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毕竟是一座染庄,况且从染庄的占地面来看,这座名为“桂氏染庄”的庄子,昔日应当做的极大,只是现今没落了而已。
也许是走得匆忙,里面会留下没来得及处理的染布,也是难免的事。
司马稷誉抬眸,眸子里是围墙内迎风鼓动的染布。
因为天色已暗,那些本就褪色的染布,在此时看上去显得越发黯淡,除了深浅,无法分辨颜色。
照理来说,这区区视野障碍,不可能对暗卫们造成影响,更何况那些个暗卫个个都不简单,有着以一敌十甚至更多的实力。
至少在在场几人的认知里是这样的。
司马稷誉沉默,注视着染庄的高墙内思考得出神。
司马稷誉不是旁人,他不会因为发生预料外的情况便自乱阵脚。
“夜麓禅。”
“卑职在。”
司马稷誉问:“在你调查的过程中,可曾发现染庄里的异样?”
夜麓禅:“回殿下,并无异样。
卑职曾派人连续几日彻夜守在染庄外,除了葛原贞,无人进入庄子。”
那便奇了怪了,不是吗?
陆闲袇就像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在一边旁观着这一切,就如司马稷誉期望的那样。
若是染庄里敌人众多,暗卫们就算不想打草惊蛇,没把握动手,也该回来报个信,而不是让他们的主子在外面干等着。
若是只有一个葛原贞,区区一名制药医师,更不可能拦得住这八名绝顶高手。
司马稷誉的眼底浮现出一丝兴味,眼前的庄子让他稍稍起了点兴趣。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青鬼面具背后,夜麓禅皱了皱眉,道:“殿下身份尊贵,岂能以身涉险?卑职一人进去便可。”
司马稷誉:“你一人便可?”
夜麓禅:“是。”
这话说得满,换做旁人,定会被当成不自量力,但这话从夜麓禅的口中说出来,就没多少人怀疑了。
白鬼面人擅察言观色,见机行事,他附和道:“殿下,卑职同夜首领的想法一致。
殿下若是不放心,可派卑职与夜首领一同进去。”
司马稷誉的目光游移在二人之间,就在他即将做出判断的那一刻,一道突兀的声音插进了他们的谈话。
“还是一起进去吧。”
闻言,青鬼面人猛得抬头,连带着白鬼面人都意外地望着陆闲袇。
司马稷誉偏过脑袋,目光倾斜地落在身侧,在看到那张张扬又狂妄的灵狐脸时,他的喜怒不形于色。
“十一有何高见?”
陆闲袇上前两步,顺势贴近司马稷誉的身边,在灵狐面具距离司马稷誉的鼻尖仅剩一尺距离时,他才道:
“我并不觉得让他们俩进去是个明智的选择。”
“放肆,要说卑职。”
夜麓禅纠正陆闲袇的称呼。
“……”陆闲袇顿了顿,随后道,“卑职认为,若是让夜首领二人进去,怕是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司马稷誉听着有趣:“继续,何来调虎离山?”
陆闲袇:“八名暗卫迟迟未归,这代表贼人颇懂些手段,如今若是让夜首领二人进去,那留在殿下身边的,便只剩卑职一人。
卑职现在并无能力保全殿下的安危。”
然而刚说完,陆闲袇就听夜麓禅道:“殿下保护你还差不多。”
“噗嗤——”
司马稷誉发出了一声轻笑。
陆闲袇:“……夜首领不能这么说,身为暗卫怎能颠倒职责?”
夜麓禅:“那是你的问题,与殿下无关。”
陆闲袇旁敲侧击:“那即便我说的是真的,也要置殿下于此地吗?”
夜麓禅开始犹豫,最终还是由司马稷誉做出决定。
“十一说的不无道理,”司马稷誉的前半句让夜麓禅握紧了拳头,然下一秒,便轮到陆闲袇拉下脸色了。
“但本宫认为,贼人能自投罗网,兴许是件好事。”
这样便不必大费周章地去捉了。
司马稷誉总是话里有话,看向陆闲袇的目光,仿佛在剥开陆闲袇的内里。
他好像在说,想让我带你进去吗?
若是我不进去,你又该如何?
司马稷誉的语调不容置疑,但这种压迫的背后,却是截然相反的意味。
面对滴水不漏的司马稷誉,滴水不漏陆闲袇目光暗了暗,他想起了自投罗网的自己。
随后陆闲袇不动声色地说道:“殿下,卑职想了想,也许是卑职多虑了。”
“哦?”司马稷誉用期待的表情等待着陆闲袇的下文。
陆闲袇:“那贼人既然龟缩在壳里不出来,就更不可能主动找上门。
有卑职守在这里,便足够了。”
陆闲袇妥协地突然,但却让人找不到破绽。
虽然就算陆闲袇不妥协,这件事也轮不到他说了算,因为一切都得看司马稷誉的意思。
只要司马稷誉一句话,无论是陆闲袇还是夜麓禅,他们的决定都不再具有价值。
得令后,两道轻盈的身影便从月光下飞过,带着周身皎洁的月辉,落入了染庄的围墙内。
至此,留在原地的便只剩下了陆闲袇与司马稷誉两人。
这是他们继庙市之后的又一次独处。
每当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陆闲袇都会觉得气氛很微妙。
平日里,旁人的存在会占据他的一部分感官,但现在在他的感知范围内,司马稷誉既是全部。
那种思缜迂绕的压迫感,在这种时候会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司马稷誉细腻的伪装,也会在这时变得无济于事。
陆闲袇抬眸,他看见司马稷誉也在看他。
“十一在想什么?”
紧跟上一句,司马稷誉接着问:“在想如何暗算本宫吗?”
陆闲袇愣了一下,委屈地说道:“殿下怎能开这样的玩笑?”
“本宫以为除了夜麓禅,只要旁人都不在了,十一便会原形毕露,不成想,原来这些最终都是要装给本宫看的。”
闻言,陆闲袇垂着脑袋,发顶不存在的狐狸耳似乎都耷拉了下来。
“殿下误会卑职了,卑职本性如此,但卑职毕竟是刺客出身,所以先前行事才显得颇为激进。”
“十一不必多礼,先前那样便足矣。”
司马稷誉轻轻抚摸陆闲袇的发顶,似乎想在上面寻找些什么。
陆闲袇一副不解的样子:“哪样?”
司马稷誉没有正面回答陆闲袇的问题,毕竟有些问题的答案,彼此心照不宣。
“咻——!”
突然间,一束红光冲上云霄,在染坊的上空炸出耀眼的火花。
司马稷誉与陆闲袇同时抬眸,从方才的话题中抽了出来。
望着天上的传来的信息,陆闲袇问:“那是什么?”
司马稷誉颇为意外地说道:“那是支援的意思,本宫的暗卫们似乎遇到了些麻烦。
这染庄的情况兴许比本宫想象中还要棘手些。”
司马稷誉放下了搭在陆闲袇发顶的大手:“走吧,我们也进去看看。”
陆闲袇不知所措,毕竟此时仅剩的暗卫只有他一人了。
“还不快跟上?”
司马稷誉的声音不容置疑,陆闲袇赶忙追着司马稷誉,跃入染庄的高墙内。
待脚下传来泥土的结实感,陆闲袇才起身,朝着即将走远的司马稷誉奔去。
染庄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庞大,仅仅只是一个照面,两人便已经走过了五六个院口。
丛生小泾,没有虫鸣,狭长的月色切割着染庄内不断飘扬的阴影,割不开也刺不透。
除了“沙沙”的树叶声,这里的景象惨淡如灵冢。
一点人迹都没有。
司马稷誉目光闪烁,蹲下身,抹开了地上下被翻新的泥土。
是人为的痕迹……
“十一。”
司马稷誉朗声道。
陆闲袇:“在。”
“准备迎击贼人。”
“是。”
几乎就在顷刻间,一柄暗器从司马稷誉的侧后方向他射来。
“噹——!”
司马稷誉眸色微凉,掌心的天湮剑摧枯拉朽,在出鞘的一刹,弹碎了来自暗处的狡诈偷袭。
伴随着晾晒架齐刷刷地倒下,遮天蔽月的布匹宛若一张巨网,将司马稷誉的上方彻底封锁。
泛着寒芒的雪刃隔着布匹,伴随着密集的嗡鸣声,从四面八方刺向司马稷誉。
“雕虫小技。”
司马稷誉手持天湮,神色傲慢,周身的衣摆无风自动。
天地间,稀薄的灵气就像是落入了一个漩涡,以一种近乎恐怖的速度,汇聚在天湮剑的剑身上。
“殿下小心!”
司马稷誉恰似随意地说道:“无无妨,你——”
司马稷誉突然禁声。
陆闲袇紧贴在司马稷誉的背后,手中的银针已然扎进了后者的手臂。
陆闲袇凑到司马稷誉的耳边,用极尽温顺的语调诉说道:“殿下问十一刚才想什么?十一在想,如何算计殿下。”
说完,陆闲袇便退后了几步,于夜色中摘下灵狐面具,对着司马稷誉绽放出了一抹森冷却狂妄至极的笑容。
隐匿在空中的杀机停止了进攻,八束染布如九天银河,于陆闲袇身后缓缓落下。
“参见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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