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无经验者,在术式属于成长型的情况下,怎么想都不可能打赢十五岁的二级咒术师。
所以毫无疑问。
……惠输了。
大口大口喘息着,肺部在撕拉拉的作响。因为浑身上下的疼痛,小小的孩子冷汗在一滴滴冒出、然后沿着脸颊滑落。
几乎是手脚都像新生的小鹿般不断打颤、难以站直——但在训练场的指导老师上前站在二者的中间,抬手宣布“到底为止”的那刻,惠还是毫不犹豫的咬牙,挺直自己的脊背。
“感谢指教,直哉前辈。”
绿色的眼眸毫无退缩之意的盯着禅院直哉,惠压低嗓音,目光不偏不倚地说道:
“下次我会变得更强,然后在某一天彻彻底底的击败你。”
“啊,是吗?”禅院直哉微笑的应道,额头却迸起青筋。
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字一顿的轻蔑回复:
“那下次,至少能把你那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保下吧?还有,不管你的生父母是谁,现在也至少该喊我一声‘哥哥’了吧,megumi酱~?”
脸上有着大块红肿与淤青的惠无动于衷。
……诚然,在被过继到家主的名下后,身为家主亲子的禅院直哉,便在名义上变成了惠的兄长。
但他们之间毫无兄弟情义。
直哉看似友好亲昵的话语,在那刻意被加重强调的名字下,也变得带上了讽刺的味道。
毕竟,惠的名字,是基本只有女性才会使用的写法与读音。
对于传统封建的御三家来说,这个名字就更是百分百的女用名了。
——这是讽刺。
毕竟在御三家,女性的地位普遍都奇低无比,男性仍旧三妻四妾都不是什么怪事。尤其是对骄横惯了的直哉来说,女性就更只是温顺听话的附庸罢了。
惠没有改名的想法,也没有为此而生气的打算。
他也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但是津美纪已经习惯喊他小惠了。
那他就不会改,也不会因此而感到羞愧。
这种低级的嘲讽,根本不痛不痒。
惠继续平静地盯着直哉。
像不知道什么叫做退缩的幼兽,仅仅只是知道自己的爪牙还未长成,因此而忍耐着。
但忍气,不代表会吞声
惠的眼神,无时无刻都在透露着“自己迟早有一天会把冒犯自己的猎物撕咬殆尽”的意味。
……讨厌的眼神。
禅院直哉看着惠的眼睛,有种莫名奇怪的既视感。
而那种既视感,让他在呆愣之际,渐渐变得极度不悦了起来。
禅院直哉脸色难看的转身,快步踏出训练室的门。
而他的表情,在他走到空无一人的走廊后,彻底被狰狞所取代。
可恶,可恶,可恶。
给我老老实实的害怕、恐惧、瑟缩,然后萎靡不振去啊,臭小鬼!
直哉咬牙切齿,在心底骂道。
……明明找茬的是禅院直哉本人,明明最终压倒性获胜的也是他。
但最终,气恼至极的那个,也仍旧是禅院直哉。
理由显而易见。
零经验的六岁打身经百战的十五岁,这种赛局,在大人眼里根本就没有需要思考的必要。
所以。
……不管是找茬的禅院直哉,还是围观的其他族人,真正的目的都不是为了胜负。
这只是一场练习而已。
对于旁观的族人来说,是用于观察年幼少主的天赋、心性的练习。
对于禅院直哉来说,是为了让族人对这个小鬼失望、质疑的赛局。
一个被普通人养大、刚接回本家没多久的小孩,在比试中害怕到满地乱窜,狼狈不堪又丑陋不堪的哭嚎求饶、丑态频出,这才是最正常的表现吧?
但是预先想象的画面,一个都没有出现。
在训练场上的,只有一个锲而不舍,一次又一次爬起来发动攻击的凶狠幼兽。
而且一次比一次敏锐,一次比一次谨慎。
哪怕痛到站不稳、眼前发晕,也仍旧在拼尽全力的冷静思考、试图寻找突破口。
“虽然经验不足,但是少主的成长速度和意志很强啊。”
“还有那个冷静程度,一些大人都比不上吧?如果体力和身体反应能跟得上的话,少主好几次都有机会打到直哉大人。”
“对玉犬的指令也下达的很好,不过年纪还是太小了,式神的驱使时间不长,虽然在同龄人当中的咒力储备量算是很不错,但和大人相比还是不太行。”
“等开始扩充咒力的课程,这些问题应该就可以解决了吧?”
“也是,「十种影法术」的训练……我们可是有充足的经验,有历代继承人留下的笔记,少主一定能很快就成长起来。”
“真期待啊。”
……对于六岁的惠来说,他的初次练习的表现,显然算是出色完成。
虽然谁都期待少主能够无比强大,但谁也都清楚“罗马并非一日建成”的道理。
刚刚回归本家的少主,只需要展现出自己非同寻常的天赋与璞玉的本质就足够了。
所以。
——谁的算盘打空了?
惠不关心。
他只是一点一点的扼杀自己的天真,然后用尽全力将外界的所有恶意都接下,接着揣测着大人的想法,尽可能的在死局中给出最优的答案罢了。
。
禅院惠平静的跟着指导老师去上药,然后去上新的课程。
当然也会有休息的时间。
但休息时间,惠会自己给自己加课。
身体不能在幼年期压榨过度,那就卡在极限;体能已经耗空,那就去书房看书,将尽可能多的咒术知识与武斗知识塞进脑海里。
他迫切想要变强。
惠身为少主,住所自然是在族地最安全的中央大宅。
至于伏黑津美纪……则是被安排住在了禅院族地的外围。
那里基本是族内地位最低的人所呆的地方,大部分都是没有术师天赋、负责族内杂务的佣人。
虽然是佣人房,但禅院作为大族,族地里没有破旧建筑。
哪怕是他们最低层次的房间,也要比这对姐弟之前住的房子要宽敞整洁。
因为家主的嘱咐,津美纪不需要做任何工作,每天都会有人给她送去基本的饮食和零用钱,有什么基本生活需要,只要她提出来,也会尽量满足,甚至可以自由出入族地去上学,学校的一切开销,都将由禅院家负责。
……虽然不能够进入族地内部,但家主的确保证了津美纪的日常需求,让对方能够宽裕的生活。
可津美纪的笑容消失了。
变得每天都忧心忡忡。
“惠今天……不会过来吗?”
“是的,惠少主说他今晚有作业要完成,没有时间过来。”
因为脸上有严重淤青的关系,不想让姐姐担心的惠,只能够拜托照顾自己、看上去比较稳重,他也比较信得过的佣人珠代婆婆去看津美纪。
一丝不苟穿着和服的珠代婆婆神情平静的转述着自己新主人的话。
然后在津美纪失落的垂下脑袋前,她将袖袋里的信端正的双手递到对方面前。
珠代婆婆:“不过,惠少主有写信托我带过来,请务必收下。”
津美纪愣了愣,立即匆匆忙忙的接过那封信。
信上写的,都是些被简化过的日常。
惠轻描淡写,表现的很轻松,让津美纪不要担心。
然后问着津美纪的状况,承诺等忙过这段时间(脸上的淤青消去),一定会去看她。
接着又着重强调族内不好惹的危险人物的特征,让津美纪一定要小心对方,如果遇上什么难题,一定要找自己帮忙。
最后,便是短短的问好。
……明明距离不算远,明明就在一个族地里。
姐弟两人却要用书信交流。
那明明是我的弟弟。
津美纪眼眶发红,她不甘心的吸了吸鼻子,半晌才努力露出笑容问道:
“珠代婆婆,请问你能等一下吗?我想要回一封信给惠。”
“……”珠代婆婆顿了顿,随后仔仔细细看着津美纪,半晌点头道:“当然可以。”
于是,津美纪绞尽脑汁,在信里写了很多开心的事情。
她希望惠也能够开心起来。
惠这个笨蛋。
我可是姐姐,都已经知道了禅院是咒术师世界,那才不会被你的轻描淡写欺骗。
咒术师什么的,少主什么的……
一定很累吧?
我能够正常的上学,惠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经历辛苦的事。
要是能够让你轻松一点就好了。
津美纪胡乱放下笔,将双手在自己脸下方摊开,然后稳稳将那控制不住掉落下来的眼泪抓住。
。
在惠脸上的淤青消去之前,珠代婆婆开始每天都在惠和津美纪之间跑个来回。
“今天也拜托你了,珠代婆婆。”
小小的少主用伤痕累累的双手托着信,然后仰着脑袋,礼貌又感谢地将其递给了面前的婆婆。
“和以前一样,麻烦你不要将我受伤的事情告诉津美纪,如果津美纪问了我什么,就说我一切都很好。”
外面长大的少主,和家里的术师真不一样啊。
已经63岁的珠代婆婆,总是不太适应自己负责照顾的小少主的态度。
说了不必对她用敬语,但少主却一点都不打算改过来。
……因为珠代婆婆是长辈,还一直细心照顾他,加上惠有求于人,所以他才会认真给予对应的尊敬。
虽然是很简单的道理,但对珠代婆婆来说,却仍旧陌生又难以理解。
一贯被命令,所有乖顺都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她,还是第一次在禅院被术师这么礼貌对待。
珠代婆婆一时颇有些无措,她局促了一会,然后恭恭敬敬的接过信。
随后,一步步走向了族地的外围。
禅院尊贵的少主大人,和没有术师天赋的普通人姐姐。
将信送到津美纪手中的珠代婆婆在心底喃喃,随后,不断观察着这对姐弟。
而在津美纪又一次拿着回信跑来、甚至还带来了两块巧克力之后,珠代婆婆终于忍不住颤了颤眼皮。
津美纪:“珠代婆婆,麻烦你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务必让惠平日注意休息,让他不要太勉强自己。”
津美纪:“还有,那个……这是我在学校上课被表扬、老师奖励学生的巧克力,同学都说很好吃,我拿到了两个,所以,拜托你将信和其中一块送给惠,啊,另一块巧克力是给婆婆你的。”
说着,津美纪脸色微红:“虽、虽然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总之,这段时间,有劳你奔波了。”
珠代婆婆:“……”
这对姐弟的感情,会不会在时间下变淡呢?
惠少主他,会不会在哪天开始渐渐排斥这个无血缘、无天赋的姐姐呢?
珠代婆婆不知道。
但她觉得,她应该是愿意一直给少主和他姐姐送信。
回想着少主对姐姐的在意神情,回想着津美纪的对弟弟的关怀模样,老人那颗麻木的心,终究还是动了动。
虽然不知道未来的事情。
但至少现在的少主——
“……津美纪啊。”
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婆婆,在接过信和巧克力之后,这么低声的、沙哑的用浑浊的眼珠子看着女孩说道:
“擅自揣测惠少主的想法是我的不敬,以下只是我自己的拙见。”
“我想,对现在的惠少主来说,你活的好好的、不要被谁欺负,他才会真正安心。”
说完欠了欠身,珠代婆婆收好信和巧克力,神情一如既往麻木的迈步离开了。
独留津美纪站在原地,呆呆又若有所思的眨了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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