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九珏轻缓地眨动眼睫, 过分漂亮的面孔，却显得懵懂单纯。
就连眼角那颗增添魅惑感的细小泪痣，也因为微阖的眼睛，被彻底遮掩住。
罗遥脑袋后仰, 倒吸一口凉气。
不笑都这般勾人, 若笑起来, 岂不是大把的灵石进储物袋？
“姬师弟, 你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呐！”
他嘿嘿一笑：“有没有兴趣，赚点灵石？”
被拒绝的赵影睇向姬九珏的皮相，不再说话。
姬九珏摇头。
“我有灵石。”
“也有够用的灵器。”
罗遥：“……”
该死的，真的好羡慕。
顾棠简直要给凡尔赛崽崽鼓掌。
一直听他们的交谈，觉得不对劲的柳芊芊搭话道：“罗师兄, 你不会是在花楼做活儿罢？”
罗遥挑眉：“我卖艺不卖身！”
这骄傲的语气，让现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陆灵一连退后几步，左张右望, 就是不看伏羲宗的人，假装不认识他们。
穿着弟子服的柳芊芊努力挡脸。
顾棠噼里啪啦打字：“崽, 快挡脸, 咱们也不认识他！免得这小倌还想拉你入伙！”
【怎么有人做主播还兼职小倌的啊！】
【岂有此理！还想拉崽下海！】
姬九珏眉眼微弯，无声退入身后的阴影里，悄然融进黑暗。
江停有一瞬间的脑子空白，他知道罗遥平日在宗门便胡来，却没想到现在丢人丢到太阴城了！
眼见对方身上还光明正大穿着伏羲宗的内门弟子服，江停扶住额头：“罗师兄，你不会是穿这身衣裳去接……去做活的罢？”
“那当然！”罗遥理直气壮, “江师弟，就因为这身弟子服, 我的叫价可高了！”
众人非常整齐划一地退后，远离他。
陆灵捂唇笑道：“恐怕再过段时间，修真界便要传出伏羲宗弟子苦于没有灵石，甘做花楼头牌的传闻了。”
罗遥瞪圆了眼：“陆道友这话可不能乱说！”
“如何？”陆灵眼尾上挑，掠过周围一群伏羲宗弟子，“做得出，不能说？”
“非也非也，这头牌哪轮得上我呀！”罗遥满目怅惘，“我们楼里头牌竞争可激烈了！”
话里话外都是错失头牌的遗憾。
陆灵：“……”
不是，你们伏羲宗弟子有毛病罢？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江停不想再当街丢人现眼，拉扯着罗遥道：“罗师兄，你落脚的客栈在何处？”
“在西郊。”罗遥低头拍了拍被他拉出褶皱的衣裳，“不过现在不能带你们过去，待会儿还得接待老主顾，你们要不要随我去见识见识？”
“全太阴城最大的花楼呦！”
*
太阴城的花楼足足占了两条长街，黄澄澄的灯火映照河水，仿若一轮轮坠入其中的熔金落日。
一艘艘精致画舫如游龙般荡在水面上，缓缓前行。
罗遥站在岸边，盯着那些画舫，羡慕地眼泪都快从嘴角流下来，无限惆怅道：“唉，不知我何时才能坐上那些画舫……”
江停觉得自己刚刚答应他，一定是脑袋里进了水。
幸好罗遥还记着自己的老主顾，没有多磨蹭，便付了灵石，渡船过去，载着众人前往河对岸的花街。
这条灯火通明的花街乍一看与对面并没有多大区别，仔细看却更精致些，来往的人虽没有那么多，但一个个穿戴讲究，浑身散发出“我很有钱”的气息。
顾棠则是挪着手指，瞧向她之前破坏掉的花楼。
时隔多日，那家花楼不仅没有关门，反而重新修葺得一如往昔。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事般，依旧人流如潮地进出。
顾棠不知道新开的花楼还来不来得及搞囚禁，想要偷摸进暗门看看。
她跟崽崽打了个招呼，便挪着手指前往那家花楼。
姬九珏安静坐在船尾，闻声只是微弯凤眼，便继续看向河岸对面。
头戴帷帽的秦萱则是紧紧盯着他，手里攥住那张字条，逐渐揉成一团。
好一个“多行不义必自毙”！
江师兄说他昨晚修炼一夜，并未发现奇怪的动静。对她行此事之人，不是姬九珏，也定然是姬九珏背后的人。
难不成那散仙已护他至此？
即便在外历练，也要近身跟随？
秦萱如今有了底牌，倒不怕散仙，只担心自己这条性命丢得毫无价值。
她冷冷收回目光，跟随众人一同离开船只。
这次隔得不算太远，姬九珏能够清晰听见顾棠的心声。
【辣眼睛！感谢马赛克！】
【快走快走，跟上去！】
紧接着，即便顾棠没有说话，姬九珏也能感受到对方那无法平复的激荡心情。
【怎么会这样……】
【我不是都已经……】
顾棠恍恍惚惚地出来，不知道崽崽在哪里，就重新下线再登录，精准定位崽崽的位置。
“崽崽！呜呜呜呜我不是都已经救出她们了吗？那些人怎么还在笼子里？而且那个好像死掉的管事，似乎又重新活过来了！”
姬九珏早有预料。
他走至昏暗的屋檐下，不动声色地落在最后，无声安抚道：“不若待会我随姐姐去看看？”
顾棠打了个“好”字。
她托着手机，正想与妈妈说一说，一转头就看见自家妈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顾棠：“……”
嗐，看来这小众养崽游戏只能她一人独享了！
将手机搁在旁边，她调好室内温度，又拿了一块羊毛盖毯，给妈妈盖上。
屏幕里的小人已经在交谈。
一个又一个白色对话框冒出来。
进花楼之前，罗遥提前在路边摊买足了面具，分发给他们，一边戴面具一边交代道：“里面规矩很多，露出真容可能会招惹麻烦。”
众人依言戴上。
姬九珏分到的是横过鼻梁，遮住下半张脸的银色面具。
因为要交不菲的入门费，罗遥不得不站在门边，被年轻貌美的花楼主人揩了好些油：“江停啊，妈妈都等你好久了。”
真·江停：？
罗遥熟练地与对方打情骂俏，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花楼主人免了他们的入门费。
江停跟在他身后，唤他：“江停？”
罗遥笑容满面地应了声：“噯，罗师兄，今夜回去再与你解释。”
江停：？？？
敢情不怕丢脸，是用的他名字？
顾棠也被他这个骚操作震撼了。
钱赚到手，锅男主背。
回宗门，又是清清白白罗师兄。
陆灵和柳芊芊在后面努力憋笑。
花楼内里昏暗，不似其他花楼的各种马赛克与靡靡之音。仰头看去，是一层层楼环绕过来的圆顶建筑，最上方绘制的还是各种欢喜佛的图案，色彩鲜明，视觉冲击力极大。
顾棠看得头晕，她低头数了数楼层，共有五层楼。
罗遥是这里排位还算靠前的男倌，可以拥有二楼包厢的权利。
三楼、四楼、五楼，需得身份更高的人才能进去。
众人进了二楼最末的包厢，靠近一楼大堂的中心位置有些远。
罗遥端来几碟干果，便嘱咐他们不要乱跑，自己则匆忙下楼，等待熟客的到来。
江停仔细打量四周，透过窗户看向昏暗的一楼：“这里倒不像是花楼。”
外面看去与其他花楼并无二致。
内里倒是隐藏乾坤。
陆灵搭话道：“方才罗道友说此地不似其他秦楼楚馆，可以只做谈心的事儿，客人威逼都无用，倒是新奇。”
江停不语。
陆灵还欲再说，底下昏暗的一楼缓缓亮起，四根高高的廊柱变得晶莹剔透，浮现出一颗颗绿莹莹的光点，映亮一楼空旷的大堂。
顶端绘制欢喜佛图案的圆顶也在缓缓转动，在晦暗里打下一束透明的白色光线。
方才与罗遥调情的花楼主人，穿着愈发大胆，袒.胸露.乳，雪白的背部完全露于人前，她赤着玉足，款款而来，手腕与脚腕都分别戴上了厚重的金镯。
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陆灵笑道：“这花楼主人，倒是与那欢喜佛的神韵有说不出的相似。”
下方一楼的位置，花楼主人抬起双手，轻轻拍动两下，腕间的金镯发出闷闷的碰撞声。
在本就寂静的花楼中，显得格外明显。
随着花楼主人的拍手，第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走上来。
他冷声道：“望月宗，陆亦。”
陆灵险些拍碎桌子。
“这些不要脸的修士，竟四处贴大宗修士的名头给自己贴金！”
很快，这位“陆亦”便被三楼的某位包厢叫了去。
一个接一个戴面具的男子或女子进来，被自己的熟客点走，偶有出现竞争的，便相互加价，决定那人最终的去处。
罗遥靠着江停的名头坑蒙拐骗，不仅是他，也有其他冒充江停的修士，奈何没有一套真正的伏羲宗内门弟子服。
在这场“真假江停”的角逐之中，罗遥以内门弟子服的碾压性优势，被好几位修士争夺，出的价格也从四位数灵石飙升到五位数灵石。
一直缩在角落里没有动静的赵影突然说：“我现在伪装我是江师兄还来得及吗？”
江停：“……”
他修行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
最终，罗遥以一万两千三百六十块灵石，落在四楼某包厢的位置，颇为春风得意地上楼。
片刻时间，待竞拍完所有谈心不卖身的修士，花楼主人再次拍了拍手，一名容颜极美的少女走进来。
在她的身后，有一条毛绒绒的蓬松尾巴，是没有一丝杂质的雪白，遮住腰身。
似乎很害怕，身后的尾巴轻晃，尤显勾人。
“这是一只狐妖卖给我寻欢楼的，人族与狐族的子嗣，意外地还有些修炼天赋，极为难得。六十万灵石起价。”
几乎是顷刻间，五楼位置便出了六十万灵石的价格。
其他包厢一一竞争。
“姐姐你觉得，她是自愿，还是非自愿？”姬九珏无声地询问。
经过前次诡异事件后，顾棠很诚实地说不知道。
“那姐姐想救她吗？”
顾棠沉思许久，打字道：“如果她想要被救，那我会救。”
姬九珏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明明知晓这其中有古怪，还宁愿浪费那么多罕见法宝，当真是不长记性啊。
他仔细算了算，那些法宝若不用在这些无用之人身上，那大抵是给他留着的。
姬九珏不愿吃这个亏。
那张漂亮面孔隐于黑暗里，无声笑道：“既然姐姐想，那我便想办法替姐姐达成心愿。”
顾棠快速打字：“我和崽一起！”
她巡睃包厢，其余人对此并没有过多的异样，仿若习以为常，可想而知这个产业链在修真界是多么的成熟与广泛。
崽崽在其中当真是闪闪发光。
【我崽真是善良的小天使！】
【咱们的力量救不了多少，尽力而为就已经很棒了！】
【啾咪啾咪啾咪！】
姬九珏险些笑出来。
善良？
姑且就当他是善良的罢。
随着底下一位位能够修炼的混血少年少女被售出，他们包厢的屋门突然被急促敲响。
江停过去开门。
一位笼着淡红轻纱的少女直直跌入他的怀中，细白手指紧攥他扶过来的衣袖：“救我。”
江停以最快的速度拥住女子进屋。
吃瓜的顾棠感觉到震惊。
这就是男主光环吗？
出来逛个花楼，安安分分待在包厢里，艳遇都能找上门。
恐怖如斯！
她又看一眼自家还在宝宝剧本的崽崽，也……挺好的。
其余人迅速围拢过去，江停将几近晕过去的女子放下，露出真容时，顾棠再一次震惊了。
虽然对方没了红色瘢痕的胎记，但那五官模样，分明就是那位太阴城副本的关键性人物！
离珠迷迷糊糊地被江停救下，只循着淡淡的气息，凭借本能地向某个位置探出手：“大人，救我。”
她的手，搭在了姬九珏的鞋面。
顾棠：？！
崽的桃花运！
姬九珏低眸，平静地挪开脚面。
“这女子应当是从花楼里逃出来的罢？”陆灵说，“我们还是将她送回去，免得惹事。”
柳芊芊瞪她：“陆道友好狠的心。她既能求到我们这里，便是与我们有缘。”
“柳师妹说得是。”江停扶起那昏过去的女子，“我辈修行虽不愿管外事，但若无意结缘，帮上一帮也未尝不可。”
在长廊里传来急促脚步声时，江停用一件能装活物的宝贝，将昏迷的女子给装了进去。
柳芊芊捏了个火诀，将空气里的气息都灼烧干净。
二人配合默契，久违地相视一笑。
姬九珏往后坐了坐，趁着外面人敲门进来之时，他无声道：“这声大人，可不是在叫我。”
顾棠深沉：“懂了，是我。”
【这么算起来，那我在游戏里的桃花运岂不是爆棚？】
【按照以身相许的设定来说，我救了那么多美貌少年……】
【顶不住顶不住。】
姬九珏：？
还怪会想的。
*
花楼虽丢了一名女子，也并没有声张，命人敲门进包厢的同时，还送了些下酒的好菜。
罗遥十分敬业地代入“江停”，给对方提供愉悦的情绪价值，完成陪聊工作后，便匆匆赶回来，第一时间倒了杯茶水压压惊。
“你们不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他五官皱成苦瓜，摆摆手道，“太吓人了！”
江停询问：“发生了何事？”
“你们能明白吗？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竟然又突然活了过来？还跟你争抢同一个富有的女修？”罗遥光是想想就浑身发麻。
江停恍惚间觉得抓住了重点：“究竟怎么回事？”
罗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大致就是，他的老主顾每次来都会点他与另一个男修。
但那位男修，前不久因为得罪了花楼里的某位大人物，被生生挖掉双目，灵剑从头顶直穿进身体，最后还被灵气震荡得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死相要多惨有多惨。
但今日，那男修竟然又出现在他老主顾的身边。
并且老主顾没有任何疑惑，依旧如往常那般与他调笑，仿若被杀一事从未出现过。
罗遥不经意地试探两句，那男修竟也像什么都不知晓般，笑盈盈地给他敬酒。
老主顾也笑着让他喝。
那一刻，罗遥遍体生寒。
他感觉自己仿佛因为记忆错位，而显得格格不入。
幸好凭借他多年来的精湛演技，强行撑完了这一波，得以幸运地溜出来。
“太吓人了！简直太吓人了！我至今都不敢回忆第二次！”罗遥差点吐出来，“这活儿我不干了，不干了！”
柳芊芊深吸一口气：“罗师兄，有没有可能是你记错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罗遥笃定道，“我亲眼看着他被杀的，而且这几日他也没有再出现。”
罗遥搓了搓手臂，他瑟缩地看看四周：“我觉得这地方古怪得很，现在灵石已经拿到了，咱们还是快些走罢。”
众人依言打开包厢，汇入长廊里的人群，如常走出去。
江停一路都没说话。
顾棠挪动手指，悄悄回去看那些被买下的混血男女，一个个跟着身边的面具人物，极尽温柔小意，一点都没有不愿挣扎的神色。
她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等那些灵兽车疾驰而去，顾棠再次拉动屏幕，跟上崽崽的队伍。
“崽，罗遥与我看见一样的了。太阴城的人，好像能复活？”
姬九珏顺着她的话随意道：“那还挺有意思的。日后若要死了，便来这太阴城。”
顾棠：“……”
这明显就是有问题啊！笨蛋崽！
【哦，我单纯可爱的小崽，离了阿妈你可怎么办啊！】
【竟然天真到以为一座城能复活人？】
【崽的智商不会是全长给我了吧？】
在气氛严肃且僵滞的队伍里，姬九珏险些笑出声。
那他的智力肯定没有长给她。
不然怎么会这么没有脑子。
顾棠深觉崽崽是个傻白甜，不得不做起智力担当，在平板里翻阅原著，企图找到里面的细枝末节。
奈何原著关于太阴城这一段并不长，视角都是围绕男女主展开，男女配角大混战，各种修罗场扯头花。
相关剧情线倒是很简单。
江停与柳芊芊经过各种考验，在离珠的帮助下，合力击退梦魔。最终亦是由离珠牵线搭桥，他们满足对方的心愿，成功说服为祸的BOSS大魔，放过太阴城的人。
可以说是无人伤亡的大团圆结局。
跟现在游戏里发展的剧情线，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关。
顾棠平静地放下平板。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幸福。】
【我有法宝，为什么还要动脑子呢？】
姬九珏听完她曲折的心路历程，弯唇忍笑。
真可惜，她不知道具体剧情。
他可是知道真正剧情的。
正当顾棠拿起手机，一个金色框框便从屏幕里弹出来。
“姐姐，我隐约想到一点细节，应当是解决此事的关键……”
顾棠好奇：“是什么？”
“暂且还不能说，我得再看看。”
顾棠：？
不能说你跟我提？
“算了，还是跟你说罢。”
顾棠等待他的下文。
“没有证实，还是不说了罢。”
顾棠：“……”
坏崽！故意的！
顾棠打字：“我不听了。”
崽崽弯出一个笑：“客栈对面有家包子铺，前几日那店家的爹寿终正寝，确定其是否复活，就能确认罗遥所言真假。这是其一。”
“前段时日，我与同门陆续去往花街以及西郊查探。秦萱遇上了一位昆仑剑派的女修，二人曾在之前的灵兽大会遇见过，发生了一些龃龉，再见闹得也十分不愉快。”
“很不巧，前段时间，我在一座无需收取入门费的花楼里看见了对方。”
顾棠顺着他的思路听下去，感觉在即将揭开谜题的时候，当事人说着说着，却突然断了线。
安静等了半天，也不见崽崽继续说。
崽崽缓步落在队伍最后，不仅没有要说的意思，甚至还悠闲地摸出那袋所剩无几的咸蛋黄小饼干。
熟练地抖了抖，将最后两块小饼干也炫进嘴里。
顾棠就像在瓜田里茫然四顾的猹，耐心等崽崽吃完，开始提醒他：“崽，还有呢还有呢？”
崽崽将包装袋折起，继续揣回储物袋，从颊边抿出小小的笑涡，眼眸亮晶晶的。
“姐姐……”
“猜？”
第32章 （修尾）
顾棠抱着手机沉默片刻。
随即伸出一只手, 戳崽崽的头发。等他一脚踩进晦暗阴影时，又趁机气愤地揪他脸颊。
【逆子！】
【好一个孝出强大。】
【给你三秒钟，再不说，阿妈今天就要好好惩罚你。】
【倒数开始！一、二、三……一、二、三、一……】
被揪脸颊的姬九珏轻轻挑起一边眉毛, 压着笑无声道：“姐姐好不讲道理。”
“明明是姐姐想听, 我都说到这份上了, 耍赖不猜, 还要对我动手动脚。”
顾棠：？
好一个动手动脚。
她强调道：“你是我崽。”
“唔，崽崽也会长大的。姐姐，我今年十七，按照凡人的嫁娶，我已经可以娶妻, 也就是寻道侣了。姐姐总如此，会让我误会的。”
顾棠随手打字：“误会什么？”
“误会姐姐……”
姬九珏静静掀起眼睫，眼里含笑, 直直望着她：“喜欢我。”
顾棠险些把手机摔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坏崽坏崽坏崽！】
她脑袋后仰，抵在沙发背上, 争取离崽崽那张放大后的盛世美颜远一点。
【完了完了, 崽被花楼带坏了！】
【竟然会怀疑我对他的纯粹母爱！】
顾棠一手捂住他的脸，激情打字：“姐姐确实喜欢我们崽，但不是崽以为的喜欢，咱们这叫兄弟姊妹间相亲相爱的亲情！”
姬九珏眼里的笑意愈深。
兄弟姊妹？
相亲相爱？
修真界多的是兄弟姊妹互相残杀。
谈何亲情？喜欢？
有血脉亲缘维系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之间连血脉亲缘都没有。
叫一声姐姐罢了。
他若想杀她，随手便可杀了她。
顾棠物理克制崽崽的美颜攻击，她直起身,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移开挡住屏幕的手。
一个金色框框突然弹出来。
“姐姐……又不是我真的姐姐。”
顾棠：？
【岂有此理！她已经连续失去了亲妈、干妈, 难道连姐姐的身份也要失去了吗？】
【什么叛逆崽崽！】
“养大崽的姐姐也是姐姐。”顾棠怒戳他脸，控诉道：“没良心崽！”
崽崽弯了弯唇，很是无奈：“好罢，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他话锋一转，又提起方才的事情：“姐姐还想知道那昆仑剑派女修的后续吗？”
顾棠还没搞清楚崽那仿佛小大人般的纵容语气，就被所谓的后续给吸引住。
不过这一回，她故作高冷，绝不给坏崽钓她胃口的机会！
果不其然，崽崽没有得到回应，便自问自答地说起来：“那位昆仑剑派女修当时正在花楼与人大打出手，最后不敌对方人数众多，被当场砍掉脑袋。”
“她住在西郊，也是为调查太阴城之事而来。确认她是否能复活，这便是其二。”
顾棠疑惑：“确认之后呢？难不成太阴城还能精准分辨对方是否为城中人，再选择将其复活。”
姬九珏微笑摇头。
顾棠戳他脸，示意他继续说。
崽崽露出无奈的笑：“姐姐，若复活的不是人呢？”
恰在此时，众人已经行至落脚的客栈附近。
一直低眸沉思的江停突然抬首，视线掠过不远处的包子铺，出声道：“我有件事需要确认一下，你们随我来。”
江停是此次历练的主心骨，众人毋庸置疑地跟着他。
包子铺的门是用一块块陈旧的木板撑起来，严丝合缝。
江停上前敲了敲。
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谁啊？”
“店家，来买灵肉包子的。”江停温声道，“要的包子有些多，所以提前来与店家说一声。”
靠左侧的一块木板稍稍挪动，随后被里面的人取下，一个中年人的脑袋迅速探出来：“你们要多少？”
江停随口道：“三百个。”
中年人警惕的圆脸瞬间变得喜气洋洋：“哎呦！三百个？贵客明日就要吗？”
“这是定金，明日我来取。”江停递给他一小袋灵石，笑着道：“前些年吃过这里的包子，今次来太阴城，早早便惦记着这一口。”
中年人忙不迭收下灵石，胖胖的身体挤进不宽的门缝里，努力弯腰道：“贵客说笑了。”
“我等舟车劳顿，不知可否在店家这里讨碗茶水喝？”
中年人略显犹豫：“这……”
江停再度递过去一小袋灵石：“劳烦店家了。”
中年人立即喜笑颜开，他接过来，一边拆旁边的木板，一边殷勤道：“您请，您里边儿请！”
说罢，中年人便往旁边退开两步，将弓着的身体压得低低的。
江停率先踏进去。
屋内点了一盏小油灯，光线昏暗。四处堆积着许多东西，入眼很是拥挤杂乱，正中央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
中年人手脚麻利地擦起桌子与长板凳。
与此同时，里屋传出一阵低低的咳嗽声，清晰可闻。
江停故作疑惑：“这是？”
“打扰诸位贵客了。”中年人点头哈腰道，“是我爹，老毛病了，半夜总得咳两声。”
他将桌凳擦干净，搭起汗巾，迅速向后撤开两步：“贵客们请坐，我这便去准备茶水。”
中年人急匆匆地掀了左边小屋的粗布帘子，烧水的同时，还将晚间剩的包子拿出来热一热。
江停心中已经了然。
他布下结界，望着怀疑人生的罗遥，颔首道：“罗师兄并未记错，那人应当确实是死去后又复活。因为前几日，这店家的爹便已经入土为安了。”
终于被肯定的罗遥忍不住咒骂道：“装神弄鬼！这究竟是何邪术？怎会令人起死回生？”
“或许，并非起死回生。”江停若有所思，他撤掉结界，等待店家去而复返。
店家掀开帘子出来时，一手端着食案，上面放置一壶茶水，以及一叠香喷喷的大肉包。
他又连忙回身去拿茶碗。
“店家，我已好些年不曾来这太阴城，不知那莺儿姑娘可还在那寻欢楼中？”
“贵客原是来找莺儿姑娘的。”店家给他们一一倒完茶水，叹息般回答江停的话，“莺儿姑娘已身故三年，不过传闻那位伏羲宗宗主倒是常来，时不时看看莺儿姑娘的故居。”
秦萱怒得险些摔了茶碗。
江停及时制止她，冲店家温声笑道：“我知晓了，多谢。”
店家憨憨笑着，退到一旁。
众人没有逗留多久，喝了半碗茶水，便陆续出了包子铺。
江停温和的神色，从出来后便彻底沉了下来。
戴着帷帽的秦萱怒不可遏：“江师兄，此等粗野村夫无端污我爹清白，你为何要阻止我！”
江停摇头：“或许并非污师父清白。秦师妹可想过，此伏羲宗宗主非彼伏羲宗宗主？”
柳芊芊恍然道：“这位莺儿姑娘，应当是三百年前那位以美貌轰动修真界的妖伶，早已意外身死三百年，怎会才三年？看来时间线上出了差错。”
罗遥面色一白：“咱们不会是来到三百年前的太阴城了罢？”
“三百年前，也不会有死而复生之人。此法更像是将太阴城过往的时间生生截断，留住其中一段时日。”江停凝神道，“而停留在这段时日里的人，即便意外死亡，也会因为原本轮转不息的时光而再复生。”
罗遥轻嘶了一声。
一直跟随他们的陆灵没有害怕，反而好奇道：“既然截断时光，那为何我们能进来？在这段固定轮转的光阴里，我们又算什么呢？”
江停垂眸摇头：“我不知道。”
顾棠看完对话框的交流，结合原文的副本结局，终于拨开点迷雾。
她那双灵动的乌黑眼瞳滴溜溜地转，最后用手指悄悄戳崽崽的头发：“崽，我知道真相了，你想知道吗？”
崽崽惊讶：“姐姐知道了？我也想知道。”
“真的想知道？”
顾棠瞧他变得亮晶晶的眼眸，酝酿许久的坏心思终于冒了出来。
要让坏崽接受社会的毒打！
在崽崽用星星眼期待地说出“想”的时候，顾棠达成所愿般哈哈大笑：“就不告诉你！”
耳边连续不断地窜入3D立体环绕式笑声，足以彰显对方的好心情。
姬九珏唇角缓缓下压。
紧接着，一个金色框框弹出来——
“姐姐好坏。”
顾棠乐不可支，生怕吵醒妈妈，捂住嘴巴噗噗地笑，心里的笑声则是更猖獗了。
姬九珏轻轻压着唇。
姐姐……
当真，好骗。
*
众人步履沉重地回到客栈。
江停将那位来历不明的少女放出来时，对方此时已经清醒过来。
少女生得很美，眼角还有晶莹的淡红鳞片闪动，她怯怯地望着江停，小声与他道了声谢。
烛火晃动下，屋内人影憧憧，少女偷偷望过去，在瞥见姬九珏时，她惊慌的眼神明显稍稍安定下来。
少女的表情过于明显，江停好奇道：“你认识姬师弟？”
姬九珏低眸看他。
少女迟疑，随即轻轻点头：“前些时日，花楼出事，是这位公子顺手救下我。”
姬九珏无声无息地以魔脉之力诱导对方的心思，淡定道：“举手之劳罢了。”
少女擅察言观色，同时经过诱导，知晓姬九珏不愿与她相认，为了报答那位大人，也就是对方姐姐的大恩，她也没有言明，而是选择将事情隐瞒。
江停询问，她便半真半假地将事情告知于他。
相互交谈间，众人亦知晓少女的来历。
少女名离珠，原是花楼中的伶人。后来花楼出事，趁机逃出去时，不想被人险些推倒踩踏，匆匆路过的姬九珏及时扶了对方一把。
后来经过一番波折，又被其他花楼的人捉了去。
江停听完还颇觉诧异：“姬师弟竟是这般好心之人？”
自觉表达有误，他猛地咳嗽一声，重新措辞：“我以为姬师弟性子冷清，不喜多管他人之事。”
“确实算不得好心。”姬九珏小小嘀咕一句，“只是好奇花楼里怎会有如此丑的花娘……”
第33章
他的声音并未遮掩, 众人立即齐刷刷地看向离珠。
丑？
姬师弟这眼光是得有多高啊！
离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抚向眼角，原先大块红色瘢痕的位置已被雪白的肌肤与淡红的晶莹鳞片替代：“被恩公施救时，我的面貌的确难以入目。”
她言简意赅, 将面孔变化的经历三言两语说清楚。
江停还欲再套出帮她恢复容貌之人的信息时, 后方的罗遥突然收到传音符的传讯, 原本困倦的脸色很是难看。
“薛师妹出事了！”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众人只得暂停询问，跟随罗遥前往西郊落脚的客栈。
一路上，罗遥困得几乎睁不开眼。好几次摇摇晃晃，险些跌倒时，都会被江停扶住。
他皱眉：“罗师兄。”
罗遥用力晃晃脑袋, 撑着沉重落下去的眼皮：“我、我也不知道……困。”
这明显不对劲的状态，让江停迅速检查他的口鼻，脉搏, 并未查出任何中毒的迹象。
“楚师兄，你来看看。”
他退后一步, 让楚越上前。
楚越是队伍里的医修, 一手熟练接过昏昏欲睡之人，另一只袖口飞出一缕极细的金丝，迅速缠住罗遥的手腕。
转眼间，那缕金丝便裹紧他全身，白色灵气沿着金丝缓缓流过。楚越沉着眉，手指轻抖，金丝便割开罗遥的手腕, 溢出浅浅鲜血。
他抹去两滴，嗅了嗅。
楚越仔细辨别, 最后沉着眉摇头道：“并未中毒。”
此刻，罗遥已经快昏过去了。
全身金丝蓦然收紧，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又恍惚清醒：“去、去西郊！薛师妹还，还等着呢！”
凭借意志力以及时不时地金丝拉扯，众人终于磕磕绊绊地寻到了西郊那间破旧的客栈。
罗遥也像是终于完成使命般，一脑袋栽下去，呼呼大睡，任凭那捆缚的金丝再怎么拉扯也不行。
纵使深深勒紧血肉，也毫无反应。
楚越沉着眉，冲江停摇头。
后者则果断扛起罗遥，去找另外两位同门。被问询的客栈掌柜害怕惹事，很快便颤颤巍巍给他们指明客房。
江停道了声谢，扛着人上楼，一众人缀在身后，脚步踩住残破的木阶，几乎没有声音，瞬间便消失在二楼的拐角处。
柳芊芊暗中受江停所托，将离珠看牢，不让她有趁乱逃脱的机会。
不时的眼神轻扫过来，离珠虽想回去，却也知不必急于这一时。
等江停行至同门下榻的房间，耐心在门前敲了两次后，便被陆灵用一条红绫猛地击开。
两扇破烂木门顿时发出不堪承受的重重声响，用力砸向两边，摇摇欲坠。
即便是这样的震声，也没有惊动屋里的人。
客房很小，在门边便可一览无余。
一名青年东倒西歪地伏在床头，床上还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女。
不用江停唤他，楚越便先行一步进了屋子，依次用金丝检查二人的身体。
“他们二人与罗遥症状相同，只是这位薛师妹更严重些，周身灵气都在溃散。待灵气散尽，便是回天乏术了。”
柳芊芊焦急道：“难道没什么办法吗？”
楚越叹气，垂首摇了摇。
“我感觉我的灵气也在溢散。”姬九珏语出惊人，他伸出一根手指，白色灵气正不受控制地缓缓溢出，“大抵是我修为最低，所以最快出现症状。”
江停惊愕。
“我方才听了江师兄的话，便一直在思索。”姬九珏垂着长睫道，“太阴城由多年前那位望月宗宗主布下护城阵法，究竟是如何被人轻易截断光阴的呢？”
“能够截断数百年前的一段光阴，并且令其轮转不息，我所知的阵法中，便有这样一种。只是此法太过阴毒，会逐渐吸纳入阵之人的生机。
况且太阴城已有保护全城的护城阵法，这等庞大到能够笼罩全城的阴毒之阵，按照常理，并无可能无声无息地突破护城阵法。”
柳芊芊身体一震，不可置信道：“姬师弟是指……阵法转化？”
江停虽然没有习过阵法，但也略懂皮毛，听闻阵法转化四字，面色骤变。
“这怎么可能……”柳芊芊接受不了，“那可是……”
意识到有外人在场，她立即闭嘴。
陆灵嗤笑：“记着防我，不如多担心担心你的师兄师妹师弟，他们可要撑不住了。”
柳芊芊咬唇。
她眼里的焦急不是假的，只是想抗衡那位，他们这群人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柳芊芊移步道：“我去给师父发紧急传音符。”
“没用的。”江停轻轻阖目，“不若，先去看看……那位罢。”
顾棠从崽崽手指溢散灵气时，便翻遍商城的犄角旮旯，奈何除了送给崽崽的“生命治疗”半圣器外，其他都是些治伤缓慢的治疗灵器。
派不上用场。
望着还在溢散灵气的崽崽，顾棠担忧道：“崽，我们要不要趁机脱离队伍，试试用生命治疗？”
崽崽无声拒绝。
顾棠忧愁：“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崽崽悄然退至众人身后，垂首去看溢散灵气的手指，唇角牵起极小的弧度：“姐姐只需看着我。”
顾棠：？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崽崽藏在袖间的手指停止灵气溢散，但在旁人目光扫来时，指尖灵气再度缓缓而出。
顾棠被气笑了。
她担心他，他却在玩？
“坏崽！”顾棠控诉他。
崽崽很无辜：“是他们太笨了。我在提醒他们。”
顾棠知道他没事，继续控诉：“那你怎么不提醒我？还给我透露昆仑剑派女修的假消息！”
“不是假消息。”崽崽更觉委屈，“姐姐聪慧，这是让姐姐结合各方消息，自己推测出结果。他们笨，我便只能直接告诉他们，否则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顾棠被那句“姐姐聪慧”给冲昏了头脑，以及崽崽后半句“困死在这里”给吸引住心神：“崽，姐姐能帮上什么吗？”
崽崽此刻已经跟着众人离开客栈房间，无声轻轻摇头。
“我可以。”
“姐姐只需看着我便好。”
顾棠顺手拿起一袋堆在茶几上的零食，好笑打字：“行，看你看你看你！看我们聪明崽大杀四方！”
*
江停与柳芊芊合力布下阵法结界，将三位昏睡的同门保护起来，便带着众人前往西郊。
陆灵也跟着他们。
虽说涉及到伏羲宗密辛，但江停并没有赶走她。若他们全部死在那位手下，即便陆灵没有参与进来，早晚都会连同整个太阴城一起消亡。
众人齐齐深入西郊山脉。
西郊位置靠近阴脉，遍地都是刺骨的寒气，越往深处去，便越是严寒。
山脉外围还有前不久发生大战的痕迹，浓郁魔气以及各种法宝的残骸，万剑斩留下的剑气深深刻进路边的石块。
江停先前来此查探过，顾及到双方修为，并不敢继续深入，追寻其踪迹。此番为了救同门，亦是自救，不得不警惕万分地踏进这危险四伏的阴寒山脉。
此地不适合生灵居住，只有数不清的黑气或急或慢地流窜。并非魔气，而是阴气与怨气的汇聚。
无数逼近的仇恨与怨念，被众人以剑挡开。
“这大抵便是当年没有被清除干净的怨气罢。”秦萱厌恶道，“魔族作恶多端，仅是这里的怨气，便能知晓当初被魔屠城的人数之多。”
“越往深处，怨念愈强，莫要沾了怨气。”江停眉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低声说完，便一剑挡开袭来的怨气。
被冷得打颤的众人也提起全部心神。
姬九珏挥动顾棠给的新灵剑，因为灵气溢散的缘故，便堂而皇之地浑水摸鱼。
落在后方的柳芊芊还抽空保护他。
秦萱看到这群被大魔屠杀后产生的怨念，更是恨不得对方死，可惜寻不到好时机，只能在心里接连骂柳芊芊蠢货。
随着深入阴寒山脉，眼前只有望不见尽头的阴脉以及一团团袭来的浓黑怨气。
一直抵挡至天明。
众人分明不断向前，却仿佛迷失了方向，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这片阴脉的中央地带。
在所有人筋疲力尽的情况下，一个瘦小纤细的身影悄悄缀在末尾，最终脱离了队伍。
江停继续向前走了数步，眼皮掀起的瞬间，眼中寒光乍现，随即挥剑，一道灵气倏然飞出，跟随方才少女离去的方向。
陆灵冷笑：“从我们踏入到这里，我就瞧出她心神不宁，果真不是个简单人物。”
柳芊芊也道：“我一直保护姬师弟与这位离珠姑娘，发现那些怨气似乎并不攻击她。”
江停沉声道：“走！”
众人远远地跟着离珠的行迹，这回却仿佛拨开了阴寒山脉深藏的迷雾，没有受到周围飘荡的怨气攻击，且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眼前怨气愈来愈多，几乎多到遮蔽前方的路。
“大人，我回来了！”
少女俏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众人面前无尽的怨气不期然地缓缓散开，藏在里面的景象显露无疑。
一位暗金色长袍的青年蹲坐在地，坐在他面前的少女正叽叽喳喳地仰头说着话。
青年似有所感，抬首望过去。
对方露出真容的那一刻，除却姬九珏与赵影，其余伏羲宗弟子皆失了声。
这……
这怎么可能？！
第34章
伏羲宗弟子在前往万魔谷边防镇守前, 都要进入宗祠，叩拜为镇魔牺牲的历任前辈。
有被密密麻麻铭刻于青碑上的姓名，亦有一座座被记录的高大雕像，莫不都是为修真界做出镇魔大贡献之人。
其中有一座雕像, 便是那位以曜日剑替阳脉, 将自身修炼出的丹域还于天地, 重塑日月城的伏羲宗宗主。
而前方的青年, 相貌竟与那位宗主雕像一模一样！
青年遥遥看过来时，似乎也并不奇怪，只是面容温和，轻轻挥手，顷刻间, 方才散去的怨气再次汇聚，庞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浓黑怨气齐齐攻向他们。
即便提前有所防备，面对体量如此恐怖的怨气, 众人亦是苦苦支撑。
江停站在最前方，以两指化剑, 御剑诀, 形成的半透明灵罩将身后所有人护住。
他的本命灵剑还在不断与一团团袭击而来的浓黑怨气碰撞。
其余人则不断灌输灵气加固灵罩。
“前辈！您为何要如此？”秦萱面色惨白，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伏羲宗宗祠还有您的雕像！”
青年并未回答她。
只是在他起身之际，周围所有场景，连带着身前叽叽喳喳的少女皆如一缕烟消散。
青年一袭暗金色，披散在肩头的黑发无风自扬，乌黑魔气自眼角溢出来, 围攻他们的怨气随之大涨。
他凭空凝聚一柄暗金长剑。
没有给任何人施展法术的机会，仅仅一剑, 便破开那层苦苦支撑的脆弱灵罩，剑气余威令众人倒飞而出，口吐鲜血。
紧接着，那一团团乱窜的怨气便冲进所有人的身体。
顾棠拿着金光罩的手微微颤抖。
就在前一刻，屏幕突然弹出金色框框——
“姐姐，不要。”
出于对崽崽的信任，她没有动手，但眼睁睁望着他被怨气击中，与众人一同倏然消失时，难免还是会担心。
顾棠翻出几件法宝，在原地等了会儿，谁知屏幕仿佛卡顿般，一直停在崽崽消失的画面。
她想了想，选择重新登陆游戏。
这是她的崽。
无论崽崽身处何地，只要上线，屏幕都会自动定位到崽崽的位置。
重新上线的屏幕很灰暗，她四下拉动屏幕，除了一团团乱窜的怨气，并未看见崽崽的身影。
顾棠快速打字：“崽崽？”
一团浓黑怨气脑袋上瞬间弹出金色框框——
“姐姐。”
顾棠：？
她崽变成怨气了？
不同于满屏幕胡乱冲撞的怨气，崽崽变成的怨气静静待在一根结满冰霜的树枝上，似乎是在休息。
黑乎乎，圆滚滚的。
顾棠用指头戳了它一下。
小黑团跟Q弹果冻似的，被戳还会抖动，它似乎不满顾棠的打扰，便往里侧的树干挪去。
顾棠跟过去戳它。
小黑团被戳得一抖一抖的，蹦到下一根结满霜雪的树枝。上方树枝剧烈晃动，细碎的冰霜掉落至脑袋上，被它摇晃着抖了抖。
抖掉脑袋上沾的冰雪。
顾棠深深吸了口气。
她感觉自己对崽崽有无敌滤镜。
否则！
为什么！
崽崽变成怨气，好像也是宇宙无敌最可爱的怨气！
所有怨气中最靓的崽！
正当她要继续跟怨气崽玩闹时，屏幕里接连弹出白色的对话框。
小黑团突然飞跃上前。
顾棠也挪动手指，追着崽崽过去。
“大人，我们无处可去。还请您收留我们。”
“大人，我等绝不会扰您的清净，只愿死后能有一个栖身之所。”
“大人，求您……”
……
好些透明的游魂跪倒在青年脚边，默默流着眼泪。
顾棠两指放大屏幕，发现这群游魂皆拥有难得的美貌。虽是人形，却有或妖族或魔族的特征。
像极了混血。
青年依旧穿着那套暗金色衣袍，身侧还有一柄嵌入地面的暗金色长剑，不似之前被魔气浸染的冷漠，甚至神色还显得青涩与稚嫩。
他挥了挥手：“留下罢。”
游魂们流泪叩首，相携着游于这山脉之中，面上是难得的轻松与自由，仿佛从未有过的幸福般。
然而它们受不住阴脉的阴气，短短数月，魂魄便会消散，徒留死前的怨气不散。于阴气渗透下，化作一团团没有神智，却能攻击人的怨气。
即便只有几月的光景，却依旧有数不清的游魂飘至此处，恳求青年给予最后的栖身之所。
不知过了多少年，一直盘坐在地面，与剑相伴的青年突然轻咦一声，他伸出一只手，挥开前方满是浓黑的怨气。
一名少女抱头躲避怨气的袭击，即便有路过游魂的好心帮助，也依然被冲撞得满是鲜血，步履凌乱地向前奔逃。
因为青年出手，怨气向两边散去，唯一安全的夹缝方向便是通往他所在的位置。
浑身是伤，蹒跚向前的少女逃至此处。看到青年时，她还没来得及恐惧，便因为流血重伤而昏迷过去。
相比于那些游魂的容貌，少女生得并不好看，眼角处有一块红色瘢痕，横过眉尾，占据脸颊与额头，范围之大，生生破坏了整张脸的和谐。
不知出于何目的，青年救了她。
醒来的少女自然是千恩万谢，想要报恩。
青年摇摇头，不求她报恩，只让她将自己的故事说与他听。
少女面对恩人，和盘托出。
少女名唤离珠，自幼生在花楼，是人族与魔族的子嗣。原本一张花容月貌，却在后天的成长中，突然生出红色瘢痕，宛若胎记，怎么也去不掉。
因为娇养多年，花楼主人便让她做了婢女，物尽其用。
只是不堪忍受花楼行事，便谋划着寻机逃了出来，无处可去，最终逃往这西郊阴寒山脉。
青年守着剑，默默点头。
他缓声道：“离珠，外面的世界又如何呢？”
离珠将自己知道的事说给他听。
她说得口干舌燥，便从怀里翻出藏着的小储物袋，拿出一竹筒水，以及一只凉了的馒头。
一边喝水，一边吃着馒头。
眼见青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馒头，离珠犹疑了一下，怯生生地掰了一半干净的馒头，小心递过去：“大人，您要吗？”
青年好奇道：“这是何物？”
离珠：“馒头，能吃的。”
青年接过，浅浅打量后，便尝了一口，食之无味，寡淡至极。
他正要丢掉，却看离珠吃得极为香甜，仿佛在吃什么人间美味般，也无意识地咬了几口，将那无味之物吞咽下去。
就这样，离珠在西郊山脉安顿下来，每天负责给青年讲故事听。
二人逐渐熟络，离珠也知晓青年的名姓，曜日。
传闻中那柄替阳脉的神剑之名。
离珠还知晓青年从未离开过这里，于这世间的一切都不熟悉。他甚至不知道天是蓝的，水是清的，树是绿的。
像是一个懵懂出世的婴孩。
后来二人逐渐熟络，离珠便总是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嚷嚷——
“大人大人，外面的天空是蓝的，不似这里都是黑的。”
“大人大人，外面还生长着许多颜色鲜艳的花草树木，若有机会，我带回来给你看。”
“大人大人，馒头不好吃，包子有肉馅，可好吃了！”
青年坐在剑旁，微笑着听她说话。
那些游魂时日短暂，青年并不想耽误它们的时间，此前许多疑惑之事，都从离珠这里得到了解答。
后来源源不断的游魂涌入西郊，离珠甚至还看见了相熟的人，眼泪扑簌簌滚落。
她以为自己受不住西郊的阴寒，不久也会死去，却没想到竟熬过了一日又一日，不仅炼气的修为瓶颈有所松动，脸上的大块瘢痕也缓缓消失不见。
青年并不讶异。
游魂不能碰触于他，但生灵于这阴脉中，与他相处，恰好能中和这阴寒之气，修炼也会事半功倍。
这样的变故，打乱了离珠的计划。
原本准备足够的食物，打算在西郊山脉安静地等死。现在食物快吃完了，自己还没死。
西郊山脉没有可以食用的东西。
离珠只能下山。
奈何又没有钱。
临行前，青年交给她一个储物袋。一打开，里面数不尽的灵石差点闪瞎离珠的眼睛。
离珠不敢多拿，青年便多给了她一些，还将一件法宝交给她防身。
离珠不敢去繁华地段，便戴上面纱，在西郊购置充足的食物、生活用品，以及买了各种说故事的话本，用袋子装了外面的新鲜泥土、花草、树叶以及流动的水和鱼，带回去给青年看。
青年第一次见，对这些都觉得很新奇。
“大人大人，给你吃肉馅的包子，还有软糯的糕点，今晚我们炖鱼汤喝罢！”
青年低头应了声。
手指正在拨弄鲜红的小花。
离珠笑着给他念故事听。
准备再充足的食物，总有吃完的那天，离珠隔一段时间，便会下山采购，每次回去都会给青年带些话本以及各种新奇的小礼物。
直到，离珠再一次下山，被盯上她许久的人抓住。
青年久等不至。
他第一次出现了茫然的情绪，起身离开身后的长剑，想要往外走去，却只被困于这一方天地。
青年坐回原地，耐心等候。
西郊山脉遍布浓黑怨气，几乎不分昼夜。
不知茫然地等了多久，最后等来的却是离珠看不清模样，四分五裂后被勉强拼凑起来的残魂。
“大人大人，我给你带花回来了。”
一朵盛开的小花从残魂扭曲的指节里坠落，掉进青年的掌心中。
花瓣鲜红似血，宛若第一次看见的红色小花。
“大人大人，我不能陪你啦。”
“我要走啦。”
那抹面目被撕扯到模糊的残魂，似乎是在微笑着与他告别。
下一刻，仿若再也支撑不住地裂成一片片，彻底消散。
青年怔怔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半空，甚至连怨气都不曾有，他伸手抓了抓，耳边仿佛还在回荡少女絮絮的话语——
“大人大人，我知晓你厌恶魔族，我就靠近你一点点，好不好呀？”
第35章
山中无日月。
青年孤坐在那里, 掌中那朵鲜红的小花逐渐枯萎，被严寒的霜雪轻轻吹落，悄然掩埋。
他依旧守在那柄暗金色长剑身边，望着一批又一批的游魂来来去去。
青年以前没有多余的情绪, 只谨遵主人离世前的嘱托, 镇魔除恶, 护日月城。
被主人从曜日剑里强行催生出来, 青年懵懂不知，只清楚自己的坚守。独自一人，从未觉得孤寂，直到遇到了那个叽叽喳喳的少女。
她教了他许多。
乍然消失，青年时不时地便会出神。以往并不会听过路游魂之语, 后来他学会了倾听，偶尔能从一些游魂口中听到有关离珠之事。
直到这些游魂消散，只余无神智的怨气后, 离珠这个名字便再也没有被提起过。
除了他，再无人记得离珠。
西郊山脉的游魂却没有消失过, 源源不断的游魂死后留在此地, 偶尔会提起生前之事。
漫长的岁月，青年默默倾听，让他心中那颗因为离珠逝去而埋下的困惑种子生根发芽。
人并非因魔而死，反而被同族折磨死去。山脉里无尽的怨气，也都是对太阴城的憎恨。
他不知道，太阴城，还是主人曾要保护的那个日月城吗？
此后不知多少年, 游魂不减反增，道不尽的血泪, 让一直不染尘埃的曜日剑生出了一道黑气。
青年入了魔。
他本以为自己与那些消散的游魂般，早已将离珠遗忘干净。
只是在入魔那刻，他依旧清晰地记起少女的音容笑貌，少女笑着与他说包子更好吃，递过来时，又怯怯地不敢接近。
他想说。
他不讨厌魔。
她这样的魔族何错之有？
西郊枉死的那些人、魔、妖，又何错之有？
负责镇魔的曜日剑灵，彻底入魔。
*
四周浓黑的怨气无声无息地往两边散去，青年盘坐在那里，轻抚身后那柄通体暗金色的长剑。
不似方才画面中呈现那般，曜日剑被漆黑的魔气一寸寸浸染，反而恢复最初的澄澈金色。
四处乱窜的浓黑怨气中，有几团明显有目的地飞向前，却不敢冒头，只是漂浮在青年周围，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崽崽变成的小黑团，再度窝在一根覆满冰霜的树枝上，一动都不动。
青年掀起眼，静静道：“你们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究竟是谁？”一团怨气尖叫道，“我伏羲宗宗主怎会入魔？变成令人不齿的魔头！”
“伏羲宗宗主的确不会入魔。”青年微笑道，“我亦不是伏羲宗宗主。”
“我的主人，是光风霁月的人族。”
“他的牺牲，追究其源头，并非因魔族，而是败在人族的贪婪之下。”
“你说谎！”那团怨气再次尖叫，“魔族嗜杀卑劣！若非魔族屠城，何来的曜日剑替阳脉，丹域还于天地，重塑日月城！”
青年温柔抚剑，喃喃道：“替阳脉啊……”
另一团怨气沉稳恭敬道：“您是曜日剑……前辈吗？”
青年点头：“我是。”
原先那团怨气怒斥道：“入魔的曜日剑灵，简直玷污我宗曜日剑！”
第三团怨气忍无可忍地加入混战：“闭嘴吧秦萱！还搞不清楚情况是吗？再多说一句，小心第一个死的便是你！你自己想死，可别拉上我们！”
沉稳怨气镇定道：“兹事体大，还请前辈点悟。”
青年的手指被锋利的剑刃割开，鲜血缓缓淌下来，他一字一顿道：“我曾遇见过梦魔，它的梦域，即便不用搜魂之术，亦能搜刮出一些记忆。”
“当年此地阴阳两脉相辅相成，阳脉却不知缘何枯竭，不过是有人想要将阴阳两脉彻底据为己有，结果却让阳脉断绝，只余阴脉，招致祸患。”
沉稳怨气：“口说无凭。”
青年拎出一只面部被灼烧的头颅：“这是当初参与的主事人之一，脸上这无法去除的伤痕，便是被断绝的阳脉灼伤。阳脉伤了他根基，一身修为再无法寸进。趁着这只脑子还完好，搜魂便知。”
沉稳怨气暗指：“据我所知，前辈应当是不能离开曜日剑的。”
“是啊。”青年应了声，轻缓道，“所以我与梦魔做了交易。”
“竟与魔王做交易！”秦萱低声碎碎念，恨不得狠狠斥责这个辱没宗门的没用剑灵。
“与魔王做交易又如何？”青年不解道，“若失去神智的魔族可恨，那自诩理智，为了一己私欲，便坑害一城百姓，乃至滥杀无辜的人族，又当如何呢？”
“西郊山脉里永不散的怨气，你们只道是魔族所为，难道真是魔族所为吗？”
“枉死之人何辜？”
秦萱还想再辩驳，却突然语塞，最后只得嘴硬道：“你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为那个低贱的魔伶实施报复罢了！”
话音刚落，秦萱的那团怨气便被生生打散，整个人重重摔落在地，从喉咙里呕出大滩的血，毫无挣扎之力。
做遮掩的帷帽碎裂成两半，光着的脑袋都染了血。
“前辈！”沉稳怨气连忙道，“师妹她尚且年幼，有口无心。我代她向那位故去的姑娘道歉，还望前辈莫要与她计较。”
青年懒得再多话。
他的血，已染红小半金剑。
另一只手按下去，五指扣住那颗头颅，一段段记忆光球便漂浮出来，如走马灯般，展开连续不断的画面。
那颗保存完好的头颅也随之萎缩，皮肉溃败，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搜魂后的记忆做不得假，人族谋划占据阴阳两脉之事历历在目，证据确凿，再无可辩驳。
也的确是因为这群所谓太阴城的世家之人，害得阳脉断绝，阴气大盛，招致日月城的祸端。
江停沉默了很久。
无论是此地被误认成当年屠城后的残余怨气，还是日月城之祸，人族都难辞其咎。
柳芊芊那团怨气忍不住道：“可是前辈，您不能因为一些人族中的害群之马，便牵连至整座太阴城啊。那些人何其无辜！”
青年阖目不语。
须臾，他甚至微笑起来：“是啊，何其无辜？”
“整座西郊山脉，又死了多少无辜之人？就因为他们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人不人、魔不魔、妖不妖，便不算作太阴城的生灵吗？”
“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我到底又在保护谁？”
剑刃割至青年的掌心，鲜血沿着剑身流淌下来，逐渐将通体暗金色的长剑染成彻底的血红。
柳芊芊还欲再劝，停在树枝上的小黑团突然出了声：“自然是想保护谁就保护谁。”
“坚持你所认为的，坚定你所去做的。世间，并不只有一种道。”
青年仰头看去。
透过四面流窜的浓黑怨气，看向那只待在树枝上，不起眼的小黑团：“我当真可以自己决定吗？”
小小的黑团仿若居高临下：“旁人说再多，不过是违背本心。自己做决定，才不会遗憾与后悔。”
青年笑了笑。
柳芊芊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急切阻止道：“前辈莫要听我师弟所言！他年纪尚小，胡言乱语！这护城阵法乃是望月宗宗主布下，目的便是为了保护太阴城。前辈您将此阵转至吸食全城精气的阴毒阵法，本就有伤天和，还违背布阵之人的意愿。想必您的主人也不愿看到这一幕，早早停手，才可补救！”
青年哂笑地摇了摇头。
“我倒是觉得你那位师弟说得很对。”
柳芊芊大惊。
恨不得重回过去，将姬九珏那张乱说的嘴给堵住。
其余怨气团也惶惶不安，一个个盯着那只搭在树枝上，老神在在的小黑团。
没有再给旁人劝阻的机会，鲜红血液浸染曜日剑的每一寸之后，霎时间，暗金色光芒大盛，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下一刻，拥挤于西郊阴寒山脉的怨气荡然无存，变回去的众人狠狠跌落在地，强劲的碰撞，让所有人都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在这其中，有一只怨气散去的小黑团，被悄悄拢入了暗金色光芒之中。
没有人发现。
除了顾棠。
但她挪动手指，也进不去那团暗金色的光。
“外面的，是你的那位姐姐吗？”青年平静地问他。
姬九珏轻轻颔首。
自他们进入西郊山脉，一举一动便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青年复又笑了笑。
“想要的，便不要错过。我亦是经历了数百年，才懂得这个道理。”
他低语一句：“我不厌恶魔族。”
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给旁人听。
姬九珏淡然道：“你我不同。我想要的，无论如何都会到手。”
“若我当年有你的半分……”青年蓦地止住话头，“仅是剑灵罢了，寸步难行，连活物都算不上，又能一直护住谁？”
姬九珏完全无法共情对方。
大抵他骨子里就没有良善这种东西，更没有眼前剑灵即便入魔，也要保护众生的大义。
曜日剑刺目的红光大盛，青年仰起脸，整张脸沐浴在暗金色的光芒中，正在缓缓消散。
继其主人献祭后，剑灵也要为了太阴城而献祭。
“我好像从未叫过她的名字。”
“离珠……”
“此后，大抵再无人记得她……”
姬九珏还惦记着他的魔气本源，毫不犹豫地给出承诺：“放心罢，日后我会命人著书记录下来，会有许多人记住她。”
青年真切地露出笑：“谢谢。”
在对方即将彻底消逝时，姬九珏开出条件：“你的魔气，要归我。”
青年：“好。”
暗金色光芒散尽。
被拢入的白衣少年身形显现。
当着顾棠的面，姬九珏没有任何防备，直接吸收了那团亲近他的纯粹魔气。明晃晃的浓黑魔气，被纳入身体中。
白衣少年被魔气冲撞，仿若承受不住般，稍稍向前俯身，垂首时，颊边露出浅浅的笑涡。
他在等，顾棠的反应。
第36章 [增尾300+字]
进不去暗金色光团, 顾棠选择重新登陆游戏，企图蒙混过关进去，谁知屏幕画面一经定格，便看到崽崽被未知的乌黑物体袭击。
【崽崽！】
顾棠急切之余, 两根手指自发夹住崽崽的腰身, 让他免于因为用力俯身而倒下去。
被夹住的崽崽看上去很是虚弱。
那团黑气撞击过来, 钻进他体内, 便消失不见。
因为魔气与怨气颜色相似，顾棠根本分不清，只忧心忡忡地询问道：“崽，那怨气进了你的身体，会不会有事？要如何才能祛除？”
姬九珏：？
哪里来的傻子？
连怨气与魔气都分不清？
一个金色框框弹出来——
“姐姐, 那是魔气……”
崽崽俯身咳嗽两声，攥住的手背绽起青筋，似乎难受至极：“是剑灵的魔气, 被我的身体自发吸收。”
顾棠知晓他是神魔血脉，即便自发吸收魔气, 也完全符合背景设定。
不知道贸然纳入魔气会不会有损崽崽身体, 她连忙翻出一些治伤以及固本培元的丹药，递过去。
“崽，你要不要吃些丹药？”
崽崽眉头紧皱，轻轻摇头：“这魔气于我，并无大碍，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完全纳入。不过趁其还未融进身体，还有机会能够逼出。”
没有听见顾棠的心声, 姬九珏稍稍仰起脸，鬓角黑发被汗湿, 肤色愈白，将本就偏秾艳的五官凸显得越发精致，仿若鲜活的油画般。
他眼眸微阖，露出虚弱的笑，唤她：“姐姐……”
“你，想要我祛除魔气吗？”
像是恶魔低低的引诱，他再度轻声一句：“只要你想，我便去做。”
想不想崽崽祛除魔气？
毋庸置疑，顾棠是想的。
毕竟修真界中，成神万人敬仰，成魔则人人喊打。
谁不想自家的崽拥有一条畅通无阻的光明大道？
至于另一条路都不算是布满荆棘了，而是步步尖钉，走一步便会被扎一下，刺破肌肤，深入皮肉，血流不止。
但是……
顾棠看了眼虚弱的崽崽。
她问：“崽崽，这些魔气会伤害你的身体吗？”
崽崽摇头。
“那逼出魔气，会伤害你的身体吗？”
崽崽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顾棠笑着揉他被汗湿的头发：“那我们就不逼出魔气啦，崽崽好好将其融入进去……应当是能变得更强大罢？”
姬九珏沉默不语。
半晌，他说：“确实会更强大。”
顾棠催促他：“那趁着其他人还没醒，快些将魔气吸收干净，姐姐给你放风。”
崽崽站在原地没有动，反而困惑道：“为何？若吸入过多魔气，便极为容易成魔。姐姐是希望我成魔吗？”
“姐姐不希望你成魔。”顾棠很坦诚，“但是相比于成神与成魔，崽崽的身体更重要。”
姬九珏倏然掀起眼帘，眼瞳乌黑而深邃：“伤害只是一时的。”
“那我也不想崽崽受伤。”
【无所谓，我的崽，我会溺爱。】
【多一次受伤就是多一份危险。】
少年长睫轻颤，似乎不明白道：“仅仅受伤，便可祛除魔气不好吗？”
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祛除魔气。
顾棠突然意识到，或许是她一厢情愿，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了崽崽。
于是，她询问道：“那崽崽是想要祛除魔气吗？”
姬九珏听完突然笑起来。
“我不想。”
“崽崽不想，那祛除魔气就不好。”顾棠戳戳他的脸颊，“崽不是教剑灵教得头头是道，怎么到自己这里就犯糊涂了？你认为要做什么便做什么，遵循自己的意愿，省得日后遗憾或后悔。”
“姐姐说的是。”崽崽抿出笑涡，“那我便融入魔气了？”
顾棠：“好。”
【区区魔气！即便没有光明的未来，阿妈也会给崽创造美好的未来！】
姬九珏轻轻弯唇。
美好的、未来？
盘坐在地的少年，毫无预兆地掀开眼，像是天马行空地想到了什么问题，颇为好奇道：“姐姐，倘若在这个世界，你只能选择一个，你会选择谁？”
【这个问题还用选？】
【这个世界难道还有比我崽更重要的吗？】
顾棠毫不犹豫：“当然是崽崽！”
姬九珏唇畔弧度牵起：“姐姐要不要再想想？”
【是崽是崽就是崽！】
【小脑袋瓜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姐姐还不够爱你吗？】
竟然怀疑她独一无二的母爱！
顾棠打字：“是笨蛋崽！”
姬九珏不理会她的用词，凤眼微弯，稍稍歪头道：“那下一个问题——”
“姐姐，你的名姓。”
第37章
正在屏幕前控诉崽崽的顾棠微怔, 她看眼另一边怨气散去，倒得横七竖八的修士，下意识催促道：“崽快吸收魔气罢，他们醒来就麻烦了。”
过于生硬地岔开话题, 也只是让姬九珏长睫低垂, 唇角漾起轻轻的笑。
她不想让自己知晓她的名字。
金色框框从屏幕里弹出来——
“好。”
在地面打坐的好奇崽崽终于能够安分地阖目修炼。
来回观察后, 发现崽崽周身没有冒出黑气, 顾棠便收回盯着那群昏迷修士的视线，四处拉动屏幕，全方位无死角地近距离看崽崽。
非常真实的美貌。
建模精细得宛若真人一般。
若非崽崽是游戏人物，顾棠都以为他是拍游戏改编影视剧的大明星，当然这模样是现实中无法想象的美貌。
果然是这个游戏做得太精良了。
被崽崽问及名字的那一刻, 顾棠沉浸的意识仿佛瞬间抽出游戏，后知后觉地感觉有点奇怪，但……倒也没有那么奇怪。
谁家游戏崽崽会问玩家名字啊？
然而代入自家崽, 顾棠接受良好。
只是和游戏崽崽说名字什么的……
总感觉不太好意思？
顾棠一口一个草莓干，突然眉头轻蹙, 关键要素察觉。
不对, 崽崽为何要问她名字？
明明以前都没问过。
等等，知晓名字，是想要与她平辈？
她可是他阿妈耶！
外带姐姐的身份！
这诡计多端的坏崽！
顾棠打定主意绝不告诉崽崽。
【我是绝对不会告诉崽我叫顾棠的！我要做崽的阿妈和姐姐！】
姬九珏险些咳笑出声。
那可真是极好。
他已经知道了。
*
曜日剑灵用自身骨血荡涤那柄曾被魔气浸染的曜日剑，换回最初纯粹无垢的镇宗之剑。
浓黑的怨气因剑灵献祭而散去，整座西郊山脉仿若重见光明。日光明亮，斜斜落下的光束，轻易便刺破这满是阴寒之地。
枝头凝结的霜雪, 开始出现些许融化的痕迹。
遥遥望去，都能清晰看见连绵山脉的尽头, 再无遮挡的晦暗。
那柄暗金色长剑深深扎进泥土中，依旧充当替阳脉，镇阴气的作用。
躺在地上的弟子们一个接一个地醒来，靠着树干的姬九珏亦眉头轻蹙，眼皮颤动，随后才睡意朦胧地睁开眼。
江停反应最快，他警惕起身，一眼便瞧见不远处的曜日剑。
其他弟子的目光，也尽皆落在那曜日剑上。表面无波无澜，实则心思各异。
众人暂时都没有动静。
江停不动声色地观察，看清陆灵眼中掠过的精光时，倏忽叹息道：“此乃我伏羲宗的镇宗曜日剑，是先辈用来替太阴城阳脉之用。我知师弟师妹们急于将曜日剑带回宗门，只是不能枉顾太阴城百姓之性命。”
柳芊芊颔首：“江师兄说得在理。”
楚越自然跟随心上人，掷地有声道：“以我伏羲宗镇宗之剑，换太阴城百姓万万生，确乃我伏羲宗之幸。”
赵影沉默地点头。
姬九珏同样敷衍点头。
另一边，受伤最重的秦萱至今昏迷不醒。
江停看清己方实力，再看看突然嗤笑的陆灵，即便有一人隐于背后，但对方仅有两人，倒也不惧。
“柳师妹，姬师弟，请你们在此设下阵法，护我曜日剑。”江停诚恳请求。
这防的是谁，就差没有明说。
陆灵又怒又气。
她是对这曜日剑心动不假，可若江停开口，她也不会再行争夺。
陆灵越想越气，声声质问道：“江停，我陆灵在你这里，便是这样的人吗？”
江停垂眼：“抱歉。”
陆灵气得甩袖便走。
顾棠瞧着柳芊芊脸上掩不住的笑容，以及楚越强打精神，却难掩落寞的模样，只想拆包瓜子开始嗑。
修罗场！扯头花！
她爱看！多来点！
“修罗场”和“扯头花”在顾棠心里算是高频词，姬九珏深黑的眼瞳微转，也看不出能与这两个词搭上关系的人或场景。
在江停的请求下，姬九珏与柳芊芊商量好最佳的防御阵法，便集结众人之力，将曜日剑保护起来。
也就在阵法成型的那一刻，整座太阴城的护城阵法，也即是剑灵转化后的阵法，正在缓缓消失。
众人像是突然被大力向后拉扯一般。
转眼间，便于西郊林中消失不见。
*
失去护城阵法，整座太阴城依旧如一头乌黑巨兽，静静矗立在奇特地势之间。
城墙巍峨，鲜红旗帜猎猎，却无一人守卫。
城中光景寂寥，四通八达的街道空无一人。街道上很久未曾清扫，落了满地的枯叶，打着卷儿地被风扬起。
街边做各种营生的，有些门户大敞，却不见人影，有些屋门紧闭，落上的锁已经生了斑斑锈迹。
原先在客栈下榻的伏羲宗弟子们，也相继醒来。
姬九珏虽然早有准备，但在意识回笼时，还是不免躺在满是灰尘的床榻上醒来。
江停比他更惨。
盘坐在地铺上，整个人身上都落了一层灰。
他刚清醒，没有姬九珏的先见之明，猛地吸入一口气，旋即呛了一大口灰，咳嗽不停。
姬九珏淡定起身。
江停呛咳许久，喘息着刚要说话，再度吸入一口灰。
如此三次后，江停终于学会捂住口鼻，说话闷闷的：“姬师弟，劳烦你开个窗。”
姬九珏轻轻摇头，他同样捂住口鼻：“脏，还是你去罢。”
江停很少被师弟师妹拒绝，他停顿两息，见姬九珏一动不动，终于认命地一边捂住口鼻，一边开窗。
之前众人合力的防御阵法，已经抽空江停体内所有的灵气，他略显疲累，慢慢开窗，生怕动作太大，沾染更多的灰尘。
好不容易开了窗，江停刚松开捂住口鼻的手，想要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时，迎面吹来一阵风，席卷着窗沿脏污的灰尘，生生糊在江停的脸上。
可谓是冷冷的风，在脸上胡乱地拍。
崽崽还低着头，往江停身后挪了挪。
人形挡灰牌get！
现场画面一度很好笑，害得顾棠不得不来回拉动屏幕，不错过男主乌黑的脸，以及崽崽灵活挪动的jiojio。
江停在原地缓了很久。
他默默用储物袋里的灵泉洗干净面容，才转身面对雪白无暇的师弟，正要说话，又再次捂紧口鼻：“姬师弟，我们去看看其他同门罢？”
姬九珏轻轻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门。
自然还是江停打头阵，艰难地与灰尘搏斗。
谁能想到，恐怖如斯的男主光环，竟败在小小的灰尘之下？
顾棠已经快笑疯了。
江停被尘埃折腾得灰头土脸，一边擦脸擦脖子，最后实在受不了，吃了一粒恢复灵气的丹丸，短暂结束与灰尘智斗的一生。
其余人也相继从客房里走出来。
整个客栈静悄悄的，二楼栏杆上都堆积乌黑的灰尘，斜斜往下看去，下方屋门大敞，年轻的店小二正倒在门边，形容枯槁。
江停第一时间飞身下去。
他快步走至门边，查看那位店小二的情况。
好在保住了一条性命，仅是失去了些许血肉精.气，待日后好好将养，便能重新养回来。
突然想起来西郊的三位同门，江停连忙抬头问：“姬师弟，你的灵气不再消散了罢？”
姬九珏点头。
江停稍稍放心，又嘱咐几位师弟师妹几句话，其余人迅速散开，包括有伤在身的秦萱，都去查探客栈中人。
昏睡的住客们，或多或少地都失去血肉精.气，身体不康健之人，甚至因精血损失而亡。
徒留一具白骨。
其余人，不日便会醒来。
姬九珏跟着众人，如游鱼般穿梭一间间客房，一番打量后，突然觉得这剑灵颇有意思。
他记得原来文中的剧情结局，剑灵被男女主游说，最终选择护佑太阴城众生，补上了大团圆结局。
现在看来……
结局，改了。
第38章
昔日繁华的太阴城仿若一座被遗弃的孤城, 城中萧瑟，枯叶纷飞。
伏羲宗一行人休息片刻，便出了客栈，准备去寻西郊的同门会合。
陆灵虽然与江停置气, 在客栈里没有现身, 但此番离开, 她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秦萱受了不轻的伤, 懒得再讥讽她，只用一件衣服将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给裹起来。
她脸色苍白，低着眼，醒来后在同门那里知晓事后的来龙去脉，便一直惦念那柄被布下阵法, 留在西郊山脉的无主曜日剑。
就在前不久，秦萱透过某间客房打开的窗户，给父亲送去传音符, 告知曜日剑之事。
那该死的曜日剑灵，竟入了魔, 生生给他们伏羲宗蒙羞！
虽然剑灵已死, 但谁知道曜日剑会不会再生出第二个不分黑白，被人利用的蠢剑灵？
不如早早取回去！
她伏羲宗的镇宗之剑于此地镇守千百年，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至于这座即便无魔，亦生出无数怨气的太阴城，还有什么护佑的必要吗？
*
众人沿着空旷的街道，脚下枯叶踩出轻微的咔嚓声音，一路向前。
出了客栈的这条街, 他们数日来逛过许多次，本来应该极熟悉的各个商铺, 如今看来，却是充斥着别扭。
在江停回忆似的说了句“那间包子铺不见了”，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地发觉不对劲。
“这里怎么少了家胭脂店？”
“咦？前方竟多了一家酒楼？”
“还有这里这里！我记得是家生意不错的客栈，怎么是个废弃的空屋子？”
柳芊芊说着说着，便开始兴致勃勃地找不同，楚越跟着她一唱一和，两人欢快的声音响彻在街道上。
落在后面的江停，则姿态谦逊地问起精通阵法的姬九珏：“姬师弟，这般变化，你如何看？”
“虚虚实实。”姬九珏不紧不慢地向前走，“此阵，溯洄的那段光阴融入原来真实的世界，所以会造成真实之人与虚幻之人共存。前者若死在阵中，肉身便会化作养料，供养那位与剑灵前辈达成交易的梦魔罢。”
江停不了解阵法，只寻关键处询问：“梦魔若需血肉精.气，为何不在阵中直接杀了我们？”
“曜日剑的剑灵，即便道心摧毁而入魔，也不会放任梦魔胡乱造杀孽。”姬九珏垂首轻摇，“若它真想杀我们，轻而易举。”
江停遥望四面八方，除了他们，空无一人的街道，不赞同道：“可它还是因一己之私，害了全城百姓。”
“魔就是魔。”
“曜日剑这等至纯至阳之剑，都无法化解剑灵的魔气，让剑灵铸成大错，可想而知这魔气之害。”
姬九珏不再言语。
他落后两步，摸向储物袋，找出了顾棠给他买的拇指大小的小面包，慢条斯理地一口一个。
江停睇他两眼，尤其是他手中的小面包，据说是散仙前辈特意为他准备的灵食，不自觉露出羡慕之意。
虽说他已辟谷，无需再进食，偶尔吃些灵食，也只是想尝尝味道，但这不代表他不羡慕对方师父对徒弟的悉心与关照。
同门师兄频频看来的渴望眼神，姬九珏当然……是不会给他的。
顾棠看着崽崽倒了一手的小面包，便揣回包装袋，那副好似要分享的模样，让男主的眼睛都微亮起来。
随即，崽崽便一仰头。
将所有小面包都吞了下去。
男主提唇微笑，快进到嘴角耷拉，双唇微张的惊愕表情，顾棠能笑一年。
坏崽！
等崽崽吃完小面包，顾棠轻触他刚刚还微鼓的脸颊。
崽崽双眼微弯，很是高兴。
他仿佛吃多了般，轻轻捂唇，无声道：“姐姐认为江停所言如何？”
顾棠认真想了想，最后打字道：“魔气会使魔都失去神智，确实很可怕，但人心更可怕。太阴城之事，追其根源，其实与魔没多大关系。”
“姐姐怎会这样想？若非是魔，日月城便不会惨遭屠城，更不会有入魔的剑灵转化阴毒之阵。”
顾棠没想到崽崽竟然会对魔有这样大的不满与偏见，她敲字的速度逐渐慢下来：“崽，太阴城惨遭屠城，确实是大魔之过，魔难辞其咎。在此之前，则是一些贪婪人族想要侵占阴阳两脉，故而让阳脉断绝，只余阴脉，阴气引来魔族，招致祸端。”
“说到剑灵入魔，也并非因人魔混血的离珠，而是他自己所听所见所思所想，最后判断出与主人嘱托相悖的结果，是千百年坚守被打碎而入的魔。”
顾棠还是很佩服那位剑灵的。
按照书中设定，入魔之人多会性格大变。即便是修为高者，心智坚定，起初影响小些，后面都会时常控制不住情绪。若是被过量的魔气冲撞，更是容易失去神智，吞噬魔族，残害人族与妖族。
剑灵自主入魔，后被梦魔诱使，却还能保持住清醒，最后不受魔气影响，甘愿献祭于天地。
“魔族有很多错。这件事上，魔族有错，但人族过错更大。不要只看一边，崽崽莫要着相了。”
“姐姐说得是。”
说出去都无人敢信，他作为一个魔，今日竟被人教导不要对魔族有偏见？
姬九珏觉得分外好笑。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用学来的腔调落寞道：“人人都厌恶魔族，姐姐也是厌恶魔族的罢……”
“不，我不厌恶正常的魔族。”
【发疯滥杀的魔族还是算了。】
对方没有掩掩藏藏，心口合一，过于诚实的态度，让姬九珏情不自禁弯了凤眼，露出颊边笑涡。
“我与正常魔族无异。”
“所以……”
“姐姐，喜欢我罢？”
白衣少年落在众人身后，微仰起脸，微弯的凤眼里溢出细碎的光，好似亮晶晶的请求与期待。
顾棠按着输入框的手一抖。
她的手很诚实地放大崽崽那张盛世美颜。
宛若真人祈求一般。
他像是站在她面前，请求她喜欢他。
哪里会有人这样啊？！
不对，哪里会有崽这样啊！
顾炀给她拿外卖奶茶进来，注意到自家小妹面红耳赤的脸，随口问道：“是不是空调温度调高了？怎么脸红成这样？”
顾棠：“……”
脸、红、成、这、样？
“确实有点热。”顾棠下意识反扣手机，抬手给自己扇风，“啊，刚刚看游戏入了迷，都没注意到，幸好有哥哥提醒。”
顾炀感觉妹妹傻了。
知道热还不调低温度，只知道用手徒劳扇风。
他帮忙调低了空调温度，靠在沙发上睡觉的妈妈也在两人的说话声中醒过来，知晓事情前后，笑道：“我们棠棠是怕妈妈冷，把自己给热着了。”
顾棠模糊应了声，双手捂着泛红的面颊。
她开始低头喝奶茶，企图转移注意力。
顾炀与妈妈闲聊起来，突然记起顾棠之前说想看的一部电影，便拖着妈妈和妹妹，去三楼的星空影音室里看电影。
影音室里很暗，天花板的深蓝星空光影时不时晃过，前方大屏里传出流利的英文。
顾棠喝了小半杯奶茶，终于缓过神。她想翻过手机，然而左边坐着哥哥，右边坐着妈妈，要是翻手机屏幕和崽崽说喜欢之类的话题，简直就是社死现场。
她聚精会神看了片刻，终于装作突然肚子疼，以最快的速度溜出来。
按亮屏幕，游戏还在线。
屏幕里的崽崽缀在众人身后，距离越来越远，像个迷失的小尾巴，身影都透着落寞。
顾棠小小戳了他脸一下。
“喜欢你。”
“喜欢崽崽。”
第39章
【最最最最喜欢崽崽！】
【阿妈爱你啾咪啾咪！】
一直没有等到回应的姬九珏, 乍然看到两行黑字，以及对方雀跃的心声，低垂眼睫，雪白的面孔浮现出一点委屈。
“姐姐没那么喜欢我。”
“否则怎么现在才来。”
金色弹框里出现崽崽小小的控诉, 顾棠挠了挠脸, 不自觉就开始哄他：“才没有, 很喜欢崽崽。刚刚是姐姐突然有事, 要离开一下。”
【总不能说崽崽犯规了吧！】
【谁会主动请求喜欢啊啊啊！】
姬九珏不明白什么犯规，但知晓她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他凤眼微弯，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太阴城静寂，虽隔着稍远的距离，放出灵兽狗子撒欢的柳芊芊, 因为要扯狗子的牵绳，还是遥遥望见了突兀消失的两条长街。
“花街……是不是消失了？”她惊愕地喃喃。
本应该往相对方向走的柳芊芊，忍不住带着狗子向前看了看, 往日里长河两岸再繁华不过，此刻却空空荡荡, 仿佛之前的热闹都是一场幻梦。
难道太阴城的花街仅存在于阵法中？
柳芊芊虽没有来过太阴城, 但知晓太多城内花街里的奇闻异事，从过去到现在的传闻，能够如数家珍。
前不久新出的话本，便是说太阴城一位花娘与大宗弟子凄美的风花雪月。
据传话本是有原型的。
有真实之事做基调，柳芊芊为此还难过了好些时日，如今再看，哪还有花楼的影子？
她注意到身后走上来的人, 希冀道：“江师兄，这里是有花楼的罢？”
江停多年前曾来过太阴城, 那时候远远看去，便知奢靡到极致，与阵法中的并无二致。
他稍稍颔首。
柳芊芊吁了口气，庆幸并未被欺骗，扯着的狗子已经不耐烦了，想冲到后面跟随自己真正的主人。
顾棠则快速拉扯屏幕，绕过遮挡视线的黑瓦白墙，瞧向那原来花街的位置。
再空旷不过。
河水清澈，缓缓流淌，两岸只零零落落绑着渡船的船只。再无之前如熔金落日般坠入湖面的灿亮灯火，也无四面抛洒鲜花、金片的纸醉金迷，仿佛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一处风景。
顾棠看完那些白色对话框，挪动手指回来问崽崽：“崽，花街怎么不见了？剑灵做的吗？”
姬九珏无声应了。
顾棠惊诧又好奇：“这是如何做到的？花楼里的人呢？”
如何做到？
自然是献祭了自己的骨、血、灵，乃至所有，最终求得一个因果。
想死的苦难者终于得到解脱。
残害者的血肉精.气补足旁人。
如此，十不存一。
也算是荡然无存了。
这份因果，也应在了整座太阴城百姓身上，被吸走部分血肉精.气的恶人，即便醒来，也会越来越虚弱，其血肉精.气会补足给那些与人为善之人。
当然，若那恶人一改本性，做尽好事，血肉精.气便不会再流逝。
这是剑灵所认定的善恶因果。
让苦难者解脱，送亡者安息。
虽然只是小小的太阴城，虽然这份因果会随着代代相传而减弱，直至消失不见。
但这是剑灵所能做到的所有。
它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坚守。
似乎……同样摆脱了固有命运。
不再是个天道傀儡。
姬九珏心情颇好地微笑道：“虽不知晓剑灵如何做到的，但无需姐姐再动手，这不是很好吗？”
他还记着傻姐姐对花楼混血可是耿耿于怀的呢，浪费了好些本来给他的宝物。
顾棠想想也是。
按照剑灵的性子，如今的那些花楼可怜人大抵是被安置到安全的地方了罢？
她开心地绕着河岸看来看去。
姬九珏无声叹息。
天真、好骗。
放在任何一个修士身上，都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放在她身上，倒是刚刚好。
*
众人没有耽搁多久，如今的太阴城十分安全，不消多时，便奔赴至西郊。
西郊比之阵法中的更加荒芜，即便是青天白日，也透着一股阴寒。
草叶上沾染的霜雪被日光融化，又密密凝结，接着再次融化，如此反复，最终化作叶尖向下，流淌雪水的青翠叶子。
三位同门歇息的客栈，在真实地城中并不存在，他们三人歪歪斜斜地躺倒在空地上。不远处，还躺着一位背剑的少年，以及一具压着剑的森森白骨。
血肉已经被啃噬干净。
想必便是那位死于阵法中的昆仑剑派女修。
姬九珏还说给顾棠听：“那便是昆仑剑派的女修，我没有骗姐姐。”
一个字不说委屈，却处处透着委屈。
顾棠趁人不备，揉崽的头发。
“是姐姐误会崽崽了，那多喜欢崽崽一点好不好？”
崽崽叹气：“不好。”
顾棠：？
呵！崽子！
刚刚还在请求自己喜欢他，现在得到就弃如敝屣了。
崽崽微仰起脸，眼里有些难过：“我要姐姐不要骗我，永远也不要骗我。倘若你不愿说，可以不说，也不要骗我。”
不知怎的，顾棠突然想起崽崽之前被抽取的记忆画面。其中有一幕画面，崽崽被伏羲宗宗主收做徒弟，后来被欺负时与先前承诺过护他的师兄师姐求助，却换来对方不咸不淡地和稀泥两句，将两边都安抚下来。
紧接着，崽崽就因为告状，受到更过分的欺.凌。
别人只是在初次见面时，因身份客套敷衍一句，崽崽却当了真。
顾棠忍不住伸出两根手指，触向崽崽的腰侧，做出拥抱他的姿势。
“好。”
【我们崽崽好容易轻信旁人哦。】
【以后要是找伴侣，这可怎么办吧？】
【我也没找过，哪里分得清好坏？】
【完了，两个傻白甜，建议断情绝爱。】
姬九珏险些笑出来。
他知道，她应下，便会做到，就像说要保护他一样。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那般喜欢他，明明非亲非故，却偏想做他所谓的亲人，或许是天道蛊惑了她什么。
前方的师兄师姐正在唤他们。
侧方的赵影向前走时，叫了他一声。
姬九珏唇角微弯地应下。
深幽的眼瞳匆匆掠过，并未在对方身上停留，只是唇边笑意愈深。
这个在屏幕里存在感极低的身影，让顾棠惊了一下。
“他是不是看到崽说话了？”
崽崽：“无妨。”
“我有个散仙师父，无声对话又如何？”
顾棠：“对哦。”
她总是会忘记这个装x的身份！
以后若崽崽遇上强大对手，还能装神弄鬼吓吓对方！
罗遥三人吞服丹药后，幽幽转醒，好在只是损失些精.气，能够通过静修补回来。
与此同时，笼罩于整个太阴城的阵法，最后一丝灵气也彻底消散。
西郊山脉内部传来轰隆隆的声响。
冰冷的女声响彻于城中的每一角：“望月剑冢，有缘得之。”
传出巨响的方向，一束耀眼的银色光辉直冲云霄。
远远跟来的陆灵，掠过身侧时如一道残影，只冷声落下一句：“我不动你们曜日剑，你们伏羲宗也妄动我宗望月剑！”
“凭什么？”秦萱高声挑衅道，“你是不想动曜日剑吗？你分明是动不了！”
“况且这位留剑之人说了，有缘得之！这柄镇宗之剑必定留于我伏羲宗！”
陆灵当真想回头撕烂她的臭嘴。
但望月剑当前，其他任何事都不重要。
她轻唤了声陆亦，突然出现的黑衣青年，以更快地速度冲上前。
望月剑既出，必然会引得各方争夺，她们必须要最先进去，才有更多的机会夺回望月剑。
后方的秦萱出了口恶气，自觉舒坦不少，雀跃提议道：“江师兄，我们快去望月剑冢罢，说不定能得那望月剑。到时候我伏羲宗便能有两柄高品阶的半圣器了。”
“我等为曜日剑设下阵法时，陆灵并未出现打扰，否则不会如此轻松。”江停沉沉叹道，“更何况，这望月剑本就是望月宗之物……”
“那望月剑冢都说了，有缘得之。”秦萱冷哼一声，“说不定就是当初那位望月宗宗主觉得这柄灵剑不适合留在望月宗，特地将其带走，留给有缘后人呢。”
“江师兄，你天生与水相亲近，这望月剑属性柔和，若能得了这望月剑，与你山川河海的丹象也是相辅相成，于丹象成长再好不过。”秦萱将裹着光溜溜脑袋的黑布在下颌打了个死结，了然道，“江师兄，你当真不想要吗？”
江停怎会不想要？
原本还犹犹豫豫的神色，在听完秦萱的话语，顷刻便转化为坚定。
“既是有缘得之，那我便去闯一闯这望月剑冢！诸位同门，不若都去闯一闯这望月剑冢，即便我得不到，若你们得到，于我伏羲宗也是好事。”
正义凛然的话，立即得到众人响应。
姬九珏无趣地扯着唇。
想要就想要，怎的这般虚伪？
“姐姐，若你想要，会如何说？”
顾棠口出狂言：“我们女人想要的怎么都得搞到手。”
姬九珏险些没绷住笑。
恰好，他虽是男子，却也是这样想的。
上一世遗落的东西，也该拿回来了。
第40章
往日被怨气充斥的西郊山脉, 褪去浓墨的黑色，现出原本遍布冰霜枯枝的模样。
入目所及，一株株冲天的高大树木，树皮苍老, 没有生机。地面铺了一层浅浅冰霜的泥土, 极为坚硬。
没有怨气威胁, 众人行进速度愈快, 在阴脉的尽头发现那处被隐藏起来的剑冢秘境。
灵气萦绕于两株枯树之间，波动四散，中心形成银月模样的漩涡状。
即便隔着漩涡，也能隐隐听见里面万千的剑气铮鸣。
江停以两指御剑诀，挥剑入漩涡, 甫一进去，便被里面的灵剑给生生震散。
越是厉害的灵剑，便越是不容人挑衅。于是, 那道剑诀不仅被震散，数道剑意还顺着剑诀而出, 攻击江停。
江停连忙挡下, 接连后退两步，将乱了的气息稍稍调整，拱手向前行了一礼：“晚辈伏羲宗弟子，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他回头告诫众人道：“确是剑冢无疑。剑有灵，莫要做出任何试探之举。”
虽说秘境之物皆凭个人本事得来，但江停作为此行的师兄，自觉要照顾些师弟师妹, 尤其是从未外出过的姬九珏。
他主动提议与众人同行。
除却楚越这个纯正的医修，无法穿透漩涡外, 其余人或多或少都习剑。只是罗遥三人要恢复元气，便暂且与楚越一同等候在剑冢秘境外。
或高或矮的身形依次没入漩涡。
许是格外照顾姬九珏，江停还特地将这位师弟带在了身边，给他说一些秘境相关的常识，将秦萱给气个半死。
顾棠挪动手指，进不去漩涡。
她熟练地下线，重新登陆，精准定位崽崽的位置。
漩涡内外仿佛两个世界。
外面天光大亮，里面则是星罗密布，映衬得地面斜插的长剑泛起银光。
放眼望去，数不尽的寒光落于旷野之上，仿若星子坠地。
“曾有传闻，望月宗历任宗主中，有一位旷世剑修，亦是一名锻剑天才，无数有灵的灵剑皆出自她手。想必立此剑冢的宗主，便是传闻中的那位前辈。”江停望向四周的灵剑，满目钦佩。
“我记得这位前辈还被尊称为剑主，入门选剑时，剑山为之齐鸣。”柳芊芊面上透着向往。
她偏头提议道：“姬师弟，你可以在此挑一柄高品阶的灵剑，大抵能够用到元婴期。”
姬九珏轻轻颔首。
崽崽突然被男女主包围关心，顾棠觉得迷惑，继续跟着他们走。
外面珍贵的法器，在此地不说随处可见，但十柄灵器中，也会出现一两柄法器。
法器之剑足以修士用到洞虚期前。
若是寻到适合自己的高品阶法器，完全比得上不适合的半圣器，可以用至渡劫期前。
秦萱一向心高气傲，只想夺最后那柄半圣器，望月剑。
望月剑无望，才会考虑其他剑。
披着夜色前行，有一柄高品阶灵器长剑对着秦萱发出铮鸣之声，却被她格外嫌弃。
“不过灵器。”她嗤道，“若是法器，我还能高看一眼。”
江停看向那柄剑。
剑身倒没什么特殊的，但那剑柄却深缠龙凤，依稀有兽纹篆刻，于秦师妹的万兽丹象极为有益。
“秦师妹，这剑虽是灵器，却是不俗，将来寻到淬炼石锻造，未必不能成就法器。”
秦萱摇头。
似乎生怕江停再劝，她一步便跃至前方。
此地剑有灵，若遇之契合的主人，会主动响起剑鸣，带走灵剑的考验相对也简单些。
若想带走没有剑鸣的灵剑，接受的考验难度也大大提升。
这一路走来，不少灵剑向他们抛出橄榄枝。
江停最多，柳芊芊次之。
姬九珏则是一次都没有灵剑为之鸣过。
就算是最花心的一柄高品阶灵器，依次为路过的秦萱、江停、柳芊芊鸣过，等到了姬九珏却安静下来，后面跟着的赵影路过时，又再度剑鸣。
主打一个过于明显的双标。
柳芊芊噗嗤一声笑：“无妨，姬师弟，若寻不到好剑，师姐日后回宗替你寻一寻。”
姬九珏微笑应下。
【可恶啊！这剑冢怎么还歧视我崽！】
【还有你这柄剑！坏东西！坏东西！】
顾棠怒戳双标崽崽的花心灵剑，害得灵剑无故被碰，震惊地想要将对方拉扯入考验中，然而拉了个空气，被吓得立时斜飞而出，拖出大片泥土，一路铮鸣而逃。
那铮鸣声响彻旷野，隐隐还有些凄厉的惨然，众人不由回头望去。
柳芊芊眼尖道：“那柄剑不是……”
江停皱眉：“怎么回事？”
他飞身向前，脚踩长剑，一路追上那柄不断蹦跶的灵剑。
那灵剑眼见逃远了，却遍地找不到坑，最后决定自己创造坑，剑尖往泥里斜扎下去，企图将自己扎得深深的。
江停没有动手去握剑柄。
这剑冢不知一人可以带多少剑，若只能带一柄，如此珍贵的机会便浪费了。
他绕着灵剑转了两圈，对方雀跃地铮鸣不已，除此之外，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江停眉头轻蹙，再度离去。
顾棠又戳了那剑两下，害得灵剑再度逃之夭夭。她哈哈大笑，安慰崽崽道：“这剑如此胆小，怪不得不敢在我们崽面前鸣叫！”
“崽崽的征途可是整个修真界，如此胆小，不好，不好。”
那柄灵剑上并没有要进阶的气息，江停停止追踪的脚步，继续寻找望月剑的踪迹。
立于最后的姬九珏眼眸微弯。
在顾棠安抚性地摸摸他头发时，少年破天荒地向后抚去，仿佛在整理自己的束发带，又像是在按住那只作乱的手。
看不见也摸不到。
许是夜色昏暗，让人忍不住流露些真实心思，他突然很想见她。
少年松了手，低下长睫，轻轻笑起来。
*
新年过去，父母和哥哥早早陆续离开。临近寒假结束，顾棠大包小包地准备好。
她和顾炀通了个电话，便将自己裹成雪白圆球的自拍照片，发到一家人的群里。
暂时没有回复。
她坐进车里，习惯性地打开问仙游戏的app。
从春节到现在，整整二十多天，剧情线生生卡在望月剑冢里。顾棠也不意外，这部分的剧情，书中仿若时光大法，也过去了很久。
不过顾棠不明白的是，书里的崽崽因为得到太阴草，堪堪解决无法修炼的问题，还没有正式进行修炼，遇到剑冢只能干看着也就罢了。
怎么现在可以修炼，以及拥有那么强的天赋，且修为并不低的情况下，竟然没有一柄灵剑为崽崽剑鸣？
这不就等于，谁也看不上她们崽崽吗？
太可恶了！
不可抗力的游戏剧情越欺负崽崽，顾棠就越想给崽崽寻一柄绝世好剑。
她这些天一直在关注商城与抽奖的实时刷新，看看有没有刷新出什么了不得的灵剑。
因为之前抽奖救崽崽，攒着的亲密值一次性用掉五百，现在还有将近六百的亲密值。
还可以抽空一次深水罐子。
深水罐子的刷新时间和商城一样，每日刷新一次，特殊物品不尽相同，就是没有顾棠想要的灵剑。
原本刷新出一柄半圣器灵剑，但品阶不太高，顾棠狠狠心没有下手。
奈何这大半个月过去，抽奖罐子里的特殊物品，连柄灵剑的影子都没有，商城里刷新的也都是些品阶不高的灵剑。
剑冢秘境旷野无边，星罗棋布，不分昼夜，仿佛走不到尽头。
入剑冢至今，队伍里的五人，除了柳芊芊，其余人皆没有遇上心仪的灵剑。
柳芊芊认定的那柄灵剑，是她看中路边的一朵碧色小野花，采下来时竟化作一柄花枝缠绕的灵剑。
剑身深深扎进泥土中。
与此同时，柳芊芊亦被拉扯入获取灵剑的考验中。
对方进入考验之际，那柄平平无奇的灵剑，突然向周围散去轻微波动，远高于法器的威慑力令四方灵剑都震颤不已。
“柳师妹好际遇！”江停赞叹一声，便继续向前寻找属于自己的灵剑。
秦萱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也因为柳芊芊的意外遭遇，众人的目光不再只停留于那些斜插的灵剑，也会观察身边的花草、石块等自然之物。
邀请江停的法器之剑极多，他却没在任何一柄灵剑前停留。
落在他身后的姬九珏，跟随他的脚步踏过去时，原本铮鸣的灵剑便迅速安静下来。
顾棠刚上线，就看到崽崽又被灵剑嫌弃的模样。
她从一开始的生气到现在孤傲地放狠话。
【哼！看我给我崽弄出一柄惊天地泣鬼神之剑！】
【亮瞎你们这些没眼光的破剑！】
顾棠握紧拳头，暗下决心，一定要搞到一柄厉害的半圣器，震颤整座剑冢。
她点进商城，查看最新刷出来的武器，接着熟练地戳进抽奖页面，看一眼深水罐子刷新后的特殊物品。
又是没有收获的一天。
她叹了口气，回到主页面屏幕，一路跟随崽崽前行。
崽崽似乎也知道自己不讨灵剑的喜欢，便慢慢退至所有人身后，望着前方时不时响起的剑鸣。
小小的背影落寞可怜又无助。
顾棠没有看到他的表情，都知道他有多渴望与失落。
崽崽显然很喜欢剑，之前与她开口说要一柄剑时，给他一柄桃木剑都能用得开心。
怎么会有剑不喜欢这么乖巧又容易满足的崽崽啊？
顾棠都想亲死他。
她默默跟了崽崽一路，突然灵机一动，故意在崽崽路过时，戳向路边的剑。奈何那柄剑确实剑鸣，但也逃得飞快。
崽崽知道是她在作弊，从颊边露出一个安抚她的笑涡。
顾棠忍不住在心里呜呜叫。
用两根手指跟崽崽抱抱贴贴。
屏幕上方开始接连弹出微信群的消息。
[妈妈：棠棠去学校了啊？穿得真好看。]
[哥哥：噗嗤。裹得像头小白熊，顶着个兔子脸。]
顾棠立即切出去人参公鸡，跟顾炀表情包大战，妈妈时不时地偷表情包，加入混战。
三个人搞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中途加入的爸爸，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便直接一波拼手气的红包刷屏，成功终止混战。
顾棠抢红包抢得不亦乐乎。
[哥哥：谢谢老板！]
[妈妈：谢谢老板！]
[妹妹：谢谢老板！]
爸爸：“……”
许久没说话的群里嘻嘻哈哈地热闹起来，顾炀絮絮叮嘱顾棠一些事，爸妈也跟着补上两句。
顾棠一一应着。
初春寒凉，她按上升起大半的车窗，挡住灌进来的冷风。
后座放着哥哥提前帮忙叫好的奶茶和甜品，顾棠拿起一份酸奶甜甜圈，一边吃一边回复。
久久没有动静的宿舍群里，换男友如衣服的室友童晶正在发帅哥照片，@顾棠询问哪个更好看。
大多数都是肌肉猛男，顾棠实在是欣赏不来。
她挑了个长相斯斯文文，看上去俊秀乖巧的男生：“这个？”
“哇哦~~棠棠原来喜欢小奶狗啊？要不要我给你推联系方式？”童晶调笑道。
顾棠立即婉拒。
童晶也没再继续劝说，切出去回复表弟，表示暂时没戏，让他自己努力。
宿舍群里另外两个室友，探头出来，和童晶三言两语说完，便从照片里挑选合眼的备胎。
话题转到了顾棠的知识盲区，她抱着奶茶，默默潜水观察。
群里聊得热火朝天，她切掉app，重新登陆游戏，一边欣赏崽崽的盛世美颜，一边吃吃喝喝。
最后还不忘给崽崽添上小零食，趁着无人注意之际，偷偷塞进他手里。
*
剑冢里没有白日，众人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少时日，与陆灵、陆亦撞上时，双方也是相互警惕地避开。
姬九珏暂且寻不到属于他的灵剑，便摸向储物袋，拿出顾棠隔一两日就给他准备的小零食。
随着柳芊芊的奇遇后，秦萱找到了一块雕刻月亮的石块，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最先一步捞进手中。
那雕刻月亮的简单石块，转瞬化作一柄低品阶灵器之剑，将柳芊芊给拉入其中，接受考验。
江停睇向那剑柄上一抹小小的弯月，忍不住摇头叹息：“秦师妹还是太过心急……”
他稍作停留，便继续向前走。
这期间，陆续遇到其他宗门之人，可想而知，望月剑冢秘境的消息已经送入修真界。
江停不由加快速度。
与姬九珏没有灵剑青睐不同，赵影是伏羲宗弟子中，除却江停与柳芊芊外，最受灵剑喜爱之人，尤其深受那些攻击强大的诡谲之剑青睐。但对方没有出现任何驻足，目标显然也很明确。
是夺取望月剑的劲敌。
大抵是姬九珏全无威胁性，江停反而与他亲近许多，偶尔还会建议他选择哪些与之相合的灵剑。
虽然没有任何灵剑对姬九珏释放出友善之意，但他亦可强行接受带走灵剑的考验，只是要更困难许多。
姬九珏点点头应下。
三人走走停停，累了便暂且歇息。一望无际的旷野，星辰闪烁，不知到了何时，那些忽而闪烁的星辰突然在某个时刻，共同发出璀璨的星光。
星光相连，映照大地。
半空中突然出现一条倒挂的月色瀑布，若隐若现，仿若海市蜃楼。
江停福至心灵，他足踏灵剑，剑身铮鸣，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月色瀑布而去。
与此同时，对面飞出一条鲜红长菱，陆灵足尖轻点，飞身而上。
二人几乎同时进入月色瀑布。
天边的星子再次恢复原来的接连闪烁，那一闪而逝的月色瀑布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身黑衣的陆亦如墨竹般，挺直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等待陆灵出来。
姬九珏遥遥望过去，又看向侧前方的赵影，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你要与我同行吗？”
赵影也看到了陆亦，点头道：“此地有其他宗门弟子，你我二人，也好相互照应一番。”
于是，二人有意避过元婴期的陆亦，换道而行。
姬九珏落后一步，从储物袋里摸出一袋小熊饼干，拆包后开始嘎嘣脆，虽然没有得到任何灵剑的青睐，心情看上去似乎也没有那么差。
赵影不自觉放慢脚步，与他同行，闲聊道：“姬师弟有什么想得到的灵剑吗？”
姬九珏懒得搭话，安静吃东西，眼眸弯出浅浅的笑，以做回应。
赵影自顾自又说了些话，想要与他亲近的意图格外明显。
不知不觉间，二人走远了些。
周围安静，隐隐绰绰的星光落地，灵剑零零落落地斜插进泥里，剑身泛起刺目的寒光。
姬九珏借着揣包装袋的时机，低首慢了一步，掀眸时，视线轻瞥过左侧的一柄灵剑。
单薄的剑身，即便将青年的面容一寸寸切割，也挡不住那阴沉的眼与微笑的唇。
少年长睫倾覆下来，咬碎饼干，似乎尝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悄悄抿出笑涡，安安静静地向前走。
先前月色瀑布的出现与消逝，引得剑冢秘境中的人齐齐赶往那里。此番二人与之背道而驰，远离是非之地。
姬九珏提议歇息一夜。
赵影虽然有些为难，却还是决定与他一同原地歇息。
顾棠开学后很忙，偶尔上线时看眼崽崽和刷新，意外发现队伍里竟然只剩崽崽与赵影。
看来江停已经和陆灵去争夺望月剑了。文中有关这段剧情描述，也是大篇幅极尽渲染。
恰逢江停与柳芊芊在太阴城篇里互通心意，望月剑冢篇里的陆灵再如何，也无法真正走进江停的心中，属于男女主虐恋感情线的试金石。
而有关崽崽的篇幅……几乎没有。
主要是崽崽连剑冢都没能进去：）
书中要等后面崽崽能够修炼，相关剧情才会多起来，属于反派的高光一个接一个。
不过……
现在估计高光难有了。
毕竟崽崽不跟男女主有冲突，那种近距离的拉扯感，以及在背后制造各种危机，运筹帷幄的反派BOSS，还有最终夺爱囚禁的疯批属性，应该都见不到了。
但顾棠很庆幸。
毕竟做阿妈的，高光哪有崽崽平安来得重要？
剑冢里拿不到剑有什么问题？
还有实时刷新的商城和抽奖呢。
绝世好剑，迟早能拿到。
姬九珏一边阖目休息，一边听她的心声，没有主动与她搭话。
顾棠也不会打扰休息的崽崽，她两指拉大，吸了会儿乖巧的美貌崽子，便将手机搁在一旁，用电脑查找资料，准备明天的课业。
她偶尔会烦恼地碎碎念。
姬九珏习惯了她的心声，只是今日倒不愿她在场。
他想了想，懒懒散散地挥出那柄被他改造后，褪去血红，通体漆黑的破魔枪。枪尖狠狠扎进坚硬的地面，竖直的枪身，暂时做自己休息的倚靠物。
半圣器的破魔枪一出，周围的灵剑尽皆为之震颤，在夜色中剧烈晃动个不停。
赵影也震惊于他拥有破魔枪。
“姬师弟，你这柄破魔枪……”他自觉说错话，“是你师父给你的吗？”
姬九珏睇他一眼。
“是啊，我师父说我天生神眷体质，担心有魔对我不利，便赐我破魔枪防身，以免那些见不得人的宵小之辈钻空子。”
赵影勉强笑了笑：“这位散仙师父当真待姬师弟极好。”
“那当然。”白衣少年骄傲扬起下颌，不吝于张扬道，“我师父待我可好了，不仅是破魔枪，还给了我诸多宝贝。”
赵影面上的笑容更勉强了些。
像是被打击得失魂落魄般，他恭维地说了两句话，便稍稍侧身，背对着姬九珏，躺下休息。
两人相安无事地歇息。
等再次踏上挑选灵剑的路途，姬九珏听不见顾棠的碎碎念心声，便收回那柄显眼的破魔枪。
距离出现月色瀑布时隔已久，剑冢内的修士大多都赶过去。因着背道而行，二人周围并未出现其他人的踪迹。
赵影此刻突然发难，也不算多意外。
只是姬九珏紧紧握住他欲掏心的手腕，眼眸微阖，弯着唇角，神情散漫地喊了三声“姐姐”。
一声比一声更轻柔。
青年没料到姬九珏的反应会那么快，等听到他那几声姐姐时，心中更是升腾起说不出的怪异，另一只手匆匆御剑诀便要砍断姬九珏的手。
姬九珏可惜地叹道：“姐姐不在呀。”
“那便……”
“只能毁尸灭迹了。”
一柄通体漆黑的破魔枪破空而出，挑飞青年剑诀的同时，狠狠穿透对方的胸膛，心脏随之爆开。
尸体倒下之际，一缕若有似无的黑气从对方眉心飘出。
随即以最快的速度逃窜。
疾速的破空声，破魔枪的枪尖穿透黑气而过，将其狠狠钉入地面。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发现我的！金丹期修为，怎能使出破魔枪全部威力？假的！伏羲宗老贼害我！”被洞穿本源的黑气战栗凄厉道。
姬九珏俯身含笑：“你不知道，只有魔，才识得这破魔枪吗？”
改头换面的破魔枪，只有魔才能感受到其中的震慑与威胁。
黑气冷冷打了个颤。
它像是听懂了言外之意，正要尖叫，却被更浓郁的魔气覆盖。
转眼间，枪尖便再无黑气。
洞虚期修士已经修炼出神念窍，即便死了身躯，死了内化的元婴，只要逃出神念窍，便可夺舍与神念窍相契合之人。
但仅有一次机会。
这位死于万魔谷之战的洞虚期大魔，幸运地遇上与他神念窍相契合的赵影。只是大魔看不上赵影的天赋，便仅是借机躲藏，助其修炼，与之交易。
原本他看中的肉身是江停。
只是在看到姬九珏被迫吸收那么多剑灵的魔气，还安然无恙时，便决定转移夺舍目标。
谁能想到碰上个硬茬？
魔气将对方的神念窍本源吞噬干净，姬九珏接连吸收这么多庞大的魔气，身体里神血与魔脉的平衡隐隐要被打破。
他拿出那枚神血珠。
吸收里面与他同源的神血，暂且压住体内的魔脉。
目前还不到打破的时候。
他垂首微笑，深黑的眼瞳里没有被魔气控制的兴奋，只有镇定与冷静。
姬九珏压住体内的神魔血脉，便收回破魔枪。在顾棠出现之前，尽快清除掉所有痕迹。
金焰如火舌般席卷，将对方的尸首，连同地面的血迹，燃得连灰都不剩。
他坐下来，望着逐渐熄灭的火光，百无聊赖地托起下颌。
唇畔扬起笑。
究竟，谁是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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