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的过程中,祁折根据侍女的话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昨日他把人拘在御书房一天,编撰的目录不多不少,堪堪一页。世子工作效率低,心声倒是不停,反而减缓了祁折的进度。
于是他让云暮秋隔日去御书房,不用早起的世子殿下睡到自然醒,用完早膳出门晃悠。
兴许是想验证自己会不会武功,他就在御花园练了起来,结果没想到本身确实会点轻功,但只是一点,不多。
就这么飞上天,又那么巧的掉在了太后的寝宫。
念及小世子的娇气程度,祁折略略沉吟,问,“可有伤着?”
侍女懵了一下,回忆方才的话,试探着道,“世子殿下福大命大,恰好摔到太后娘娘的床上,被褥细软厚实,殿下应当无大碍。”
祁折稍稍放心,若把小世子给养死了,怀王怕是真的要反。
颐和殿内,太医跪了好几排,全都对着偏殿方向。
祁折走到门口,便听到一道焦急的年轻男人声音,“你仔细瞧好,我姑母方才可是差点晕过去,当真不用开几副方子?”
古井刹那深幽,祁折心中尽是冷意,他是皇上,沈知机却比他来的还快。从前好歹装装恭敬温驯,而今竟是半点不掩野心,要与他明着来吗?
他扫视一圈殿内,发觉不对,轻皱起眉,“世子人在何处?”
闻言,侍女侍卫们均是面色为难,互相推诿,都不愿意开口。
祁折看了眼领他过来的侍女,后者福福身,进入内室。
过了会儿,她急匆匆的跑出来,行礼都没顾得上,“陛下,奴婢唤了好几声世子殿下,他都没应声,怕是晕过去了。”
话音刚落,玄底绣金的袍角猝然消失在众人眼前。
内室的场面非常凌乱,大床四分五裂,木屑乱飞,被褥床帘帐幕扭成麻团,别扭侧躺的少年神情苍白,身上的布料破破烂烂,左腿下方渗出一滩鲜红血渍。
祁折神情顿变,距离堪堪拉近丈内,耳边响起熟悉的怂唧唧但倔强的不屈声音,【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圣母玛利亚财神灶神保佑我,保佑我!雷公助我!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个人救我出去!再躺下去我真的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祁折:“……”
听你心声怎么活力十足?有这个时间你自己都能爬出去。
话虽如此,小世子的模样确实不容儿戏。
他没有转移伤患的经验,准确来说,是因为小世子身子娇贵,不比从前他在军里处理糙汉子们的伤口,一时束手。
思考三秒后,祁折回忆起曾经抱幼崽银狼的动作。
【靠!呜呜终于有人救我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滴水……?不是哥们儿,你怎么给我来公主抱啊?】
【太后宫里的侍卫人手就这么腾不开吗?等等,我怎么觉着跟抱小孩似的呢?呃,哥们儿年纪不大,爹龄挺长哈。】
【诶?哥们儿你人怪好的嘞,手脚麻利,知道轻拿轻放,不碰我伤口,走路也不颠来颠去,你这侍卫业务能力很高呀。】
云暮秋并没发现自己心里碎碎念的时候,侍卫身形有些微停顿,眸底也不自觉闪过一丝无奈。
侍卫将人抱出内室,长明领着几个太医站在门口,感觉有人出来,他随意瞥过视线,这一看,眼睛瞬间瞪大。
“主子,你怎地亲自抱世子殿下出来?”
【!!!】
怀里的少年猛地一颤,身形紧绷,【哈哈家人们社死啦,出糗被死对头看到了。】
似乎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他纠结几秒不知想到什么,又重新放松下来,【算了,不差这一回。】
祁折权当没听到,也没有回答长明的话,而是径直走向位置坐下,看向太医,“他左腿伤的有些深。”
太医很上道,立马提着医药箱跟过去,为世子包扎伤口。
刚碰到腿,世子便不受控的打了个哆嗦,手也不自觉揪紧了陛下的衣襟。
似乎是疼得太狠,少年不受控制的往他怀里缩,泛着苦的清香充盈鼻间,似是股药味,他此前在世子身上闻到过很多次。
“呲”的一声,太医总算剥离掉黏在少年腿上的布料,皮肉混着血,红浊的液体覆过瓷白肌肤,歪扭流淌浸透玄色的袍,视觉冲击很强。
他察觉,怀里的人轻颤身形。
祁折神情微顿,垂眸看去,攥紧他衣襟的手指细嫩纤长,指甲泛出好看的粉白色,少年的领口歪斜,衣襟散开些许,脊背紧绷着把锁骨勾出一道弧度,刚好露出那抹熟悉的墨色。
他停顿须臾,面色如常的抽离视线,看向太医。
太医动作一愣,陛下面无表情的先发制人,“他既已昏迷,为何仍有反应?”
太医搜刮脑海里此些年所学的医理,“……昏迷之人通常无法感受到疼痛,世子殿下如此,许是晕的程度不深。”
废话,人醒着,当然晕的不深。
陛下微微颔首,语气不明,“世子素来娇贵难伺候,难为你们动作再轻些。”
他并不想听到有人在耳边鬼哭狼嚎个没完。
原本已经轻手轻脚的太医们,听完祁折的吩咐,面面相觑,低头咬着牙用尽毕生耐心使出绣娘绣花的巧劲儿。
他们也不想啊,可陛下体谅他们难为诶。
【嘶……虽然但是,祁折你小子夹带私货以为我没听到是吧?你才难伺候。呸你口水!呸呸呸!直接给你再加整整十座山的工作量,我没开玩笑。】
祁折:“……”
无论是骂人水平还是处置手段,他都很难评。
受姿势的影响,太医给云暮秋清理伤口的过程中,药膏血渍不免弄脏祁折的衣服,玄色长袍被濡湿,那些印记格外显眼,长明在旁边看得太阳穴直突突。
话到嘴边好几次,他最终咽回去。
虽然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仔细想想,主子的做法好像也挑不出问题。
太医们有条不紊的为世子治伤,颐和殿内一片安静。
直到,“扶桑,你何时来的?怎也不见下人通传一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女子温婉笑着,她今日着一袭淡青偏灰,花纹简单的宫装,发饰也如同她的长相柔约似水,素净清雅。
越发显得她容貌秀美,气质淑静,粗略扫去,压根瞧不出她已有三十余岁。
“下朝后便来了,”祁折目光淡淡看向她,有礼而疏离,“来的时候见太后正在就诊,朕特意未让人通传,太后身体如何?”
后半句问的是太医,太后却接过话,神情十分感动,“扶桑,你如今虽越发客气,到底心里记挂着本宫。”
她说着话音一转,无奈看了眼身旁的年轻男子,语气真切得多,“我并无大碍,是希有放心不下,执拗要宣太医来。”
太后口中的人,生着双极精明的狐狸眼,却因下半张脸与她极为相似,压下眼睫便能扮出儒雅随和的君子模样。
而在太后面前,他只剩下满眼孺慕与关心,听到这话,沈知机连忙道,“胡说,姑母你方才分明吓得脸白心悸,总是这般不把身体当回事,我如何放心得下。”
说到后面,嘀嘀咕咕像个颇受宠爱的儿子在不满母亲的做法。
被“教训”的人自然也好脾气笑着附和他:“好好好,怪姑母,姑母此后定记着希有说的话。”
沈知机更是无奈:“能记着才怪。”
姑侄俩有来有往,倒把祁折晾在一边。
【我靠!大反派父母双亡,他俩搁这演什么姑侄情深装什么母慈子孝呢?这他妈不是纯纯膈应人吗?】
早已习惯如此的祁折闻声不禁动了动指尖,稍有些惊讶小世子能看明白情形。
两年来,太后乐此不疲演母慈子孝的戏份给他看,也总爱唤他小字,为的就是戳他心窝子。
小字是母后给他取的,父皇从未唤过,他也不曾告诉过旁人。
只因母后生他难产而死,祁折的小字成了父子俩缄口不言的沉默。
【诶?祁折,扶桑,我突然发现大反派的名和字怎么都这么好听呢?就连寓意也都很好。】
泛着凉意的回忆猝然停住,他听到少年说,【没想到他人冷冰冰的,名字合起来竟然能用春日的太阳来解释。】
祁折思绪突然空了一瞬,脊背不知是因坐的太久而僵直,亦或是为这突如其来的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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