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离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趴在枕头上的那一刻,他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很久很久没好好休息过的身子软绵绵的,紧绷的呼吸骤然放松下来,紧接着便是大口大口的吐血。
铺天盖地的红色弥漫视线,薛离玉迷迷糊糊地想,很奇怪,已经很多天没吃过东西了,怎么还有血吐出来?
薛离玉想坐起来,但他没有力气,手和脚都像没骨头一样,意识清醒不过来。
好吧,他舒舒服服放任自己躺在血泊里,脸颊和头发血糊成一团。
那就等醒来后再洗就好了,没力气的话,就安静的躺着也不错。
只是别让血流光了,否则云偌仙尊就活不了了。
薛离玉“唔”了一声,拼命往里咽血,不过没咽几口,又吐了很多血块出来。
有点挫败,不过再努努力吧。
窗外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落地声,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来了。
一人云纹白鹤衣摆走近,落于床边。
薛离玉想看看他是谁,可他躺在血泊里,眼皮重的像石头,根本抬不起来。
薛离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仿佛被困在一片黑雾里无法脱身,直到他感觉眼皮被扒开,一柄刀尖悬在眼前。
他浑身都僵硬了,却无法躲开,心中的恐惧剧烈升温。
“你知道师尊毕生所求,不过是云偌一人。为师若想要复活他,便需要你这双眼睛。”
容雪京用刀尖比量着他的眼距,如玉的脸庞浮现一丝希冀,“玉儿,你可愿意成全?”
容雪京抚摸上少年的脸颊,看他脸上面无表情,便擦去他脸颊上的血滴,:“我知道你不会反抗的,若师尊他能有你半分温柔就好了。”
床上躺着的少年脸色苍白,容雪京一掌将他定住,袖中飞出一盏明灯大绽光彩,将他拢在结界中,无法脱身。
结界外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一道嗓音很熟悉,另一道很陌生,像是个孩子。
一片剑鸣声中,薛离玉冷静想,其实容雪京完全没有必要定住他,他肯定逃不了,就算马上就要被剜去双眼,也是连痛也喊不出的。
不久之后,打斗声停下了。
结界破开,他看见容雪京一个人浑身是血地走进来,举着一把刀,用尖利的刀尖剜去了自己的双眼。
而后世界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了。
他从今以后,都什么也看不见了吧?
“玉儿,你从小到大,你从未忤逆过师尊,师尊也知对不住你,但为了云偌,我不得不做,请你原谅。”
薛离玉的下颌骨被强行扳开,随后一粒粗糙的球体滚入嗓眼。
“这是真正的穿肠毒|药,玉儿,只要你不和旁人说出去,毒性便不会发作。”
薛离玉缓慢咽下去。
他失血过多,头晕目眩,也有点累了,只能听见神仙在识海里说:“薛公子,你必须活下去,否则没等萧长烬死,你就先撒手了,谁来复活云偌仙尊?”
薛离玉连神仙也看不见了,只好钝钝地说:“嗯,我知道了。”
随后他失去了意识,陷入了一片深深的不见天日中。
—
容雪京看着掌心那对雪白黑润的眼睛,许久,才收于乾坤袖中,坐于窗边,擦擦手指上的血道:“你胆子不小,敢来挡我的路。”
方才那小仙童一言不发地从地上爬起来,胸口有血,阴沉着一张脸,“……容雪京,你挖了他的眼睛。”
容雪京被他直呼大名,也不生气道:“是啊,可惜你想救他,却还是败在我的手下。”
小仙童抹去唇角的血,冷冷道:“……你为何不直接杀了薛离玉?这样伤害他,你心里很好受?”
容雪京上下打量他几眼道:“我虽不知你是何方妖怪,但不要来坏我的好事,若想要炉鼎采补,再去寻一个便是,这个人,你碰不得。”
“你也知他难得,”小仙童眸光闪烁,轻声道:“与他双修,胜过独修十年清心道,一夜便受用十年修为,若天天采补,不日便可飞升上仙界,我岂会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
容雪京倏忽一笑,摇头道:“真是个修道修疯了的小妖精,胆敢与我这样说话?也罢,我与你不同,我只想要云偌仙尊活过来,其他的,我无甚兴趣。”
小仙童静静道:“没兴趣吗?你骗得过谁?”
容雪京眯了眯眼,似乎被戳穿心事后十分不耐,不愿与他继续废话,淡淡道:“我只是贪图他的命格,所以,哪怕云偌仙尊回来,玉儿的后半生也都该是我的。”
小仙童冷漠道:“你听好,他不属于任何人,此番是我落败,你最好别碰他,否则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上穷碧落下黄泉,杀你到天涯海角。”
容雪京眯了眯眼,思忖片刻,笑道:“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我考虑考虑吧。”
小仙童冷冷道:“你不用考虑,记住就好。”
他的语气很强硬,明显不是一般精怪,而是修为高深之人所化。
但不知为何变成孩童模样?
容雪京面色不虞,念着袖中那两枚眼珠,怕它们干枯,起身拂袖离开。
临行前,他看向这间只为薛离玉一人准备的“宿舍”。
床上少年嶙峋枯白的手腕仍带戴着手链,容宗主自嘲地一笑,弹指启动了床下机关,将整张床都沉入地底空间。
“我不怕再做错,只要能得到他。”
—
薛离玉不知自己何时醒的,总之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最初的恐惧已经随着睡眠消逝了,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很受伤,也许是习惯了被这样对待,而且他没有情丹,更谈不上心痛。
他很疲惫地抱紧自己,闭了闭眼,虽然闭不闭也没什么区别了。
“玉儿?”
薛离玉被吓到,本能地一抖,抓紧手边能抓住的一切东西,软乎乎的,像是自己的被子,但是空气的味道很潮|湿,有腐烂的冷味。
他努力保持镇定,可他毕竟是个少年,年纪还轻,声音有一些颤抖道:“谢……谢扶华?”
“是我。”谢扶华的声音离他很近,有些疲惫,但是很生动:“我来陪你了。”
薛离玉突然叹了口气,浅淡的一笑,那笑容有说不上来的凄美,和某种说不出的信任。
他努力想爬起来,却失败了,于是他认命般颓然躺下,湿漉|漉的血已经干涸,“我这是在哪?”
谢扶华捏捏他的耳垂,用冷的像山泉水一般的声线,尽量温柔地说:“你被容宗主关在地牢里了,别害怕,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有我在。”
温柔的少年朝他勉强笑了下,坚强道:“仙君,你能救我出去吗?”
谢扶华顿了顿,道:“可以,但是我现在是孩童之身,无法施展全部修为,此事说来话长,我替师门除妖时被魔修所伤,露出了本来形态,灵力暂时被封,对不起,我……”
“不用说对不起。”薛离玉摇了摇头,空洞洞的眼眶认真找寻谢扶华的方向。
他伸出手,碰到一枚圆润的坚硬壳壳,“这是你的龙角吗?”
“是……”
薛离玉的手被一只纤细的手握紧。
谢扶华抿唇道:“很痒。”
薛离玉笑了笑,旋即摸到了谢扶华胸口一道深刻的伤,倒像是剑伤的。
薛离玉蹙眉道:“……疼吗?”
谢扶华轻声道:“疼,玉儿替我揉揉好么?”
薛离玉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更重了,有些犹豫。
谢扶华抿着嘴唇,整个人贴过去,龙角在他耳畔蹭了蹭,柔声说:“我好像快要死了,你抱着我好吗?我想要你离我近一点。”
这小龙怎么这么粘人?
薛离玉有些手足无措,深深呼吸,冷静地说:“我有办法,我让你采补,你有了修为,我们就能逃出去了。这里有没有外人?”
谢扶华顺着他的话四处看,“除了灯就没有别的了,杂物,废书卷,旧木材,怎么了?”
薛离玉咬紧牙关,别过头,用手遮住自己涨红的脸,“我不会……你来吧。”
谢扶华半晌才嘶哑着声音道:“来什么?”
薛离玉伸出手,颤抖着解开自己的束带,衣裳一层层掉落,堆在地上。
“就,来这个,能让我们丢都逃出去的事情。”
少年玉白的肤质在灯光的照映下无比圣洁,他跪下去,勉强向前膝行几步,摩挲到谢扶华的衣角。
他纤长的指节便蜷曲起来,紧闭的双眼角落下一点点红。
“谢谢你救我,我没有别的能回报给你,除了这一点点用处,毕竟我是个炉鼎,双修对我们而言都是有好处的。”
“……玉儿,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谢扶华嗓音嘶哑。
薛离玉却摇头:“你别嫌弃,希望你恢复之后,能逃出去,至于你还愿不愿意回来救我,我都没异议。”
他的脸苍白又憔悴,却美的惊心动魄,让人心神荡漾,嘴角一抹血迹让他神明般的脸颊变得妖冶。
被握住腰身的时候,他眼角那滴泪落下来,忍不住咳了一声,瑟缩着,似乎有点害怕。
“怎么哭了?”
谢扶华擦擦他眼角,温柔的说。
薛离玉摸了一手他胸前的血,缩着脖子闷声道:“不是哭,是感动。”
谢扶华忍不住轻轻一笑,刮了下他鼻尖:“有什么区别?”
谢扶华看见伤痕累累的少年勉强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唇弯弯的,“你与我所求道义相同,又舍身救我,是这世上第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我为何不能感动一下?”
薛离玉叹气,摩挲着捧上他的脸,食指一点,落在紫光盈盈的龙纹上,“仙君,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谢扶华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变得很软。
少年很容易被感动,傻乎乎的,好可爱。
病恹恹的大美人在他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舒展身.体,温顺地被他随意摆弄。
这场面美的如诗如画,美人清冷绝美,脾气亦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乖顺。
他随着谢扶华倒下,为他打开鼎身,用手腕堪堪遮住眼。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但这个动作似乎是他下意识的举动。
他总是这样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小心又谨慎,哪怕在这一刻,他都无法卸下防备。
可他又明确地意识到眼珠已经不在,顿了顿,缓缓把手臂搁在牙齿间,犹如献祭一般隐忍。
谢扶华心里一酸,有些心疼。
“玉儿,你放心,我定会帮你找回双眼,此仇我与他不共戴天。”
谢扶华嗓音低沉,有着说不出的浓烈恨意。
薛离玉心里虽然不信,但还是淡淡一笑,“好啊,那就多谢仙君啦。”
很快,他背对着谢扶华缩成一团,任由自己被折腾,也不肯出声,也不喊停。
日月轮换,谢扶华未停,修为也在彼此之间此消彼长。
少年是个崭新的炉鼎,处处都新鲜,灵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叫他愈发沉沦,就算哪怕再取上几百次,也不会鼎毁人亡。
但是谢扶华没有那样做,因为少年不会拒绝他,他也不舍得太过分。
不过他还是想欺负他一下下,因为少年一直在哭,一定很伤心。
谢扶华贴在他耳畔,咬着他耳垂低声道:“玉儿好乖,现在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好、好一点了。”
薛离玉没有力气说话,垂死般发出声音,哭了又哭。
他的墨发披了一身,衬得皮肤苍白如雪,血色与伤痕触目惊心,却是极美的,让谢扶华呼吸愈发加重。
“哪里好?”他轻声问。
“哪里、都好……”
“下一次可不可以继续这样?”
“——”
“嗯?”他催促道。
“好……可以……”
“那玉儿喜不喜欢?”
“……”
薛离玉不说话了。
但谢扶华知道,他肯定听见了,于是谢扶华一遍一遍在他耳边问,问得少年脸通红,最后哭着睡了过去。
谢扶华叹息着把他拥入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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