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钊下意识看了眼她的手腕，女孩白皙的腕部赫然有三道伤痕，她手腕又细又白，这点伤痕，便显得异常可怖。
他十七岁就上过战场，在战场待了三年，死在眼前的战士，怎么也有上千人，多重的伤都见过，这点小伤，按理说，根本不会引起他的侧目，然不知为何，他竟无端觉得碍眼。
这种情绪来的莫名其妙，他强行按了下去，微微拧眉，“够了，不必再滴。”
“王爷不必客气，我吃了好多补品，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帮帮您呢。”怕他又阻拦，她没话找话，明亮的双眸可媲美璀璨的星辰，“上次的血是不是很甜？我吃了一整包糖！”
凌钊没吱声，他根本就没喝，就算喝了，也不可能品出甜味来，对上少女略含期待的眼神时，他一贯冷硬的心肠，无端软了软，嘲讽的话咽了回去，只淡淡重复了一句：“不必再滴，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月明星稀，寒风凛冽，月光透过窗棂洒进些许，他面冠如玉，神情清冷，淡淡一句话都好似含着某种威压，平日甚少会有人质疑他话中的真假。
沈萱已经滴满一杯，又换了一个杯子，压根没信他的话，“王爷又骗人，我都从医书上翻到你中的是何毒了，足足需要服四十九天的药，你放心吧，我身体很好，完全供得起。”
凌钊耐心一向有限，按照他之前的性子，根本不会跟她解释这么多，直接让人送客就是，下次再来，也不必放进来。一对上她干净澄清的眸，他便没能说出撵人的话，最终也只是道：“府里有个婢女跟你一般大，也愿意鲜血，日后你不必再来。”
连一旁的暗卫，都不曾见过他对女孩这般有耐心。
沈萱狐疑地看他一眼，“真的吗？”
凌钊颔首。
割都割了，沈萱还是滴了三杯，凑了六日的量方停下。
她瞧着没心没肺的，实际上心思也算细腻，隐约觉得他并不欢迎她的到来，也不知何时惹了他的不喜。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僭越之处吧？难不成小时候，太过黏着他，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沈萱至今还记得，他将她丢出门外时，冒着寒气的神情，她缩了缩脖子，一时又有些怵得慌，“那臣女不来了，王爷好好养身体。”
凌钊颔首，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她身上，女孩今日身着淡紫色夹袄，下身是白色碎花罗裙，颜色很素，衬得她本就苍白的肤色，又白了几分，令他无端想起，幼时曾养过的一只小雪貂。
沈萱离开后，他低声吩咐道：“去将那瓶活血生肌膏寻出来，给她送去。”
暗卫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书房内有地龙，温暖如春，乍一从房内出来，沈萱就冷得打了个寒颤，手腕也更疼了几分。
清溪快步走了过来，往她口中塞了颗止疼药丸，侍卫瞥了一眼她手腕上的伤，低声道：“沈小姐去偏殿包扎一下吧，等会儿再走不迟。”
夜深露重，温度又降了几分，外面确实很冷，沈萱点了点头，带着清溪进了偏殿，偏殿里设的有炭盆，虽比不得他的书房，倒也暖和，沈萱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侍卫还帮着打了盆温水，让她清洗了一下手腕上的血。
片刻后，暗卫就送来了活血生肌的药。
沈萱只当是止血药，也没客气，道了声谢，便收了下来，这么一折腾，直到四更天，方从王府离开。
她实在累极，回府后，略一洗漱，沾床就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时，外面竟又飘起了雪花，天雾蒙蒙的，有些暗沉。
这次的雪，比不得上次大，屋顶仅覆了一层薄薄的雪，地上只有雪水，紫霜听见动静，连忙进来服侍，“小姐睡好了？奴婢这就让丫鬟传膳。”
她足足睡了八个时辰，此刻已然午时，瞧着还是有些困倦。
紫霜很是心疼，但凡瞥见她的手腕，都要忍不住难受一阵，唯恐割腕献血的事，让她的身体更加不适。一想起这点，她就懊恼不已，甚至后悔当初没拦着点，主子一心报恩，不理智，她怎地也跟着犯糊涂？
沈萱已经坐了起来，她仅着雪白里衣，一头乌发披散在腰间，小蛮腰盈盈不足一握，不论何时，都有种灵动的美。穿戴整齐后，她才唤紫韵进来，紫韵手巧，一向都是她给沈萱梳头。
沈萱连放三次血，每次量都不算少，脸色多少有些苍白。
紫韵也有些心疼，忍不住道：“主子是不是没休息好？大夫也说了，主子想睡时尽管睡，不必强忍。”
“睡好了，一会儿你吩咐小厨房，给我多做点补气血的膳食就行。”
紫韵认真记了下来，亲自往小厨房走了一趟。
沈萱吃完午饭，便去了大房，临近年关，府里要置办不少东西，沈萱怕伯母又忙得焦头烂额的，才想过去瞧瞧。
路上紫霜念叨了好几句，劝她回去好好休息，沈萱有些无奈，“我也就嗜睡一些，旁的没什么症状，若真只剩两年活头，我希望活得更有些意义些，而不是整日闷在房中，你不必再劝。”
紫霜忙“呸”了三声，急急道：“主子就会说些不吉利的，那位大夫不过随口胡诌罢了，哪能当真？奴婢还盼着您长命百岁呢。”
沈萱笑了笑，“成，借你吉言，我努力长命百岁。”
她来到清心堂时，发现大嫂甄氏也在，甄氏刚嫁来一年，是个爽快性子，沈萱还挺喜欢她。
她上身是紫檀色对襟夹袄，下身是同色系罗裙，耳戴明月珰，打扮得明艳动人，此刻正坐在吴氏身侧，两人正说着采购的事。
日后府里的中馈肯定要交到甄氏手中，吴氏操办这些时，干脆将甄氏喊来了身侧，打算先让她提前熟悉一下。
瞧见沈萱，吴氏眸色带了丝关切，“天这么冷，你不好好养身子，怎地跑了过来？”
沈萱笑着坐在了她身侧，“我一觉睡到现在，在屋里再待下去，人都要闷傻了，伯母最是了解我，知道我一贯闲不住，我来瞧瞧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吴氏确实了解她，只关切地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精神头还算不错，也没拒绝，“成吧，你既来了，就帮帮忙，眼瞅着就小年了，有些东西尚未置办好，你盯一下这事，顺便带你嫂嫂熟悉一下府里的庶务，咱先说好，若是觉得累了乏了，一定要乖乖休息去。”
沈萱爽快应了下来。
甄氏今年刚嫁来，对沈府算不得多熟悉，确实需要人带。
沈萱也曾跟着吴氏学过两年，对这些流程已极为熟稔，她也不藏私，将自己觉得重要的都说了一下，随后还将各个管事的脾性，处事作风说了一下。
甄氏倒是有些惊讶，根本没料到，沈萱竟如此游刃有余，就算早知婆母疼她，她也没料到婆母教导她时竟如此用心。
她忍不住笑道：“萱姐儿生得这般美，又如此能干，日后真不知哪个郎君才配得上你。”
提起这个，吴氏还真瞧中一个合心意的，她笑着对沈萱说：“最近两日因为置办年货，忙得脚不沾地的，险些忘记这事，我倒真瞧中一人，秦府的嫡次子，名唤秦安，你可有印象？”
吴氏瞧中的这人，正是在赏花宴上看中的，那日一见，只觉得他温文尔雅，成熟稳重，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因不清楚他品行如何，吴氏并未向沈萱提起此事，而是托长子打听了一番，昨个长子就给了准信，说他品行端正，家风也正，若真能成，倒也算一桩好姻缘。
沈萱仔细想了一下，隐约记起了他，“可是前年一举中了探花郎的那个秦安？”
秦安比沈萱的表哥还小了一岁，当年，他和夏铭尘一个是探花郎，一个是状元，两人皆是青年才俊，相貌堂堂，不知掳获多少芳心，论名气，大抵也唯有睿王能压他们一头。
吴氏笑道：“是，秦府也是百年世家，真正的书香门第，秦安虽是嫡次子，品行、才学皆很出众，连你兄长提起他，都赞不绝口，可见确实是个好孩子，最重要的是，是个温柔细心的。”
听到这最后一句，沈萱的脸瞬间红了，有些不好意思，“伯母又打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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