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心乱。
大河镇被一条河贯穿，河的两边是居民房，只不过现在因为恶鬼的原因已经没多少人在了，黎江走了许久也没见一个人。
黎江抬头望了一眼月亮，今夜的月亮被云层挡着模糊不清，没法儿为她指路了。
轻叹了口气，黎江的思绪回到三个月前。
那是她最后一次回黎家。
黎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成为天师，只有极少数有这方面天赋的人会被送去接触鬼神之事，其他人分部在各行各业，都有所成就，黎家也算是九林的大门户了。
黎江就是极少数人中最特殊的一个，不仅玄学天赋高，更能够行走于阴阳两界间。
这仿佛注定了她这一生都要和鬼神牵绊，这种异于常人的资质换来的缺是命格有缺，换句话说，就是命短活不长。
这件事黎家人尽皆知，黎江也并不在意，也只想着死了便死了，死后轮回投胎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打心底里，黎江厌烦这种生活，抓鬼画符她都不喜欢，仔细一想她好像并没有自己的兴趣爱好。
像牧野说的，她把自己的精力耗尽在这上面了。
黎江也曾这么想，甚至有些期待那一天，直到三个月前她在黎家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她是傍晚到的黎家，刚送走一批鬼魂去往阴间。
和往常任何一次回家一样，黎江看到黎夫人坐在大堂等着自己，手边有一碗黑漆漆的药。
黎家如今是黎江父亲当家，黎夫人是她母亲。
那是黎江从小喝到大的东西，尽管她没有病很健康，可还是要喝。
黎家每一个拥有能够行走阴阳两界天赋的人都要喝，不知道是谁定的规矩，据说这规矩已经有几百年了。
看到那碗药，黎江没有闻到它的味道，胃里已经隐隐泛着恶心。
“小江，过来。”黎夫人对她招手，笑得很温柔。
黎江从来不会忤逆她，即使再不喜欢那药再不喜欢自己所做的一切，她也不会向自己的母亲说出那些话：我不喝药好不好，我不做天师了好不好。
因为母亲说过，这是她的命，天命不可违。
黎江走过去把那碗药一饮而尽，乖乖地坐到黎夫人面前，“母亲。”
黎夫人欣慰地看着黎江喝完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里闪烁着些不舍。
“小江，你今年26了，以后要多回家看看。”
黎夫人的语气带着些哽咽，黎江是她唯一的孩子，可偏偏摊上了这样的命。
耳边的手掌很温暖，黎江忍不住偏头靠过去，答道：“我会的。”
二十六年了，代表她的期限快到了。
黎家每一个像她这样的人都活不过二十八岁，或早或晚都会死。
黎江回来的时候看到家门口停了很多车，不由地问道：“母亲，今天家里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黎夫人摸着黎江的脸顿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道：“你父亲，有些事要忙。”
有事？父亲经商很少回本家，每次回来都是因为黎家一些不能说出去的事。
黎江压下心里的疑惑，扬唇笑道：“母亲，后院的花是不是正开得好，您陪我去看看吧。”
黎夫人拉过她的手点点头，“好。”
黎江陪在黎夫人身边，静静地听着她说一些琐事，有时轻笑着应和。
黎夫人也知道黎江不爱说话，能陪着自己也是好的，那她就多说一些。
三月是盛花期，黎家后院大部分的花都盛开着，每一株都被专人精心呵护着，开出来的花也是娇艳动人。
只是……
在黎江眼中，这些花周围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黑气，如丝如缕稍不察觉便消失了。
黎江虽然不常回黎家，但这种情况她确实是第一次见，黎家主家的位置风水气运都是极好的，更何况黎家不止黎江一个天师，不应该会出现这种脏东西。
恰巧黎夫人逛得有些累了，黎江便将她送回卧室，让她好好休息。
返回后院，黎江想要查一查那黑气，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仿佛那一瞬间只是她的幻觉。
不知道为什么，黎江看向了后山，黎家主家坐落在半山腰上，后山有一处是黎家的禁地，还有特定的人看着。
黎江从来没去过后山，这会心里有一瞬间涌出强烈的念头来，她得去后山看看。
直通后山只有一条小路，黎江带着自己的横刀和背包踏上一层层阶梯。
走到半路时，黎江远远看到一群正向下走，领头的正是她父亲。
刚好旁边有一块大石头，黎江顺势翻了过去躲在石头后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只是下意识觉得不能让父亲知道。
那群人走到石头附近突然停了下来，黎江抿着唇心跳如鼓，难道她被发现了？
要不要出去，主动和父亲认个错，大不了再去祠堂跪上一晚。
正当黎江决定出去时，突然有人开口了。
“家主，这次黎颂是不是太早了？”说话的人声音带着沙哑，听起来有些年纪了。
黎江对黎家的人并不熟悉，没听出来说话的到底是谁，但她知道黎颂是谁，黎颂大她一岁，是黎家一个旁支，和她是一样的。
他的下一句话让黎江提起了精神，“下一个，是不是就是…黎江。”
他说这句话时有些小心翼翼，毕竟黎江怎么说也是家主的女儿。
“小江啊，好久没见了。”男人叹了一口气便带着人下去了。
等这些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时黎江才从石块后走出来，她握紧手里的刀向上看去。
看了许久，黎江继续向上走去。
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后山的东西一定跟她有关。
黎江没走到山顶，她在半路上看到一处山洞，洞前站着两个人。
到了。
只有两个人拦不住黎江，她将那两个人放到，头也不回地向山洞里走。
山洞两侧还有点点星光，是还未熄灭的香，整个山洞弥漫着浓郁的香灰味，在香灰味掩盖之下是一股难以言说的腐臭味。
山洞很深，好在墙壁两边相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个小凹槽，凹槽里有蜡烛照明。
黎江顺着山洞向里走，越向里腐臭味就越重。
难不成这里还有尸体不成？
又向前走了一段，黎江看到了岔路口，她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路的洞口贴满了符纸，洞前还有血红朱砂画成的符阵，一笔一划都极其用力，看着年份久远。
另一条路没有灯光，黑黝黝的洞口看着更像是某个未知生物的眼睛，正阴冷地注视着黎江这个闯入的人。
黎江走上前观察着符阵，这个符阵她没见过，到从笔画上能推测出，这是一个禁锢符阵，里面有东西被封印着。
看来留给她的只有一条路，那条无光的路。
黎江有些犹豫，她到底该不该进去。
不得她决定，一股极大的吸力直接将她拽进了那个黑不见底的洞口，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黎江：“！！！”
“别说话。”那人的声音不在耳边在黎江脑子里，“好好看着。”
身后的人并没有害命的意思，黎江冷静下来顺应他的话向前看去。
在她刚刚站着的位置上一团黑气涌出，黑气在三个洞口绕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黎江知道，它在找她。
怎么也找不到人后，黑气仿佛狂躁地涌动了几下快速地钻到旁边的洞口，那些符纸符阵仿佛空若无物。
这个黑气和她在黎家后院花园看到的似乎是一样的。
感觉到嘴上的手松开了，黎江就回过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也好感谢一下。
她转过身，漆黑的山洞慢慢亮了起来，明明没有灯照，可黎江还是看见了山洞里的事物。
白骨，遍地的白骨，还有几具干尸，在她脚边的是一个没了呼吸的年轻人。
他就是黎颂。
一股寒意直通头顶，黎江垂着的手轻微地颤抖着，她仿佛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这些，都是和她一样的黎家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死后会被扔在这里，连最基本的入土为安都没有，就这么扔在这里腐化沤烂。
脸上划过冰凉，黎江茫然地抬手，是她的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这些黎家人哭，还是在为以后的自己哭。
如果她今天没有来这里，不久后是不是也会像他们这样被毫无尊严地扔到洞里。
“黎江，不要喝那药，快跑。”那道声音又出现了。
随后数道不同的声音一齐涌入黎江的脑海中。
“快跑，离开黎家！”
“黎江，快跑！”
“快跑！”
“跑！”
声音太多太杂一瞬间有些晕眩，黎江晃了晃脑袋，他们都让她跑，为什么？
白骨之中泛起点点白光，白光迅速聚在一起，源源不断涌入黎江的眉心。
黎江缓缓闭上眼，她看到了那个贴满符纸洞里的东西。
她看到了这里所有人死前的记忆，不对，应该说是魂魄被吃掉前的记忆。
那符洞里有一个巨大的血池，血池里饲养着一只恶鬼，黎家所有和她一样的人死后魂魄都不会离体，他们被扔到洞中，尸体在一边腐烂生虫，魂魄就被那血池中的恶鬼吞入腹中成为它的养料。
“不，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们生前做不了自己，死后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黎江想不明白，黎家为什么会养这么一个东西？
看洞里的白骨干尸，黎家养这个东西少说也有百年之久。
白光消散，黎江慢慢睁开眼睛，满地的白骨具化作尘土，这是前辈们留给黎家后辈最后的东西。
黎江心里翻涌着无尽的怒气，怒气涌上眼睛化作血丝。
“不要冲动，黎江，救救黎家，救救你自己。”
救自己，救黎家，她能怎么救……
“师妹！师妹？”
黎江回过神来，贺阳正站在她面前，眼中满是担忧。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再不叫你，你就要走进水里了。”
黎江向他身后看去，是一段向下走的台阶，台阶相连的是贯穿大河镇的那条河。
贺阳看着黎江恍惚的样子，温声问道：“师妹，你有心事？”
河边吹来一阵风，带着河水中淡淡的腥气，有那么一瞬间像极了黎江那天在洞中闻到的味道。
“师兄，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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