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筠祯黑曜石一般的双眸凝视着她,深情里难掩不甘和焦躁。
危静颜迎上他的目光,试图寻找隐藏在黝黑之下的真情实感。
她什么也没有找到,却在对方眼中倒映着的自己脸上,看到了慌乱和不信任。
真情和假意里,慌得那个人是她。
看不懂的人不仅是三皇子,还有她自己了。
“殿下是信不过我?”危静颜反问道。
他说得再如何情有可原,如何委屈,都算不得她的错。
甚至他所说的几个一般里,都变得不真切了,因为能被众人认可的正人君子,绝非是能力一般之人。
自谦也好,自嘲也罢,是他自己胡思乱想,自寻烦恼,她没有必要把过错揽在身上。
她情不真,也从无动过背叛的念头。
桓筠祯一番示弱,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效果,她冷淡的问话,让他本已压制住的本性不由外露了些许出来。
他站起了身,居高俯视着她,他背着光,脸上落下一大片阴影,哑声说道:“孤可以完全信任你吗?”
“信任”二字说出口,戳中了俩人心中的私隐,谁也无法毫无破绽地理直气壮起来,沉默开始蔓延,围场中的其他人都成了背景,两人中谁也无心关注。
良久之后,危静颜决意退一步,跟他解释道:“日间遇到恪王是意外,因有人算计,为避开危险,先走了那条路,遇上了恪王,他帮了我,我欠他一份人情,除此再无别的干系,先前不说明,是此事和国公府有关,有其他人在场不便透露,如此解释,殿下满意了。”
可循之因是她和五皇子同行,其他的原由,她只能猜测,实情究竟如何,也只有三皇子自己清楚。
那他会不会开诚布公呢?
“抱歉,是孤小性了。”桓筠祯这会语气也软和了下来,他退开两步,收敛了气息,又好声好气地和她说着话,“春猎头名已选出,接下来是晚宴,孤能坐在你的身侧,将个中原因一一同你交代吗?”
都已经这一步了,她和他的僵持也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遮遮掩掩也没什么作用了。
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和三皇子两情相悦的现状已经显露,再难堵悠悠众口。
危静颜叹气,罢了,世间本就难有十全之事,尤其是下注,风险从来很大,损些好名声是既定的事情,修补也无济于事,只得往前看了。
且将来得了那位置,有了权势的加持,兴许也会变成美谈一桩。
她回道:“殿下客气了,请入座。”
他道了歉,她不该揪住不放。
他口中的原因,她也很感兴趣,这是个很好的了解他的机会。
桓筠祯入了座,围场中央晚宴已启,鹿肉的香味引人垂涎欲滴,中央还有歌舞百戏表演,觥筹交错之间,兴致起来的才子们聚在一起吟诗作对,武艺傍身的公子们也有舞剑比划之意。
然而最惹人注目的,还是晚宴的一角,正在说着悄悄话的桓筠祯和危静颜。
对角方向上,徐怡颖拉住了想要起身朝三皇子方向走去的阮芷萱,恐闹出什么笑话来。
而位于上首的位置上,五皇子桓筠祁握着那柄他赢来的紫檀弓,神情落寞。
晚宴上的暗涌,危静颜一概懒得管,她只细细地听着三皇子的交代,要为自己栽的两次跟头找明原因。
桓筠祯浅尝了一口清酒,润了润喉说道:“你可还记得东郊牡丹花海,你我遇险那次?”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就是出自她之手。
所以,还是她自己种下的因吗?
危静颜心里有鬼,却也气定神闲地说:“记得,可有何不对之处?”
人都离京了,应该没有什么把柄留下吧?
“据孤的护卫观察,以及后来寻回孤的配剑时发现的匪徒砍掉牡丹花的手法,孤与众人商议,认为那些人九成是禁军,那些人伤了孤之后慌乱不已,并无伤害孤的意思,应是认识孤的,孤与军中来往不多,他们多半是皇城禁军,所以孤怀疑,宫中有人想要对付孤,拆散你我姻缘。”
有些事情,他猜得真准,她就知道三皇子一党不是等闲之辈。
就凭这些能知道是皇宫里头的,究竟是三皇子厉害,还是三皇子身边跟着的护卫厉害?
危静颜拿不准,毕竟三皇子名声好,愿意为他效命的人可是不少。
她同时也明白了,三皇子真的想法是什么了,“殿下怀疑那些人是恪王殿下的人?为什么是他不是太子呢?”
在皇宫里头,能跟三皇子为敌的,也就是他的兄弟们了。
这口锅丢给五皇子,实在是太冤枉人了,而且他白天还帮了她,这会就替她顶锅,危静颜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她为五皇子开脱,桓筠祯眉头又皱起来了,“若是太子,他一定会置孤于死地,那些人在伤了孤之后,就不会被吓住了,五皇弟任性了些,终究不会做出手足相残之事。”
怀疑但不贬低,更符合君子品性。
桓筠祯当然知道那不是五皇子的手笔,而是某个藏在暗处的女子的手笔,但着不妨碍他把说不清的罪名扣在桓筠祁的头上。
而且他没有明说是五皇子干的,不过是引导着她,认为他的猜测是五皇子。
危静颜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更没想到三皇子对五皇子的忌惮不仅仅是因为吃醋,还有她的推波助澜。
“可有证据?若无证据就猜忌恪王殿下,是否有失公道?”
桓筠祯脸色难看了起来,他似乎是忍着愤怒,强行使自己保持温和的模样,来和她说话:“查探事情,证据不足时,便是先做猜测,再行求证,孤怕你误会,故而将最有可能得猜测告知,孤对五皇弟一无针对,二无非议,何来失了公道?你为何一再维护他,而轻视孤?你问孤是否信你,那你呢,可曾信任孤?”
危静颜被堵得无法可说了。
她能说什么,她能说她没有维护五皇子,是他冤枉了五皇子,因为幕后之人是她自己吗?她不能。
至于幕后之人另有其人的话,她更说不出口,因为再把事情扩散开去,得罪了人,说不定最后就查到她自己头上来了。
另一方面,也正是没有证据,三皇子没有明着跟五皇子作对,只是极其忌惮五皇子跟她接触,五皇子的每一次靠近她,都成了别有用心之举。
五皇子何其无辜。
危静颜无奈之下,想着先安抚住三皇子,她说道:“我自然是信殿下的,只是担心其中有误会,伤了你们兄弟间的关系,日后我离恪王殿下远远的,可好?”
她种下的因,该她承担这份果,她便如了三皇子的意,远离着五皇子。
有了这话,桓筠祯眉间愁云方才消散,他亲自给危静颜倒了一杯酒,轻声说道:“孤并非是限制你,只人心隔着肚皮,有前车之鉴,孤担心你会受伤。”
关切之词说的非常真诚,即使和她置气,也不曾大声,更不曾指责过她,三皇子方才一番表现,的确是个性情很好的。
任是他人见着了,都不会怀疑三皇子的。
“殿下是好意,我知晓的。”
危静颜领了他的情,喝下了他的酒,将她和他之间这段并不激烈的矛盾放下了。
但她不是其他人,她放不下心中的疑惑,不是什么强有力的依据,仅仅是因为她在三皇子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
性情很好,就如同别人对她的评价一样,而她,并非善类。
明面上的问题得以解决,危静颜和桓筠祯相谈甚欢,直至晚宴结束。
回去时,她不想跟危静姝同行,便跟安乐公主借了辆马车。
行至马车停靠之所时,有一人手持长弓,正等着她。
她走近了些,将那人的面貌看了个清楚,果然是五皇子桓筠祁。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她答应三皇子远着五皇子的话才说了没多久,这要被看见了,她的信誉就回大打折扣。
为了那个位置,她的信誉和深情,都不能在三皇子心里坍塌。
“恪王殿下为何在此?”
她的动作和防备,桓筠祁看在眼里,堵在心口。
他扬了扬手里的紫檀弓,苦笑道:“看来这彩头,本殿是送不出去了。”
他信誓旦旦的话,她一点都没有听进去,也根本不在乎。
在围场中,他拿下胜利,成为焦点,却入不了她的眼,那一刻,胜利也成了乏味。
危静颜这才明白,他是因白天那句“本殿为你赢来”而来等着她的。
马车都换了,他还能等到她,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危静颜于心有愧,也不能将五皇子牵扯进来,便说:“我不会使弓,送了我反而暴殄天物,殿下另寻此弓的主人吧。”
“咔嚓”,坚韧的紫檀弓被桓筠祁掰断,“为你而赢,再送别人,毁了本殿对你的看重,也误了别人的情意,不如毁了干净。”
直白率真之语,危静颜听了有所触动,忽而问道:“恪王殿下以前与我可有交情?”
她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好奇他为何颇为看重她。
“本殿真希望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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