气得去找宁荞对峙,可宁荞的表情很无辜。
崔妙妙再回想宁荞说的话,只是问她中午有没有吃青菜,听起来也的确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闲聊而已。
可问题是,她和宁荞的关系,到了能闲聊的程度吗?崔妙妙吃了个哑巴亏,憋屈透了,只等着周日带宁荞回家,让她这个土包子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终于等到周日,崔妙妙自己已经回去了,给宁荞和周难妹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了自家的地址。
“梅舒,你真的不去吗?”临出门前,周难妹问道。
“不去。”梅舒整理书本,“我要去图书馆。”
周难妹和宁荞拿着地址出门,在宿舍走廊碰见马红枣。
马红枣自告奋勇:“你们俩不是本地人,人生地不熟的,我来带路吧。”
几个人都没有自行车,到崔妙妙家有一段距离,得搭公交车。
马红枣带着她们穿了两条小巷,告诉她俩绕过这巷子,就能坐公交车了。
周难妹手中还握着崔妙妙留下的地址。
马红枣说道:“收起来吧,我还能给你带迷路了?崔妙妙家的地理位置特别好,就在甜井街上,说是现在可以私人买卖房产了,崔妙妙家的房子特别贵,在京市是数一数二的贵!”
马红枣炫耀起崔妙妙家的房子,就像这房子是她自己的。
身为本地人的优越感,使得她科普得有滋有味:“京市人都知道,甜井街的房子不便宜,得要这个数。”
她用手指,神秘兮兮地比划着。
周难妹一脸震惊。
马红枣对这反应很满意,又说道:“但是我们京市还有更贵的房子,像是古楼这边,两套房子就要这个数。”
“一千元?”周难妹说,“那没比甜井街的房子贵啊!”
“是一万元。”宁荞说。
原剧情中的后世,房价远超如今的几千上万元,那对她而言几乎是天文数字,让她很难相信。
如果房子真需要几百万、几千万甚至一个亿才能买得起,那得准备多少大团结?恐怕是十个行李箱都不够装。
马红枣抬眼:“你怎么知道?没错,就是一万元!那可是万元户才买得起的房子!”
但其实这番话,也就是家里长辈随口一说,现如今谁家没房子住?不会有人花好几千块钱买一间四合院,根本就不住。
不过,马红枣还是说了,不为别的,只是想唬一唬宁荞和周难妹,让她们大吃一惊而已。
周难妹听得咋舌,转而问宁荞:“对了,荞荞,你们家在哪里?”
“她不是西城的?”马红枣说,“随军在西城,老家在安城,我听妙妙说过。”
“不是,宁荞和她爱人在京市也有房子,她上回还去了呢。”周难妹说完,又问了一次,“宁荞,你们家在哪里?下次回家的时候,能不能把你在新华书店买的再版外国名著借我看看?”
“就在这边。”宁荞说,“你想看哪本?”
就在不久前,京市新华书店上架了一批国外再版书籍。
宁荞记得原剧情中提过一笔,留了心,因此在新华书店门口排起长龙之前,已经抢到五本。
新华书店离爷爷给的房子比较近,那天也没课,她便把书带到家里,看到傍晚才回学校。
“我不好意思问你借。”周难妹说,“好多人都买不到。”
宁荞打趣道:“这有什么,书籍本来就是可以互相借阅的,多一个人看,它还更能实现自身价值呢。”
周难妹眼睛一亮:“那就说好了,借我两本,我一定好好爱惜,看完就还你!”
马红枣打断她们的话:“等等,宁荞刚才说,你家就在这里?”
“怎么了?”宁荞问。
“这里就是古楼。”马红枣嘲笑出声。
周难妹惊讶道:“这里就是古楼吗?宁荞,我上次看你有两把钥匙,马红枣说古楼两套房子要——”
“吹牛都不打草稿。”马红枣笑得更开心了,只想赶紧见到崔妙妙,告诉她宁荞有多不自量力。
“你不是要给周难妹拿外国名著吗?去呀。”
“那我去了。”宁荞说完,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一间四合院前,从兜里拿出钥匙。
这动作一气呵成,马红枣都快笑噎住,直到她的钥匙真能对上锁眼。
马红枣满脸的不敢置信。
周难妹欣喜地跟上去:“宁荞,我可以自己选借哪两本吗?”
“五本都借你。”宁荞软声道,“带回宿舍,我们一起看。”
马红枣笑不出来了-
周难妹刚上公交车,立马迫不及待地翻开书,专注地看。
马红枣安静了一路。
宁荞的耳畔终于不再充斥着马红枣叽叽喳喳的声音。
早知道打开门就能堵住马红枣的嘴,她当时应该走得更快一些,早点开门。
好清静哦。
公交车到站,三个人下车去甜井巷。
崔妙妙算好了时间,早早站在家门口等待,等着她们俩在看见自家房子时惊艳的表情,以及马红枣的捧哏。
然而实际上,宁荞和周难妹的表情,都很淡定。
就连马红枣,都没眼力见儿了,闷声不响地跟在她俩后面,默默地进屋。
崔妙妙皱眉,脸色一黑。
连一声感叹都没有?
那她为什么要请她们来家里做客?
三位同学刚进门,就见崔母迎上来。
崔母身上系着围裙,即便刚从厨房出来,满身的烟火气,仍然优雅。
她微笑着请同学们坐下,回头去拿切好的水果。
崔妙妙的弟弟崔沛立马跑到厨房:“妈,我帮你拿。”
崔母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孩子,还知道心疼人。”
崔妙妙还不死心,要带同学们参观整个屋子。
她带着她们一个个房间看,最后到弟弟的房间门口时,被马红枣拉到一边去,小声嘀咕几句。
崔妙妙变了脸色:“你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没机会吗……”马红枣轻声道。
此时,宁荞和周难妹站在崔沛房里,出于礼貌,她们哪儿都没碰。
只是望着床头的一张照片,周难妹惊呼道:“妙妙,你妈妈年轻的时候真好看,比现在更好看!”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中崔母抱着崔沛,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比现在要纤细,但有些憔悴。
“这里我弟弟刚满周岁。”崔妙妙说,“都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你妈妈好漂亮,不过你怎么不像你妈妈?”周难妹说完,又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好看。”
崔妙妙嫌弃地扫她一眼:“我像我爸。”
周难妹低下头,很懊恼。
等到回客厅吃水果,周难妹仍旧有些失落。
宁荞问:“怎么了?”
周难妹自嘲一笑:“宁荞,其实我总觉得,我和马红枣挺像的,我想要圆滑一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是说的话又没有这么好听,经常得罪人。”
这和周难妹的成长经历有关。
周难妹儿时家里有一连串父亲和奶奶口中的“赔钱货”,她被他们在言语上进行打压,也开始怀疑自我,似懂非懂的小女孩为了实现自身价值,就总是做一些讨好大人的事。长大之后,她依旧害怕冲突与矛盾,总是希望息事宁人,说话做事瞻前顾后,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却无力改变。
“我好差劲,宁荞,我也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周难妹说,“或者像梅舒那样,也是我向往的。”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宁荞笑道,“你才没有差劲,只有一个问题需要改变一下。”
周难妹目不转睛地看着宁荞。
“不要总是为了别人,忽略你自己的感受。”
周难妹怔了一下。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但她不应该责怪别人。
因为不仅仅是别人将她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现在,宁荞用绵软的语气告诉她,不要总是忽略她自身的感受。
周难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感性起来,鼻子酸酸的。
书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崔妙妙的父亲从里面出来。
马红枣是真的怕他,立即挺直脊背。
崔妙妙站在父亲身边,撒娇道:“爸爸,你要好好说话,别吓到我同学。”
崔妙妙转头看着宁荞。
自小到大,每一个同学见到自己的父亲,都有些发怵。她等着宁荞露出和他们一样诚惶诚恐的神色。
崔妙妙仰着下巴,像骄傲的孔雀一般,耐心地等待。
可她等了好久,却始终不见宁荞的半分惶恐。
宁荞礼貌地喊了一声叔叔,而后就是崔父问,她回答。
崔父问的都是关于学习和校园生活,她答得诚恳,极为不卑不亢。
崔妙妙想让父亲为难她,可很显然,她父亲可不会理会闺女这样的小心思。
她气结,撇过脸去。
宁荞不得不承认,崔父的气势能给人带来压迫感。
只不过在军区,很多领导的气场比他更加强大,但日常生活中还是很平易近人的,见得多了,她便也见怪不怪。
此时,宁荞直视崔父的眼睛,回想原剧情。
那会儿宁荞的脑海中有许多关于原剧情的后续情节,但因为一切发展围绕着唐鸿锦展开,而她和江家一整家人早就成了炮灰,她看着那些情节,较难有代入感。但那天开学典礼上,得知崔父的身份,却给她提了个醒。
原剧情的后半段,除了围绕唐鸿锦的事业展开之外,还会描写真正的原女主梅舒。剧情中,梅舒室友的父亲是革委会领导,倒台之后,被没收一切财产,并锒铛入狱。他入狱后没多久,梅舒的对象也出事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受不了同学们的指指点点,选择退学。她退学没多久,又一个噩耗传来,她弟弟同样在校被人欺负,忍无可忍时拿着削笔用的刻刀错手伤人,他们母亲赶到学校,崔沛已经跑到顶楼天台,崔沛站在天台边沿,转身望着他们母亲,摊开双臂,一跃而下。
后来崔母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到再回到京市时,已经变得疯疯癫癫。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她的闺女崔妙妙很嫌弃这个当妈的,却还是不得不在身边照顾。
“经武,你别问了,让孩子们自己玩。”崔母走了过来,笑着说。
崔父点了点头:“行,我回书房玩,一会你们先吃。”
等到崔父回书房,马红枣和周难妹才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冲崔母笑。
崔母一副了然的表情,柔声道:“再坐会儿,菜马上就好了。”-
晚饭时,崔父没出来。崔母给他盛出饭菜装盘,送到他的书房去。崔沛和同学约好出门打球,跟母亲打了招呼,就抱着球走了,走的时候脚步还很欢脱跳跃,被母亲提醒,又回头摆了摆手,对姐姐们说再见,笑容阳光灿烂。
老太太则从屋里出来一起吃饭。
她非常和蔼,对几个孩子们赞不绝口。毕竟她们一个个都是能考上京大的水平,学习成绩都很优异。
这顿饭,没有人吃得不自在。
老太太胃口不大,又因上了年纪,久坐腰椎疼,吃得差不多了,便先拄着拐杖回房。
崔母给客人们盛汤,问起她们家中的情况。马红枣是崔妙妙的初中同学,连她爸的工作都是崔父给安排的,因此崔母和老太太对她的事非常了解。
周难妹谈起家境,没有遮遮掩掩:“我们家虽然住在城里,但后来我下乡之后,才发现自己小时候其实并没有比农村的孩子们好多少。我爸爸是小学里打铃的临时工,妈妈没有工作,家里还有好多孩子呢。”
崔母的语气中透出欣赏:“你考上京大,你父亲一定很自豪。”
崔妙妙抬眉。
打铃的临时工?难怪一看周难妹就是唯唯诺诺的,原来是困难家庭里出来的孩子。
“那倒是真的。”周难妹说,“学校里的领导还问他是怎么培养出一个大学生的呢。”
等她说完,崔母望向宁荞:“宁荞同学呢?”
宁荞笑着说:“我是安城人,爸爸是冶金厂的主任,妈妈在家里照顾我和哥哥。”
“哥哥比我大五岁,和我嫂子是中学同学。”宁荞继续道,“我还有个小侄子,可好玩了。”
崔妙妙一脸狐疑,平时也不见她这么话痨啊。
关于她小侄子的事,宁荞都说好久了,虽然听着是不招人烦,但就是有点反常。
“原来是这样。”崔母找了个机会打断,又问道,“听说你结婚了。”
宁荞“嗯”一声:“我结婚了。”
崔母等待片刻,又问道:“婚后一家人的相处还融洽吗?”-
西城清萍岛的军区大院,江珩已经开始带着弟弟妹妹们收拾行李。
交接手续办得顺利,竟还能提前几天完成,不出意外的话,明后天他们就能买车票启程去京市。
知道这事后,江源也回到岛上,帮忙一起整理。
大哥调了军区,弟弟妹妹都还在上学,办转学也很方便,唯独只有他,不得不独自留在西城工作。
江果果头一回意识到人生这么艰难。
她的眼圈红红的:“见得到二哥,就见不到小嫂子,见得到小嫂子,就见不到二哥。咱们家以后是不是都得像现在这样聚少离多的了?”
当离别成了常态,就更得珍惜团聚的时光。
江源收拾屋子时,站在自己小时候的房间里,往外看去。
仿佛看见十三岁那年,小嫂子来岛上没多久,大哥出了十几天的任务,回来时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拥抱。
小嫂子羞红了脸,江源却很不懂事地钻出来,说自己也要一个拥抱,被他哥冷冷地睨了一眼。
“等到今年过年,我也要去京市。”江源说,“我们一起在京市过。”
江珩拍拍他日益结实的胳膊。
这一次,不再像过去弟弟还小的时候那样连哄带吓地让他听话。
是大人与大人之间的对话。
江珩让他必须要保重。
江源也很靠谱地拍拍胸脯:“等下回见到你和爷爷,我一定已经是我们组的组长!”-
晚饭后,马红枣还想留在崔妙妙家里玩。
周难妹和宁荞则先离开。
崔母送她俩出门,又递上两个纸袋:“这是隔壁院子邻居种的李子,特别甜,你们带回去吃,记得也分梅舒同学几颗。”
她说着话,看宁荞一眼,又问道:“知道怎么坐公交车吗?”
“知道的,沈阿姨。”宁荞说。
“那就好——”崔母唇角带着笑意,说到一半,却忽地神色一变,愕然看向她。
那一天,崔母带着做的糖醋排骨来宿舍。她坐在宁荞的书桌旁,看一眼那张全家福。
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看一眼,迅速移开视线,这很反常。
虽然很有可能是想多了,可宁荞还是决定接受邀请,来崔家做客。
来到崔家之后,在崔沛的房间里,她看见那张照片。
十四年前,崔母抱着崔沛拍的照片,年轻时候的她,五官与神态更让宁荞觉得熟悉。
“你叫我什么?”崔母神情失态,像是被抓包一般的手足无措。
“沈阿姨。”宁荞的语气,更加笃定。
“阿姨提过她姓沈吗?”周难妹奇怪道。
崔母失神。
她终于知道刚才在吃饭时,为什么宁荞一开始说的事都与自己娘家人有关,对于江家的一切,只字不提。
宁荞细腻聪慧,早已看出端倪,等她主动开口问。
等着观察她的表情。
宁荞知道她姓沈,那么也一定听孩子们和老爷子提起过有关于她的过去。
周难妹不好意思地说:“原来阿姨姓沈,我都没注意。”
“没关系,叫我阿姨也是一样的。”沈华琳柔声说着,又看宁荞一眼。
宁荞终于可以确认自己的猜测。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清楚为什么崔沛比江果果要大一岁,并且看起来母子感情非常好。
但她多少猜到原剧情后续情节中,沈华琳为什么会失魂落魄,最终导致精神失常。
软弱的她,在经受崔经武入狱、崔沛自杀而亡的打击之后,决定回头去找自己丢下的三个孩子们。
谁知,孩子们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下场凄凉。
在这样的刺激下,她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打击。
宁荞将细枝末节拼凑起来,逐渐靠近真相,很难想象这位优雅美丽的女性,曾给江珩以及他的弟弟妹妹们带来如此深的伤害。
但既然她当年走的时候如此狠心,现在崔家又尚未出事,何必迂回向自己打探江家的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货路上的滚滚 40瓶;靜靜看書 6瓶;甜橙 3瓶;阡陌红尘、呐,糖呢? 1瓶;
第62章 第62章
◎真没看见!◎
回学校的路上, 周难妹抱着从宁荞那儿借来的名著,心情愉悦。
她一路都在说崔家的事。
不怒自威但对闺女格外宠爱的父亲、明事理的奶奶、懂事阳光的弟弟,以及温柔美好的母亲。
“崔妙妙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中, 条件实在是太优越了, 所以才会觉得任何人都矮她一截吧。”
“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她妈妈,沈阿姨一看就是有文化有学识的阿姨,知书达理的。知道我在崔叔叔面前有点局促,她就催着他回房去, 太善解人意了。”
“而且,阿姨做的饭还这么好吃, 那道糖醋排骨, 我都还没吃够呢!”
“好羡慕崔妙妙和她弟弟,有一个这么好的妈妈……”
宁荞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周难妹的话, 回想与沈华琳相处时的一幕幕。
与崔父以及老太太极力遮掩的傲慢不同,即便是初次相见,在全然不知自己的身份时,沈华琳同样真诚。她看过沈华琳在江珩儿时写的日记,日记本中的每一行字,都承载着沈华琳对孩子的爱与期盼。
沈华琳曾与江父一起带着江珩去公园玩,给江珩做手工风车和拨浪鼓, 甚至还将路边掉落的小花捡起来,夹在日记本的其中一页,备注这是一岁多的江珩第一次开口, 发出“花”这个音。
对于江珩而言, 她曾是个好母亲。
可也正是因为年幼时对母亲过于依赖, 才使得他无法接受她的不辞而别, 从此再不表露出对她的惦念。
宁荞已经可以确定, 崔妙妙的母亲就是沈华琳,准确来说,应该是继母。
可崔沛又是怎么回事?
公交车到站,宁荞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变幻的景色。
天都黑了,周难妹借着车厢里微弱的光,阅读好不容易才借来的外国名著,揉了揉眼角,有点发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问道:“你认得回去的路吗?”
“认得。”周难妹奇怪道,“怎么了?”
“你先回去吧。”宁荞说,“我想去看看爷爷。”-
江老爷子已经听说,江珩升上正团级,并且很有可能调到京市北城军区。
清安军区离他们这里远,消息传不过来,但京市部队里的事,住在干休所的老干部们多少能收到些风声,只是尚未确定。
江老爷子听得满心欢喜,晚上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老孙酸溜溜道:“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孩子大了,最怕的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看看这些孩子,连亲娘都能忘记,更别说是爷爷了。你都一个人住在咱们京市的干休所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大孙子提申请要调到京市来,他媳妇才刚来京大念书,他就立马递了申请。”
江老爷子斜他一眼:“挑拨离间?”
“你怎么说话的!”老孙脖子一梗,没好气道。
江老爷子上了年纪,却耳聪目明,没这么容易被挑拨。
当年要住到干休所去,是他自己的意思。江珩做事干脆果断,同样的话不会重复说,可却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希望他和几个孩子一起搬到海岛。老爷子不愿意去,是认为孩子们已经成了江珩的负担,如果再加上他一个老家伙,大孙子是真娶不着媳妇了。
后来几年,江珩和宁荞有时间就会来干休所看他,他也常去海岛过年过节,再加上书信往来是从未断过,除了当年的显赫战绩之外,最让老爷子自豪的,就是家里的孙辈们一个比一个孝顺。
要想挑拨老爷子和孙子孙女孙媳妇的关系,那简直是妄想。
“日子是我大孙子和大孙媳妇自己过,他俩扯了证,要过一辈子的。我孙子不为媳妇调军区,难道为了我,调到咱们干休所,陪我过一辈子?”江老爷子一脸莫名道,“我劝你一句,要是你平时都这想法,把手伸这么长,你儿子儿媳得离,闺女女婿得离,孙女孙女婿得离,孙子孙媳妇也得离。”
“还有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外孙和外孙媳妇!”老爷子严谨地强调。
老孙被老江气得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
但干休所里其他老同志来说公道话,你一言我一语的,让他几乎没法回嘴。
江老爷子往边上一退,看好戏去。
正乐呵着,抬眼看见一道娇小的身影走近,他定睛一看,更乐了。
“还说人家家里的孩子不孝顺,你看看是谁来了?”
“老江的孙媳妇又来了!”
“开学才半个月,这孩子都已经来好几趟了,不仅陪老江吃饭,吃了饭还陪着在大院里溜达消食。”
“老孙,你成天说别人家的孩子不孝顺,自家的孩子多好多好,怎么不见你家孩子经常来看你?”
“也没见他们给你写信啊!”
老头老太太们简直是把江老爷子心底想的全都说出来。
他这会儿是真的心满意足,快走几步,精气神儿十足:“爷爷在这儿呢!”
宁荞小跑上前,扶着老爷子回屋。
江老爷子腾出胳膊:“别扶,我这老胳膊老腿,比你的还利索。”
江老爷子知道孩子们都喜欢吃供销社和糕点店卖的零嘴,习惯性在家里备上一些。
他喜气洋洋地从五斗柜拿出饼干盒,打开递到宁荞跟前。
老爷子想着,估计宁荞是想来说江珩要调到京市的事儿。
但等了半晌,没见她开口。
江老爷子很精明,猜到自家大孙子还瞒着大孙媳妇呢,便也不主动提。
再聊下去,察觉大孙媳妇欲言又止,还提起古楼老家里江母留下的日记本,他忽地神色一顿。
“你碰见沈华琳了?”江老爷子平静地问。
宁荞怔了一下:“爷爷,您知道她在京市?”
江老爷子沉默许久。
其实在老人家心中,他们都还只是孩子。
宁荞理解他不愿对自己说起过去,便温声道:“没关系,您觉得难受,就不提了。”
“京市很大,这么多年过去,我还以为你们永远都碰不上沈华琳了。”江老爷子叹气,“沈华琳刚走的时候,孩子们都还小。他们成天问我,妈妈去了哪里,我能怎么说?说她不辞而别,没几天就又嫁人了?”
在十四年前,沈华琳离开之后,江老爷子查过她的去向。
虽大致猜到她是吃不了精神上的苦,才抛下孩子们,可以他对这儿媳的了解,始终不认为她是这么狠心的人,担心她出了意外。
然而查到的事实是,沈华琳压根没走远,她就在京市,选择二婚,跑去给别人当后妈。
“那男的姓崔,家里有一个一岁的儿子,还有个大几岁的闺女,估计跟江源、江奇差不多年纪。”
“当年我就是生怕孩子们在街上碰见他们母亲和她的继子继女,才带他们离开京市,去别的城市生活。”
“后来,六七年那会儿,听说姓崔的升为革委会主任。这十多年,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了。”
宁荞心情酸涩。
再婚是沈华琳的选择,但那时江珩他们的父亲尸骨未寒,她直接抛下一大家子人,甚至还有仍在襁褓中的江果果,成了别人的后妈,难怪江老爷子对她如此怨恨。
可以理解江老爷子当年为什么要带着孩子们搬离京市,年幼的他们,如果真在路上碰见沈华琳,肯定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宁愿要去当别人的后妈,都不肯留在家里,当他们的妈妈……
“荞荞,你刚才说,沈华琳是你室友的母亲?”江老爷子问。
“我刚从他们家出来。”宁荞解释,“崔妙妙的父亲,确实是革委会领导,她还有个弟弟,今年十五岁。”
江老爷子语气嘲弄:“姓崔的早就看上沈华琳,但沈华琳没看上他,选了江珩他爸。十几年过去,那个姓崔的,妻子早逝,急着找一个二婚对象照顾他的两个孩子。沈华琳倒是好心,放着自己刚出生的闺女不管,去给那个一岁的娃当后妈。”
“其实改嫁很正常,我能理解,但当年的事,她真做得不厚道,太狠的心了。”
“她走的时候,果果还不到一个月大。她是连夜走的,留下果果一个人,她二哥三哥睡隔壁屋,我住在医院,她大哥陪护。第二天她大哥回来,听见果果的哭声,我们才知道沈华琳走了。”
“幸亏那时候果果还不会翻身,如果她会翻身,摔到地上,磕到脑袋,让江源和江奇怎么办?他俩当年也只有四五岁!”
“爷爷,您别生气。”宁荞安慰道,“都过去了。”
“我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江老爷子说,“倒是你,别被她的外表迷惑,她特别会收买人心这一套。估计是想要拉拢你,再让你帮她修复和孩子们的关系。”
宁荞笑道:“爷爷,我机灵着呢。”
江老爷子本来还很气愤,沉着脸,此时抬眼望见孙媳妇孩子气的表情,却不由笑了起来。
“不过这事,你还是得告诉江珩。”他说,“至于那几个小的,就别提了,能瞒就尽量瞒着。”
“好,我一会儿回去给江珩写信。”宁荞说到这里,嘀咕道,“他都好久没给我写信了,到现在开学半个多月,一封都没收到!”
江老爷子知道宁荞是有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一把年纪了,什么风浪都见过,也不至于为沈华琳的事坏了好心情,脸上恢复了慈祥的神色。
果然,江珩到现在都还没把调军区的事告诉他媳妇。
“一封信都没给你写?这小子。”
“可能是还在出任务,没回来?”
“接新兵不用这么多天,当谁没接过似的,他就是懒,懒得写。”
“爷爷,您刚才还说孙爷爷挑拨离间呢,现在怎么轮到您来挑拨离间了……”
江老爷子朗声大笑:“等这小子下次过来,我好好帮你敲打敲打他。”
宁荞吃着饼干,喝了一口水,无奈道:“下次还要等好久。他月初送我来京市上学,已经用了今年的假,估计今年是来不了了,等我放暑假,您和我一起回西城还快点儿。”
“这可说不准。”江老爷子乐呵呵道,“你就等着吧。”
宁荞抬头:“等什么?”
江老爷子起身,又往五斗柜走去:“我还给你买了桃酥,差点给忘了。”-
结束开学典礼之后,宁荞成了京大的红人。
她的表现让不少学生印象深刻,也有男同学像甄高义那样,试图给她写情信。只不过,这个年代的人,做事还是稍稍保守一些,递情信之前,到处打听她的情况。
倒不是打听她是否已经结婚,看起来青春靓丽的女同学,满身的朝气,大部分人还以为她顶多二十岁不到,没往那方面考虑。男同学们到处打听,是想要了解她的行事风格,别像她们宿舍另一个女同学梅舒似的,能直接把情信给撕了退回去,太不给面子了。
但一打听,大家伙儿就听说了宁荞结婚的消息。这个消息,让不少人怅然若失,漂亮优秀的年轻女同学,怎么就已经领证了?
这些爱意刚冒头,就被掐灭。
宁荞基本上不知道这些事儿,只是偶尔听说过,还是从崔妙妙口中得知的。
而崔妙妙的这些消息,则是她对象告诉她的。
崔妙妙的对象,是数学系的学生,这是个风云人物,一表人才,很受欢迎。崔妙妙自己对这对象非常满意,但她对象,心思却不少。他认为崔妙妙的家世足够配得上自己,却又嫌弃她的长相平平无奇,不够好看。
“咚咚咚——”
周难妹去开了门,见崔妙妙回来。
崔妙妙往床铺上一坐,皱着眉。
“妙妙,你怎么了?”周难妹问。
崔妙妙没吭声,直接脱了鞋子,躺进被窝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余巍然总是这么爱生气。
她这么任性的人,为了他无数次低头,可每次到了最后,还是会将事情搞得一团糟。
夜深了,崔妙妙的被窝里,传来啜泣声。
周难妹心软,上前扯了扯她的被子:“你别哭了。”
崔妙妙将脑袋埋进被窝里,好半晌之后才哽咽道:“别管我。”
“她让你别管,就别管。”梅舒说,“谁稀罕管她。”
“她都哭了……”
“哭呗,谁还不哭了。”
宁荞换了个话题,问起她们接下来几天的排课安排。
崔妙妙终于能将头伸出被窝,喘了口气-
宁荞一直没收到江珩的信。
她猜之前那十来天,江珩在苏省,不太方便,可老爷子说接新兵费不了多少时间,怎么知道现在还没有他的消息?
宁荞说没有她爱人的消息,周难妹认为这话有失偏颇。
周难妹在私底下小声对梅舒说:“可是她爱人这段时间给她打了两通电话呢,都是宿管阿姨来喊她,让她下去接的。每次接完电话回来,荞荞笑得可甜蜜了。我估摸着,如果不计较打电话的费用太高,那接电话不是更值得开心吗?”
“不是。”梅舒说,“宁荞爱人不是给她打了两通电话。”
“真的是,正好那两次我都在宿舍,都看见了!”周难妹说。
“是三通电话。”梅舒说,“那天你去图书馆了。”
周难妹抬眸:“梅舒,原来你也很八卦!”
梅舒:……
“我没有。”她说,“我只是恰巧——”
周难妹自顾自继续道:“半个月的时间,都通三次电话了,他们俩的感情怎么这么好!”
梅舒插不上话,但很想解释。
她不八卦,没有故意说人是非,更不刻意关注,只是恰好看见而已……
周难妹本来以为宁荞结婚了,该是比她们都要成熟很多。但这两天发现,她还是小女孩的性子,嘀嘀咕咕说她爱人不给写信,没好气地敲了敲全家福上他的脸庞。
“那你前两天写的信,还要不要给他寄过去?”
宁荞从抽屉里拿出自己写好的信。
她将碰见沈华琳的整个过程写在信中,猜想收到信后,他可能会迟迟不知道该如何回信。
但这是有关于他们母亲的事,必须告诉他。
“我现在去寄信。”宁荞说。
周难妹和梅舒要去图书馆。
宁荞出门时,刚将门带上,就看见崔妙妙红着眼眶从被窝里出来,眼睛都快肿成核桃。
她出宿舍楼,去寄了信。
信封里,信纸被折了起来,她还特地在上面用小字写上,不要当着果果和江奇的面看。
如果到时候拆信,兄妹俩在场,可能会闹着要看。
不过江副团长不会拿他们没办法,估计会直接给他俩轰走。
寄信回来,宁荞往宿舍楼走,准备带上书去图书馆找梅舒和周难妹。
但刚到宿舍楼下,忽地被人拦住。
她抬眼一看,是沈华琳。
“崔妙妙在宿舍。”宁荞说。
沈华琳柔声道:“你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宿舍楼下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
宁荞没有带着她走远,而是去了边上一个安静些的角落。
“你以前是看过我的照片吗?”沈华琳问。
宁荞直接道:“没有,但果果长得像您。”
沈华琳有些失神,但很快就意识到,果果是她的女儿。
“果果刚出生的时候,特别爱哭,抱在怀里哄都哭不停。”沈华琳回忆过去,眼角闪着泪光,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开学第一天,我应该是看见她了。当时她从宿舍里跑出来,差点撞上我,我扶了一下。也许是母女连心吧,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会儿心跳很快,不自觉跟着她走。不过这孩子跑得快,很快就不见人了。后来我想,肯定不可能,我的女儿,怎么会在京大?她还小,没到考大学的岁数。”
“宁荞,能不能多和我说一些关于果果的事?”
“我要去图书馆了。”宁荞淡淡道。
沈华琳一怔。
她第一次与宁荞见面,就对这个有教养的漂亮女孩充满着好感。后来听崔妙妙说起宁荞爱人有三个弟弟妹妹,他父亲还是牺牲的烈士,心里头就跟打鼓似的,找机会来了趟宿舍,终于看见宁荞一家的全家福。
十四年前,沈华琳离开时,虽带走了三个儿子的照片,可结婚没多久就被崔经武发现,将照片烧毁。平心而论,当看着那张全家福时,她对江源和江奇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更不认识自己几乎没见过几面的闺女。可她走的时候,江珩已经十五岁,相片中他长大后的模样,沈华琳一眼就能认出来。
“你——”沈华琳拉着宁荞,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您来找我,是想向我打听他们的近况吗?”宁荞问。
沈华琳慌乱点头。
邀请宁荞来家里吃饭,是为了和她打好关系。沈华琳上了年纪之后,愈发想念自己的亲生子女们,她知道只要尽力找,应该能联系到江老爷子,可老人家对她,必然不会有好脸色。
然而宁荞不同,以她的性子,不至于让自己难堪。
“您闺女在宿舍里,这两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是去看看她吧。”
沈华琳被宁荞的言辞所刺痛。
虽然宁荞的语气并不激烈,可那声“闺女”,却让她不得不想起当年自己为了逃避现实,决然进了崔家大门的往事。崔妙妙是她的“闺女”,崔沛是她的“儿子”,至于江家人,她早已与他们再无瓜葛。
“你这是帮他们拒绝我了。”
“我没有资格帮任何人做决定,沈阿姨。”
沈华琳的眸光黯淡下来。
其实说起来,她是宁荞的婆婆,但一句阿姨,直接将她们的关系拉远。
沈华琳知道自己很难从宁荞的口中探听孩子们的事。
她低垂眼帘:“我先上去看妙妙。”
沈华琳进了宿舍楼,宁荞便独自在楼下踱步。
其实她对沈华琳究竟是什么看法,并不重要。实在没法给好脸色,主要也是因为深知江珩和弟弟妹妹们受过的伤害。
先不提江珩在看见那本日记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怔然,光是想起江源、江奇和江果果从小到大受的委屈,宁荞的心情就无比复杂。
宁荞是江珩的妻子,是弟弟妹妹们的小嫂子,自然而然地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问题。
沈华琳柔弱,可她孩子们更加弱小。
宁荞不当中间人,只是将这件事告诉江珩。
她确实没有资格帮江珩以及弟弟妹妹们做任何决定。
宁荞在宿舍楼底下待了一会儿。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准备上楼。
有人跑上前,语气轻快:“你是宁荞同志吗?你的信。”
跑上前的,是两个女学生。
她俩都是笑脸迎人,将信递给宁荞之后,立即转身就跑,跑远了还捂着嘴偷笑。
宁荞看一眼信封上自己的名字,是江珩遒劲有力的字迹。
她立马欣喜地打开。
信件都是统一寄到京大的收发室,偶尔会有同学拿错信。
估计这回也是一样的情况。
宁荞坐在宿舍楼不远处的花坛,抽出信封里的信。
这些年,她写过上百封信,也收到上百封信。
但仔细想一想,却没有收过江珩给她寄的信。
五年间,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一起,就算有分开的时候,也是他出远门出任务,很难有机会给他写信。
隔着电话线沟通,与通过信纸上的文字沟通,显然是不一样的感受。
她静静地看着每一个字,仿佛这每一个字,都诉说无尽的思念,可实际上,都只是最稀松平常段落。
江珩提起自己去苏省接新兵,又提起回到军区大院之后岛上的种种。
宁荞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反反复复地看,眼底染着笑意。
在信的末尾,江副团长用真挚地书写自己的想念——
想立马出现在她面前。
宁荞摇摇头,在心底嘀咕着。
吹牛。
可忽然之间,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宁荞下意识抬头。
她看见江珩出现在京大校园。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肩膀平直宽阔,迈开长腿向她走来,气质清冷,眸光却温润。
校园的夕阳很美。浅浅的金色光芒细碎落下,他们对视许久。
上辈子,江珩等了许久。
这一世,他们终于在一起,不能再浪费相伴的时光。
四年的离别太漫长。
他不愿意等,因此,他来了。
京大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望着此时的一幕。
他们望着落日余晖之下紧紧相拥的小情侣,等看清之后,发现女学生是校园红人宁荞,立马意识到,这一对不是小情侣,他俩是小夫妻!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她爱人!”
“看不清啊!”
“过去看看……”
“我刚才瞄到了,可英俊了!”
晚霞绚丽。
江果果在不远处盯着看,一个劲刷存在感。
小嫂子看不见她吗?
看不见吗?
真没看见!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靜靜看書 6瓶;阡陌红尘 1瓶;
第63章 第63章
◎“你别去找他!”◎
宁荞不知道江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无比惊喜。
但与此同时,理智回溯,她忽然意识到, 他们就在校园的宿舍楼下。
而沈华琳, 则在楼上宿舍。
算一算时间,她在宿舍里已经待了至少二十分钟。
显然崔妙妙与继母的关系不如她弟弟,在她心情不佳的当下,恐怕沈华琳的出现难以给她带来安慰, 相反,她会将人赶走。
宁荞心头一颤, 忽地抬头想将这件事告诉江珩时, 余光扫见江果果的身影。
而与此同时,沈华琳缓缓走出宿舍楼。
呼吸仿佛在顷刻间凝滞。
在江家的弟弟妹妹里, 江果果是唯一个时常提起母亲的孩子。
五年时间,宁荞与小丫头的感情很深,深到江果果对她从不设防。刚到海岛时,宁荞就听江果果说过,自从自己学会写字,就总是给母亲写信,她的“母亲”也会回信, 直到被苏青时揭穿,江果果才知道,原来那些信都是爷爷给回的。后来, 每当宁荞给父母写信时, 江果果就会端端正正地坐在她身旁, 同样给母亲写信, 等到将来相见时, 将信带给她。
时间转眼就过,也许别人不清楚小丫头的想法,但宁荞却深知从未见过沈华琳的果果,悄悄在脑海中描绘出自己母亲的形象。即便长大之后,江果果对沈华琳失望,慢慢不再提起她,可孩子心中对母亲的期待却逐渐成了执念,越来越深。
“小嫂子!”江果果跑到宁荞身边。
等了这么久,小嫂子终于看见自己,江果果笑得灿烂,抱着她的胳膊不放。
眼看着沈华琳缓缓走近,眼圈发红,宁荞情急之下,不着痕迹地挡在孩子面前。
江老爷子隐瞒得很好,是因为真相太残忍。
宁荞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瞒不住的,可下意识之间,她想保护江果果。
宿舍楼外,时不时有人看过来,大家都想瞅瞅宁荞同学的爱人长什么样。
江果果已经二十来天没见到小嫂子了,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她说,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没有人注意到沈华琳。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江果果,随即又将视线落在江珩脸上,藏在心底从不敢对婆家人说起的思念在此刻倾泻而出,她双眸湿润,却不敢开口喊。
她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宁荞心不在焉地接江果果的话,抬眸望向沈华琳。
江珩走到宁荞身边,温声道:“明天有课吗?”
“明天下午才有课。”宁荞说,“我们先回家。”
宁荞走得很急,拉着江果果的手:“路上累不累?”
江果果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小嫂子身上,一个劲摇头:“一点都不累!小嫂子,三哥已经在家里等着了,我们赶紧回去。”
“江奇也来了?”宁荞惊讶道,“你俩都不上学吗?”
“我们俩——”江果果露出俏皮的表情,卖了个关子,再对上大哥的眼神之后,才慢吞吞道,“我们俩要转学到京市啦!”
宁荞睁圆眼睛,立即看向江珩:“为什么?”
“我一个人带不了他们俩。”江珩说,“送来给你照顾。”
宁荞眨了眨眼,更加懵了。
片刻之后,看见江珩唇角扬起的笑意,才眯起眼睛:“江副团长,有没有人说过你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贺营长说过。”江珩低笑。
“贺永言不是副营长吗?”宁荞问。
“永言哥现在已经是营长啦。”江果果热情地纠正,“还有,小嫂子,我哥现在不是江副团长,是江团长!”
宁荞越听越糊涂,整理思绪:“你哥升为团长,你们俩转学——”
她眼睛一亮:“转到京市的军区了?”
“对呀!”江果果用力点头。
“真的吗?”宁荞立马拉着江珩问。
江果果在边上一个劲点头,脑袋都快要点得晕乎乎了,小嫂子都不看她。
她不由怀疑人生,自己看起来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真的。”江珩失笑,“以后一家人都住在京市,陪你上大学。”
话音落下,江珩看见宁荞眼底瞬间迸发出的惊喜。
看见他们是高兴的,得知他升为团长是骄傲的,如今听说他们以后再也不分开,更喜上加喜,他的竭力争取,就是为了看见她此时此刻生动的小表情。
整个过程,被校园里的同学们看在眼里。
大多数人和宁荞不熟悉,却也知道她好脾气,总是笑脸迎人,可那样的笑容与这一刻截然不同。她笑得像是在发光,透着小姑娘的孩子气与娇憨,而她的丈夫,则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底满是温和笑意。
学校里的情侣并不少,可一双双一对对的,都不如他俩般配。
这一对璧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身旁还跟着个小丫头,连背影都透着欢喜。
“我刚才好像听见,宁荞同学的爱人是团长。”
“团长是比较高的军衔了,而且他还这么年轻。”
“一个是京大大学生里的学生代表,另一个是部队里的团长,除了外表之外,他俩连个人条件都好登对!”
后来才加入对话中的一个男同学问道:“那个小女孩,是他们的孩子吗?”
“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啊!宁荞同学才二十三岁,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有人翻了个白眼,“那是她小姑子!”
男同学挠头:“也是。”
翻白眼的女学生望着他这憨憨傻傻的样子,摇了摇头。
和成熟沉稳的军官一对比,京大的男学生真是不够看,太幼稚了吧!
这一家子人已经走远,出了京大校园的大门。
看热闹的同学们也逐渐散去。
只有沈华琳还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宁荞出了校门之后,才回头看了一眼。
从她的角度望去,已经见不着沈华琳的身影了。身边的小丫头,嘴角仍挂着天真纯粹的笑容,宁荞揉了揉她的脑袋,问江珩:“什么时候去办转学手续?”
江果果的脑袋被摁着,很想告诉小嫂子,自己早就已经是大姑娘了,哪能像儿时那样,被人摁着脑袋走。
不过在小嫂子面前,偶尔当一次小朋友的感觉还不错,被爱护着一般,听哥哥和小嫂子说起自己接下来就读的学校,小丫头的嘴角咧得可高了,心底温暖又幸福。
江珩转到北城军区,接下来能有两到三天的休整时间,等安排好弟弟妹妹的入学问题,再一家子人一起搬到北城军区大院,就可以去部队报到。
这两天,他们先住在古楼老家,刚一进门,厨房里飘来熟悉的香味,是江奇在做饭。
江奇拿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小嫂子,今天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好久没吃了。”宁荞笑吟吟道,“昨天还惦记着呢!”
江奇的快乐很简单,被鼓励之后,顿时更有劲儿了。
客厅里很乱,摆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都是江珩带着弟弟妹妹从海岛的军区大院搬来的。
直到这时,宁荞才意识到,他们真的搬家了。海岛的记忆很美好,但已经成为过去,她坚信,未来的日子会过得更加红红火火。
因为他们一家人在一起。
宁荞和江果果一起收拾,江珩则进厨房,接江奇的班做饭:“你去干休所把爷爷接过来。”
想到一会儿爷爷见到自己,估计又得乐开花,江奇便将锅铲递给大哥:“我这就去!”
这些行李箱,到时候还得搬到北城军区的家属院,这会儿便不需要怎么整理。
只需要将一些老物件收拾一下就行,老物件都有了年头,平日里用不上,带到家属院也是占地方。
宁荞做事细致,将行李箱里的衣服鞋袜重新归类,看见其中一条丝巾,眼底染了笑意。
这丝巾,是江珩一次出任务时给她买的礼物。宁荞皮肤白皙,围什么样的丝巾都好看,但这大红大紫的颜色虽然时髦,但太亮了,实在有些俗气,买来到现在,都还是崭新的。
那阵子,江珩发现媳妇没用自己买的丝巾,还明示暗示了好几回。为了不打击他的积极性,宁荞只好硬着头皮往脖子上一挂,不过还没出门,就惹得弟弟妹妹们笑出声,最后江珩只能闷闷地收起这份礼物。
这些有关于过去的点点滴滴,细碎而又平常,却拼凑起五年的时光与记忆,回忆时,她忍不住地笑,想要认真问问江珩同志当初是怎么选的。
难道是被百货大楼的营业员忽悠了?
宁荞失笑,拿着丝巾往厨房走,却在走到厨房外时,脚步稍稍一顿。
她很少见到江珩像现在这样失神。
一直以来,他对一切都是运筹帷幄的,几乎从未这么不确定过。
只除了一次。
那一次,宁荞第一次来到他们古楼的老家,看见沈华琳给他留下的日记本。
察觉到宁荞的手从身后圈在自己腰际时,江团长才放下锅铲,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
“你刚才是不是看见她了?”宁荞轻声问。
江珩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宁荞见他点了点头-
江奇到了干休所,压根没看见老爷子欢欣鼓舞的神情。
江老爷子很淡定,直到回了古楼的四合院吃饭,仍旧不动声色。
宁荞说道:“爷爷,原来您早就知道啦!”
江老爷子呷了一口茶:“姜还是老的辣。”
这是一顿团圆饭,少了江源的团圆饭。
宁荞和江果果还有点仍独自在外漂泊的江源,江老爷子倒是看得开,他说谁年轻时不是这么飘过来的,当年他小小年纪入伍,带团打仗,好几回九死一生,虽也想家,可凯旋的自豪与满足却是什么都换不来的。难得自小没什么主见的江源如今也寻到人生的方向,大家都该为他感到开心才对。
江果果的伤感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赞同地点点头,吃得倍儿香。
江源有点担心京市这边军区高中学生们的水平,也不知道自己从偏远的海岛学校转过来,能不能跟得上他们。
江珩神色如常,带着笑意陪他们说话,在江老爷子倒酒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江老爷子乐呵道:“这又不是过年。”
“陪爷爷喝两杯。”江珩说,“今天高兴。”
江老爷子朗声笑道:“破天荒了。”
老爷子被大孙子哄得欣喜,入口的酒都变得格外香醇。
宁荞看着江珩,却有些担心。
他确实是见到沈华琳了,这些年,弟弟妹妹们都曾自然地提起过对母亲的思念,只有他这个当大哥的没有。沈华琳走的时候,他是个大孩子,比弟弟妹妹们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被抛下的事实。再加上相较之下,他与母亲的相处时间最常,依赖也最深,十几年过去,再次见到沈华琳,他不可能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
宁荞默默地看着江珩。
屋子里昏黄的灯光下,他陪老爷子说话,长睫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眸光幽深。
注意到宁荞的目光时,江珩在桌子底下握着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心。
江老爷子眼睛亮,一下子就看见他俩的小动作,和蔼地笑。
江源见怪不怪,扒拉着饭菜。
江果果还在心里想着,哥哥和小嫂子牵着手,耽误夹菜的进度,好吃的都要被三哥吃光啦。
宁荞担心江珩借酒消愁,但好在他做事向来有分寸,不嗜酒,只是陪着老爷子小酌两杯。
晚饭后,老爷子坚持要回干休所,小俩口便送他回去。
走到半路,老爷子摆摆手,让他俩回家。
江珩不同意。爷爷身子骨虽硬朗,但年纪毕竟大了,天色已黑,一个台阶让他绊一跤,都会出大事。
江老爷子拗不过江珩,转头对大孙媳妇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但心里却舒坦,等回了干休所,在大院碰见一群老家伙,还笑眯眯地念叨着。
“我这大孙子,平时这么雷厉风行,到我的事儿上就变磨磨唧唧的了。”
“他们俩非得送我回来,拦都拦不住,一路上还扶着呢。”
“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动了!”
感受到一大片羡慕的目光之后,江老爷子心满意足,催着大孙子和大孙媳妇赶紧回家。
夜晚的京市街道,比海岛上要热闹许多。
宁荞挽着江珩的臂弯,小俩口散着步,一路上,谁都不着急回去。
他们需要单独相处的时间。
其实一切经过已经被她写在信中,不过她前脚刚往海岛寄信,江珩后脚就到了。
宁荞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他。
江珩这才知道,沈华琳早就结婚了,在离家之后的短短几天内,她就办好了二婚手续。
“爷爷说,她的二婚丈夫叫崔经武,那天我见到他了,是很严肃的一个人。”
“沈阿姨邀请我去他们家做客,也是想听我说你们这些年的近况。虽然走的时候只言片语都没留下,狠心了些,但毕竟是你们的亲生母亲,每一个都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说不惦记也不可能。”
“你是在帮她说话?”江珩语气调侃。
“不是。”宁荞想都没想,认真道,“站在中立的角度,能理解她对你们的想念。但站在你、江源、江奇和果果的角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那就不相处,为什么要和她相处?”江珩笑了笑,又说道,“你刚才说,她会做糖醋排骨。”
宁荞提起在崔家吃的那顿饭时,说起沈华琳很会做饭,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
“我爸说他是大男子汉,我是小男子汉,她弱不禁风的,不扛事,我们要保护好她。”
“她做的糖醋排骨是什么味道?”江珩漫不经心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她做的饭。”
江珩从未抱怨过,那时小小的他,肩膀上就要扛起责任,照顾温柔软弱的母亲。
可没想到,原本她也有坚韧的一面,她能帮继女收拾宿舍、铺床叠被,能一手将继子拉扯大,还能做出一桌子好菜,照顾崔家一家人。
江珩无法理解,低声问:“在自己家不好?”
宁荞的鼻尖酸酸的。
她停下脚步,踮着脚尖去拥抱他。
江珩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像是漫天飞扬的心绪,终于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在自己家待着不好吗?
非要去别人家受罪。
但去就去了吧。
她早已做好抉择,在做好决定的那一刻就应该认识到,他不会原谅。
不可能原谅-
第二天清晨,宁荞没课,陪江珩一起去给弟弟妹妹办转学手续。
他们这回上的依旧是军区学校,转学手续并不繁琐,一早上的时间就能搞定。
江珩下午也空着,说是午饭后送她去学校。
宁荞失笑:“多的是爸爸妈妈送去上学的,但被爱人送去上学的,就不多见了。”
“而且还是这么英俊的爱人。”宁荞又补充一句。
江珩点头:“就是。”
宁荞:……
不害臊!
夫妻俩中午得回家吃饭,绕过小巷,在巷子的尽头,江珩脚步微顿。
他回头看了一眼。
一道人影立马躲了起来。
他们没有停留,回了家,房门打开,江果果大声道:“你们是闻着味儿回来的吗?三哥刚做好饭,你们就到家啦!”
与此同时的京大宿舍里,周难妹和梅舒说着自己从同学们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昨天我们去图书馆了,没看见荞荞的爱人。”
“他们都把荞荞的爱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想早点守在宿舍楼底下,看看他俩到底有多登对。”
梅舒说:“她下午有课,估计等等就回来了。”
周难妹发现相比聊八卦,梅舒同学似乎更爱学习。
她托着下巴,一肚子的话没人可说,谁知道忽然之间,崔妙妙开口了。
“他们俩很般配?”她问。
“特别般配!”周难妹说,“不过我也没见过,是听人家说的。”
“挺好的。”崔妙妙随意应了一声。
到了该吃午饭的点,周难妹喊梅舒去食堂。
正要关门的时候,她问道:“妙妙,你不和你对象去吃饭吗?”
“等会儿。”崔妙妙说。
宿舍房门被关上。
崔妙妙起身,在柜子里找了找漂亮衣服。
又拿出一盒紫罗兰粉,往脸上拍。
但即便拍了一层又一层,皮肤也越来越白,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崔妙妙却还是提不起精神-
午饭后,江珩送宁荞去学校。
周难妹算准上课的时间,早早在教学楼蹲点,一眼就看见他们小俩口。
周难妹怕打扰到宁荞,没有上前。
还是宁荞喊了她一声。
她向江珩介绍:“这是周难妹。”
“你好,团长。”周难妹严阵以待。
宁荞笑出声:“他叫江珩。”
“你好。”江珩说。
宁荞挽着周难妹:“她是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
周难妹:!
宁荞说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等到宁荞进了教室,江珩才走。
明天得送江果果和江源去上学,之后再收拾行李,搬到军区大院去。
宁荞昨晚念叨了一宿,说是住惯了海岛的家属院,也不知道突然住进京市北城军区的军区大院,会不会难以适应。
江珩并不担心这个。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住哪儿都是一样的。
现在他必须处理的,是沈华琳的问题。
大清早,沈华琳一直在他们住的四合院外边转,江珩瞄见几眼,最后一次,他独自走出来,但沈华琳不敢面对他,加快脚步逃走。
爷爷和父亲自小教育江珩,在生活、学习中,切记不可当逃兵。
很显然,他母亲并不认同这一理念。
江奇和江果果都在,江珩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
等到现在送宁荞回学校,他直接去了崔家。
沈华琳和老太太在家里,透过窗户看见江珩时,几乎要吓破胆。
她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出来。
江珩这漫长的十几年里,曾设想过,如果再见到沈华琳,将以什么态度应对。
直到这一刻
真实发生,他才发现,不管是心情还是态度,都没有波澜。
沈华琳望着儿子的脸,沉默许久,眼圈泛红,想要喊他的小名,却发现他的眼神冷漠疏离,并没有与母亲重逢的激动。
她柔声问:“你还好吗?”
“别去打扰江奇和果果。”江珩冷淡道。
沈华琳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才轻声道:“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不想见我呢?”
她垂下眼帘:“我是你们的妈妈,别这么对我。”
沈华琳的语气中透着卑微恳求,可怜地示弱。
她是他们的母亲。
她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偶尔和他们吃吃饭,闲话家常,当是能互相走动的亲戚就好。
“如果被他们知道,大哥切断他们见到妈妈的机会,他们真的不会怪你吗?”沈华琳说,“别这么对他们。”
沈华琳想,江珩会同意的。
她儿子自小就是这样,嘴硬心软,她们毕竟是母子,没有人能真正与自己的母亲切断关系。
“他们是想见我的。”
然而忽然,沈华琳听见江珩开口。
“我不知道他们想不想见你。”江珩淡声道,“但我确定,崔经武不想见到江家人。”
沈华琳的神色一变。
她的二婚丈夫,很大男子主义。当年不允许她留着孩子们的相片,不惜以激烈手段烧毁照片。
如今倘若见到他们,必然会大发雷霆。
她的生活很幸福,不可能去赌。
但江珩怎么能以此来威胁自己?
“你别去找他!”沈华琳急切道。
话音落下,她生怕自己对二婚家庭的维护,会激怒江珩。
可他的眼底,没有丝毫起伏的情绪,仿佛只是看着一个陌路人。
“一样。”江珩平静道,“不要打扰我的家人。”
丢下这句话,江珩转身离开。
沈华琳回家时,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得知他们来到京市,她是期待的,不知道孩子们现在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他们见到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可是,江珩让她的希望落空。
他太自私了,只因他自己心中的怨恨,就剥夺弟弟妹妹们见到她的权利。
沈华琳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可她确实无法以自己现在美好的生活为代价,换取见亲生子女们的机会。
沈华琳的步子迈得很慢,心头沉甸甸的。
她打开门,回屋时,见老太太拄着拐杖,六神无主地站在电话边,双手都在颤抖。
沈华琳连忙上前:“妈,您怎么了?”
其实沈华琳与婆婆的关系不好,顶多只是在她的委曲求全之下,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而已。
沈华琳慢条斯理地扶着老太太坐下:“身体不舒服吗?我给您倒杯水。”
老太太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推开沈华琳,而是抬起头,指着电话,颤声道:“经武出事了。”
沈华琳优雅的动作,骤然顿住。
不安与恐惧冲上心头。
崔经武出事了。
他出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极鹅是狼、鸭鸭 10瓶;圆圆乐、靜靜看書 1瓶;
第64章 第64章
◎“看姓崔的倒大霉。”◎
革委会主任崔经武被带走调查, 说是平反的受害家属收集了不少证据,联合举报。
沈华琳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根本担不住事, 当下就泪如雨下。
老太太一向看沈华琳不顺眼。当年的事, 老人家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实际上沈华琳丢下那些个亲生骨肉,说是嫌贫爱富,实则不然, 毕竟她的第一任丈夫是烈士,留下不少抚恤金, 刚何况那时她公公的身份不低, 在钱方面,即便她带着四个孩子, 也不至于要拉下脸出门讨生活,老爷子保他们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可死了丈夫的她,仿佛天塌了,顿时失去主心骨,根本不敢想象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十四年前的沈华琳,说走就走,没有任何犹豫, 只因为早在离家前几天,她在京市街上与多年前的老同学崔经武偶遇,得知他妻子早逝的事之后, 如解语花一般温柔安慰, 而崔经武也是见色起意, 让她抛下孩子嫁给自己, 沈华琳哭着说自己放不下, 然而没过几天,转头就投向他的怀抱。因为她找到新的主心骨,新的依靠。
这些事,老太太都是从自己儿子口中听说的,她打骂过自己的儿子,还试图绝食威胁,可他俩铁了心,最终无奈之下,她只能同意沈华琳进门。后来的十几年,沈华琳对她言听计从,要多讨好就有多讨好,老太太却始终没有放下对她的成见,一门心思盯着她,要求她必须对崔妙妙与崔沛视如己出。
老太太自始至终,从未将这个儿媳妇当成是自家人。她在电话里听说儿子的事,早已六神无主,此时看见沈华琳满脸的泪痕,反倒平静下来,狠狠将拐杖砸在地上。
“将近五十的人了,一遇到事就手足无措,哭得梨花带雨,是想让我一个老太太来哄你?”老太太声音一沉。
沈华琳愕然抬起头:“不是,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经武出事了,你光知道哭有什么用?”老太太厉声道,“赶紧去走动走动,别拖,再拖就来不及了。”
沈华琳如梦初醒,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转身快步往外走。
她眼角还挂着泪痕,柔弱得像是风一吹就能倒,走到门边时脚步顿住。
沈华琳回头带着怯意问:“妈,我不太懂,现在去找谁?”
老太太几乎要喘不上气,脸色和嘴唇都憋得铁青,一字一顿道:“那就等着他坐牢!”
沈华琳吓得心头一颤,立马往外小跑:“我去找唐秘书。”-
革委会主任被带走的事,还没有传到宁荞耳中。
家里的行李已经陆陆续续被搬到军区大院,宁荞还没有去家属院看过,准备等到周日放假时再去。新的环境、新的邻居,宁荞在江珩的安抚下,不再考虑能否适应,更多的是期待。原以为长达四年的分别,是漫长的过程,可他努力争取,来到她身边,她就更不该踌躇不定。
江珩即将去北城军区报到,江源和江果果的转学手续也已经办好,明天一早就要入学。
宁荞心中惦记着家中的他们,有了更深的盼头,但也没有耽误学习。
她和室友们的专业不同,上课碰不到一块去,下午下课之后,先回宿舍和她们碰面,再一起去食堂。此时刚从教学楼出来,宁荞就看见崔妙妙和她对象余巍然正在教学楼外的花坛边的角落,激烈地争吵。
准确一些,是崔妙妙情绪激动,而余巍然如他的名字一样,可以说是“巍然不动”。
崔妙妙脸上抹了很多层紫罗兰粉,在阳光下出奇白,泪痕在脸上落下两道明显又狼狈的痕迹。
很显然,她刚刚痛哭过,情绪尚未平静,就被余巍然的一番话打断。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如果不是仗着这家世,仗着别人怕你在革委会当主任的父亲,谁会给你好脸色看?”
崔妙妙抽泣着:“我没有闹。”
余巍然又说道:“我说过,在学校里公开我们的关系,影响不好。教授会以为我拘泥于情情爱爱,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我又没有影响你的学习,为什么不能——”
“妙妙。”余巍然叹气,语气变得温和,“我说过,你父母和奶奶太溺爱你了,这样的性子,别说等到出社会了,就连在校园都有可能吃亏。你想想,除了马红枣之外,你在学校里还有什么真心的朋友吗?或者有真心喜欢你的男同学吗?”
崔妙妙一时失语。
“我是真心对你好的。”余巍然说,“否则你想,你空有家世,实则不聪明、不漂亮,我为什么要和你处对象?妙妙,不要怀疑我。”
到了最后,崔妙妙被哄好了,依偎在他怀里落泪。
余巍然扶正她,说道:“我现在要去给我们系的宋教授整理资料,上她的课要选修报名,这段时间先在她跟前混个眼熟。”
“你走吧。”崔妙妙说。
“真懂事。”余巍然抚了抚她的脸颊。
余巍然往教授办公室跑,经过宁荞身边时,微微点了一下头,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
宁荞扫他一眼。
这位同学,看着道貌岸然,说出的话也是“功力了得”,谁能想到,在原剧情的后续情节中,他被揭露做了多么不要脸的事。
宁荞走近时,崔妙妙已经擦去眼角的泪。
她不自然地躲开宁荞的目光,快步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你是不是听见我们说话了?”
宁荞没有否认。
崔妙妙又羞又恼:“你别瞎听瞎信,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的本意是,自己根本不是没有真心朋友,更不是没人喜欢她,但话还没说出口,却听宁荞淡淡地开口。
“当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宁荞说,“不聪明能考上京大吗?”
崔妙妙愣了一下。
等到反应过来时,她只看见宁荞渐行渐远的背影,便加快脚步追上去:“我对象说我不聪明,也不漂亮。你说不聪明怎么能考上京大,意思就是,你也觉得我不漂亮吗?”
宁荞:……
崔妙妙脚步加快,表情傲娇,却又有些紧张地问:“你说呀。”
宁荞懒得说。
自己和崔妙妙的关系又不好,才不要安慰她。
她们一路回到宿舍。
崔妙妙被打击的自信心,因宁荞的那句话,而稍稍回来了些。她从小学习成绩优异,考试不说得满分,也是全班前三的分数,怎么就不聪明了?
崔妙妙的脚步不再沉重,嘴角还抿着笑,瞄宁荞一眼。
她拿出钥匙要开口,忽然看见隔壁宿舍的门打开,又迅速关上。
崔妙妙眼尖,看见马红枣的半个身影,立马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了?见我躲什么?”
“我没躲。”马红枣说。
“你躲了。”崔妙妙问,“不是说中午回家给我带你舅舅从沪市买的巧克力吗?”
她摊手:“巧克力呢?”
“没有。”马红枣说,“我吃了。”
崔妙妙皱眉:“你怎么这样?以后我爸出公差给我带好吃的,我也不给你了!”
“你爸不会再出公差了。”
“什么?”
“你不知道吗?”马红枣第一次在崔妙妙面前昂起下巴,“你爸被举报了。”
崔妙妙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僵在原地:“被谁举报了?”
马红枣说:“我爸妈中午刚跟我说的,被迫害的同志联合举报,这回你爸恐怕……”
崔妙妙心头一凉。
马红枣仿佛扬眉吐气,嗓门很大,声音洪亮。
这番话飘过宁荞耳畔。
如原剧情描写,革委会主任即将倒台-
沈华琳被崔经武被抓的消息吓得不知所措,急得团团转,回想往日与丈夫称兄道弟的那些同志,如今却连一个名字都想不起来。
她只能去找唐秘书。
唐秘书告诉她,即便去走动关系也没用,人情淡漠,如今崔经武被带走,谁还愿意雪中送炭?
“其实早在前段时间,内部圈子就已经传来政策改革的消息了。中午他被带走的时候,我听人说,他一直在想办法将自己摘出来,但是——”唐秘书叹气。
“如果举报成立,会怎么办?”沈华琳问,“撤销职务吗?”
唐秘书诧异地看着革委会主任的夫人。
她又不是什么天真小姑娘,想问题就这么简单?
“哪有这么容易?”唐秘书说,“要入狱的。”
沈华琳一脸震惊,顿时后退两步,脸色白得像纸。
唐秘书说:“你再想想办法吧,看看在京市是不是还认识什么有身份背景的人,如果能找到这样的人,帮忙说几句好话,也许还管用。”
沈华琳绞尽脑汁,可她对崔经武的圈子一无所知,更想不到他认得什么位高权重的人。
倒是她自己——
她想起江老爷子和江珩,老爷子已经退休多年,但到底还有人脉,还有江珩,他如今是正团级的军官。
沈华琳打听过后,找到干休所门口去。
可干休所的门卫同志不是随随便便就放人进去的,他往里跑了一趟,将来客的情况告知江老爷子,江老爷子压根没问是什么事,只丢下两个字,不见。
沈华琳在外苦苦地等,等到天都黑了,才意识到江老爷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她还想去找江珩,可想起他冷冰冰的神色,却不敢。
沈华琳无计可施,去找了宁荞-
崔家的事,传到江家去。
大清早的,江奇和江果果第一天入学,小俩口都有时间,将他们送到校门口。
宁荞担心他俩人生地不熟的,下午放学回家会迷路,就提醒江珩到时候记得去接。
“你们自己都是大人了,还得大人接送?”江珩问。
江奇和江果果大眼瞪小眼。
大哥对他俩的嫌弃,简直是肉眼可见。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江果果立即甩锅,顺便瞟江奇一眼。
江奇:?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先去接江奇。”江珩说,“江果果在学校门口等我们,回来时顺便捎上你。”
解决好接送问题之后,江珩和宁荞回家。
“说吧。”江珩温声道,“刚才急匆匆跑过来,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你看得出来?”宁荞惊讶道。
“不能让果果和江奇听见。”江珩说,“和沈华琳有关?”
宁荞点点头,将昨晚沈华琳来到宿舍楼底下的事告诉她。
那时沈华琳怕被崔妙妙发现,特意找楼下经过的女同学带话,宁荞下楼时看见她,却并不意外。
“崔经武被关押了。”宁荞说,“沈阿姨到处找人帮忙。”
江珩沉声道:“革委会主任带头造成的不良影响,让多少蒙冤的同志和家属寒了心。”
夫妻俩回到家时,江老爷子已经在屋里等着。
见老爷子凝重的神色,他们猜到,沈华琳同样找上他,请求帮忙。
“我本来还以为,她是希望我同意,让孩子们和她见一面。她在外面等到天都黑了,我还差点于心不忍。”江老爷子板着脸,“后来她回去了,门卫小伙子给我带来她写的纸条,你们猜怎么着?居然是让我去给她二婚丈夫走动关系的!”
“您别气。”江珩说,“反正您也没打算插手这件事。”
“谁说我没插手的?”江老爷子说,“我这就要插手!”
江老爷子让江珩陪他去一趟公安局。
如今公安局的局长是江老首长曾转业的下属,一见到他,立马将他迎进办公室坐下。
廖局长听老爷子问起崔经武的事,顿时心中了然。
难怪他总觉得一天来公安局数趟的沈华琳如此面熟,原来早在二十多年前,自己在军区就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老爷子不是来帮忙说好话的。
他就是想要了解情况,听听这事到目前为止的发展。
“迫害老干部、生活腐化、以职位之便谋取利益,恐怕除了撤销职务和开除党籍之外,还得入狱改造。”廖局长缓缓道,“不过调查小组现在遇到个问题,比较棘手,他声称自己一直在想方设法,为那些受迫害和打击的老同志平反。”
“但是我们带回来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名革委会副主任。我们调查过,革委会部分没有受到牵连的同志表示,副主任处事公道,对人对事都是一视同仁。一些冤假错案得以重新定性,是他的功劳。”
江珩问:“也就是说,崔经武抢占副主任的功?”
“还不确定,但他非常狡猾。”廖局长说道,“崔经武这么巧舌如簧,我们年轻的公安同志差点被糊弄过去,而副主任卢诚仁同志,却对此闭口不谈,像是认命等待判决。”
“卢诚仁同志……”江老爷子沉吟,“我认识他,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江老爷子早就认识卢诚仁同志,那会儿他姐姐也是随军的家属,卢诚仁偶尔会来家属院,帮他姐打扫院子或修理门窗栅栏等等。
当年他是少见的大学生,进入工厂成为学徒,非常吃苦耐劳。后听说累积经验,转为技术岗位,成为工厂的技术员,才三十多岁时,就已经转到了工厂里的管理岗。
那都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老爷子欣赏卢诚仁的脚踏实地,印象深刻。
在他看来,正直诚恳的卢诚仁同志,与迫害他人、谋取个人利益这样的所作所为压根就牵扯不上关系。
但是权利与利益兴许会改变一个正直的人,江老爷子尚且无法确定,必须见到他本人,才能下定论-
今天下午,宁荞的课不多,出来时,江珩已经在校门口等着。
他们散步回家,在路上,她才知道江老爷子不仅去公安局打听了崔家的事,还帮了公安局的同志们一个大忙。
革委会副主任卢诚仁同志才是真正为受迫害老同志平反的干部。
但早在几天前,崔经武听到风声,将他请到办公室谈话。崔经武的意思,是希望他担下一切罪名,而自己则更有人脉,留在单位,帮他走动,确保他能安然从公安局出来。
崔经武软硬兼施,卢诚仁则受到威胁,正迟疑时,江老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江老爷子的痛骂,使得卢诚仁幡然醒悟,决意说出真相。
此时听了江珩说的一番话,宁荞只觉得痛快。
狡猾的崔经武,直到最后一刻还希望有人能帮他背黑锅,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次,他不可能如料想中那样安然走出公安局。
至于沈华琳,她为了自己所谓幸福美满的二婚家庭,不惜打扰年迈的江老爷子。
她以为江老爷子会心软,却不想老爷子出现在拘留室,反倒令副主任再不迟疑,果断地道出真相。
当了江家十几年的儿媳,可实际上,沈华琳并不了解江老爷子。
江老爷子嫉恶如仇,即便这一次遭逢变故的是他亲儿子、亲孙子、亲孙女,他同样不会心慈手软。国家的利益,始终摆在个人利益之前。
“爷爷说,恰好碰见卢副主任,只是意外。帮到调查小组,也是无心之举。”江珩说,“他去公安局,主要还是——”
宁荞抬眉:“主要还是什么?”
“看姓崔的倒大霉。”江珩说。
宁荞一下子笑出声。
听见这话时,她甚至能想起爷爷像老小孩一般看好戏的神态。当年他怨沈华琳,也怨崔经武,如今看见姓崔的即将被绳之以法,心里头无比舒坦。
宁荞感慨道:“沈阿姨现在应该还在等我的答复,估计没想到,这事没戏。”
“老头子报仇,十四年不晚。”江珩低笑。
“好啊,你说爷爷是老头子!”宁荞眯起眼睛,“我要告诉爷爷!”
“冤枉。”江珩一本正经,“这话是爷爷自己说的。”
宁荞失笑,忽地又想到一件事。
“还是应该让弟弟妹妹知道他们妈妈的存在。”她温声道,“现在崔经武已经被关押,她没了顾忌,不会怕你打扰她的家人,这次能去找你和爷爷,将来就能去找江奇和果果。”-
到了下午江奇和江果果放学的时间段,江珩前去接他们回家。
宁荞没出门,独自在家等待。
因为等一会儿放学路上,江珩有话对他们说。
江奇和果果都已经不小了,真相也许残忍,可从他们大哥口中得知,好歹能让他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军区高中比江果果就读的初中要远,江珩先接到的是江家老三。
从小到大,江奇都跟个缺心眼的二愣子似的,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在乐呵什么。其实江珩习惯做独断独行的大哥,总认为自己能保护好弟弟妹妹,这件事也一样,不想将他们搅和进来。
但同时,他是一个听媳妇劝的人。
媳妇这么说,江团长便照做,这会儿给江奇提了个醒。
“你妈在京市。”江珩说。
江奇一愣,随即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江珩眸光微深,说道:“没事,大哥在。”
可江奇却只是沉痛地看着他:“大哥,我妈跟你妈不是一个妈吗?”
“我都十七了,你该不会给我搞什么认亲吧?”
“我小时候是过继来的?”
“或者我是咱爸哪个烈士战友的儿子?”
江珩:……
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
“沈华琳回来了。”江珩说。
江奇一听,眉心舒展:“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
“她回来就回来,谁乐意搭理她?”半晌之后,他又吊儿郎当地补充。
江珩没想到江奇这么轻易就接受了沈华琳早已改嫁的事实。
但照理说,这本身就不是太大的难题,难题在江果果那里。
“别告诉果果。”江珩提醒江奇,“我晚上再和她谈。”
小丫头对母亲的向往,比她的哥哥们都要深。
毕竟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沈华琳,在想象中生出对母亲的眷恋,如宁荞所说,成了执念。
宁荞总说他对江果果的语气硬邦邦的,如今小丫头都已经十四岁了,又面对这么严肃的问题,开口时得顾及她的感受。
因此在接到江果果时,江珩没有提这件事,而是等回家之后,与媳妇商量。
小俩口待在屋里。
宁荞还拿了一张纸打草稿。
“先把前因后果说明白。”
“不能让果果伤心,不过得让她认识到——”
“等一下。”江珩指了指屋外,“你听听。”
宁荞隐隐约约听见江奇的声音。
她微微蹙眉,与爱人一块儿,开门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什么?”江果果眨了眨眼,往日里机灵生动的小表情变得傻傻的,盯着江奇,“三哥,你说我们妈妈回来了?”
“大哥告诉我的,他没告诉你吗?”江奇反问,忽地想起什么,嘴角一僵。
他缓缓回头,看见面无表情的大哥。
江奇开始赔笑脸。
大哥是不是让他先别告诉妹妹来着?
江果果从傻傻的目光,变成看到傻子的莫名目光。
最后跑到她小嫂子身边,仍然似信非信。
“大哥也没告诉我。”江奇开始找补。
江团长:……
挺大一孩子了,藏不住半点事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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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65章
◎触手可及。◎
江珩有时候觉得他弟弟, 确实像个傻子。
江奇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深知说错了话,始终秉承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 嘴角咧着, 悄无声息地溜进厨房去。
客厅里就剩下小俩口和江果果。
江果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人糊弄过去的小孩子了,她清澈的双眼盯着哥哥和小嫂子看,过了好久,才小声问:“三哥说的是真的吗?”
宁荞刚来到江家时, 江果果才九岁。她比江源和江奇都要小,是真正的小朋友, 因此对待这个小朋友时, 宁荞大多数都哄着、逗着,时常因她稚嫩的童言童语笑出声。虽然后来江果果越来越大, 可在宁荞的心底,这始终都是个孩子,弱小而又需要被保护。
他们商量着,尽量用更温和的言语,让她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现在,江果果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听说她妈妈回来了。
江果果的脑子嗡嗡的, 很快就意识到,这对他们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她问:“怎么了?”
宁荞坐到沙发上, 让江果果坐到她身旁去。
过去那个小丫头, 这两年个子也蹿高, 快要与她一般高。
宁荞望着她的眼睛, 温声道:“果果, 你妈妈确实回来了。大哥不希望你伤心,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将整件事告诉你。”
“我不伤心。”江果果认真地盯着小嫂子,过了好久,才缓缓道,“你们说吧。”
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不该藏着掖着。
小俩口将真相告诉她,真相过于残忍,可他们并没有加以修饰润色。不出意外的话,崔经武的案子结束之后,沈华琳会来找他们。当年的事,江果果不该被蒙在鼓里,作为当事人之一,她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江果果很平静。
那就像是一个故事,而他们都是故事中的局外人,哥哥和小嫂子负责说,她负责听,听完之后,生活如常。
“她有自己的孩子啦?”江果果问。
“是她二婚丈夫的孩子。”宁荞说。
“他们多大啦?”
“姐姐跟你二哥差不多大,弟弟十五。”
江果果微微偏头:“弟弟比我还要大一岁。”
宁荞心情酸涩。
她当时在崔家看到沈华琳刚嫁进门时抱着崔沛拍的那张照片,那时崔沛才一岁,软乎乎一小坨,沈华琳神色疲惫憔悴,唇角却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将刚满一岁的崔沛抱在怀里时,有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她的亲生女儿,还不会走路,不会跑,不会跳,在最需要照顾与呵护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母亲。
“果果。”江珩低声喊。
“我没事。”江果果抬起头,“我要去写作业啦!”-
崔经武的事一出,整个崔家都乱了套。
老太太原本的身体就不好,这么一闹,直接就病倒,沈华琳要请京市最好的医生上门医治,可老太太说现在他们家在风口浪尖之上,平反家属举报的就是崔经武以职权谋取利益,他们还这么高调地请医生上门,如果被传出去,不就更加坐实崔家有花不完的钱吗?
老太太年轻时吃过苦,身体虚,但身上的小病小痛也都是老毛病了,执意要在家里养着,沈华琳只能听她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沈华琳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照顾病人是体力活,她好几回刚坐下歇一会儿,屋里又传来婆婆的使唤声,只能艰难地直起腰,进屋伺候。
崔妙妙听说她父亲的事,也跑回家里。
沈华琳面对继女询问崔经武的案情进展时一问三不知,只会默默地流泪。
崔妙妙受她奶奶的影响,本来和这后妈就算不上亲,尤其是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更加烦躁,在家里给沈华琳脸色看已成了家常便饭。
老太太让沈华琳找人打点关系,可她哪里找得到人,尤其是在革委会副主任卢诚仁明确指出崔经武对老干部的迫害,并将自己为了自保暗地里保留的资料证据递给公安同志之后,消息传出,更不会有人愿意拉崔经武一把。
他坐牢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当初崔家有多风光,如今跌下来,就有多落魄,沈华琳听说就连他们的房子,都有可能被收走,每天心头都像是打鼓似的,连睡都睡不安生。
她不是没再去找过宁荞,希望宁荞让江老爷子和江珩出面,帮他们家这个忙。
但宁荞的拒绝直截了当,请她不要再痴心妄想。
找江家人出面,是没有办法之下的办法。沈华琳也是要脸面的,被拒绝之后,彻底失去信心,终于接受现实,等待案件的宣判。
十四年前,沈华琳失去了第一任丈夫。
十四年后的今天,她的第二任丈夫即将入狱接受劳改,她同样要失去他。
沈华琳不敢想象自己一个女人,该怎么独自面对生活。
她什么都不懂,将来还要顶着压力与难缠的婆婆和继女住在一起,稍稍细想,就感到恐惧-
十多天的时间过去,崔经武的案子终于宣判。
他身背多项罪名,直接撤销职位、开除党籍,并被判入狱十九年。
这消息,是马红枣传出来的。
她来到崔妙妙的宿舍,添油加醋地说出崔经武的恶劣罪名,宿舍门还敞着,其他宿舍的人也来看热闹,得知体面的革委会主任竟也会倒台时,都是一脸讶然。
马红枣从小到大都是崔妙妙的跟班,有时也不甘心。她在念书时的成绩优异,恢复高考之后,同样考上最好的京市大学,凭什么要一直捧着崔妙妙,被崔妙妙的光芒所掩盖?
现在她已经不怕崔妙妙了。
她扬起下巴,第一次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崔妙妙。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对崔妙妙造成的打击太大了。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单位担任要职,也以自己有这样一位父亲为荣,却从没听说,原来他在背地里做了这么多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崔妙妙的骄傲与尊严早已因面前这些人的指指点点而粉碎,她红着眼眶对马红枣说:“我们以后不是朋友了。”
马红枣笑了:“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是我的朋友。”
崔妙妙咬着唇,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你装作和我要好的样子,是为了你爸?我爸给你爸安排了工作。”
周难妹看不下去,对崔妙妙说:“算了。”
宁荞淡淡道:“小人。”
马红枣意识到她在对自己说话,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革委会主任给你爸安排了工作,如今他倒台入狱,你以为你爸的工作还保得住?”宁荞反问。
马红枣浑身一凉,心跳骤然加速。
他们家的生活水准,因父亲换了这份工作,而节节升高。如果这一回,自己的父亲丢了工作,他们家该怎么办?
“吵死了。”梅舒不耐烦地合上书本,起身赶马红枣出去。
马红枣还僵在原地。
宁荞和梅舒,望向宿舍门边上斜斜摆放着的扫帚。
她俩同时伸手,但梅舒快了一步,拿了扫帚赶人,随即将宿舍门重重砸上。
放下扫帚回头时,梅舒与宁荞对视,对上她唇角笑吟吟的弧度,不由也笑出声。
宿舍里安静下来,只有崔妙妙偶尔的啜泣声回荡在耳畔。
周难妹忽然问她:“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崔妙妙茫然地抬起头。
“你弟弟那边,可能也不太好受。”周难妹说,“你要多关心他。”
宁荞记得,原剧情的后续情节中,崔妙妙的弟弟崔沛,在遭受同学们的欺辱、排挤之后,由校园天台一跃而下。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可贵,好在周难妹提醒了崔妙妙-
江珩带着弟弟妹妹搬进北城军区的家属院。
这回是三层楼的青砖瓦房,小院很大,他们商量着再去找几株果树苗,在自家小院种上果树。
“要种果树,你们就自己打理。”江珩说。
“不行。”江果果认真道,“大哥,你是果园园长!”
“这次我们是不是能种冬枣了?海岛的气候,不适应种冬枣,但京市的气候一定很合适。”江奇期待道。
他们搬进北城军区的家属院,但宁荞一直没有时间回来。
本来是打算周日回一趟,看看他们的新家,可学校临时有安排,文学系的教授让他们几个学生去电影厂给积压的电影写梗概,这活儿没法拖。
北城军区的家属院离学校没这么近,来回要坐公交车,因此宁荞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时不时回家蹭顿饭。
江珩刚到部队报到,也非常忙,小俩口又变得聚少离多,幸运的是这次的聚少离多,只是暂时的。
宁荞去完电影厂回来,在书桌前写信。
“又给你爸爸妈妈写信吗?”周难妹问。
她一直很羡慕宁荞,在入学之后,父母经常写信关心情况。而周难妹自己的父母,不识太多字,写信大多是让留在家里的几个闺女帮忙,字里行间没有问及她是否适应如今的生活,倒是一直在意等大学毕业之后学校会不会安排工作,到时候大学生又能拿到多少钱一个月的工资。
“不是。”宁荞笑着说,“给我爱人写信。”
“你爱人不是就在京市吗?”周难妹一脸诧异。
“可他没有假期,我也没有时间回去。”宁荞认真道,“接下来恐怕得有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面!”
周难妹:……
才十天半个月,十天半个月而已!-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令崔妙妙成长,父亲犯了法,就必须受到制裁,而他们家的房子和父亲其他的非法所得,本来就不属于他们,被收走也是理所应当的。
崔妙妙与继母关系不好不坏,可对于自己的弟弟,却是真正疼爱。
崔沛学校里同学们已经开始欺负他,但一切只是刚有了个苗头,她就要求沈华琳给他办理转学。
沈华琳从来没有办过这些事。
在办理转学手续时,她好几回都因没带够资料而白跑一趟好不容易才终于将手续完成,身心俱疲。
崔沛天生阳光好动,脱离原先学校的环境之后,慢慢调整好心态,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沈华琳感到欣慰。
这孩子优秀、懂事,并且对她非常贴心,她只盼着崔沛赶紧长大,成为自己的依靠。
崔家的大房子终究还是被收走了。
但老太太她自己当年还有些家底,早年一套两室的小房子还空置着,一家子人便搬过去。
崔妙妙住不惯,偶尔也闹,可她对弟弟和奶奶好,只冲着沈华琳出气。
每当这个时候,崔沛就会站在母亲这一边:“姐,你不要这么对妈说话,她心里也不好受。”
“什么妈——”
“妙妙!”老太太沉下脸。
沈华琳逆来顺受地低下头:“我去买菜。”
这些年,她攒了些钱和票,但照这样的开销,估计很快就不够用了。
出了门,沈华琳站在巷尾,揩了揩眼角的泪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更不知道照这样下去,怎样才能撑到崔沛长大那一天。
可就在她最心灰意冷的时候,一道轻轻软软的声音,由身后传来。
“妈妈。”
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沈华琳回头,看见背着书包、梳着两条麻花辫的漂亮小姑娘。
是她的女儿,亲生女儿。
“你、你是果果。”沈华琳的眼眶又红了,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打听到你以前的住址,是你的邻居告诉我,你们搬到这边了。”江果果说。
这是沈华琳第三次见到江果果。
第一次,她在京大的宿舍看见这孩子,觉得似曾相识。第二次,她在京大宿舍楼下看见这孩子和江珩,贪心地看了好几眼。
现在是第三次,第三次见面,她闺女亲热地喊她一声“妈妈”。
所有的委屈与思念在这一刻化为泪水,沈华琳紧紧将江果果拥在怀里。
她伸手,抚摸孩子的脸蛋:“果果,妈妈很想你。”
江果果笑容纯净:“妈妈,能陪陪我吗?”
沈华琳是出门买菜的,得急着回去给崔家人做饭。
可此时,亲生闺女眼巴巴地望着她。
沈华琳咬了咬唇,随即眉心舒展,柔声道:“好。”
沈华琳带着江果果去了好多地方。
她们去吃了又香又脆的葱油饼、甜丝丝的糖葫芦,还去逛了供销社和百货大楼。
沈华琳有出门带荷包的习惯,过去几年她衣食无忧,荷包里一直是装满钱和票的,这个习惯,到现在还没改,但此时的她,问过百货大楼和供销社里新奇物品的高昂价格之后,却望而却步。
“妈妈,不要给我买这个发卡。”江果果说,“这个好贵的,你现在不容易,要省着花钱。”
沈华琳心疼闺女的懂事,摇摇头:“妈妈亏欠你的太多了,你喜欢,我们就买。”
这一天,沈华琳给江果果买了一个发卡、一双百货大楼里的皮鞋,还有一盒饼干。
离开时,江果果依依不舍,回头看了她好几回。
“下次再来找妈妈,好不好?”
江果果受宠若惊:“可以吗?”-
江果果经常和沈华琳见面。
她从军区大院坐公交车来沈华琳家门口,知道自己的存在或许会给沈华琳造成困扰与负担,便安静在门外等。
沈华琳的心,被小丫头温暖可爱的脸庞所融化。
看着她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庞和无忧无虑的笑容,沈华琳眼底的笑意也越来越深。这是在崔经武入狱之后,她难得绽开的真心笑容。
沈华琳的日子过得还是不容易。
年轻时没有吃过的苦,留到如今将近五十了才吃,她时常觉得很艰难,可想起亲生闺女,心头却是充盈的。
她们的相处,是为了弥补彼此心中的遗憾。
错过的十四年时光,是沈华琳心头的结,她怕江果果打心眼里怨恨自己,可孩子却只是摇摇头。
“妈妈,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江果果说。
沈华琳端坐在江果果面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让她无法失态地痛哭出声。
她哽咽着,说道:“果果,你的头发乱了。”
江果果俏皮一笑:“急着出门找妈妈,忘记梳了。”
“妈妈重新帮你梳辫子。”
沈华琳的手,轻轻挽起江果果的头发。
江果果安静地等待着,偶尔会回头看,这时,总能望见母亲温柔的笑眼。
沈华琳揪着她的辫子,用发丝挠一挠她的脖子:“别乱动。”
江果果也乖巧地笑,缩一缩脖子:“妈妈,太痒啦!”
江果果是在太阳快下山时陪着沈华琳回家的。
在她家门口,小丫头听见屋里传来老太太的抱怨声。
老太太对崔妙妙说:“我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天天往外跑,估计是又找到个靠山了。你爸才入狱多久?她可真是一点事儿都不耽误。”
沈华琳脸色发白,催着江果果赶紧回去。
小丫头仰着脸:“妈妈,你还会找靠山吗?”
沈华琳感到窘迫难堪:“果果,别这么想我。我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还考虑这些问题……”
“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果果摇摇头,“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们成为你的依靠吧。”
沈华琳怔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江果果,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妈妈,跟我回家。”江果果歪着头,笑容软糯-
宁荞终于忙完教授交代的任务。
在给电影厂写梗概的这段时间,她看了不少积压的电影,各种类型的影片都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她的同学们,讨论希望将来毕业之后能进电影厂,或者是做其他与文学相关的工作。宁荞听着他们对未来的畅想,但当他们问起她将来想做什么工作时,她却一时答不上来。
宁荞有些迷茫。
但好在如今才大一,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规划将来。
忙完这一阵,恰好是劳动节假期。
如今不管是学校还是单位,每周都只休息一天,劳动节一到,这休假就跟白捡的一般,宿舍里大家都很期待。
周难妹想约宁荞出门,但宁荞没时间,得回家属院。
她便望向梅舒。
梅舒说:“你别看我,唐同志问我劳动节有没有时间,想约我去划船。”
崔妙妙知道自己难以融入,不等周南妹问自己,直接尴尬地说道:“我要和余巍然出去。”
宁荞回想原剧情。
余巍然的事,怎么还没被揭露?
劳动节前一天,宁荞下午只有一节课,下课后就能回家。
“你去坐公交车吗?”梅舒问。
“对,但是好像要转车。”宁荞说,“我一会儿去问问。”
崔妙妙已经收拾好要出门。
在临出宿舍之前,她说了一句:“我知道在哪里坐公交车,不用转车就能去北城军区,写在纸条上了。”
崔妙妙的桌上,放着一张纸条。
她是本地人,提醒宁荞走近路去坐公交车,这一进一出能省不少时间-
坐公交车去北城军区,需要一个小时。
宁荞不熟路,下车之后到处问人,才找到家属院。
北城军区的家属院大门,比海岛上的军区大院要更加气派。
门卫很客气,问宁荞要找谁。
“我是江珩同志的爱人。”宁荞说,“来之前比较匆忙,没提前告诉他,是不是不方便让我进去?”
门卫立马笑道:“你带学生证了吗?”
宁荞随身带着学生证,双手递给门卫。
门卫做了简单的登记,说道:“江团长跟我说过,说是他爱人随时有可能回家。”
“他还说什么了?”宁荞笑着问。
“江团长说,我一眼见到你,肯定能认出来,他爱人很好看。”门卫又说,“还有,他爱人是京市大学的大学生,特别了不起!”
宁荞失笑。
江团长在私底下这么能显摆的吗?
“不过我就是让你进了家属院,也进不去家门。”门卫解释,“你得先去部队,问江团长拿钥匙。”
宁荞听说江珩最近很忙,这会儿去部队,怕影响到他,便问道:“军区中学在哪里?离这儿远吗?”
“你是要去找家里的妹妹吧。”门卫热心地指了路,“不远,你看那边——”
宁荞照着门卫指的路去军区中学。
算一算时间,江果果应该快下课了,现在去找她正正好。
宁荞一路到了军区中学门口,发现自己的学生证竟连在这儿都能畅通无阻。
她进了学校,记起江果果就读的班级,到了教室门口,透过窗子,却不见人。
等到下课,宁荞才上前问道:“老师,江果果是这个班的学生吗?”
“江果果?她早就回去了。”老师纳闷道,“最近这孩子下午都请假,说是家里有急事。”
宁荞一愣:“多久了?”
“多久?”老师回想,“少说得有半个月了吧。”
刚转学过来时的分班考试,江果果考得第一名的好成绩,老师便自然而然地对她特别喜爱。因此,当这孩子提出要请假,语气还这么着急时,她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没想到,现在孩子的家人竟来学校找人。
老师着急地问:“怎么了?”-
江珩从部队回来时,宁荞和江奇都在家。
看见媳妇,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他们神色凝重。
“出了什么事?”江珩严肃地问。
“果果不见了。”宁荞说。
宁荞发现江果果不在学校之后,立马到军区高中找江奇。
他们找遍整个北城军区,却不见江果果的身影,只能先等江珩回来,再从长计议。
现在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指责兄弟俩对找到江果果没有任何帮助。宁荞让他们回想,这段时间,果果是否有什么异常表现。
“没有啊,她都是傍晚的时候回来,回来还背着书包。”江奇焦急道,“看着心情挺好的,刚搬过来的时候,还吵着跟我抢大房间……果果每天下午都不在学校,她能去哪里?”
江珩眸光一沉,忽地想起什么。
“去找她妈妈了?”宁荞心头一惊。
沈华琳的出现,对江珩和江奇都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宁荞这段时间课业和教授布置的任务繁重,但提醒过他们,注意观察江果果的情绪。江珩是留了心的,可确实,孩子看起来和过去没什么不同。
但原来,这只是因为江果果长大了,将想法藏在心底,不再向哥哥们倾诉。
江珩知道沈华琳住在哪里,此时准备出军区去找。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
“江团长,门口有人找你,好像说是你弟弟。”隔壁大婶说道,“奇怪了,你弟不是在家吗?”
“是江源。”江珩出门。
宁荞和江奇跟上他的步伐。
家属院门口,江源一个劲向门卫解释自己是江珩的弟弟。
可门卫不认得他,没有放行。
直到江源终于灵机一动,拿出包里的公安证。
门卫看一眼公安证,才说道:“真是的,公安同志,你早说你有正式单位啊!”
江源和他掰扯了个半天,抬眼看见他哥、小嫂子和江奇。
江奇问:“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小嫂子往家里寄的信到清安军区时,你们已经搬走了。隔了很多天,永言哥正好带着罗琴姐来城里,来单位把这封信给了我。信上用小字标注别让江奇和果果看见,我见也没说不让我看,就打开了。”江源说。
江源也知道了沈华琳就在京市的消息。
他担心弟弟妹妹们,担心沈华琳为难小嫂子,恰好这回单位要派人去京市出公差,便接下这个任务。
江奇解释一番,将这些天崔家发生的事告诉江源。
在来京市的火车上,江源无数遍回想当年的心情,想起自己冲爷爷闹,让他把妈妈找回来,想起爷爷抚着额头叹气,想起他们和大哥抱着刚出生的妹妹拜托她不要再哭时手足无措的一幕幕。
不美好的回忆始终停留在记忆最深处。
他们儿时的狼狈与惶恐,一遍又一遍浮现在眼前。
江源并不希望母亲过得好,此时听了弟弟的话,只觉得解气。
“先去找果果。”江珩说。
江源眼皮一跳:“果果怎么了?”
“她去找沈阿姨了。”宁荞说着,忽地神色顿住,望向远处,“果果?”
兄弟几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距离很远,看不清,但就是隔着再远的距离,他们仍能认出自己的妹妹。
江果果带着沈华琳来了-
沈华琳迟疑道:“果果,我跟着你回来,是不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我们的妈妈,本来就应该住在我们家。”江果果说,“为什么要住在别人家里受委屈呢?”
沈华琳鼻子一酸,被闺女真诚的眸光打动:“可是你哥哥那边,不会乐意吧?”
“怎么可能呀?”江果果说,“哥哥们也很想你,只是他们一直没好意思说而已。”
沈华琳追问:“你是说,你两个哥哥,真的同意我住在家属院吗?”
江果果点点头:“当然啦。”
沈华琳跟着闺女的步伐,往军区大院走。
她年轻的时候,也随军住过家属院。嫁给崔经武之后,偶尔她也会怀念那段时间,怀念自己已故的第一任丈夫,和几个懂事的孩子们。以前,沈华琳并不经常想念,直到真正与自己的亲生闺女相认之后,她才开始后悔。如果不是当初她太软弱,现在她应该能幸福快乐得与孩子们生活在一起。
好在一切都不算太晚,江果果说,他们要接她回家。
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沈华琳牵着江果果的手,逐渐走近家属院时,看见江珩、江奇和宁荞。
而后,她还扫到另外一道身影,是江源。
江源小时候是个小哭包,最依赖她,总是缠着要她讲故事。
沈华琳潸然泪下。
她的孩子们,知道她在崔家受了太多罪,抛下所有的芥蒂,一同接她回家。
沈华琳捂着脸,泣不成声。
可抬起眼时,她看见三兄弟走过来,并将江果果往后拉,甚至眼神中带着戾气。
沈华琳傻住了。
宁荞走上前:“你们别吓到果果。”
江果果仰着笑脸:“小嫂子,我的胆子才没有这么小呢。”
“我说过的话。”江珩对着沈华琳沉声道,“你忘了?”
沈华琳当然记得。
他说,不许打扰他的家人。可她怎么能拒绝得了江果果?更拒绝不了跟着闺女回家的诱惑,她多希望他们能不计前嫌,重新接纳她。
记忆中的大儿子,一直是当年那软乎黏人的样子。
她在他身上用的心思最多,很多年后还总惦记着以前写的日记。
可现在,她的大儿子望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仇人。
沈华琳被他凌厉冷冽的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才后知后觉地问江果果:“果果,你还没跟哥哥们说过吗?”
江源许久未见母亲。
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却发现自己儿时对她的眷恋早已消散。
他和大哥一样,只有一个念头,希望他们一家人重新过回平静的生活。
“你不是说,哥哥们都欢迎我回家吗?”沈华琳慌了。
江珩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在妄想什么?”
宁荞的心底隐隐约约冒出一个想法,她反应过来,不动声色。
只是看了江果果一眼。
江果果眨了眨眼:“什么欢迎你回家?”
“你不是——”沈华琳愣神道,“你不是要接我回家吗?”
江珩抬眼,意识到江果果的用意。
他心头一震,将妹妹牵到自己身旁,是保护,也是不忍。
“你想得好美。”江果果笑了,“我只是想让你尝一尝,来到我们家门口,却又被赶走的滋味。”
“这段时间,你每天都来找我,说你体谅我有苦衷,都是假的吗?”沈华琳颤声问。
“每天要坐公交车,好累。”江果果冷淡地说。
江源和江奇这才知道,并不是沈华琳哄骗了他们的妹妹。
事实恰恰是相反的。
“我给你扎辫子,给你买发卡,给你买皮鞋……”
“你的辫子扎得好难看,我上了公交车就解掉了。”江果果说,“发卡和皮鞋,也早就扔了。”
沈华琳后退两步,双腿发软。
这段时间,她和闺女相处得这么好,但谁知道,都是骗人的。
不止是发卡和皮鞋,还有很多很多的小玩意,都是沈华琳为了补偿这孩子,咬咬牙给她买的。自己剩下的钱本来就不多了,本以为这些小礼物,能让江果果欢喜就是值得的,没想到的是,她毫无眷恋地扔了。
全都扔了。
都是价格不菲的金贵玩意,她说扔就扔,太浪费了。
“年轻的时候只为自己打算,上了年纪还是只为自己打算,你倒是没变过。”江源说。
“还是这么自私。”江奇嗤笑。
江果果抬眼:“你回家吧。”
沈华琳强忍着泪水。
他们都不会认她这个妈妈。
突然之间,江果果提醒说:“不过你回家之后,记得好好哄崔沛。”
沈华琳没了力气,甚至连脑子都转不动。
她过了好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问道:“崔沛怎么了?”
“刚才我去你们家的小巷口找你,后来,让你在巷口等,因为我找不到家里的钥匙了。”江果果说,“你猜猜我去哪里了?”
沈华琳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每次她出门见江果果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如果崔沛在家,她会让果果在巷口等。
“猜对了,我去找崔沛了。”江果果笑吟吟道,“顺便告诉他,他妈妈不是他亲妈,是个骗子。”
沈华琳从没有告诉过江果果,整个崔家,都对崔沛隐瞒着自己不是他生母的事实。
可她竟看出来了。
崔沛是非分明,痛恨被欺骗。
江果果断了她的后路,等回到崔家,她的日子将比现在更加难过。
她的三个儿子和一个闺女,以及同样不愿意认她的儿媳妇……
他们是一家人,非常团结,枪口一致对外,而她就是那个外人。
宁荞心疼江果果。
她逃课、撒谎,然而这一次,他们怎么舍得怪她。
沈华琳忘不了刚才自己跟着江果果来家属院的路上,心情有多么激动宽慰。
从未怀抱过希望不可怕,只有在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又被残忍地收回去,才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江果果怎么能这样伤害她?这孩子才十四岁,竟深思熟虑,瞒着家里的大人,用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布了一局棋,只为报复她。
沈华琳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的孩子们。
实际上,他们彼此之间,也确实是陌生的。
连空气都开始稀薄。
短暂的幸福过后,沈华琳如溺水的人,呼吸变得艰难。
“抛弃小孩的妈妈,最后也会被小孩抛弃。”江果果眼底的天真与乖巧全然消失,声音稚气未脱,却透着讽刺,一字一顿道,“妈妈,这是你应得的。”
作者有话说:
红包包掉落~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圆乐、彩虹棉花糖 1瓶;
第66章 第66章
◎学着点儿!◎
沈华琳的脸上没了血色, 连嘴唇都发白,她直直地盯着江果果,眼中早已泛不出泪光, 只觉得寒心。
孩子们可以认为她是个自私的母亲, 这一点,她不否认辩驳。可她再自私,四个孩子毕竟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她对他们并不是没有母爱。半个月的时光里, 她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变故,生活水平一落千丈, 内心也受到极深的煎熬, 是江果果的陪伴,让她振作起来, 期待着每一天的到来,只因每一天下午,她都能见到自己的亲生闺女,和闺女说说话。
但原来,全都是假象。
她们陪伴着彼此的每一个时刻,每一个她以为可以弥补错失时光的时刻,都是江果果的处心积虑。沈华琳听说江果果的学习成绩很好, 自从三年级开始,年年都考全班前几,到小学即将毕业时, 进步更是神速, 考了全年级段第一名。她就是用这聪明的脑袋, 处心积虑地布下一个局, 诱自己的母亲入了局, 又残忍地揭露用意。
沈华琳是真的信了。
她信母亲与孩子之间的纽带是天生的,即便隔着再遥远的时间与距离,最终孩子仍会选择原谅。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根本不可能原谅她。
“你不要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江奇质问,“你真正关心过果果吗?她还是个学生,每天下午去找你,你怀疑过吗?”
“她来京市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对京市的路根本不熟悉,从军区大院坐公交车去找你,你就不怕她一个小女孩在路上出什么事了?”江奇又问。
沈华琳慌张地躲避江奇咄咄逼人的目光。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确实,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这是宁荞头一回见到江奇尖锐的一面。
不管是江珩、江源、江奇还是江果果,他们的性格截然不同,却同样因被母亲抛下而在心中留下阴影。他们的童年,有过缺失,即便后来有人放下过往,有人变得没心没肺,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们相互取暖,治愈了彼此。
他们受过这么深的伤害,又怎么可能因沈华琳的遭遇,而动了恻隐之心,重新接纳她。
江家的每一个人,都做不到。
到了最后,江珩和宁荞一起,带着弟弟妹妹们进家属院。
家属院的大门为他们而开,当沈华琳追上来想要解释时,又被门卫缓缓关闭。
门卫将人堵在外面。
他说道:“江团长,放心,我不是多嘴多舌的人。”
现在正是傍晚的饭点,北城军区大院里,家家户户都开饭了。
再加上刚才那一幕,顶多也就只持续了十多分钟的时间,除了门卫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看见。
宁荞清楚大院里的风言风语有多厉害。
大家并不是存着坏心眼,只是生活枯燥乏味,借此找些乐子而已。可这是他们家的家事,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比较好。
“谢谢。”宁荞对着门卫说道。
进了大院,再走一段路,就到他们的家。
在进家门前,宁荞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大门外,已经不见沈华琳的身影。
在原剧情里,沈华琳与崔沛母子情深,但她现在才知道,崔家人始终对崔沛隐瞒了一切。沈华琳改嫁时,崔沛不过一岁,对生母全然没有记忆,可现在他已经十五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相对敏感,家中遭逢巨变,又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世,崔沛对沈华琳又怎么能毫无芥蒂。更何况,江果果在告知崔沛真相时,必然会让他知道,这一次,差点被抛下,是他们崔家,是他自己。
恐怕回去之后,沈华琳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
宁荞并不同情沈华琳。
如江果果所说,这是她应得的。
崔沛不像原剧情中了结自己的生命,而沈华琳也不至于落得个精神失常的下场,已经是万幸。
至于江家人,往后与沈华琳,将再无牵扯-
“小嫂子,你是不是还没有参观过咱们的新家?”江果果一进家门,就兴奋地问。
宁荞怔了一下,抬头望向江珩。
江珩眸光幽深,同样担忧。
江果果做了这么多事,是为了报复沈华琳,可如果不是因为恨意太深,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又怎么可能在她身上花这么多功夫。
发生了这样的事,就连江源和江奇的心里都不好受,进家门之后就始终保持沉默。可江果果像个没事人,嘴角一扬,露出可爱的笑脸,要带小嫂子参观新家。
“你带小嫂子去吧。”江珩温声道。
江果果用力地点点头,拉着宁荞,往楼上奔。
小姑娘活力满满,带着宁荞上了二楼,一间又一间屋子地逛。
她仍旧像个话痨,嘴巴就没停下来过,谈起自己和三哥争抢房间的大战,简直是眉飞色舞。
“幸好分房间的时候,二哥不在家,要不然他们俩联手,我肯定抢不过他们。”
“小嫂子你看,这是我的房间,透过窗户往大院看,这儿的景色最美。”
“还有小时候你给我买的娃娃和不倒翁,我也带过来啦!”
小屋窗明几净,床单被铺得整整齐齐,书桌上零零散散摆着几本书和习题册,江果果立马去收拾。
她好勤快,将书本叠好,拿着一支笔,要往笔筒里放。
可一不小心,没放稳,掉落到地上,江果果忙蹲下来捡,慌慌张张地起身,脑袋磕到桌角,手却打翻了笔筒。
笔筒里的铅笔、钢笔和橡皮全都散落在书桌上。
江果果懵了,要整理时,忽地被小嫂子搂进怀里。
江果果一刻都没有停过转动的大脑,嗡了一下,紧绷的神经舒展,冰冷的小手也慢慢回温。
她被小嫂子抱着,听见一道绵软的声音。
“果果,想哭就哭吧。”
“我已经把门关上了。”
江果果垂下眼帘,开始小声地啜泣。
她的肩膀微微颤动,哭声慢慢变得响亮,最终像是要长久以来的压抑通通释放。
江果果重新变回孩子模样,在宁荞怀里放声大哭。
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时,她抬起头,看见小嫂子心疼的表情。
“我一点都不可怜。”江果果吸了吸鼻涕。
“果果不可怜。”宁荞打趣,“是我的的确良衬衫好可怜,新买的呢。”
江果果破涕为笑。
“又哭又笑的。”宁荞用手帕帮她擦眼泪,拉着她坐到床边。
江果果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因为使劲,指尖微微发白。
她的眼底有不甘与韧劲:“小嫂子,我撒谎了,但是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这天晚上,江果果和宁荞睡一个屋。
她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告诉小嫂子。
小姑娘从来没有和妈妈相处过,得知她抛下自己之后去照顾另一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十几年,既生气,又嫉妒。
江果果想了好久,这委屈不能自己和哥哥们独自受着,因此决定去找她。
她第一次成了有妈妈的孩子。
她们一次去逛百货大楼、供销社,吃了很香的葱油饼、糖葫芦,和需要排队才能买着的好多小吃。
沈华琳还帮她扎了辫子。
小时候的江果果,不会扎辫子,有时候是大哥随随便便帮她拢一拢头发,有时候是海岛军区大院的军属阿姨们看不过眼,帮她将头发整理好。后来,她有了小嫂子。小嫂子的手很巧,打扮她时,像是在打扮洋娃娃,给她换了好多发型。
也许是因为有了第一次小嫂子帮她梳辫子的体验,在妈妈帮她扎辫子时,她的心情没有太大的波动,等回去时上了公交车,立即利落地解了发绳。
然而实际上,江果果的心并不是真这么硬。
好多次,她都觉得,有一点幸福。只是理智告诉她,全都是假的,如果沉溺下去,就太傻了。
她知道,不值得。
宁荞和江果果一起靠在枕头上。
窗外的月光皎洁明亮,宁荞转过脸,看见小丫头眼中的泪光。
江果果认真地说:“小嫂子,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妈妈伤心了。”-
第二天一早,江珩让江奇去上学时帮妹妹跑一趟她的学校,请一天的假。
一晚上的调整之后,江奇已经活蹦乱跳的。
他和江珩打商量:“大哥,要不我也请一天的假?”
“不要。”江珩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江奇:……
他的心也受伤了,为什么不能在家里休息?
江奇喊江源陪自己一起去。
他勾着二哥的肩膀,一路往大院外走,控诉大哥的不近人情。
“那没办法,谁让你还小,只能听大哥的。”江源说。
“你就不小了?”江奇没好气,“你只比我大一岁!”
“等你满十八,才是大人。”
“你不就是毕业了,参加工作了吗?臭屁什么!”
兄弟俩小时候常打架,一言不合,就扭打成一团。
现在眼看着“战争”一触即发,火药味十足时,忽地耳畔传来大院里军人家属们的声音。
“江奇,这是你二哥吧?”
“你二哥怎么来了?”
“兄弟俩长得真像。”
江奇见状,转过脸,对她们说:“我二哥出公差。”
停顿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假装轻描淡写道:“我二哥是公安。”
江源勾着江奇的肩膀:“走,给妹妹请假去。”
望着他俩的背影,大院婶子们有点看不明白了。
刚才看他们的样子,好像都快要打起来了?怎么一转头,又勾肩搭背了!
而且,江团长的二弟是公安,这事儿整个军区大院的人都知道,他两个弟弟妹妹早就传遍了!
同时传遍的,还有另一个消息。
说是江团长的媳妇是京大的大学生,平日里,江奇和江果果只恨不能将这事儿刻在脑门上到处显摆。
至于江团长,比弟弟妹妹倒是克制很多,这人话不多,对谁都是面无表情,就只有别人问起他媳妇时,嘴角才往上扬。
大院里的婶子们可想瞅瞅他媳妇本人了。
这回,终于见到了。
在江果果吹嘘她小嫂子有多漂亮精致时,谁都是将信将疑,可现在见到她本人,又觉得小丫头的形容词实在是太匮乏了。
她小嫂子,可比她说得还要好看!
“江团长才二十九岁,就成了团长,他媳妇恢复高考第一届就考上京市大学,他家老二是公安同志,老四刚转到咱们这边的初中,就考出第一名的好成绩……啧啧,这一家子。”
“等等,你们落了一个,还有他家老三呢。”
“老三再过两个月也得考大学了。”
“能考上吗?”
“肯定能啊,一家子人都这么优秀,总不能出一个啥也不会的吧?”
早就已经出了大院的江奇,莫名耳朵发痒。
还莫名觉得有点扎心。
只是他刚一开口这么说,就被根正苗红的二哥打断。
“别神神叨叨的。”-
时间能抚平伤痕,这是昨晚临睡前,小嫂子对江果果的安慰。
但小姑娘没想到时间的功力这么深厚,一早醒来,她确实已经好多了。
沈华琳的事,一直是江果果心头的一个结。
这回虽是伤筋动骨,还痛哭了一场,可她想,也许从此以后,自己真能放下。
迈过一道坎的江果果,仍旧是十四岁的小丫头,但却仿佛已经蜕变,朝着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这个方向迈进。
江果果的心情好多了,尤其是在知道小嫂子今天放假时,笑容变得更加真心。
宁荞说,她要陪着江果果,陪满整整一天!
小丫头直乐,忽地问道:“二哥和三哥呢?”
“江奇上学去了。”宁荞说,“你大哥让他去学校帮你请假,二哥陪着一起去。”
江果果抬起头,茫然地问:“小嫂子,今天劳动节,所有学校放假。”
宁荞:?
“你不知道吗?”
“大哥也不知道吗?”
宁荞:……
没过多久,江奇和江源回来了。
兄弟俩在互相埋怨。
“白跑了一趟,今天劳动节,学校不上课,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又没人告诉我!”
“你平时上课都不听的?”
“我现在上课听得可认真了,但学习这么累,总得休息一会儿吧?老师说的放假的事,不是和课堂有关的内容,我肯定睡着了。”
江奇定了定神,又说道:“是大哥让我去请假的,大哥怎么不知道?”
“没听昨晚大哥说的吗?他最近特别忙!”江源说,“而且他们部队没放假,他又不是学生,估计没想到。”
江奇眯起眼睛,思量许久,幽幽地望向宁荞:“小嫂子是学生。”
宁荞的嘴角僵了一下。
这锅甩来甩去的,最后被扣到她脑袋上了。
昨天发生这么多事,宁荞一时半会也没回过神。
现在她能说什么?
只能咧一咧嘴角,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这一天,宁荞和弟弟妹妹们是在家里度过的。
她大多数时候陪着江果果,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这个十四岁的“小朋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江果果痛快是痛快了,可他们还得时刻关注着她的情绪问题。
昨晚宁荞就问了,这回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她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小姑娘委屈巴巴地表示,大哥和三哥都不会理解她的,她才不要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们,本来是想告诉小嫂子来着,但小嫂子在学校里忙,好久没回家,她只能独自消化这一切。
听完之后,宁荞更自责了。
如果当时自己能陪在江果果身边,帮忙疏导情绪,她就不会在憋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才能哭出声。
宁荞对江果果的好,小姑娘都看在眼里。
家人们都在意着她的心情,她才不稀罕什么妈妈呢。
江源和江奇在家里,基本上都是各忙各的。
有时候他们会来客厅,他们仨一言不合就要拌嘴,江果果个子小,还灵活,说不过他们的时候就出手“偷袭”。江源和江奇也不知道是自己乐意胡闹,还是陪着妹妹闹,屋子里的角角落落都遍布着他们的笑声,清脆嘹亮。
到了傍晚,江珩也回来了。
站在门外时,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恍惚。
仿佛时间回到五年前,弟弟妹妹们在他面前奔跑,媳妇笑容灿烂,当时,他切切实实感受到这个家中温暖的烟火气。
现在也是一样。
江奇已经开始准备晚饭。
他许久未提过做大厨的梦想了,原本以为自己的梦想最容易实现,可现在看来,却希望渺茫。爷爷对他说,人生漫漫,如果真喜欢做饭,平日里的一日三餐就够他折腾的了,不必将这爱好当成职业。一开始,江奇还反驳过,可跑了几次国营饭店,听说人家没有招聘的打算之后,他也泄了气。
难不成,真要去国营工厂、学校之类的单位食堂应聘做厨师吗?
等到那个时候,烧的是一大锅一大锅的饭菜,与江奇想要用心改良菜色,烹制出更加精致独特料理的初衷不符。
江奇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晚饭时,小嫂子问起他的备考进度。
高考这个词,江奇最近时常听见,爷爷和大哥给了他不小的压力,希望他能考上大学,成为一名大学生。
他实在是太羡慕二哥了。
二哥毕业那会儿,高考还没恢复,顺顺当当地躲过一劫。
“准备得差不多了……”江奇扒拉着饭菜,含含糊糊地说。
“砰砰砰——”
传来的敲门声救了江奇。
他赶紧起身去开门,房门一打开,发现是江果果的班主任。
江果果的班主任姓尤,尤老师昨天下午放学时见宁荞来找江果果,心里就不踏实。后来回到家,她越想越担心,生怕孩子出了事,辗转反侧,打算去军区大院问问情况。起初她爱人是拦着的,大半夜的,她唐突造访,打扰了人家怎么办?不过尤老师始终放心不下,最后她爱人拗不过她,只能陪她来了一趟军区大院,倒是没进门,只问了问门卫,听说江果果已经平安到家,才松了一口气。
“江果果,你没事吧?”尤老师问。
宁荞和江珩上前,向尤老师解释了一番。
尤老师接过江源递来的茶。
原来他们家里确实出了一些事,只不过不太方便说,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也就不必再深究。
“不管怎么样,说谎都是不对的。”尤老师温声提醒,“而且,刚才听你哥哥和嫂子的意思,这回的问题,你本来是想自己出面解决的,对吗?”
江果果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自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没被老师批评过。
不过尤老师说话轻声细语的,她不怕,怕的是一会儿老师走后,大哥要开始翻旧账了。
逃课整整半个月的时间,虽没有耽误到她的学习,可这事儿不小。
再加上,她说了谎话,每天坐公交车回来,一点马脚都没露,这事儿更大了!
江源挠了挠头。
不得不说,他妹妹还是有点本事的,半个月的时间里,将整件事策划得滴水不漏。
实在是反侦察水平一流,好好引导,将来是个做大事的人。
小俩口与尤老师谈话,话题慢慢转到江果果的学习成绩上。
老师认为这孩子聪慧又有毅力,将来一定能考上一所好学校。
说了这么多,尤老师也口干,喝了一杯茶,确保江果果看着还是活泼机灵的样子,便提出先离开。
出门时,她叮嘱道:“以后如果遇到难处,可以来找我。”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我会找我小嫂子的!”江果果说。
尤老师失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也行。”
等到老师一走,江果果转身要往屋里溜,避避风头。
但突然,她大哥低沉的声音由后传来。
“江果果,你站住。”
江果果默默地转身,求救一般看着小嫂子。
宁荞走到她身边去。
“大哥,我还伤着心呢。”
“而且这次,我没有影响到学习成绩,是不是可以从轻发落?”
“再说了,小嫂子告诉我,这次我受委屈了,她要好好溺爱我的!才刚溺爱一天呢……”
江果果小嘴叭叭的,说个不停。
“对。”宁荞无条件站在她这边,“今天我们全家都要溺爱果果。”
江奇在边上听得津津有味。
大哥才说一句,她俩八句在这儿等着。
看起来似乎还真堵住他的嘴了,自己得学着点儿!
江珩说:“行,等明天再教训她。”
江果果的小脸垮下来。
还以为躲过去了呢。
宁荞软声道:“果果又难过了,今晚小嫂子陪你睡一屋。”
江源不得不在心底悄悄佩服。
小嫂子拿捏了。
“好呀!”江果果惊喜点头。
江珩:???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B 20瓶;鸭鸭 15瓶;法月儿、Z.C.Y.、是红糖糍粑了、屿深 10瓶;是58153554啦~ 6瓶;小张小张从不慌张 5瓶;甜橙 4瓶;靜靜看書 3瓶;64953023 2瓶;南有乔木、呐,糖呢?、圆圆乐、zmm、闲De长蘑菇、阡陌红尘、离殇(づ●─●)づ 1瓶;
第67章 第67章
◎“您这是苦肉计?”◎
江果果同志是有小嫂子保驾护航的。
小嫂子说, 她现在的心灵可脆弱了,要好好呵护着,因此不让她哥随意批评教训。
江果果长到这岁数, 懂得了很多道理, 但始终没学会见好就收,拉着她小嫂子回屋时,还冲着她哥耸肩,做了个鬼脸。
媳妇被带走, 房门“砰”一声关上,仿佛回到五年前小俩口刚结婚时那一幕。
江源认真道:“大哥, 她挑衅你。”
“大哥, 这都能忍?”江奇问。
江珩:……
没办法,谁让江果果找到靠山了呢。
江果果的靠山很硬, 毕竟在这个家里,她的靠山说了算。
只不过,她的靠山也是有原则的。
宁荞虽不认为这回江果果犯了错误,但还是强调下不为例。
只有在听小嫂子讲道理时,江果果不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乖乖地答应下来,承诺将来不再撒谎、逃课,目前的阶段, 一切以学习为主。
夜深了,江果果躺在被窝里,仰着脸看她的小嫂子。
她的小嫂子, 是像姐姐一般的存在, 让她觉得安心。
失去妈妈也没关系。
于她而言, 爷爷、小嫂子和哥哥们才是最珍贵的家人。
劳动节只放一天的假, 但这回宁荞运气好, 节日前一天的下午没课,节日后一天则是上午没课,这样一来,她前后在家里待了两天半的时间,算是赚到了。
第二天醒来,宁荞就要出发坐车回学校。
本来以为江团长应该已经去部队了,可她一出房门,人家正眼巴巴地等着。
宁荞失笑,陪着他去做早饭。
自从江奇开始备考之后,早起得晨读,这是江珩的要求。
这会儿小俩口一起进了厨房,才好不容易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江珩用小火熬粥,宁荞则在边上帮他备料,切了皮蛋和瘦肉。滚烫的皮蛋瘦肉粥出锅分成四份,江奇的粥里要放小葱,她轻轻撒上,双手捧着碗的边沿端出去。
半个来月没见,江团长惦记着媳妇,煮好粥还不乐意出厨房。
宁荞都走到半路了,回头一看他,眼底染了笑意。
她抬了抬下巴:“你过来。”
江珩上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碗。
宁荞两只手空下来,踮起脚尖,柔软的唇在他的唇瓣蜻蜓点水一般碰了一下。
“满意了吗?”
“太敷衍。”江珩低笑。
不过,还是被哄得心情愉悦了不少-
吃完早饭,宁荞就要回学校了。
江源来京市出公差的任务,是代表他们组开一个会议,他是提前两天来的,会议安排在今天下午,早饭过后,他陪着小嫂子一起坐公交车,顺路送她回学校,再在会议开始之前去干休所探望爷爷。
“爷爷要是知道你成了你们组的组长,一定很开心。”公交车上,宁荞笑道。
“爷爷只会说,当组长有什么值得说的?等当了队长再来显摆。”江源说。
“话是这么说,但是等你一出干休所的门,他就要开始满大院转悠了。”宁荞清了清嗓子,模仿江老爷子的语气,“我的二孙子啊,才刚进单位没多久,就升组长了。”
“也没什么。”江源同样学着爷爷的样子,摆摆手,“我告诉他,不能骄傲自满。”
两个人说到这里,不由笑出声。
这就是爷爷的显摆流程,可朴实无华了。
一个小时的路程之后,他们到了京大门口。
宁荞说道:“你陪我进去吧,在宿舍楼下等我一下。前段时间我室友听说江奇在备考,说要自己以前的复习笔记借给他看,那天我走的时候没想起来,一会儿我上楼拿资料,你给江奇带回家。”
“小嫂子,你不是已经给江奇整理过复习资料了吗?”
宁荞说:“两份资料一起看,也许能多一分考上大学的希望呢。”
江源在宿舍楼下等待。
宁荞去去就回,下来时,旁边还跟着周难妹。
这复习笔记是周难妹好不容易才总结出的,因为和宁荞关系好,才舍得往外借,她提醒江源一定要保管好,还让他给江奇带话,吃饭喝水的时候不能看笔记,等到将来她自己妹妹要参加高考时得还回来。
江源感慨,他弟是真走运。别人要高考,顶多是去新华书店蹲点抢书本,但他弟高考,家里有一堆学习资料,小嫂子除了将自己的复习笔记给江奇之外,还弄来同学辛苦总结好的笔记。两个京大大学生都在出力,江源要是考不上大学,就说不过去了。
“好,我会转告他的。”江源瞄一眼笔记本上的名字,顿了顿,“谢谢难妹姐。”
周难妹:?
等到江源回去,周难妹叹气道:“什么难妹姐呀,这名字真的不好听。”
“是他一根筋。”宁荞笑着说。
周难妹摇摇头:“不是他的问题,其实这名字,一直都给我带来很大的困扰。你看你们的名字,宁荞和梅舒,都很好听。妙妙的名字也好听,朗朗上口的,而且‘妙’这个字,估计也寄托着父母的期待和美好祝愿,希望她事事如意,人生奇妙。”
“但是我的名字呢?”周难妹垂下眼帘,“难妹难妹,很难再有妹妹,多没文化。”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试着改名呀。”宁荞给她提建议。
“改名?”
“改一个你喜欢的名字。”宁荞笑道,“承载你自己的期待和祝愿。”
周难妹从来没有想过。
这个让人难堪的名字,跟了她整整二十年,能是说改就改的吗?
她眼睛一亮,又开始犹豫:“应该不好改吧……”
“江源在公安局工作,我帮你问问他。”宁荞说。
“好。”周难妹立即点头,“等你有空的时候,帮——”
“江源!”宁荞已经喊了起来。
周难妹一愣。
她还没说完的话被打断,再抬起眼时,看见宁荞已经小跑着去追尚未走远的江源。
周难妹站在原地,望着宁荞的背影,鼻子酸酸的。
她一直都是被动的性子,除了在决定报名参加高考时坚定了一回之外,其他时候,都是被推着往前走,随波逐流。
直到认识宁荞。
宁荞用言语和行动提醒她,不管什么机会,都是由自己争取和把握的。
不用瞻前顾后,也不必等到什么合适的时机。
当心底生出意愿时,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宁荞帮周难妹问了江源,改名字虽有点麻烦,可只要按照手续流程进行,还是可以实现的。
周难妹用了整整二十年这个令人难堪的名字,如今要改名了,虽还没有去办手续,但已经既期待又兴奋。
在宿舍里,她给自己想了很多名字,让室友们帮忙挑选。
梅舒接过她递来的纸,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从下到上看了一遍,一脸莫名道:“周南、周楠、周眉、周梅、周媚?”
周难妹不好意思地说:“这名字都用了二十年了,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叫这个,突然改名,我怕不方便别人记,就起一个差不多的。而且,我爸妈那边,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
“你管别人怎么记?”梅舒斜她一眼,“好不容易能摆脱这名字,当然是按着自己的想法改了。”
“但是——”
“不用总顾及别人的想法。”宁荞软声道。
周难妹一直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有太多的顾虑。
她习惯性将自己的想法放到一边,优先考虑别人的感受,比如老家那些亲戚,或是她的父母和妹妹们。
然而现在,她的两位室友,一个用干巴巴的语气,另一个用软和的语气,劝她为自己着想。
她们问,她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周难妹深思许久,说道:“叫周怡好吗?”
“好听!”宁荞立马点头。
“周怡?”梅舒抬眉,“是不错。”
周难妹看着她俩捧场的样子,小心翼翼的神色缓缓舒展。
她的嘴角扬起,在纸张上写下这两个字,试探着问:“那我以后,就叫周怡啦?”
周难妹跑了好几趟,才终于改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勇气总是时有时无,好在宁荞和梅舒会在她开始打退堂鼓时一个劲鼓励,才使得她坚持了自己的想法。
周难妹改名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她本来也没打算自我介绍,可每当同学们或教授喊她“周难妹”时,宁荞总会温声提醒。
“她现在叫周怡。”
至于梅舒,态度就不太好了。
她习惯翻着白眼,没好气地说:“你们是耳朵不好,还是记性不好?人家叫周怡。”
时间长了,校园里越来越多的人记住周难妹的新名字。
而她自己,也逐渐适应,自我介绍时,终于不再畏畏缩缩的。
周难妹留在了过去。
看起来,周怡只是改了一个名字而已。
但心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她觉得自己仿佛在进行一场蜕变。
而这场蜕变,才刚刚开始-
江老爷子在今年成了整个干休所里最让人羡慕的老头儿。
平日里,他的孙子孙女们和孙媳妇经常来探望,他们来得勤了,就连老孙都不再冒酸话,倒是开始和自家的孩子闹起来,让自家孩子们也多来干休所坐坐。
老孙也不是这么挂念孩子们。
只是哪能让老江一个人嘚瑟呢?
老孙已经提前打电话和自己的其中一个孙子说好,让他今天来一趟。
此时此刻,他坐在院子里等,却不想一抬眼,又瞄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爷爷。”江源走到江老爷子的屋外,喊了一声。
江老爷子往外一看,眼睛都睁圆了,顿时喜笑颜开。
老孙的眉心拧得能夹死苍蝇。
老江的二孙子不是在西城工作吗?大老远坐着火车来看爷爷?
又输了!
江老爷子一进屋,就里里外外地忙活,往孙子面前摆一堆好吃的。
江源关心着老爷子的身体情况,而后说道:“爷爷,我跟您说件事。”
“好事坏事?”
“前天傍晚,有人来我们军区大院了。”江源说。
江老爷子立即猜到那人就是沈华琳。
看来是坏事。
“你们都是大孩子了,自己能处理。好不容易来一趟,别说这些煞风景的事。”老爷子懒得听,摆摆手,“吃糖。”
江源挑了颗大白兔奶糖,撕开糖纸丢到嘴里。
“我现在都长大了,哪还有小时候这么馋?”江源笑道。
“你就是长到六十岁,在我面前还是个小娃娃。”江老爷子睨他,又感慨道,“不过到你六十岁的时候,我早就不在了。”
从五六岁开始,到十二岁,这最难带的几年,都是爷爷将江源拉扯长大的。
他听不得这话,立马严肃道:“爷爷,不许您这么说。”
江老爷子精明的眸光一动,继续感慨:“我这岁数啊……也不知道能不能喝到第二杯孙媳妇茶,如果喝不到,就太遗憾了。”
江源眼皮一跳。
感觉不对劲。
“爷爷,您这是苦肉计?”江源真诚地问。
江老爷子:……
这小子参加工作之后,居然变机灵了?-
如宁荞所说,崔经武入狱之后,马红枣父亲的工作也丢了,革委会主任干了些不干不净的勾当,马父同样不清白。马红枣的家里情况
说不上好,就只靠父亲一个人赚钱养家,如今家里出了事,她蹦跶不起来,可算是消停了。
崔沛知道了沈华琳不是自己生母的事实,又听说她几乎要抛下一家人,对她非常失望,自作主张向学校提出住校申请。母子俩之间出现隔阂,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状态。
老太太对沈华琳的嘲讽和挖苦就没停过,沈华琳的日子过得煎熬,每天都在哭哭啼啼。
家里一地鸡毛,唯一让崔妙妙感到庆幸的,是室友之前提醒她多多关心弟弟,崔沛伤心难过时,好歹还记得自己的姐姐,懂得向她倾诉,姐弟感情变得愈发深厚。
崔妙妙和室友们走得不近,但也没再闹过像之前那样的矛盾。
室友们和她不是同路人,之前的恩怨也难以一笔勾销,只是她这阵子意志消沉,她们不至于落井下石。
崔妙妙如今失去唯一的朋友,也失去了自己的对象。
余巍然正式向她提出分手。
那天宿舍里四个人恰好都有课,一起出门去上课时,碰到了余巍然。
余巍然身边还站着个漂亮的女同学,两个人说说笑笑,瞄见崔妙妙时,他就像不认得她一般,将头撇过去。
崔妙妙的眸光黯淡下来。
梅舒不是为崔妙妙出头,她平等地看每一个人不顺眼,知道余巍然有意隐瞒他们曾经的关系,语气冷淡地问:“崔妙妙,你以前那对象怎么了?”
“可能是头崴了。”宁荞说。
周怡咬着嘴唇,想憋住笑意。可最后还没忍住,“噗”一下笑出声,两只手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将头低下去,只有肩膀轻轻地抖动。
余巍然脸色一变,停下脚步。
他身旁的女同学也变了神色:“她们是在说你吧?什么对象?”
“她们胡说的。”余巍然解释,“你别听她们的。”
崔妙妙咬了咬唇。
半晌之后,她走到他们跟前,对那位女同学说道:“我以前和余巍然处过对象,但是他没承认。”
“我没——”
“你如果不信的话,可以来我们系里打听。”梅舒对那个女同学说。
“别被他骗了。”宁荞接上她的话。
宁荞记得在原剧情的后续情节中,作为梅舒的室友,崔妙妙的片段只是被一笔带过。她和余巍然的相处,是她单方面的妥协,余巍然一方面贪她父亲的权势,另一方面又不甘心找一个外貌如此普通的对象,因此总在言语上打压她。崔妙妙被打击得没了自信,更加依赖他,而后崔经武出事入狱,他提出分手,却在这节骨眼上,被爆出高考时的舞弊行为。
高考舞弊的丑闻,是在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二年考场上被爆出的,经彻查之后,才连带着揪出余巍然,而后京大开除了他。原剧情中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各组织部门展开联合调查,不少收受利益,利用特权“开后门”的干部被撤职,严惩之下,才维护了高考的公平公正。
“孙萍,你听我解释。”余巍然拉着身边女同学的手。
女同学甩开他的手:“我会去打听清楚的。”
宁荞转头对梅舒和周怡说:“快迟到了,我们走吧。”-
一九七八年的七月,宁荞放暑假了。
而江奇即将迎来高考。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江奇不再是班里倒数一二名的学生,他进步了不少,如今是班级里中上游的排名。
但大学没这么好考,即便有了进步,仍旧不够。
江奇心里实在没有底,越到最后关头,压力越大,还真的开始冲刺。
家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他全都看过,有的能理解,一时理解不了的,索性直接背下来。
宁荞在私底下悄悄对江珩说:“他好像开窍了?”
江团长点头:“今天早上刚开的窍。”
宁荞:……
亲哥。
“大哥胡说!”江果果为三哥说话,“分明是昨天晚上开的窍。”
宁荞:……
亲妹。
江奇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话,其实大哥和妹妹并没有太夸张。
他前段时间还浑浑噩噩的,确实是到了这两天,才真正有了紧迫感。人家到了备考的最后阶段,是查漏补缺,江奇也在查漏补缺,可却意识到,该补的漏和缺实在是太多了。
白天时,江奇会拿着好多题目去问小嫂子。
但到了晚上,他就得独立思考了,因为他小嫂子和他哥出大院散步去。
“果果,这题你会吗?”江奇指着一道数学题问道。
江果果对知识有无穷无尽的探索欲。
她伸长了脖子,专心研究。
“你不会?”江奇问。
江果果挠头:“我再想想。”
“完了完了,连你都不会。”江奇长叹一口气,“高考该有多难啊!”
江果果莫名有点自豪。
三哥这话说的,像是她有多能耐似的!
“我一定能算出来,你等等!”江果果兴冲冲道。
可她话音刚落,卷子就被江奇抽走:“我去问小嫂子。”
江奇出门去找宁荞。
平日里,他们小俩口都在大院踱步,今天却不见人。
江奇到处转了个遍,进屋时一脸纳闷:“果果,咱哥带小嫂子去哪里了?”
“我知道了!”江果果说,“出大院去摘李子了,吃饭的时候还听他们说呢。”-
宁荞和江珩摘回一篓的李子,这儿的李子个头不大,但果子结得特别多,果树的主人让他们尽管摘。
“等我们家的冬枣熟了,也给你们送过来。”
她一只手拿着手帕,一边擦,一边将李子往嘴里塞。
尝到甜甜的果子时,她会满足地眯起眼睛,再拿一个递给江珩。
江珩接过她的手帕,帮着擦。
他自己不爱吃,但喜欢看她吃到甜李子时笑眼弯弯的小表情。
夜幕降临,天色很黑,看不清果子的颜色。
偶尔宁荞也会吃到酸酸涩涩,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李子,这会儿,她的五官就会挤到一起,表情一言难尽。
江珩看着她,时常觉得纳闷。
他媳妇,哪儿来这么多生动的表情?
他不由低笑。
“你笑什么?”宁荞问。
“就这么酸?”江珩笑道。
“你尝尝。”宁荞不服气地递过去。
江珩俯身尝一口。
宁荞越看越不对劲。
江团长吃到这么酸的李子,居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你不觉得酸吗?”宁荞问。
“还行。”江珩说。
“怎么会?”宁荞停下脚步,借着月光,很认真地挑出几颗一看就酸溜溜的李子。
她做实验一般,让他再尝尝。
但人家真的是面不改色。
“真不酸?”
宁荞挑眉,又递了一颗:“你再试试?”
江珩一口气,将她好不容易找出的五六颗酸李子都吃掉。
确定篓子里已经没有酸果子时,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酸了。
但是当着媳妇的面,被酸得挤眉弄眼,岂不是很没面子吗?
现在终于硬撑着吃完所有的酸李子。
媳妇一定会很崇拜自己……
而与此同时,宁荞在心底默默地嘀咕着。
这么酸的李子,江团长居然能眼睛都不眨地吃了?
也好,不会浪费!-
“最近的李子可好吃了,又脆又甜!”江果果的眼睛亮亮的。
江奇将卷子重新放到她跟前:“别光顾着吃,小嫂子不在,这题目,你给我算吧。”
江果果吞了吞口水。
她也好想去摘李子,但被三哥缠着,走不开。
她只是一个初中生而已,居然要负担高考题。
能不能放过她?
“好辛苦啊!”江果果委屈地暗示。
“就是啊!”江奇趴在桌上,仿佛和有缘人找到共鸣,“我们好辛苦。”
江果果:……
怎么听不懂话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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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68章
◎扬眉吐气?◎
去年年底小嫂子高考时, 江奇还是个缺心眼儿的,每天在厨房里掌着勺,从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前途。但这一次, 他在高考的最后关头, 仿佛一个激灵,忽然清醒过来,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变得不够用了,恨不得能多挤出一些时间来。
宁荞说江奇开窍了,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开窍。只是这一刻来得太晚, 他还有太多的知识点没有掌握, 如今来不及了。
江奇领到准考证,和考试要用到的文具一起, 收拾到一个资料袋里。
没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他将资料袋往桌角一放,面前摆着的是各种复习资料和宁荞与周怡给的笔记,凌乱却有序。在最后关头,宁荞一直陪在江奇的身边。
江奇真正开始专心学习之后,发现家里有一堆聪明人。大哥能看得懂他那些难解的题目,江果果仔细研究, 也能说出个一二,但实际上江奇学习时,并不喜欢他俩待在身边。一个是擅长于营造低气压的氛围, 另一个在面对他的问题时总会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只有小嫂子, 她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他的每一个问题, 耐心解答。
“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宁荞说, “只要努力过,带着平常心走进考场,至于结果,咱们就先不考虑了。”
宁荞很少看见江奇如此专注于除下厨以外的事。
在原剧情中的后世,考上大学的比比皆是,大学生变得不太稀罕,可现在,大学的录取率并不高,能考上的才是少见。
高考很重要,但人生并不是一次考试就定了生死,付出过的精力和怀揣过的大学梦,都是美好的体验。
江奇放下笔,抬头幽怨地问:“小嫂子,你好像在安慰我?”
“啊?”
“你也觉得我考不上?”江奇抬眉。
“没有没有。”宁荞拿起红笔,“我们再看看刚才你说的这道题目。”-
明早就要高考了,晚上江珩和宁荞催着江奇早点回房学习。
夜逐渐深了,小俩口没睡着,依偎在一起,聊着这些年来发生的事。
当年刚到海岛时,江奇才十二岁。
在爷爷身边被宠上天的他,来到海岛,简直是什么调皮捣蛋,他就做什么,被叫家长是常有的事。清萍岛的海水很清,江奇很快就学会游泳,拉着妹妹一起下水,往深处游,刺激得嗷嗷叫。
但有一回,江果果的腿抽筋了。小丫头在海里扑腾着,呛了一鼻子的海水。江奇吓得面色发白,但好在还没有六神无主,自己的力量并不大,却也将妹妹拽到了岸边。
这件事发生时,江源不在场,只有江奇和江果果两个人知道。俩孩子拉钩向彼此保证,谁都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尤其是不可以告诉大哥。
“后来你怎么知道的?”宁荞好奇地问。
“他们俩吵架了。”江珩说。
宁荞轻笑:“果果告状啦?”
“不是。”江珩也笑,“他俩吵架了,果果威胁他,江奇不愿意让她握着把柄,自己来坦白。”
江珩说,江奇主动承认错误,没有挨打,但挨了一顿批评。
小少年被训斥时,满脸的不服气,咬着牙关对江果果说,以后再也不会带她出去玩了。
宁荞对弟弟妹妹们的初印象,来自于原剧情。但来到海岛时,他们都已经变得听话懂事,因此她并不知道之前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一幕幕。
仔细回想,这很符合江奇的作风。不肯低头,宁愿自己跑到大哥跟前领罚,也不愿意被妹妹拿捏。
他看起来是吊儿郎当的性格,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嬉皮笑脸地面对,可真正了解他之后,宁荞看得出来,江奇自己的心里头有一杆秤,会权衡,与他的哥哥妹妹一样,有点倔。
就像前些年,他不愿意念书,谁逼着都没用,到了现在,自己忽地醒悟,都到这个点了,他屋里还传来很轻的背书声音。
小俩口来到江奇的房门外。
他们对视一眼,随即敲了敲门。
屋里很快就静下来。
江珩推开房门进去,问道:“还不睡吗?”
江奇沉默了。
他大哥肯定会责怪,说他早些时候不上心,明早都要去高考了,反倒坐在书桌前不起身,如果明天清晨出门时提不起精神,不是更耽误事吗?
“那就不睡了。”江珩说,“要不要吃点什么?”
江奇愣了一下,随即眸光变得明亮,他用力点点头:“鸡蛋羹!”
小俩口去厨房给江奇做鸡蛋羹,又冲了一杯牛奶。
这么热的天,牛奶过了好久才不再滚烫。
温热的牛奶下肚,江奇感觉力量充沛。
还能再多温会儿书。
江奇高考前的这一天晚上,江珩和宁荞都睡得很晚。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电风扇的沙沙作响和笔尖在纸张上划过的声音没有停过。在最后时刻,他们或许帮不上江奇太多的忙,但作为哥哥和小嫂子,这样无条件的鼓励与陪伴,令江奇温暖而又安心-
高考这些天,江奇不让哥哥、小嫂子和妹妹送自己去考场。
江老爷子本来也打算来学校门口等着,但被江珩给劝了回去。
高考好不容易才结束,江奇从考场出来时,脚步沉重。
边上来来往往的同学都在对着卷子上的题目答案,他报出几个自己的答案,跟人家都对不上。
“你确定你的答案是正确的?”
“我在我们班都考全班前十!”
仿佛忽然之间,有一盆水当头浇下,江奇的心都凉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出学校,忽地瞄见几道熟悉的身影。
他爷爷、哥哥、小嫂子和江果果,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他们接江奇回家的时候,可热情了,但江奇却蔫蔫儿的。
“我刚才和别人对了几道题,都没——”
“三哥,都已经考完了,不管啦!”江果果打断他的话,“今天家里有好多好吃的,咱们回家吃饭!”
一家子人都没有问江奇考得怎么样,考试已经结束了,当然是得好好庆祝。
江奇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没考好,做什么都没兴致,回到大院,不少军人和家属们问起他的考试情况。
江奇摆摆手,答不上来,也笑不出来。
等到走远了,他听见身后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他们没有看扁他,而是纷纷感慨地说,江奇是江家的孩子,考一所大学肯定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江奇的心情更沉重了。
他们还不如看扁他呢!
“开心点呀。”宁荞说,“你上次还说等高考结束之后,要好好玩的呢。”
“没法开心。”江奇摆摆手,“现在不管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都开心不起来。”
“话别说得太满。”江珩低笑。
江奇没精打采地抬眸。
果然不管做什么都有成就的人,是不会理解他心中有多迷茫的。
房门被打开。
屋子里,江老爷子嘀嘀咕咕着:“这是怎么回事?这玩意怎么弄?”
江奇定睛一看,眼睛顿时睁得极大。
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回头看哥哥和小嫂子。
宁荞笑吟吟道:“爷爷不会调电视呢,你去帮帮他。”
江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电视了?咱家有电视了?”
他朝着自家新买的电视飞奔,江果果也步伐轻快,兄妹俩一起端坐在电视前面,调整着天线,江老爷子觉得看电视没什么值得乐成这样的,倒是看着孙子孙女这傻样,怪好玩的。
大院里的军人和军属们,这才注意到,原来刚才江珩搬到家里去的是一台崭新的电视机。
当时他大概是为了低调一些,电视机包装的纸板箱都被换成没印字和品牌的,可敌不过他们家老三和老四咋咋呼呼丝毫不掩饰的惊呼声。
“三哥,你快看,是不是有画面了?”
“有了有了!电视上有脸了!”
没过多久,几乎整个大院的人都听说了这事。
“江团长家买电视了?”
“电视多贵啊,他们家居然说买就买了!”
“花姐,你和小宁同志比较熟,能不能跟她说说,让我家小孩去他们家看电视?”
“这我哪好意思,人家刚搬过来没多久呢……”
一家子人搬到北城军区大院没多久,和大院里的人不太熟。
大家伙儿有一点分寸感,不好意思挤进他们家里看,就站在门槛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十四寸的黑白电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谁都看不清,不过光是听个响声,都觉得有滋有味的。
孩子们对江团长家拥有这么大一台电视机无比羡慕,刚要闹,还没来得及哇哇哭呢,嘴巴就被捂住了。
“闹着要冰棍儿还成,要橘子汁也能接受,但吵着买电视机?也不看看咱家是什么条件!”
“他们家怎么能买?”
“你想想,他们家有一个老首长、一个团长、一个公安同志,还有个能领补贴的大学生啊!”
“说不定再过俩月,他们家还能再多一个大学生,这日子过得……”
江奇听见外边的嘀咕声,尤其是最后一句。
这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不过他现在才懒得关心高考的事儿,家里都有电视机了!
“江奇刚才说什么来着?”宁荞小声问,“不管是好吃的好玩的好喝的,他都高兴不起来?”
“这不挺高兴的?”江珩接话。
江老爷子和江果果乐出声。
江奇假装没听见,继续捣鼓新买的电视机。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大。
孩子们推推搡搡的,最后被他们父亲扛在肩膀上看电视。
江老爷子回头看一眼,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道:“拿到大院里,大家一块儿看!”
大院里所有人激动得眼睛都快要放光。
老首长就是老首长。
这格局!-
这个暑假,江家一家人成了北城军区大院的香饽饽。
宁荞多了不少朋友。
有的是比她年纪大的婶子们,有的是这家属院的小媳妇们,大家和她越走越近,起初是想要看电视来着,但慢慢地,也开始交心。
除了大朋友之后,她还成了小朋友们最喜欢的宁荞姐姐。
宁荞以前就是军区托儿所的老师和副园长,对待孩子们有自己的一套,不管是乖巧的小朋友,还是熊孩子,到了她跟前,都变得乖巧可爱。这边军区托儿所的园长,在来蹭电视时听说她以前的工作履历,便来问起宁荞将来大学毕业之后有没有兴趣再来托儿所工作。
宁荞答不上来。
她还没有想好等到大学毕业之后要做什么。
傍晚七点,大院里有人接好撑天线的支架。
江奇在大家眼巴巴的盼望中,将电视抬出来。
搁好电视之前,大院里的人已经抬出板凳,大人和小孩儿们排排坐,等着看电视。
江奇爬到屋顶上转动天线,底下他小嫂子和江果果在指挥。
“再转一点!”
“过了过了,往刚才那个方向转。”
“还没有画面呢……”
“江奇,往左边。”
“三哥,往右边!”
大院里的人都急坏了。
江团长委婉地提醒:“你们统一一下。”
好不容易调好了电线,江奇动作灵活,从屋顶下来。
第一排的位置,是给他们一家人留着的,他一屁股坐在江果果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画面。
夏季闷热,但大院里还算凉爽。
只是蚊虫叮咬的问题,很难解决。江珩用蒲扇在宁荞的腿边上挥了挥,俯到她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给我买的?”宁荞软声问。
小俩口进了屋,没过多久,宁荞换了一件长裤出来。
大院里有人看见了,盯着她的长裤琢磨个不停。
江团长给媳妇买的这长裤是什么材质?看着料子是冰冰凉凉的丝质地,既能防蚊虫,又还很时髦。
于是接下来很长一个夏天,孩子们是不再闹着要电视机了,倒是孩子们的妈妈——
冲自己的爱人闹着要宁荞那件时髦的裤子,让他们去找江团长打听。
这回军官们没法再推托。
他们忙,有江团长忙吗?江团长都能对媳妇这么上心,他们怎么做不到!
军官们叫苦不迭。
去向江团长打听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多难为情啊……-
宁荞刚考进京大时,设想过在这个夏天,自己将怎么“跋山涉水”地去海岛和江珩以及弟弟妹妹们重聚。
没想到真到了暑假,她压根不费劲,每天都能和他们待在一起。
他们的相聚,变成了日常,而回娘家探望爸爸妈妈,也变得更容易实现。
从京市坐火车回安城,就只需要几个小时而已,宁荞抽出一个星期的时间,准备回家。江珩今年已经没有假期了,只能抽空送她到火车站,临别时,宁荞拍拍江团长的肩膀,安慰他放心。
“我是二十三岁,不是十三岁。”宁荞说,“回家还要人送吗?”
“我已经和爸妈通过电话了,他们会到安城的火车站接你。”江珩说。
宁荞:?
话是白说了,她还想给他们一个惊喜的呢!
宁荞上了火车。
一路上望着车窗外,谨记着爷爷、江团长和弟弟妹妹的提醒,都没敢合眼。
好在只是几个小时的车程而已,火车到站,她回到家乡,下车时伸了个懒腰,心情舒畅。
“小妹!”
远远地,宁荞听见她哥哥的喊声。
宁阳是一个人来接妹妹的。
“爸妈在家里给你做饭,你嫂子单位请不了假,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过来。”
宁荞左右张望:“南南没来吗?”
家中寄来的全家福里,她小侄子的变化最大,每张相片里都是不同的模样。
刚才一路上,她可惦记着见到小侄子了!
宁阳皱眉。
久违的相见,小妹就不打算给他一个拥抱?
“下次让南南一个人来接你,行了吧?”
“那不行。”
宁阳的心里好受了些。
说到底,还是需要他这个哥哥的。
“南南还这么小,一个人过来遇到危险怎么办?”宁荞正色道。
宁阳:……
太伤人了!-
宁荞在家中小住了几天,碰见瞿若云。
瞿若云很兴奋,如之前一样,眉飞色舞地和她聊了好久。说的话题大多与宁荞的生活相关,瞿若云喜欢听这些,更想知道在大院以外的世界。
只是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传来动静。
瞿若云压低声音说:“估计不能和你聊太久,我婆婆看见会生气的。”
瞿若云告诉她,自己前些年怀孕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孩子没保住。宁荞怔了一下,刚要安慰,忽地林厂长家里,俞翠曼喊了起来。
“若云,你回来没有?”
“该做饭了!”
瞿若云应了一声:“来了来了!”
她回头似乎还有话想说,欲言又止。
等到她跑远,宁荞还在发愣。
宁荞望着瞿若云跑远的背影。
焦春雨说:“若云这几年的变化很大,以前还会跟她婆婆犟,现在不犟了,每天在家里洗衣做饭。”
“她还上班吗?”宁荞问。
“她婆婆以前不是说她是营养护士吗?后来她自己说不是营养护士,只是在食堂打饭而已,你还记得吧?”焦春雨抬眼看她。
宁荞点点头。
“前年医院改革,说要规范化管理,开除了不少临时工,瞿若云也在里头。”
宁荞还记得,四年多以前,自己和江珩一起回安城。
一个深夜,在职工大院的角落看见轻声哭泣的瞿若云。后来,她借给瞿若云不少书,接过书时,瞿若云的眼中多了希望。
“大概是从丢了工作开始,她有了变化,开始讨好她婆婆,可能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得依靠婆家生活。”焦春雨叹气。
宁荞的心里闷闷的-
原本宁荞是打算在家里住五天左右。
但真住下了,又舍不得回去,往江珩部队里打了个电话,说要多待几天。
江团长平时是个干脆的人,这会儿却不干脆了,问了她好几回,多待几天,到底是“几天”呢?
宁荞失笑,挂断电话回来时,唇角还挂着甜蜜笑意。
常芳泽和宁致平就在私底下讨论,这样会不会对女婿太残忍?
“你们女婿就住京市,平时一天到晚都能见到你们闺女!”宁阳斜了二老一眼。
宁荞在安城一住就是十天,直到那天出了高考成绩,大院里一些孩子们拉着父母一起去看,她才临时决定买火车票回京市。
不知道江奇考得怎么样。
原本她是要打电话回家先问问情况,一路上心中有个底,然而一和部队联系上,那边的同志说江团长临时去邻省开会,要明天才回来。
幸好中午的火车票,下午就能到京市,也不急于这几个小时。宁荞收拾好行李,去火车站时,是父母一起送出门的,经过大院林厂长家门口,她脚步稍顿。
她想跟瞿若云说几句话,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正犹豫着,听见屋里传来俞翠曼的抱怨声。
“你媳妇一大早的,跑哪里去了?”
“她又不上班,也没娘家可以回,连个朋友都没有,能上哪儿去?”
林广民说:“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俞翠曼气得想敲他,又不舍得下重手,轻轻拍了一下,“你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成国营饭店的正式员工。当初我就不应该同意你娶这哪门子的媳妇,她哪里配得上咱们家?”
宁荞抬眉。
如果没记错的话,国营饭店这个单位,很快就要不行了。
林广民本来还没搭理,忽地抬眼,瞄见屋外宁荞的身影,心跳漏了半拍,好声好气道:“妈,若云没什么不好的,我们都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也没生个娃,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成心的……”
“妈,这哪里能成心?”林广民尴尬道。
“反正你别全信她,她这个人,蔫儿坏。”俞翠曼冷笑。
“走吧。”常芳泽拽了拽自己闺女的手,往大院外走时,说道,“若云好好一个小姑娘,嫁到他们家,被他们母子俩磋磨,真的是可怜。”
“妈,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宁荞问。
“我哪知道呀。”常芳泽说,“我和他们家又不来往。”
瞿若云真的放弃了,妥协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宁荞总觉得,不是这样的。
“爸、妈,高考成绩张贴在哪里?”她轻声问。
宁荞想去看看贴出来的高考成绩。
常芳泽和宁致平唠叨她想一出是一出的,平日里压根没听说瞿若云参加高考的消息,怎么会跑去看成绩?
这不是莫名其妙吗?
可闺女下定主意,他俩也拦不住。
宁致平带着行李先去火车站,常芳泽则陪着宁荞去看成绩。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不少人围着公告板看上面贴着的红纸。
宁荞不由想起她自己看见过线名单时的一幕,那一刻的欢欣雀跃,即便是十年、二十年以后,她都不会忘记。
常芳泽走到公告板前,看了好久:“没有瞿若云,就说你想太多了吧。”
“桂花呢?”宁荞问,“妈,她叫瞿桂花!”
常芳泽踮起脚尖,又仔细找:“桂花?我再看看——还真有,瞿桂花!”
宁荞一脸欣喜,心脏噗噗地跳。
她就知道!
瞿若云听见自己的名字,立马回头。
看见人群中宁荞的身影,以及她们母女俩为自己高兴的神色时,不自觉红了眼。
瞿若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那一天,坐在石阶上哭泣的她,面前站着宁荞。
宁荞将书本递给她,而她小心翼翼地接过。
无形之中,像是有一股力量,将瞿若云拽出沼泽。
瞿若云将宁荞给的书收好,看了很多很多遍。
后来她怀孕,不小心流产,又丢了工作,在家里得不到婆婆和丈夫的好脸色,便学着卖乖。最痛苦的时候,瞿若云怪自己的肚皮不争气,直到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她才意识到,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等的就是这一刻。
瞿若云已经考了两年了。
备考时,趁着晚上林广民睡得像猪,偷偷地学习。领到准考证,她藏得特别好,高考那些天溜出门,假装是去找工作。俞翠曼瞧不起她,自然从来不曾怀疑过她是去高考。
本来以为这一次,会是和上次相同的结果。
但没想到,自己竟真的能考上。
瞿若云打心眼里感激宁荞。
当年,是宁荞给了她一束光,明亮的光。
她走到宁荞跟前:“太好了,你是第一个知道我考上大学的消息的人。不好意思呀,去年没考上,还以为今年也不可能……所以没提前告诉你,我还悄悄想,如果考上了,一定要给你写信,又怕自己是在做白日梦。”
宁荞拍拍她的肩膀,冲她挤眼睛:“卧薪尝胆?”
“还有扬眉吐气!”
宁荞笑出声。
也不知道这一回,江奇是不是同样扬眉吐气了?
如今离开大院,瞿若云终于可以恢复多年前的真诚果敢。
她语气坚决地说:“我瞿桂花要跟他离婚!”
常芳泽眉心一跳,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
得让闺女劝劝人家。
宁荞使劲点头:“我支持你!”
常芳泽:?
看不懂,说不得,此时无声胜有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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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69章
◎明年一定拿下!◎
瞿桂花考上大学, 想要好好庆祝一下,只可惜宁荞马上就得赶去火车站,没法陪着她。
听她说起准备去茶楼吃一顿好的, 宁荞立马掏了掏口袋。
“你是要借我钱吗?我有钱的。”瞿桂花笑了, 摁住她的手,“我不傻呀,在婆家还是攒了一些钱的。听说大学生有补助金,到时候再加上我手头上的钱, 应该可以舒舒服服地度过这四年了。”
宁荞提醒她,在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前, 暂时不要和林家人撕破脸。如果林家人提前知道这事, 气急败坏之下,什么都做得出来, 到时候撕破她的录取通知书怎么办?
瞿桂花没想这么深,此时一阵后怕:“也对。”
“卧薪尝胆嘛,不差这一个多月了。”宁荞笑着说。
瞿桂花曾经像是被困在井中,跳不出,也逃不开,无数次抬头望着小小的一片天空,从未设想过未来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宁荞带着她走了出来, 如今再仰头,瞿桂花才意识到,原来天空广阔, 嫁人并不是第二次生命, 她自己竭力争取来的机会, 才是真真正正的第二次生命。
往后, 她再也不必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之中。
她对未来开始有憧憬, 有盼头。
瞿桂花说,等不久后收到录取通知书,办好离婚手续离开安城,在大学安顿下来之后,她会给宁荞写信。
“你知道我的地址吗?”宁荞温声道,“我给你留一个地址吧。”
“京市大学呀。”瞿桂花说,“你刚考上大学的时候,常阿姨跟我们整个大院的人都说过了。”
常芳泽尴尬地轻咳一声。
当时收到信,得知这么天大的喜事,她实在很难按捺住自己心头的激动之情来着。
她冲着闺女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却不知道,其实去年年底,正是自己带来的这个消息,给了瞿桂花第二次参加高考的动力。
说来有些难为情,可实际上,无数个夜里背着和婆家人偷偷温书,差点要困得坚持不下去时,瞿桂花都在想,当有朝一日,身在京大的宁荞收到远方大学里她瞿桂花报喜的信,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会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吧!
现在的她,终于做到了。
离别时,瞿桂花紧紧拉着宁荞的手,迟迟不松开。
她们并没有见过很多面,可在她心里,宁荞早就已经成为自己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谢谢你。”瞿桂花真心地说。
而后,宁荞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温软好听的声音,由耳畔响起。
“桂花寓意着崇高美好,多好的名字。”
“以后,桂花终于可以做自己啦!”
瞿桂花一时没忍住,哭得泪眼汪汪。
就是,她的名字多好啊!
从今往后,她可以大声地告诉每一个人,自己叫瞿桂花。
响当当的!-
宁荞心情愉悦,到火车站时,好心情冲淡离别的不舍,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
宁致平唠叨着闺女冒傻气,考上大学的又不是她,她乐什么呢?
“你以为林厂长家的儿媳妇离婚之后,日子就舒坦了?照我说,考上大学是好事,先去念书,等大学毕业回来,和林广民好好过日子,到时候她有了国家分配的好单位,脊背挺直了,也就没人能欺负她,这日子不就能过下去了?”宁致平说。
“这样不就是凑合着过日子了吗?”宁荞问。
“一辈子这么长,凑合着过的俩口子多的去了。”宁致平说。
常芳泽的眼睛立马瞪大:“咱俩也是凑合着过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劝和不劝离。”宁致平立马解释道,“我就是觉得,哪有人好端端提什么离婚的呢?林广民又不是多差劲,没到离婚这份上。”
“他确实没这么差劲。”宁荞点头。
“你看!”宁致平像是找到队友,对爱人说道,“你看闺女也这么说。”
“林广民就是丑了点,矮了点,懒了点,对媳妇不上心了点。”宁荞说,“但他孝顺听话呀,赚到的钱都给妈妈,这是一个很大的优点,不差劲。”
常芳泽乐出声。
宁致平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闺女是什么时候学会阴阳怪气的?
“咱闺女学坏了。”等到看着宁荞上车,宁致平摇摇头,对爱人说道。
“我倒觉得,咱闺女是越来越有主意了。”常芳泽说。
“那可不?我闺女是京大的大学生,哪能没有自己的想法!”宁致平立马接话,顿了顿,又一拍脑门,“有一件事,我忘记催她了。”
“你闺女是大学生,让她怀着孩子去念书?”常芳泽斜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宁致平傻了一下。
常芳泽说道:“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想法,随他们去吧。”
宁致平叹气:“江珩都快三十了。”
“他都不急,你急什么?”常芳泽反问。
宁致平:……
媳妇这话说得不太好听,潜台词莫非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是老丈人,他不要面子的吗?-
回程的火车上,宁荞靠在窗边,期待着时间赶紧过去。
她手腕上的女式表,是江珩送的,过去每看一回,心底就多一分甜蜜,但现在望着秒针,却觉得度秒如年。
她盼着早点知道江奇的高考成绩,好不容易到了京市火车站,坐公交车回北城军区家属院。
现在和住在海岛时不一样了,到了火车站不用转船,来回省去不少时间。宁荞随身带的行李不多,几件衣服直接就搁娘家,下回回来再穿,此时她提着行李,赶到大院门口时风风火火的,果不其然,整个大院里的军属们,都在讨论高考成绩公布的事。
大院里的人还想问问宁荞当时填志愿的问题,只不过见她行色匆匆,没好意思拦着。
等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才忽地有人问了一嘴。
“他们家老三考得怎么样?”
“一早上没出门,是不是没去看成绩?”
“我看他们家老四骑着自行车出过门了,刚才没顾得上问。”
宁荞打开房门,屋子里静悄悄的。
江奇坐在电视机前,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按键,迟迟没收到电视信号。
而江果果则在饭桌前温书。
“江奇。”
宁荞的声音响起时,江果果立马放下笔回头。
“小嫂子!”
江果果欣喜地迎上前。
宁荞问道:“果果,你三哥早上去看成绩了吗?”
“没考上。”江果果说。
宁荞怔了一下,走到江奇面前。
江奇还在研究电视机按钮,神色专注。
“没过线。”他平静地说。
宁荞坐到沙发上。
江奇和江果果看起来都是神色如常,不失落也不沮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他之前,分明也对高考非常重视,付出过一定的努力,就连高考前一天的晚上,都还复习到深夜,催着都不愿意去歇着。
“江奇,你真没考上吗?”宁荞小心翼翼地问。
江奇抬起头:“小嫂子,你觉得我有实力拿这事开玩笑吗?”
也不怪宁荞问好几回,毕竟拿考试成绩开玩笑,这都是他们的老把戏了。
最早的时候,江果果考了全班第八,拉着小嫂子去班主任那里,古灵精怪地装出可怜巴巴的黯然神情,等成绩揭晓时,捂着嘴巴乐开花。
后来,江果果又试了好几次,逐渐骗不到小嫂子了,就由江源顶上。江源考上公安学校时,也同样淡定,瘫在沙发上不愿意起身,直到小嫂子苦心安慰,才从身后掏出一张录取通知书。
每到这个时候,宁荞总是又好气又好笑,她还以为,这回也是同样的把戏。
然而这一次,江奇是真没考上。
江奇的基础确实薄弱,虽在最后关头奋起直追,可落下的功课,哪里是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能补上的。
他没考上,神色蔫蔫儿的,电视按钮旋了好几回,始终没见到画面,便关了电视回屋。
见他关上房门,宁荞小声问:“你三哥早上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吗?”
“三哥早上刚醒来的时候还乐呢,哄我去给他看成绩,还说如果我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就带我去买糕点吃。”江果果说,“我一个人骑车去的,在大红纸上找了好久,压根没见到他的名字,回来跟他一说,他就不出声了,直到现在都没怎么说话。”
宁荞和江果果一起坐在饭桌前。
她俩都托着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嫂子,咱俩今晚是不是没饭吃了?”江果果问。
宁荞揪了揪她的鼻尖:“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吃饭!”-
江珩是晚上回来的。
这两天在邻市参与的会议,是部队领导临时通知的,他心里记挂着高考的事,回来时下车就先去看过线名单。江奇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名单上。
不过好消息是跟着坏消息来的。
一到家,他发现媳妇也回来了。
每一次的重逢,都让人欣喜,江果果也不知道大哥到底在腻歪什么,但他一回来,自己就被赶走了。
哥哥好不容易没在家,江果果都已经和小嫂子商量好晚上要在屋里吹着电风扇谈天说地一整宿,但现在美梦又破碎了。
小姑娘咬牙:“大哥,你回来得真是时候!”
江珩扬了扬唇角:“我也这么认为。”
“你别气她。”宁荞失笑,推了推爱人的胳膊。
江珩摆摆手,对江果果说:“出去。”
江果果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赶走。
小俩口终于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灯光昏暗,窗外吹进来的风带来些许凉意。
宁荞柔软的发丝被风扇吹得飘起,透着淡淡的香气。
“是什么这么香?”江珩问。
“是不是雪花膏的味道?”宁荞说,“嫂子带我去供销社买的,供销社的营业员说,这是改良过的雪花膏,味道不像以前那样香得腻人,没有这么冲。”
她从边上桌上拿来雪花膏,转开盖子,用手挖了一些:“给你试试。”
见她的手要往自己脸上抹,江珩躲开。
“你试试呀!”宁荞说,“别浪费。”
江珩的脸是躲开了,但没躲开手。
宁荞抓着他的手,在上面轻轻涂抹。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腹有些粗粝。
雪花膏的质地厚重,但上手之后被轻轻推开,就变薄了一些,香气飘到鼻尖,江珩觉得安城供销社的营业员在胡说,这香味仍旧很腻人。刚才那淡淡的香气,肯定不是雪花膏的味道,而是她媳妇身上自然清冽的味儿。
他的目光,落在媳妇脸上,昏暗灯光在她的脸上打下一片柔和的阴影,她垂着眼,目光专注,睫毛长得像小扇子,唇角微微翘起,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皎洁月光洒进屋子里。
她葱白般的手指,煞有介事地摆弄着他的手。
江珩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在一起许久。不必再忐忑,不必再无数次梦回上一世短暂的相爱时光,慢慢地,他们拥有了共同的、深远的过去和漫长未来。
江珩修长而又分明的手,撑在她身旁。
他捋起她额边的发丝时,宁荞闻到雪花膏的香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被供销社的营业员糊弄过去。
大掌攀上她纤细白皙的脸庞。
宁荞仰起脸,睫毛轻颤。
夏季屋外的虫鸣声一阵阵传来,带着节奏,窸窸窣窣的。
灯光被熄灭。
窗外的微风与风扇一同传来凉意,可冲不淡炙热的爱意-
江奇高考失利,这事很快就被大院里的军人和家属们打听到,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惋惜。
江奇看起来像是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真受到挫折打击,却差点一蹶不振。
他不看电视了,也不再在外边疯玩,每天窝在房间里,考虑着自己的前途问题。
宁荞知道,好多人都在议论,说是江家的孩子一个赛一个的有出息,怎么到了江奇这儿,就突然不行了?
这话太伤人了,宁荞第一次为江奇和他们闹了红脸。
江奇在屋里听说时,立即冲到大院。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随口一说。”
“宁同志,你别放在心上。”
江奇喊小嫂子回屋。
回屋之后,宁荞问道:“江奇,你过了生日,已经年满十八周岁,是大人了。”
“我知道。”他说。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事总得翻篇是不是?”宁荞说,“只是高考而已,就打击得你一蹶不振啦?”
“我没有!”江奇梗着脖子辩解。
“你喜欢下厨,小时候做菜时,也有失败的时候,不小心把盐巴当成白糖,把生抽当成陈醋。”宁荞继续道,“那会儿也没见你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难受呀。”
“我现在也没有多难受!”江奇说。
“可你现在还不如小时候。”江果果小声补充。
江奇抿了抿唇。
“小时候下厨,你能踮着脚颠勺,被锅边烫着了就立马用凉水冲,冲过之后继续卯这劲儿做菜,那都是下了苦功的。”宁荞淡淡道,“但为了学习,你下过苦功吗?没有下过苦功,考不上大学也是正常的事,怎么就开始否定自己,认为自己的脑子不好使呢?”
“小嫂子,你怎么知道三哥觉得自己是笨蛋!”江果果激动地问。
江奇挠头。
对啊,小嫂子怎么知道的?
宁荞也很无奈。
怀疑自己是笨蛋,这大概是江家弟弟妹妹们的“优良”传统?
后来,小嫂子又对他说了好多的话。
没考上大学,同时又不知道能去哪里应聘成为厨师,这确实会让他感到迷茫。不过路是人走出来的,区区一次的失败,就开始怀疑人生,这不是比妹妹还要弱了?妹妹比他小好几岁,但意志比他坚定多了!
“小嫂子,我可不弱。”江果果说。
“你别打岔。”宁荞扫她一眼。
江果果闭上嘴巴。
哦豁,这回有人惹急小嫂子了!
“我知道了。”江奇垂着脑袋,闷声道。
很多话,现在的宁荞不好说出口。
她知道后世会放开政策,没过几年,做买卖不再被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江奇想要下厨,他大可以去做生意,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饭馆餐厅都不是难事。
可如果他这么容易轻言放弃,即便将来经商,也会有遇到挫折的时候,难道同样埋进被窝里逃避现实吗?
“真知道了?”宁荞问。
江奇“嗯”一声:“你这么凶,骂都被骂醒了。”
宁荞:?
她可没骂人。
“委屈,快哭鼻子了。”江果果又补充了一句。
江奇瞪妹妹:“你胡说,哪有十八岁的大汉哭鼻子的?”-
到了八月底,宁荞收到瞿桂花寄来的信。
信是从海城大学寄来的,她写着,自己已经安顿下来,坐在宿舍,给宁荞报平安。
瞿桂花听了宁荞的建议,得知自己过线之后,还是在婆家装孙子。没人知道她考上大学,因为大院里大多数人记不清她真正的名字,即便看了过线名单,也没有将“瞿桂花”与“瞿若云”联系在一起。填完志愿之后,瞿桂花想离婚,但她了解婆婆的性子,知道他们不会让自己好受,因此就演了一场戏。她说其实早在几年前流产之后,她去医院看过,医生说她可能永远不能生了。这是一个急中生智之下的谎话,但俞翠曼深信不疑。
之后,俞翠曼就撺掇着儿子和瞿桂花离婚,瞿桂花等待着录取通知书,掩饰自己的好心情,还将一哭二闹三上吊发挥到极致,死活不愿意离。俞翠曼慌了,哪能让一个不能生的女人赖着自己的儿子?她做了主,直接拽着瞿桂花和林广民去办了离婚证。
这是冶金厂职工大院里第一对离婚的俩口子。
大院的职工和职工家属们唏嘘不已,瞿桂花自己也唏嘘。她最青春有朝气的那些年,错付给一个毫无担当的男人,太可惜了。讽刺的是,那天他们刚办完离婚回来,瞿桂花在收拾行李时,海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林家人对她刮目相看,却又嫌她不能生,直到她提着行李离开职工院,俞翠曼才忽地跑上前,问她当时是不是假装的。
俞翠曼喊林广民去求瞿桂花复婚。
但瞿桂花转头离开时,连头都没有回。
痛痛快快地扬眉吐气了一把。
晚上吃饭时,江老爷子也来了。
宁荞很激动,将这解气的事儿告诉全家人。
江老爷子听完之后,将江珩拉到一边:“你平时对你媳妇好点儿。”
江珩:?
“现在的小姑娘不得了,开口闭口都是离婚。”江老爷子说,“她们是真的不怕。”
而江奇,也为这故事动容,有了一番新的体会。
他将宁荞拉到一边:“小嫂子,我想复读,明年再考一次。”
江果果独自坐在饭桌前,深感落寞。
怎么没人拉她到边上说悄悄话呢?-
过完暑假,宁荞升上大二。
这个学期一开始,就传来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数学系那位风云人物余巍然被取消了学籍。
谁都没想到,余巍然平时看着人模人样的,居然做出让人如此鄙夷的事。
他出校门时,就像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连头都不敢抬。经过崔妙妙的身旁,余巍然抬起头,难堪地望着她。
马红枣嘀咕道:“这不是你对象吗?”
“什么对象?我不认识他。”崔妙妙说完,又瞥她一眼,“也不认识你,小人。”
马红枣一时说不出话,偷偷地瞪宁荞一眼。
最开始,就是她喊自己小人,但宁荞比外表看来要难对付很多,只能忍了。
周怡笑出声,转头挽着宁荞的臂弯:“听说参与舞弊的学生和干部们都受到严惩。”
“大快人心,高考本来就应该是权威公正的。”宁荞笑吟吟道-
江团长去了一趟军区高中,希望能让江奇留在学校,复读一年。
而江果果那边,传来一个好消息,军区初中推荐让这孩子跳级一年,直接升上高中。
两年制的高中,江果果高一,她三哥念高二。
兄妹俩终于在同一所学校相逢,小姑娘很嘚瑟,踮着脚尖去够她三哥的肩膀:“三哥,你说明年,咱俩会不会成为同班同学?”
江奇没好气地拍走她的手。
“江果果同学,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知耻而后勇,这一次,我一定能考上大学。”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江果果说,“三哥,你知道这话出自于哪里吗?”
江奇:?
还有这么多门道的吗?
“出自于《礼记·中庸》。”江果果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回班之前,慢悠悠地说,“三哥,你还有得学呢。”
江奇咬咬牙。
神气个什么劲。
学就学,不就是高考吗?
明年一定拿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靜靜看書 6瓶;闲De长蘑菇、乐安 1瓶;
第70章 第70章
◎“我带我对象回来见您。”◎
大二开学之后, 课程有所调整,文学系和历史系的课程时间经常重叠,宁荞与周怡以及梅舒同进同出的机会就多了些。
宁荞每到休假时, 都会回军区大院, 梅舒也经常不在宿舍。
周怡也有了追求者,接触时,她觉得不太适合,但犹犹豫豫的, 没想明白。
自小到大的经历,使得周怡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 她也知道这样到头来, 为难的是自己,但性格使然, 很难改。
这会儿周怡整理好课本准备去上课,又顺手帮梅舒拿了课本,纳闷道:“梅舒怎么还没回来?”
宁荞指了指桌上父母寄来的信:“我刚才在学校门口碰见她和唐鸿锦了。”
“他俩好像在处对象。”周怡笑道,“可幸福了。”
宁荞没有接话。
她记得在原剧情中,梅舒是在升上大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唐鸿锦前妻的替身。
这对于刚陷入热恋中的她来说,是非常深的伤害。
宿舍房门“咔嗒”一声被打开。
梅舒急匆匆回来拿课本, 说道:“差点没赶上。”
三个人一起出了宿舍,往教学路走。
宁荞与她们的教室不在同一层,在楼道分别之后, 她没走几步, 身后传来教授的声音。
“宁荞同学。”
文学系的倪教授平日里非常欣赏宁荞, 此时走到她身旁, 与她聊起接下来的安排与规划。
倪教授说, 从文学系毕业的学生,很有可能会被分配到报社或电视台之类的单位担任文字岗位,现在她才大二,也是时候为将来做打算了。
“报社和电视台……”宁荞沉吟片刻。
“只是有这样的可能性,真到了那会儿,还需要学校的推荐信。”倪教授停顿片刻,又说道,“宁荞同学,你是不是结婚了?”
“是。”宁荞点头,简单介绍自己的家庭情况。
“其实学校明年初还有一个安排同学与国外大学学生进行交换学习的机会。”倪教授说,“校方要求每一个系推荐两到三位学生代表,经过考核选拔之后,能出国留学两年的时间。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将名额留给你。”
“不急。”倪教授说到这里,又笑着补充,“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
每个系的教授,都有可以推荐交换学生的名额。
历史系的梅舒成绩出色拔尖,同样从他们系的教授口中,听说了这个消息。
这是难得的机会,梅舒一方面想要争取,另一方面,却又不舍得唐鸿锦。
如果确定明年初要交换出国,就意味着她留在京市的时间不多了。
当然,即便她自己做好争取这个机会的准备,结局也并不一定尽如人意。
每位教授都有他们推荐的优秀学生,学生与学生之间也得通过考核来竞争,她听说宁荞也是其中一个。
最终能得到机会的,只有一位学生。
如果梅舒下定决心要去,那么她和宁荞的关系就会变得很微妙。
京市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秋季才刚刚到来,天气已经转凉,那天宁荞裹着厚实的围巾和手套,刚一出校园的大门,忽地碰见梅舒和唐鸿锦。
梅舒站在冷风中,怔怔地望着唐鸿锦。
“你姐姐说的话,是真的吗?”
“梅舒……”
“你姐姐说,我和你前妻长得特别像,性子也特别像,这是真的吗?”
梅舒和唐鸿锦的感情,在细水长流之中稳定地发展,在这个暑假,她没有回老家,一直住在学校宿舍里,唐鸿锦经常来找她,两个人终于确定了恋爱关系。
梅舒清醒而又理智,这次却被突如其来的爱情冲昏头脑,接受了唐鸿锦曾经结过婚的事实。这件事,她不介意,认为爱情能抵御万难。
然而就在这段时间,唐鸿锦的姐姐出公差,来到京市。
唐鸿锦带着梅舒去和她见面,初次见面,梅舒就觉得他姐姐的眼神有些奇怪。后来她借故离开饭桌,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躲在不远处听。她听见唐清锦说起唐鸿锦的前妻,那是一个各方面都与自己非常相像的女同志,他们曾经很相爱。
梅舒从小到大都是一个骄傲的女孩。躲在暗处偷听,是因为过于在乎对象,可听见唐鸿锦与自己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之后,她的在乎变成一个笑话。
“你不敢认吗?”梅舒问。
唐鸿锦沉默许久。
寒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冷意,梅舒以为他会哀求,会哄自己。
可最后,唐鸿锦只是点了点头。
他没有否认,只说很抱歉,这样确实对她不公平。但如果她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他一定会尽量将心中与前妻的回忆封存起来,留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不让前妻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
梅舒冷声让他滚。
等到看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才无力地蹲下。
寒风萧瑟,梅舒的骄傲也被风吹远。
她瑟缩成一团,可突然之间,颈间传来一阵暖意。
梅舒用手背抹眼泪,抬起头时,看见宁荞。
宁荞穿着厚实的大衣,但已经摘下围巾,给她围上。
梅舒问:“你早就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自嘲一笑:“你们以前是邻居,你肯定知道的。”
宁荞陪着梅舒,在校园漫步。
她哭的时候,宁荞在边上递纸巾,她问起苏青时的事时,宁荞也没有隐瞒。
“你们长相和性格,乍一眼看,有点像。”宁荞说,“但是相处下来,你的冷淡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她——”
“她怎么样?”梅舒急切地问。
“损人不利己。”宁荞坦诚地道出一九七四年的那个春天,自己在后山与苏青时的过往。
梅舒一怔,吃惊道:“她是个罪犯?”
“判了将近二十年。”宁荞说。
梅舒不屑于与一个罪犯相提并论。
更让她气愤的是,在唐鸿锦的心中,她甚至还比不上那个罪犯。
在原剧情中,梅舒与唐鸿锦在几年间,分分合合,最终因无法割舍的感情而破镜重圆,大团圆结局。原剧情里的唐鸿锦甚至还有一个女儿,梅舒也接受了,人人看见她和唐鸿锦的女儿,都说她们母女俩长得真像,这成了梅舒心头的刺,时不时隐隐作痛,却又无法挣脱。在原剧情的最后,梅舒在冲破艰难险阻之后得到了爱情,却失去自己。
但现在是现实世界,与原剧情不同。
现实世界的梅舒,刚和唐鸿锦在一起没多久,好感已经转化为喜欢,却远远没到深爱的地步。
“我是不是输了?”梅舒问。
宁荞温声道:“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是怎么对我说的吗?”
她用当时梅舒的冷傲语气说道:“我姓梅,单名一个舒,但我也确实没输。”
梅舒有点不想哭了,抬起眉:“你揶揄我?”
宁荞诚恳地点点头。
梅舒睨她一眼,与她并肩走着:“聪明一点,应该快刀斩乱麻,把这段感情放下。”
“你是不是进了交换留学的入围名单?”宁荞问。
“对。”梅舒缓缓道,“本来想为他放弃这个机会,可现在想一想,我这么优秀,被拿来和一个罪犯作比较,关键是还没比赢。这样的男人,是不是不够格让我放弃留学?”
“有道理。”宁荞煞有介事地点头。
“我以为你会劝我和他和好。”梅舒说,“你也入选了教授的推荐名单,失去我这个强有力的对手,你出国留学的事,就稳了。”
“就算和你竞争,我也不慌。”宁荞眼底噙着笑意,“你‘没输’,我也不会轻易认输。”
梅舒认真地看着宁荞。
初见时,梅舒认为她与自己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可真正相处之后,却发现,她们很相似。她们解决问题的方向大差不差,但方式却不一样,宁荞柔软温和,而她则更加尖锐。说不上谁对谁错,只是每当到了最后,梅舒会因性子太过刚强激烈而伤到自己,当宁荞则将她自己保护得稳稳当当,云淡风轻,却也能得到好的结果。
“我都说了,别拿我的名字开玩笑。”梅舒撇了撇嘴角。
宁荞失笑。
“那就从现在开始,公平竞争吧。”梅舒说。
“但是——”宁荞刚要开口,余光一扫,瞄到一道身影。
江团长身着军装,身姿挺拔,气势凌厉。
光是站在那里,就使得周边来来往往的男同学失色。
她一怔,随即语气欢快:“你怎么来了?”
江珩的视线停留在她娇俏明丽的脸上,低声道:“今天休假,来看看你。”-
宁荞带着江珩去吃了他们大学食堂里的饭菜。
小俩口挑选了食堂角落的位置,却还是惹得同学们瞩目。
宁荞打的饭菜,都是自己平日里最爱吃的,爱人来学校做客,她拿出满满的诚意,可大方了。
“怎么样?”宁荞问。
江珩抬起眼:“什么?”
“饭菜呀!”宁荞说,“和你们部队食堂比,怎么样?”
“挺好吃的。”江珩说。
“你才扒拉了几粒白米饭呢。”宁荞咕哝。
江珩望着她抱怨的小表情,低笑道:“这就吃。”
数年的夫妻,他们相知相惜,宁荞敢说,江团长一个眼神,自己就能察觉得出他心情不这么愉快。
可她问起是不是弟弟妹妹不听话,或者部队里遇到麻烦时,他都说没有。
“你到底怎么了?”宁荞追问。
江珩望着她,摇摇头:“真的没事。”
后来,江团长确实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他陪她逛遍整个校园,两个人在树荫下、操场和教学楼之间漫步参观,甚至还和京大的其他小情侣一般,坐在学校后门外的小河流边吹着风,说着话。
“我经常在这河畔看见一双双一对对捧着书本背靠背地约会。”宁荞说着,捋平裙摆,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拍了拍自己身后,“你坐这儿。”
江珩听了她的,坐在她身后,低笑道:“这么大的风,不嫌冷?”
“是有点冷。”宁荞靠着他的背,微微扬起头,望着蔚蓝天空,“但是好浪漫!”
江珩不懂什么是浪漫。
但如果说,这样陪伴着彼此吹冷风就算浪漫,那么在他看来,他们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都能称得上浪漫体验。
凉风将宁荞的发丝吹起。
江珩抬手,修长指尖划过一缕她柔软的发丝。
宁荞说:“对了,我有事要对你说。”
江珩的手顿了顿。
他问道:“交换留学的事?”
“你听见啦?”
“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你和你室友说的话。”
宁荞笑了笑:“交换留学——”
“我没问题的。”江珩说。
宁荞有些奇怪:“你什么就没问题了?”
江珩一时没有出声。
知道这消息才几个小时,他暂时也没消化好。只是她们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这个机会难能可贵,他没有阻拦的理由。
只是有些失落。
需要时间适应。
“去多久?”江珩问。
“等等。”宁荞转过头,“你怎么回事?”
江珩一愣。
宁荞已经转到他的面前,双手抬起他英俊的脸。
她将脸往前凑,仔仔细细观察江团长的表情。
直到这时,宁荞才意识到,刚才吃饭时他为什么心不在焉。只是他调整得很快,一顿饭结束,就又恢复如常,而她没有注意到。
宁荞眯起眼睛:“我要是去了,你怎么办?”
“在家等你。”江珩说。
“你就不挽留我?”
也许是因为上一世承受过生离死别,这一世,江珩无比珍惜他们的婚姻。
上辈子的他,同样深爱她,可却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情感,也并不重视她内心深处真正的需求。前世的种种,隔得太久,记忆逐渐模糊,但对其中一幕,他印象深刻,当时她坐在小院的椅子上,望着远方,像是在等待太阳下山,等待家人们回家,眼神落寞。
这一世,她尝试去工作,去上学。
江珩看着她眼底光芒被点亮,愈发璀璨。
他无条件尊重她的决定。
江珩说:“但这次去得这么远,我就不能陪着了。”
“你辛辛苦苦调职到京市,刚到没多久,我就要走了。”宁荞眯起眼睛,“你就舍得?”
“挽留你,你会为难。”
宁荞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
这敲得可没留情,起身的时候,还斜他一眼:“榆木脑袋,反省一下。”
江珩站起来,长腿一迈,追上她的步伐。
媳妇怎么生气了?
校园里,小俩口一前一后地走着。
江珩不知道媳妇为什么突然生气,有些懵。
同时,他自己心里头也不好受。他不知道宁荞要去几年,更不知道等到真正分别时,他应该如何应对。
漫长的陪伴中,他们难分彼此。
傍晚从部队回来能第一时间见到她,每一天,才值得期待。
江珩落在媳妇后边。
过了许久,宁荞回头。
江团长穿着单薄的军装,立在寒风中。
这么多年,似乎每一次回头,他都在身后。
宁荞站在原地等他。
江珩上前,哄着她:“你别生气。”
宁荞快要气笑了:“反省好了吗?”
江珩诚实地摇头:“没有。”
“你听话只听一半的吗?”宁荞问。
“什么?”江珩反问。
“我和梅舒的话还没说完,后边跟着个‘但是’。”宁荞说。
如果向着同一个目标,室友之间成为竞争关系,宁荞和梅舒都不会让着彼此。
但是,这一次,她拒绝了教授的推荐。
“我没打算去留学。”宁荞看着他,轻声道。
江珩用很长时间才回过神:“为什么?”
“研究的是和外国文学相关的课题,我不感兴趣。”
“我的身体有点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担心水土不服。”
“我们学校的好多选修课,我都很喜欢,只是一口气没法都给报了,还等着这几年把想上的课上个遍。”
“京大特别好,我想留在这里。”
江珩傻住了。
“还有一点……”宁荞抬起头,唇角微微翘起,“我不想离开你。”
幸福来得太突然,江珩一时失神。
可眸光已经被惊喜点亮,嘴角扬得深深的弧度。
宁荞怀疑,如果部队里的战友们看见他眼底的喜色,估计江团长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谁能想得到,江团长也有这一面?
“江源在西城工作,江奇明年也许会离家上大学,后年果果也要参加高考,以她的水平,考上大学算是正常发挥。”宁荞歪了歪头,一本正经道,“如果我也走了,江团长岂不是很可怜吗?”
江团长哪里被人说过“可怜”,下意识否认。
“不可怜?”宁荞故作讶异,“好吧,那我去问问我们教授,名单递上去没有……”
江珩立即拉着他媳妇的手:“不要问。”
“那你委屈一个,让我看看?”宁荞扬起唇角。
江珩:……
他老丈人前段时间写来一封信,感慨闺女被带坏了。
现在他也很感慨。
媳妇被带坏了。
是谁带坏的?江奇还是江果果?
“怎么委屈?”江珩轻咳一声,为难地问。
“这样。”宁荞双手抵着他的唇角,往下扯了扯,“委屈巴巴的。”
江珩一方面配合着媳妇,另一方面,又默默看向周围。
那些学生们,看什么热闹呢!
天色仍然很冷。
宁荞双手抵着他的唇角。
片刻之后,她摘下自己的其中一只手套,给他戴上。
冬天刮着大风,她想给他分享一只手套。
夏天烈日炎炎,她想给他分享半根冰棍儿。
而他也一样。
这大概就是婚姻的意义。
这番话,宁荞没有说出口。
如果说出口的话,江团长一定不会认可。
因为寒冷的冬天,他分给她的不止是一只手套。
得是一副!-
一九七九年的新年,北城军区大院江团长家里出奇热闹。
江源回来了,大孩子成了小伙子,还带回升职的喜讯。
听说他是在破获一起大案子之后升的职,宁荞和江果果都是一脸后怕,而江珩和江老爷子,则露出赞许欣慰的表情。
江源回家了,来的时候下了火车,还去干休所将爷爷接过来。
至于江珩,这一回的惊喜,是他给宁荞带来的。
傍晚时分,看见出现在自家客厅里的爸爸妈妈、哥哥嫂子和小侄子时,她高兴得扑到爱人怀里,无比欣喜。
宁阳又是翻了个白眼。
焦春雨失笑:“小妹都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了,你俩还较劲呢?”
“不。”宁阳幽幽道,“只有我一个人在较劲。”
而他妹夫,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宁荞的小侄子南南,一到北城军区大院,就乐得满大院跑。
小家伙今年已经五岁了,谈不上乖巧,但并不是个熊孩子,顶多是精力过于充沛旺盛。
但宁荞对小朋友,总有她自己的办法。
哥哥嫂子就是连拽都没法把南南拽回来,可她一句话,南南就消停了。
“南南,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
“游戏范围只能在屋子里哦。”
南南一听,这难道不比大院里的老鹰捉小鸡游戏好玩?
他点头如捣蒜,“咻”一下在屋里飞奔,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宁荞望着屋子角落里小团子撅起的小屁股,没有拆穿。
大人们在客厅里谈笑,南南藏得有滋有味,好几次当他开始失去耐心,挪一挪胖乎乎的身子时,就会传来他姑姑的声音。
“奇怪了……南南藏在哪里?”
“南南躲得真好,姑姑都没找到。”
“太难找了,我得找姑父来帮忙。”
南南按兵不动,捂着小嘴巴,却还是一不留神笑出声。
江果果小声问:“小孩儿都是这么傻的吗?”
“也不能说是傻吧。”宁阳耐心地解释,“主要是不怎么聪明。”
江果果:……
这有区别吗?
江奇对他们在客厅里谈论的内容完全不感兴趣。
他双手捂着耳朵,双眼紧紧盯着书桌上的课本。
他妹妹江果果说,知耻而后勇这话出自于《礼记·中庸》。
而他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句出自于《增广贤文》!
去年高考失利,大院里军人和家属们的眼神,他受够了。
今年的高考,无论如何,江奇都要拿下。
他没想好考什么大学,念什么专业,主要心里就是有一口气。
不蒸馒头争口气!
双手捂着耳朵,有点累。
江奇端起搪瓷杯,喝一口水,歇一会儿。
然而刚一歇下,他就听见不得了的消息。
屋外,那是他二哥的声音,化成灰,他都认得!
“爷爷,我处对象了。”江源说,“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带我对象回来见您。”
江奇喊出声:“有空有空,爷爷是退休老大爷,啥时候都有空!”
江珩:……
说好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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