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牖半掩,天色尚明,对面掩画楼已是来往马车络绎不绝,热闹非常了。
危静颜负手立于窗前,听着钱庄王掌柜的汇报。
“经这一段时间,钱庄伙计的明察暗访,我们发现了掩画楼有一后门,位置较偏,后门处常有马车停靠,小姐要我等留意的慎王也曾在后门处出入过。”
从掩画楼正门而入,可视作正常私下办公来往,而从后门而入,这里头的文章就多了。
三皇子身上有没有秘密,有多少秘密,都是她不清楚的。
是君子之交,还是与虎谋皮,尚不可知。
这一赌,赌上的不止是她,还有安乐公主,为了公主,再谨慎都不为过。
她对王掌柜道:“可记住了慎王殿下的马车模样?”
弹劾太子一事很快会成为朝野的大事,三皇子的精力必然被分散,趁着那个时机,最能查探出三皇子的真实面目。
王掌柜是危静颜手下得力的下属,他不负她所望地答道:“是很常见的青布帷幔马车,不过车轮与寻常马车有些许不同,我们的人很快就能识别出来。”
能认出马车还不够,她需要一个能私下观察的场所,频繁出现会引起怀疑的,钱庄是位于掩画楼的正对面,后门处也需寻个隐蔽的地点。
危静颜想了想,她让王掌柜命人将掩画楼附近的街道图纸画了出来,掩画楼相连的街道和附近的商铺府宅都绘于其上。
她指着掩画楼后门的小道旁的几处宅子问道:“这些地方能否买下来?”
王掌柜摇头道:“恐怕不行,属下暗中打听过了,那附近都是掩画楼的地盘,必是不肯卖的。”
危静颜玉笋般白润的指尖点在图纸上,掩画楼的主人是个谨慎的性子,早已将周围全部纳入囊中,不留给外人任何打探的机会。
她端详着掩画楼附近的道路,良久之后,发现了可乘之隙。
掩画楼周围是没有她插足的地方,然而掩画楼的后门只有一条青石板的道路是通往慎王府方向的,回慎王府必经此路,她只需在这条道的某个点上守着,就能探知三皇子的踪迹。
跟踪三皇子的风险太大了,上一次她不过是调查济善药铺,还做的那么隐秘,都被三皇子和程元章的人发现了,要想不露行踪,最好的便是守株待兔。
危静颜指着青石板路上一处拐角处的小院,吩咐道:“把这处买下来,一旦发现慎王马车踪迹,立马来报我。”
查探处三皇子何时来,来时和谁碰了面,兴许她就能揪出三皇子和掩画楼的关系,以及他隐藏在背后的实力和品行。
“是,属下这就去办。”
如若三皇子和掩画楼关系匪浅,他进来应会频繁出入,弹劾太子一事,需要不少的人来推波助澜。
王掌柜已退下,桌上的图纸未收,危静颜轻抚着那纸,心里莫名不安。
若三皇子隐瞒了实力,她该如何?
若他骗了她,又该如何?
真要如此,悬崖勒马是否来得及?
各种猜测在心中浮现,危静颜强使自己冷静下来,结果未定,还不至于太过着急。
兴许她的选择没错,兴许只是她多疑,兴许他依旧是正派君子,仁善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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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一封弹劾太子奏折在洛京城里掀起了一股风浪,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连整个洛京都开始戒严了。
危静颜和安乐公主开了头,点了火扇了风,坐等着事情的继续发酵。
安乐公主府的水榭之上,歌舞不绝,仙乐常闻。
危静颜对歌舞兴趣不大,只关心着正事,她问公主道:“上次推举的那探花郎陆长屿如何了?”
安乐公主品尝着美酒佳酿,一听这话,顿时兴致失了大半,“挺好的,已经上任了,太子私开铁矿一事,他作为盐铁使正在调查此事,算是一份很大的助力了。”
这人推举的正是时候,刚好就撞上太子这事了,自己人调查起来,太子就跑不了。
危静颜挺好奇此事的,“听说公主留他在公主府宿了一晚?公主不会对他下手了吧?”
后果她是担得起的,就是想弄清楚,也好有个准备。
“没有,他长得虽好,到底倔了些,本公主才看不上他。”说着看不上,实则安乐公主神情有异地说着这些话的。
本是没有强留陆长屿的意思,只戏弄一下,损一损他的锐气,给个下马威让他听话些,结果陆长屿一脸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气人摸样,安乐公主属实被他的态度给惹恼了。
一个来走她这条门路的人,弄得好像是她逼迫了他一样。
安乐公主自己不爽快,别人也得不了好,她就真强迫了陆长屿在公主府逗留了一晚。
虽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夜宿公主府这事坐实了,陆长屿得了盐铁使的职位于安乐公主府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不管陆长屿愿不愿意,都和公主府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危静颜放了心,“如此便好,我们不宜和慎王的人走的太近。”
安乐公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道:“如今各方势力都在针对太子,应是和慎王联手,加深交流的时候,你却改了态度,要保持距离,你是不是查出些什么了?”
“有些眉目,慎王近来频繁出入掩画楼,我需要从公主府调几个精锐暗卫,详查此事。”
危静颜这些天一直盯着掩画楼的动静,三皇子的马车从她买下的宅子前时常经过,三皇子和掩画楼的关系越发明朗,他极有可能就是每日金银如流水般涌入的掩画楼的主人。
她低估了他的实力,也开始忧心势力有悬殊,她们会被三皇子吞并。
安乐公主没她那么紧张,上头有太后在,还不至于被人轻易拿捏住,“你看着办就是了,人都任你指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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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私开铁矿,矿洞坍塌压死百十百姓一事,调查已是明了,上本参太子的官员占据了绝大部分,太子基本已是强弩之末。
太子势力锐减得如此之快,虽是多方势力共同造成的,却也使危静颜越发怀疑三皇子的势力远超她的了解,因而她相当关心三皇子的行踪。
这日,暗卫消息传来,三皇子再度经过她买下的宅子时,危静颜坐不住了,迅速前往,想亲自探看一番。
新买的宅院位于拐角,有一两层高的阁楼,登上阁楼,能将青石板路上的情况尽收眼底。
她到时,已晚了许多,错过了掩画楼后门之处的马车来往时辰,无奈她只好在阁楼二层候着,想一探三皇子和谁家的马车一道离开。
这一等,便是一下午。
黄昏时刻,天色微暗,她终于等来了三皇子的马车。
然令她大失所望,青石板路上只有一辆马车,他并未与任何人同行。
大抵是白费功夫了,危静颜起了身,正欲离开阁楼,青石板路上却有了变故,她堪堪止住了步伐,重新坐回阁楼半掩着的窗户前。
楼下,那辆青色帷幔的马车缓缓驶过拐角处,忽而从两侧青瓦粉墙后跳出十来个黑衣人,将只有一马夫一护卫的马车团团围住。
马车是三皇子的马车无疑,里头的人也确认是他,危静颜不由担心了起来,她将宅子里得到暗卫都唤了来。
“准备好,只待我一声令下,各位便从这阁楼中冲出去救慎王殿下。”
她这边急召集了人,下面已经开打了。
果然一车夫一护卫完全不是对手,马夫已负伤,护卫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那伙黑衣人的利刃就要冲入马车,危静颜抬起了手。
动手二字的“动”字刚到了喉咙处,马车内一柄熟悉非常的剑刺破了车帘,一剑结果了离马车最近的那个黑衣人。
剑柄镶嵌着宝石,是她见过很多次的,三皇子随身携带的配剑。
长剑挑开了车帘,一道修长儒雅的身影映入眼眸。
不待她仔细打量,那道本是谦谦君子、武艺不精的身影急速飞身而下,剑声破风,见血封喉,眨眼间优劣逆转,黑衣人们节节败退,站着的人越来越少。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无一黑衣人存生机。
青石板路染红,粘稠的鲜血顺着剑尖滴落,以一人之力了结所有袭击者的桓筠祯淡定地擦剑。
长剑回鞘,暗处有几人现身,他们手脚麻利地解决了地上的尸身,冲掉青石板路上纵横交错的血痕。
一刻钟未至,青布帷幔马车继续前行,青石板路恢复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远的两层阁楼上,危静颜双目圆睁,久久抬起的手也竟是忘了放下。
是谁?
须臾间取人性命,以一敌十不费吹灰之力的人是谁?
有暗卫护身却自己亲自动手杀人的人又是谁?
是那个正派君子,学武不精,因一个毫无动手之意的禁军受了伤的三皇子慎王殿下桓筠祯吗?
双手染血,杀意浓浓的人哪里半点仁善、谦逊、温和、有礼的影子。
隐藏的不是实力,而是他的品性吗?
危静颜觉有一阵耳鸣,天地似乎都在旋转,她紧握着椅子的扶手,搀扶住自己不住下滑的身体。
全部颠倒了,真与假,好与坏,筹码与赌注,全乱了套了。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乔幽很是担心。
危静颜捂着额角,咬牙切齿道:“有事,是大事,要变动,要改,要重新谋划。”
她语无伦次着,乔幽急忙上前扶着她,“小姐冷静,没事的,我们发现的早,都还来得及,小姐别慌,千万别慌。”
她若慌了,就没有人能拿主意了。
危静颜被乔幽搀扶着半倚在软塌上,她眉头紧锁,震惊慌乱严肃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再无半分平日的冷静自持、沉稳自信。
“小姐喝茶,先静静心。”
她接过乔幽端来的茶盏,微微颤抖着的手费了好些功夫才把茶盏的盖子揭开,强壮镇静地喝了一口。
大半年的布局全毁了,国公府里靠着三皇子得到的安稳不知会不会变成利刃,令她的处境更为不利。
眼下的状况,就如同她本是一个运筹帷幄的棋手,胜利在望却突然被掀掉了棋盘,下过的棋不作数了,还要被崩落的棋子砸到,甚至会被砸伤。
毁了的不光是她精心的布局,还有她投入的感情。
情不真,不代表没有。
过去的筹划,和将来的各种可能,在危静颜脑海中碰撞着,在各种乱糟糟的念头里,她已经理不清,顺不了,理智难以回笼。
她未能从惊讶打击中回神,此刻又有暗卫将一封从国公府收到的信送到了她跟前。
乔幽拦下了暗卫,“拿走,小姐身体不适,不管什么事,都别来惊扰小姐消息。”
“拿来给我。”
危静颜还记得这是她自己的命令,有重要的信件,不管她人在哪,留在国公府的暗卫都要尽快送到她手里。
乔幽急了,“小姐,你现在该好好休息,别的事后面处理,也是一样的。”
危静颜却执意要看,她脑子里乱的很,正需要别的事,来理顺一下头绪。
她拆开了信,里头是几句简单的话。
“明日洛水中央,沐风水榭相会,慎王殿下属意者为谁,自有定论。”
信件落款为丞相府阮家小姐阮芷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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