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万魔谷。
深绿色的枝叶被午后的日光照得金灿灿的, 缓缓探入窗台。
黑衣少年坐在窗边的地板上,被那片映入的四四方方的光线笼住,好似有金光在肩头浮动。
他低着眼睫,一本书册摊在抻直的腿上, 书页被长指掀动, 广袖后移, 露出一截套着黑色发圈的雪白腕骨。
手指一一抚上那些后添上的娟秀字迹。
“没有来。”
[是手机坏了。]
“不见我。”
[才没有!!]
“今天也没有来。”
[哭辽, 都怪可恶的手机!]
“不想见我。”
[想见崽崽,啾咪啾咪啾咪!]
“就……这般难以忍受吗?”
[谁说的?恨不得亲死你!]
指腹划过“亲死你”三个字时,姬九珏忍不住笑出来。
顾棠先前对阵法一道很感兴趣,有一次向他讨要这本亲手绘制阵法的书册时,姬九珏便送给了她。
前些时日, 在树屋里整理长案上摞得厚厚的阵法书籍时,才发现里面有一些顾棠留下的痕迹。
在他当初难以抑制情绪,想要得到她回应, 却从来没有回应过时,不知在何时, 她悄悄给了回应。
姬九珏凤眼微弯, 眼尾上翘的弧度,衬得他眉眼越发柔和,手指掀动那些空白纸页,看向后面更为凌乱的心绪。
“骗我。”
[没有!]
“你骗我,顾棠。”
[没有骗最喜欢的姬九珏。]
翻至此处,他没有再看下去。只是稍稍合上书册,偏头看向窗外, 看向那扶桑树长长垂落的枝条,几乎望不见顶部。
他最想要的人, 就是从那里离开。
姬九珏不知道顾棠的世界究竟过去多久,从她梦呓回家开始,他便自顾自地将这个世界的时光流速运转到最快。
应当是,没有太久罢。
他低着头,手指抚上书面,深黑的眼睛落在手腕那根黑色发圈上,唇角轻吻过去,抿出浅笑。
幸好,顾棠没有放弃他。
*
自那场声势浩大,魔域举族欢庆的婚宴之后,魔王与王后便久久没有出现在人前。
知情人只知他们隐居在魔域里。
随着姬九珏一道道王令的颁布,以及无法与之抗衡的武力镇压,整个修真界越来越趋近于和平。
人族敢怒不敢言,妖族主动示好,魔族的族群也变得越发平和,混血也脱离了原先的悲惨境地,真正立足于阳光下。
人、魔、妖,乃至混血,四方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新生的世界越稳定,越和谐,诞生新规则与秩序的速度便也越快。
可以说,新生的天道,是在姬九珏的手中一点一滴托生而出。
姬九珏一年又一年地等。
他无法抑制思念的情绪时,就会翻出顾棠那些回应给他的话,在看了无数遍后,他开始将顾棠曾经用过的那些书拿出来,看看她写写画画的东西。
那里面,有一本随记。
大抵写了顾棠的一些心情,一些事件,姬九珏一日翻看一篇。
从她最开始的害怕,但后来对他的喜欢,那些不怎么与他言明过的喜欢,都在那一篇篇小小的随记里——
“今日下了好大的雪,平生仅见,崽崽傍晚带我堆了雪人,还喝了特别甜的梅子酒,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他!”
“一睡醒,就能看到美貌崽。啊啊啊跟游戏一样,想见就能见到,超级安心。”
“怎么办?越来越想带走他了……做人不能这么自私,我不适应这里,崽崽怎么适应我那里?”
……
后面就是各种想带他回去,却又怕他无法适应的纠结,以及说过的越来越多的喜欢,直至最后,她坚定地说想带他回家。
想带他回家。
想将他介绍给她的父母和哥哥。
希望父母和哥哥也会喜欢他。
姬九珏从来不知道顾棠存了这些心思,她从未提过,他也会主动避开“回家”这样的话题。
他甚至不敢探寻顾棠对他究竟有多少真心喜欢。
姬九珏轻抬眼睫,目光落在那些说要带他回家的字眼,不自觉便抿出颊边笑涡,他抚摸两下手腕的发圈,便提起笔,在那些一行行黑色字迹的随记下面,一笔一划地开始写。
*
为了能够时常看那柄焱凰剑,顾棠开学便申请走读,搬进学校对面的精装公寓里。
这是父母在顾棠考上大学后,怕她不适应宿舍生活,早早给她买下来的。
顾棠搬进去后,一边学习,一边主动教金毛肥啾识字,伸手抚摸焱凰剑炽热的赤红剑纹。
每次觉得难过时,就抱住焱凰剑,想着将来要养异世界来的小凤凰道侣,没多久又恢复满满动力。
近两年时间,顾棠用学习将自己塞得满满的,本科大学生活即将结束,在离校的前几日,各自忙碌的室友们决定外出聚一下。
香樟树的树叶落下圆圆的光斑,顾棠背着小包,一脚又一脚地踩着地上的剪影,身旁是室友不间断地交谈。
话题很快就转移到她的身上。
“棠棠,我表哥上回来看我,他那个同学说很喜欢你,又高又帅,要不要联系一下?”童晶瞧着少女低头时的好看侧颜,忍不住问。
顾棠摇头。
不等她说出有男友的敷衍言论,童晶连忙道:“苏荷想要人联系方式都没要到呢?”
苏荷:“……”
那是那男人没眼光!
陆映仔细回忆了下:“确实不错。”
整个四年大学期间,宿舍其他三人都在换男友如换衣服一般,只有顾棠,过得像个苦行僧一样,专注学习,参加各种比赛,成功拿到保研名额。
好不容易能歇歇了,给她介绍男友放松放松,还被说有男友给搪塞过去。
不仅如此,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男朋友叫姬九珏,平日里很忙,所以没时间来看她。
室友们就没见过顾棠男朋友,经过半年的观察下,笃定对方是搪塞的借口。
毕竟哪个异地恋男女朋友,连手机都不联络的?
在童晶极力推荐下,顾棠再次说道:“我有男朋友。”
“你那个男朋友毕业典礼都没来!”童晶双手抱胸,嘀咕道,“哪有人这样做男朋友的?”
陆映也觉得一言难尽:“棠棠,你那个男朋友……”
苏荷看着顾棠,仿佛在看一个被深深pua的恋爱脑,不禁多嘴一句:“男人千千万,不行咱就换。”
顾棠还想再说两句。
此时,随着午后悠扬的学校广播声音传出,还有两三句同样扩开声音的清越男声,回荡在校园里。
“顾棠。”
“棠棠。”
“我来找你了。”
顾棠脚步蓦地顿住。
紧接着,三名室友就看到身形纤细娇小的少女,以一阵风的速度向前,那种几乎超过人类极限的速度,让她们都以为看花了眼。
“啊这……棠棠平时跑步有这么快吗?”
“上次八百米也没这么快吧?”
“顾棠?棠棠?刚刚那个男的是在拿着喇叭喊她?”
“不会是那个神秘男朋友吧?”
三个室友对视一眼,连忙追上去,奈何穿着高跟鞋,根本跑不动,眼睁睁看着对方身影飞快消失在大路尽头。
只能边疾走边愤愤道:“这是什么可怕的爱情力量!”
……
根据黑色发圈的气息,姬九珏来到这所人来人往的校园时,因为是站在树下,并没有引来太多人关注。
此处气息繁杂,属于顾棠的气息夹杂在其中,他正要出去寻找时,便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被扩开。
因为并非修真界,顾棠也与他说过这个世界的事情,大抵就是个完全无法修炼,只能借助一些工具,也就是武器来生活的世界。
姬九珏打量那个传出声音的奇怪物品,仔细思量后,便效仿那个物件,将自己的声音同样扩开。
既然它可以。
他应当也可以。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再唤两声姐姐时,道路尽头便出现顾棠的身影。
姬九珏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将周围时间停滞瞬间,一步便走到她面前。顾棠跳起来抱住他,将脸埋进他脖子里流眼泪。
姬九珏托住她,觉得自己颈部被浸湿的那块皮肤都要被烫伤了:“别哭。我跟你回家。”
顾棠攥住拳头锤他两下。
“坏崽!”
“我好想你呜呜呜。”
姬九珏紧紧抱着她,任由顾棠红着眼睛,双手捧住他的脸,一下又一下地亲吻他薄红的唇。
少年仰头微微启唇。
周围路过的人都有些吃惊,倒不是小情侣亲吻有多稀奇,完全是这对颜值高到能出道碾压娱乐圈的水平。
尤其是……男生穿了一身古代的衣裳,还有一头被束起的乌发,女生就是正常的装束,被男生拥在怀里。
女生正捧着他的脸,边流泪边亲吻。
这什么古穿今的电视剧情?
哪个剧组来他们学校拍戏了吗?
停在路边的人找来找去,都没发现剧组的摄影机。
好不容易追过来的室友们,看到这一幕,直接震惊当场。
那表情,足以用惊骇来形容。
抱着男人亲的那个,真是棠棠吗?
四年苦行僧,这是光速进步啊!
等看清那男人的面容。
三个室友立即释怀了。
童晶两眼发直:“参加什么毕业典礼啊,就这脸,这身材,让我每周飞过去都行。”
“恋爱脑也挺好的。”苏荷叹息,“男人千千万,这个真不能换。”
陆映:“这……我想要个棠棠男友亲戚的电话号码。”
闻声,其他两人瞬间对上眼。
三人狗狗祟祟待在一旁,没有去打扰那对化作唯美风景线的小情侣。
那种热血上头的激动情绪过去,顾棠注意到周围的目光,羞赧地将头埋进姬九珏脖子里。
姬九珏用脸颊轻蹭她的耳朵。
顾棠抱住他,小声道:“不要在人前用法术。”
姬九珏:“好。”
顾棠从他怀里下来,主动牵住他的手,瞧见树下对她挤眉弄眼的三位室友,立即走过去,歉意地推掉饭局。
室友们非常善解人意,甚至还催催促道:“快去快去!你家神秘男友好不容易忙完事情来看你,咱们饭什么时候都能吃!”
“不声不响地干票大的,好好把握住!”
“我要是知道你男朋友是这样的,我还给你介绍个什么歪瓜裂枣啊!”
顾棠只能笑着说下次请吃饭,给她们带礼物。
姬九珏全程被她乖乖牵着走。
那时光也抹不去的温柔眉眼,专注目光,仿佛将顾棠那颗心泡在甜水里,软得一塌糊涂。
格格不入的装束,被周围人打量。
顾棠忍不住捏紧他的手:“第一次来这里,会害怕吗?”
姬九珏摇头。
他哂笑道:“怎会害怕?”
“你在这里,我很高兴。”
顾棠开心地抿起唇角,恨不得亲死这个小甜崽。
“如果有哪里不舒服,要跟我说。”
姬九珏应了声。
将他带回学校对面的公寓,顾棠直接点了外卖,扭头钻进他怀里,给他理头发理衣服。
姬九珏坐在地上,拥住顾棠,瞧着她露在外面的胳膊与双腿,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些人,沉思道:“我需要换装束,剪发吗?”
顾棠捏他的脸:“不是需不需要,而是想不想。你来这里,不必逆着心意做不高兴的事。”
姬九珏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拿出那朵珍藏的七彩海棠,仔细簪在顾棠的发间,顾棠摸他那只手腕上的黑色发圈,又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我好开心。”
闻声,姬九珏微弯的眼睛,一寸寸描摹她的五官,仿佛隔了千万年的时光,他拥着她,看她躺在自己怀里,玩那一根根手指,一点点数着日子。
按照她穿越和回家的时间流速算,顾棠数着数着突然就难过起来,哽咽道:“你是不是在那边等了……八十年?”
“还好,其实没那么久。”
姬九珏亲吻她又要哭的眼睛,“总是让我叫姐姐,哪个做姐姐的这么爱哭?”
顾棠狡辩:“也有爱哭的姐姐。”
姬九珏笑得肩膀直抖,害得顾棠又锤他两下,关于多少年的话题很快便被转移。
一起住进公寓的第一夜,同塌相拥而眠,在顾棠睡过去后,姬九珏缓缓掀开那双琉璃似的深黑眼睛。
像夏夜的星空,璀璨而明亮。
目光一点点地将近在咫尺的少女五官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
确实没有等很久。
只是远远胜过八十年。
天道新生,尚且弱小,以世间最快流速请求他护道。
沧海桑田,世界更迭。
一年又一年的时光流逝。
最后,他走到了这里。
跟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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