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徵没想到太傅还真是来查他功课的。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之……”


    《离骚》他是记得的,但他不能会。


    他背得磕磕绊绊,太傅头疼扶额,最后忍不住叹口气,恨铁不成钢。


    他抽出一把戒尺:“手伸来。”


    卫徵欲言又止,像是想要为自己狡辩,但又害怕太傅的威严不敢吭声,踌躇半晌才缓缓伸手摊开,抿着嘴唇低着头,尽是委屈的模样。


    若是换了旁人可能也就心软了,奈何太傅铁面无私,只是戒尺落在他掌心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显然是有意放了水。


    太傅只打了几下就收了手,他起身拢了拢衣袖道:“今日便到这儿吧。”


    卫徵喜上眉梢,讨好的朝他笑笑:“那我可以去玩了吗?”


    太傅眼角跳了跳,显然是被他这不上进的顽劣心性气到了。他张嘴想要训斥,但转念一想这贤王就是个愚笨痴儿,自己再上心他也学不进去什么,倒不如随他去算了。


    他微微颔首道:“王爷且玩得开心些,臣便不叨扰了。”


    卫徵欢呼一声,吩咐管家把太傅恭送出门,随后领着婢女们浩浩荡荡往书房去。


    太傅目光深沉的打量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是轻叹一声无奈摇头,然后才随着李但离开。


    出了王府后,太傅上了马车便吩咐车夫往皇宫去。


    暗处,盯梢已久的卫二悄悄跟上了那辆远去的马车。


    书房内,卫徵屏退了所有婢女。


    “段林,太傅突然造访,你怎么看?”


    他站在书案前负手而立,目光落在翻开了一半的游记书册上。


    段林站在他身后,闻言道:“或许是太子已经开始怀疑您了。”


    张行被刺杀一案,仅仅只是一枚暗卫令牌作为证物,五皇子虽然落了怀疑,但却不能直接定了他的罪。


    朝中太子一家独大,五皇子式微,京中有能力的大家氏族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直接与太子作对。而皇子之中除了五皇子以外,就只剩年幼的八皇子与九皇子,以及被封了王赐府邸京郊外的痴傻贤王。


    太子生性多疑,会怀疑到他头上也不无可能。


    “东宫那边,盯紧些。”


    “是!”


    .


    卫三连找了几天都没能把那登徒子找出来,一个精通易容潜伏的暗卫想要藏起来不叫人找到轻而易举,他除了忍气吞声当做被狗咬了一口也没其他办法。


    日子还是得过,任务还得接,卫三修养好了身体以后,接下了张行身死后的扫尾工作。


    夜半时分,多数人家已经熄灯就寝,而大理寺卿的宅院却灯火通明。


    卫三爬在屋顶的青瓦上,一身夜行衣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取下两片瓦,暖黄灯光从缺口透出来,他倾身压上便将光堵住,也将屋内的景象看在了眼里。


    “下官不知大人前来,招待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屋内,卸下了官袍的大理寺卿李常严正给对面的人斟酒,脸上尽是谄媚讨好的笑意。


    卫三掀的瓦片正正好在横梁之上,横梁又恰好将那人挡了个七八成,卫三只隐约能看到对方一点身形,并不能猜出他是谁。


    那人接了酒了抿了一口,摆了摆手道:“是我来得唐突,不能怪李大人。”


    两人说着场面话,酒过三巡后,李常严屏退了屋内侍从。


    四下无人,他才明着问来人的来意。


    “不知大人深夜造访……”


    话说一半,后边未尽之意在场两人都懂得。


    那人笑道:“李大人,张行一案迟迟没有进展,皇上那边对您的办案能力已是有些不满了。”


    除了那枚令牌和从地窖里搜到的妓子尸体,张行身死一案至今都没有任何线索,不仅仅是太子关注这案件,连当今圣上也极为关注。


    天子脚下朝廷命官叫人割了头颅,打的可不仅仅只是太子的脸面。


    “是下官无能啊。”李常严面露苦涩,长吁短叹道:“那凶手作案手法娴熟,所有线索都清理得一干二净,下官怀疑那令牌恐怕也是他故意留下的。”


    那人不置可否,只安安静静听着他诉苦,待他说完以后,才意有所指的笑了笑。


    “李大人,您这办案的方向却是错了。为何只关注案发现场的线索呢,你得从多个方向调查才是。”


    “办案嘛,得会灵活变通才是。”


    李常严顿了顿,手中酒盏轻晃。他侧目看向那人,试探道:“大人的意思是……”


    那人颔首低眉,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姿态悠闲,但李常严却懂了他的意思。


    他垂眸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抹阴鸷,进而开怀的笑开了。


    “多谢大人指点迷津。”


    他站起身,举杯敬了一杯酒,两人抿唇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之后都是些无用的场面话,卫三轻轻盖上瓦片,身形如鬼魅般融入黑夜,就在大理寺卿府门的侍卫眼皮子底下出了府。


    他第一时间回了死士营,将刚才探听来的消息传给了段林。


    段林直夸他做得好,叮嘱他几句后便让他早些回去歇息,随后自己穿上外袍关了房门,悄悄潜入了卫徵的寝殿。


    此时已过子时三刻,卫徵早已和衣睡下,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动静后瞬间惊醒。


    他微微眯眼,眼底一片清明,手已经握上藏在玉枕下软剑的剑柄上,在听闻三声有节奏的敲击后,他顿时放松了警惕。


    “发生了什么事?”


    他捏捏因为惊醒而微微胀痛的眉心,起身撩起窗帘。房内没有掌灯,朦朦胧胧的月光从窗格外洒进屋内,勉强能将屋内景象看清楚三分。


    段林简要的将卫三探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卫徵顿时来了兴致。


    “我那太子哥哥这么快就忍不住了。”


    他抿唇笑了笑,眼底尽是浓浓的嘲讽之意。他低声自言自语的呢喃:“我这做弟弟的,可不得多帮着哥哥操心些才是?”


    他唤了段林一声:“张行的首级扔哪儿去了?”


    段林颇为为难道:“取回来那日便扔去喂了后山的野狼了,若是主子想取回来,恐怕不太好看。”


    先是喂了狼又过去几日,哪怕没被野狼啃食干净,估计也腐烂得不成样了。


    卫徵却是道了句无妨,“大理寺养着的仵作可不是吃素的,你只管将他首级找回来,瞧瞧我那太子哥哥看中了谁便给谁送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


    卫三爬了小半夜的屋顶沾了一身的灰,他也不怕把已经熟睡的卫九惊醒,兀自拿着换洗的衣服就出了门。


    夜深人静,澡堂里一个人也没有,自然也不会有热水,卫三只得自行打了水。


    他难得精致了一回,用皂角将自己上上下下洗干净,满身的疲惫也随之被洗涤。


    他随意将披散的及腰长发擦拭得半干,在披上里衣时他动作停顿了片刻,随后极为迅速的系上衣带,连裹裤都顾不及穿上,伸手便去拿靠在浴室墙边的弯刀,眼中杀意尽显。


    他语气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出来。”


    四周极为安静,几乎落针可闻,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但身为死士的直觉却告诉他——有人在窥视。


    “我再说一遍,滚出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夜风吹起纱帘扑簌簌的响,烛火随之摇曳。


    越是没有异样就越不正常,卫三扣紧了刀柄,他顺着直觉一步步往窗边靠近,刀剑撩起纱帘的那一刻变故横生。


    “心肝儿,连裤子都不穿就出来,就这么想我?”


    纱帘后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刀尖。


    摇曳的烛光停下,卫三看清了来人的脸,还是当初那张卫六的人.皮.面具。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点脸皮都不要的人,气极反笑:“你竟然还敢来!”


    卫徵道:“我对心肝儿那是思之如狂夜不能寐,怎能不来?”


    都是成年的男人,卫三哪能听不出他话里挑逗的意思,他只觉得自己又被这登徒子轻薄了个遍,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一声断了。


    他眼中狠厉一闪而过,手腕一转,弯刀直直往前刺去。


    锋利的刀刃划破指尖,殷红的血珠一颗颗涌出,顺着刀刃滚落。


    卫徵往后倒退半步错开了身,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甚至还有闲心调戏卫三一句:“哎呀,心肝儿怎么次次都这么暴力?这可不好。”


    他感叹完话锋一转,“不过嘛,我很喜欢。”


    捏着刀刃的指尖看似轻描淡写的轻轻一震,竟生生将卫三的手臂整只震麻,弯刀应声而落。


    卫三.反应极快的去抢,但卫徵却比他还要快,袖风一拂,便将弯刀振飞开去。


    弯刀直愣愣的插.入澡堂的墙壁上,铮动嗡鸣。


    好强的内力!


    卫三心头一惊,自知自己不是卫徵的对手。


    他撇了一眼澡堂的出口,心生退意,但卫徵哪会看不出来他想跑?


    他大晚上不睡觉可不是来跟卫三打架的。


    卫徵目光滑过卫三因为打斗而半散开的衣襟,清清楚楚的瞧见那对漂亮的殷红,以及还留着淡淡青紫的暧昧痕迹。


    他意味深长的笑道:“看来是恢复得挺好。”


    卫三……卫三气得咬紧了后牙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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