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普通人看不见的玉犬后,他们的安全得到了些许保证。
于是,伏黑姐弟又撑了一段时间。
——从夏日撑到了气温渐寒。
日子依旧过的苦巴巴的,毕竟津美纪的妈妈留下的钱实在是太少了。
虽然靠卖小点心赚零花钱勉强维持了极简的开销平衡,但这种平衡很脆弱。
脆弱的只要一根意料之外的稻草就能够打破,并让他们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在冷天还坚持不懈出门卖小点心的津美纪生病了。
她体温很高,烧得很厉害。
惠慌忙的拿着毛巾,用冷水打湿贴在对方额头上,给津美纪降温。
但温度迟迟退不下来,伏黑惠也肉眼可见的越发着急,于是他把黑犬留在津美纪身边,他自己带上足够的零钱,慌忙地跑去药店买退烧药。
没用。
虽然降了一点,但没多久就升上去了。
呼吸越来越急促的女孩意识开始模糊不清。
伏黑惠终于害怕的什么都顾不上。
他带上了家里所有的钱,然后用自己年幼稚嫩的身体背起津美纪,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全力地跑向了最近的夜间急诊中心。
不管多少钱都没关系。
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所以,拜托了,拜托了。
救救我的姐姐……我只剩下她了。
伏黑惠喘息着站在急诊中心的门口,他红着眼眶,水光泛在他的眼眸中,然后结结巴巴请求医生治疗津美纪。
“你们的爸爸妈妈呢?”医生接过了女孩,问伏黑惠。
“爸爸不见了,妈妈在上夜班,电话打不通。”
“温度很高,最好还是让家长来一趟。”
伏黑惠冷静的编造着谎言:“我有带钱,能交保证金,所以能先给我姐姐看病吗?我会尽快联系妈妈的。”
医生表情有些无奈,他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怀里高热中的津美纪的情况容不得他犹豫太多,因此他只能暂时答应,然后将女孩送进室内的病床。
而伏黑惠则是站在一旁,用冰冷的手牢牢抓着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钱,努力平息着因为剧烈奔跑而灼痛的肺部。
。
靠贩卖手工点心、以想要零花钱这种由头去博取大人同情而赚取生活费——这种生活没办法持续太久。
这种事情伏黑惠心知肚明。
他和津美纪还是小学生,两个年龄才个位数的小孩想要自己生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和津美纪在这段时间里,就消瘦了很多。
迟早会被大人发现,然后被送往福利院的。
哪怕没有被发现,他们的身体也吃不消。
伏黑惠确实只希望和姐姐一起生活,但如果维持只有姐弟两人的生活是要以津美纪的健康作为代价,那他宁可选择去福利院。
他有小黑和小白,他会在里面拼上性命保护好津美纪。
而且,他们说不定会遇上一个还不错的福利机构呢?
失魂落魄的伏黑惠想着连自己都安慰不了的话,他坐在医院冰冷的椅子上,感觉自己的世界都是灰色的。
津美纪在病房。
但他却想不到哪怕一个可以求助的、值得信赖的人。
黑发绿眼的男孩眼眶都不由红了起来,他死死咬着自己下唇,垂着脑袋,努力维持着冷静。
……唯一的好消息是,津美纪并不是得了什么重病,在输液之后,体温就渐渐降了下来。
对医生说着母亲要到白天才能过来这样的谎言,惠平静的交完了医疗费,然后带着药,无声陪在了津美纪的身边。
等输液完毕后,津美纪也彻底退烧了。
夜班护士温和的告诉惠:你们可以留到早上,等你们的母亲来接。
“谢谢。”惠看着好心的护士,郑重的说着。
然后转眼他就背起退烧后昏睡的姐姐,趁医生们不注意,带着津美纪和药,以及所剩无几的钞票,独自离开了诊所。
凌晨深夜,街道上没什么人。
伏黑惠走昏暗的夜色中,感觉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却更像是走向注定是死路的胡同。
转机……在其日清晨猝不及防的出现了。
早上八点。
一位穿着和服,精神矍铄,体型高大结实强壮,留着张扬眉毛和胡子的老人敲响了伏黑家的门。
姐姐还没有醒,惠谨慎的召唤出了玉犬,然后踩在凳子上,借助猫眼往外看了看。
——不认识的人。
不想开门,惠打算装作不在家。
但他窸窸窣窣的动静,却已经被门外五感敏锐的老人察觉到了。
“有人在家吧?我听见了。”老人喊道,“我找禅院惠。”
禅院……?
惠皱起眉,犹豫了一会,说道:“这里没有姓禅院的,你找错人了。”
“啊……好像的确是换了姓氏,叫什么来着?”老人无所谓道,“算了,怎么都好,惠就是你吧?我感受到咒力的波动了。”
“……咒力?”
“对,咒力。”
老人回答着,然后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迷茫,挑眉道:“不知道吗?你爹……甚尔那家伙,没有教过你吗?”
“他就没回来过多少次,而且也已经很久没回来了,你要是想找他,那就找错地方了。”
谁要找他。
穿着名贵和服的老人闻言笑一声,心想道:死透了的家伙要是再次出现,那就真见鬼了。
“总之,先开门,我没有隔着门板和人交流的兴趣。”老人摸了摸下巴,“不然别怪我把门踹开。”
惠透过猫眼看了看对方那高大结实的体格,又看了看玉犬们,勉为其难地打开了门。
开门的一瞬间,老人的目光就放在了男孩左右两侧满眼警惕的大型犬上。
“……!!”
这、这是!?
老人瞳孔紧缩,神情霎然无比凝重震惊。
他微微张大嘴,难以置信的神色在那张年迈的脸上表露无遗。
干涩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半晌后,老人呼吸不由屏住,手都激动到微微颤抖。
他上前了两步。
惠身旁的两条大型犬立即低吼着将年幼的小主人护住,对着面前气势惊人的不速之客呲牙。
穿着和服的老人也不在意,只是在反复确认下,发出了狂喜又豪迈的大笑。
笑完之后,他目光锐利的盯着惠说道:“喂,跟我回去吧,你身上毫无疑问有着我们禅院最珍贵的血脉。”
惠皱眉:“什么意思?”
“你继承了禅院家最强的祖传术式,你身边的玉犬就是证据。”
玉犬?
伏黑惠看了看自己的小黑和小白,面无表情地固执纠正道:“我姓伏黑,不知道什么禅院。”
“伏黑……?啊,甚尔那家伙,确实入赘到了一个普通女人的家了。”
老人皱眉嘀咕着,似乎很不满意惠的姓氏。
他冷哼一声,但很快就再度露出笑容,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
“算了,喂,小鬼,你还记得你父亲吗?”
“不记得。”伏黑惠忍住内心的不安,平淡冷静地开口:“你和他什么关系?”
老人毫不在意的蹲了下来,和伏黑惠平视。
他说:“听好了,小鬼,我是禅院直毘人,禅院家的家主,按照辈分来说的话,算是你的叔伯祖父。”
被认亲的伏黑惠没什么反应。
“而我们禅院家,世世代代都是咒术界的名门望族,而所谓的咒术师,就是像你这样,拥有咒力和术式、能够祓除诅咒的人,你身边的那两条玉犬,是我们禅院家最珍贵的祖传术式——[十种影法术]的象征。”
“而诅咒,或者说咒灵……”禅院直毘人嘴角扬了扬,“这个你应该也有见过吧?街上时不时会出现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
拥有咒术师天赋的孩子,从小就能够看到诅咒了。
所以惠当然有见过。
虽然第一次得知那些怪物的名字,但伏黑惠还是立即反应了过来。
他从记事开始,就经常能够在街上看到奇怪又扭曲丑陋的生物,一旦对上眼神就会被缠上。因此在召唤出狗狗之前,惠就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并没有那么科学了。
但津美纪看不到。
惠不想让津美纪担心,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假装看不见。
“你的父亲没有咒力,自然也没有术式,他无法成为咒术师,所以十八岁那年就离家出走了,然后……意外的和一个普通女人生下了拥有强大咒术师天赋的你。”
“而你的父亲禅院甚尔,或者说伏黑甚尔主动联系我,和我交易,把拥有咒术师天赋的你卖给了我们禅院家。”
作为当年甚尔交易的对象,禅院家主当然还记着那位孤僻又强大的天与暴君。
对方是异类,没有半点咒力,但却强大得难以置信。
只可惜禅院是咒力与术式至上的家族。
不管甚尔再怎么强大,没有咒力的“原罪”,仍旧让他在家族里备受歧视、寸步难行。
按理来说,身为禅院家主的禅院直毘人,多少也该沾染上家族代代相传的糟糕思想。
……但他是个十足的格斗派。
甚尔成年后所展露出来的强大,让禅院直毘人对其颇为欣赏。
这种欣赏,甚至让他在甚尔生前、在伏黑惠还未觉醒术式时,以“伏黑惠未来觉醒了[祖传术式]”作为前提条件,答应了对方提出来的誓约条例——
即禅院直毘人要立下遗嘱,在“前提条件”满足的情况下,承诺禅院家要将伏黑惠迎纳回家,并立其为禅院家家主,将禅院家全部财产都转赠于对方。*1
哪怕不满足前提条件,在惠拥有强大咒力的前提下,也至少要保证给惠提供家族平均水平以上的术师待遇。
不过,这场交易在伏黑甚尔死亡之后,就被禅院直毘人暂时搁置了。
毕竟是甚尔那个有名的完全零咒力的“废物”的孩子。
禅院直毘人再怎么欣赏甚尔本人,在或多或少都存在的“血脉、咒力与术式决定术师能力”的思想影响下,到底还是没法给予其子嗣太多的重视。
毕竟惠的母亲,是一个普通人。
虽然当年答应了和甚尔进行交易,但禅院直毘人并不认为“零咒力”和“普通人”结合,能生下什么具有强大术式的后代——哪怕甚尔信誓旦旦的表示他儿子的天赋很强,一定会有个好术式。
直到最近,禅院直毘人才在某次出差路过埼玉县的过程中,想起惠的存在。
禅院直毘人算了算时间,发现甚尔的儿子已经到了觉醒术式的年龄。
他这才抱着“甚尔虽然没咒力,但眼光狠辣,去看看他儿子又不费什么力气,哪怕术式不成器、但咒力足够强的话也多少能够培养”的想法,漫不经心的赶到了甚尔生前留下的住址。
……没想到中大奖了。
禅院家血脉传承的术式有好几种。
其中,[十种影法术]是禅院家期盼了上百年、最强的[祖传术式]。
居然会被甚尔的孩子所继承!
幸好答应了和甚尔的交易。
幸好想起了这个小孩。
幸好是自己亲自过来的。
禅院直毘人的眼神亮得惊人。
详细解释完交易、咒术师以及禅院家的事,禅院直毘人和眼前的孩子对视,嘴角扬起,低沉的声音斩钉截铁:
“惠,你会作为禅院家的下一任家主被培养长大。”
伏黑惠无动于衷。
不管是咒术师,还是成为什么家主,他都不感兴趣。
他只是在判断现状而已。
早熟、观察力强得完全不像是六七岁小孩的惠明白了自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面前这个让他感觉极其危险的老人的眼神告诉他——不管怎样,这个人都一定会把自己带走。
“津美纪会怎么样?”
伏黑惠看着面前自称是自己叔祖父的老人,在认清现实后,平静的为他唯一在乎的人争取资源:
“如果我去了那个禅院家,津美纪会得到幸福吗?我只在乎这个。”
“津美纪是谁?”
“我的姐姐。”
“我可不记得你父亲有两个孩子。”禅院直毘人思考了一会:“是你的继姐?非术师?”
伏黑惠无声的肯定了这个说法。
禅院直毘人说:“禅院家对没有咒术师天赋的普通人没有兴趣,一般来说,普通人是没办法进入禅院家的,除非是谁的侍妾或者佣人。”
伏黑惠的表情瞬间冰冷下来。
他后退一步,像炸毛的小黑猫似的,神情如临大敌。
禅院直毘人看着小孩排斥又冷漠的神情,摸着下巴,思考着津美纪对伏黑惠的束缚力。
再怎么样也是一族之家主,不管什么事都必然会以家族为先的禅院直毘人,忽然扬起笑容:
“……不过,拥有天赋的人一贯拥有特权,咒术师的世界就是实力和术式至上的。”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也可以为你破例,给她提供住所和基础的生活环境,至少她可以因为你而衣食无忧,前提是你要足够强大,证明你有让我们破例的价值,否则,我就会收回一切。”
“同样,如果你未来表现的越出色、实力越强,你继姐的待遇就会因为你而变得更好,”
“这个条件如何?”
伏黑惠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老人,神情依旧非常冷淡。
他死死抿着嘴,最终还是缓缓放松了肩膀。
伏黑惠不知道他未来会面对什么。
但如果是为了津美纪的话……他什么都可以做。
这会是希望吗?
还是比福利院更糟糕的地狱?
伏黑惠不知道。
但他很清楚,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
当日。
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纪被禅院直毘人带走了。
惠再度被冠上了父亲入赘前的姓氏,从伏黑惠变回了禅院惠。
而在展示了术式之后,他被过继到禅院直毘人的名下,接着被当众宣布为禅院家的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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