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最冷的冬天,皑皑白雪覆满整座城市。迎面呼啸的凛冽寒风,裹着细碎冰晶,宛如锋利的刀刃,擦过皮肤一阵生疼。


    胡家祖宅的大院子里,堆满厚厚积雪,连身体健康的成年人都不愿意出来挨冻。


    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个六岁小男孩冻得瑟瑟发抖。他颤抖的双腿站不稳,整个人摇摇晃晃栽下去,半截身体埋进雪堆里。


    小孩气息短促微弱,鼻子里呼出的气甚至不会泛起白雾。


    冻得青紫的小手,还握着一块厚厚的冰。


    继母尖锐的训斥,依稀回响在耳畔。


    ‘养不熟的白眼狼就应该接受惩罚!在这块冰融化之前,你不准放开手,也不准进入房间!’


    隔了一层玻璃,大宅子内做事的佣人三三两两停在窗户前,担忧地看向素凉薄。


    “天呐!那个孩子才六岁啊,而且一直体弱多病。今天最低气温零下十几度,万一冻死了怎么办?”


    “唉……能怎么办呢?夫人巴不得他冻死在外面。”


    “我听说,素凉薄是咱们老爷与原配夫人生下的孩子。他们两个人是商业联姻,结婚前后,老爷一直在外面乱搞,还放任小三来原配夫人面前作妖。可怜原配夫人积郁成疾,因为难产过世了,只留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奶娃娃。没过多久,老爷就把外面的小情人娶进门,他们所生的孩子,甚至还比素凉薄大两岁呢。”


    “好可怜啊,我们不能帮帮他吗?”


    “别!咱们现在的夫人小气又狠毒,手段多着呢,千万不要得罪她!”


    “……”


    素凉薄趴在冷冰冰的雪地上,颤抖幅度逐渐减弱,意识慢慢变得模糊。


    他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艰难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什么。


    眼前景色模模糊糊,脑海中却诡异的浮现出,许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场景。


    仿佛是前世的回忆,穿越时空变成今生的死亡前走马灯。


    ——和煦阳光一瞬间驱走周围的寒意,春暖花开,潺潺流水飘来几朵桃花。


    溪水中映着少年风光霁月的高挑身姿,手里拿着长剑,挽了个漂亮又干净的剑花。


    “师弟,我陪你练剑。”


    ——场景转换,静谧的房间弥漫着沉沉香气,让人不由得心情平静。


    背对他的男人一袭白衣胜雪,整个人仙气飘飘,连说话声音都如隔云端般好听。


    “徒儿,为师便将自己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你。”


    传授……什么?


    ——没等素凉薄反应过来,眼前被一片血腥的红色占据。


    周围变得嘈杂吵闹,所有人握紧兵器,面目狰狞地大喊:


    “快!他已经堕魔了,大家一起杀了这个魔物!”


    “只要杀了他,我们就能飞升成仙!”


    等等!为什么要杀我?


    素凉薄想要挣扎,却说不出半个字。只能感觉到身体出于本能,踉踉跄跄逃向相反的方向。


    在那段路的尽头,静静站着一个身穿黑衣,容貌妖冶,气场震慑天地的男人。


    他看向伤痕累累的素凉薄,温温柔柔朝他伸出手。


    “别怕,到我这里来,我会保护你。”


    素凉薄听见声音,费尽力气,却只能轻轻挪动一下手指。


    痛。


    太痛了。


    如果这是前世记忆,被千刀万剐的自己,也太悲惨了。


    虽然今生也没好到哪去。


    “喂,野种!”


    突然之间,所有奇怪的场景全部消失,眼前只剩一双价格不菲的儿童鞋。


    他顺着那双脚往上看,看见生父和后妈对外宣称唯一的儿子,胡家金贵的大少爷,胡仲豪。


    胡仲豪看见同父异母的病弱弟弟,被冻得奄奄一息,内心丝毫没有同情。


    “你活该!”胡仲豪双手叉腰,威风地挺起胸膛,“谁让你顶撞我,还弄坏我的玩具!”


    冻得反应慢半拍的素凉薄,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


    因为他踢了一脚胡仲豪随意乱丢的玩具,没有及时道歉,所以才被惩罚在雪地里握冰。


    即使那个玩具,胡仲豪并不喜欢。


    胡仲豪洋洋得意:“爸爸妈妈买给我的玩具,就算我扔到垃圾堆,也轮不到你!”


    “因为妈妈说啦,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我才是胡家财产的继承人,是家里唯一的少爷!”


    胡仲豪非常享受把素凉薄踩在脚下的感觉,肩膀一耸一耸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哈哈!”


    ‘咚咚咚——’


    猖狂的笑声与敲门声重合,悠悠转醒的素凉薄睁开眼睛,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


    做了个冗长又无趣的噩梦,梦里又双叒叕出现陌生的死前走马灯。午觉睡得很不安稳,身体和精神都没有得到应有的放松。


    而且,身子隐隐作疼,仿佛梦中跟别人打了一架。


    “进。”素凉薄语气恹恹。


    方管家得到许可,轻轻推开素凉薄的卧室门。背后还跟着一个推着服务推车,耷拉着脑袋,恨不得把脸埋进土里的男佣。


    “素先生,今天下午有安排,你该起床了。”方管家对上素凉薄眼底的厌世,知道他起床气又要发作,连忙拎着衣服把男佣揪过来承担火力。


    “胡仲豪,你见到素先生的问候呢?”方管家尽职尽责提醒。


    素凉薄梦中作威作福,牛比轰轰的胡家唯一大少爷,此刻像个蔫啦吧唧的鸡仔,不情不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少爷。”脸上写满高兴。


    胡仲豪虽然没有在豪门出生的命,却因为母亲心肠狠毒不择手段,带着他成功跻身上流。


    胡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是祖宗留下的家产,足够唯一继承人胡仲豪挥霍三辈子啊三辈子!


    万万没想到,五年前,年仅十三岁的素凉薄悄无声息离开胡家后,家里的生意仿佛坐上跳楼机,啪得一下坠入万丈深渊。


    爸爸的公司资金链断裂,没多久便宣告破产。妈妈投资的美容机构因为无照经营被查封,还摊上一屁股官司。


    胡仲豪本人更惨,被‘好兄弟’骗进赌场,刷爆手中所有信用卡,又稀里糊涂欠了好几千万,被地下钱庄的亡命之徒追着满世界讨债。


    原本光鲜亮丽的一家人,突然间过上躲躲藏藏的生活。


    爸爸和妈妈夫妻情深,大难临头各自飞,丢下他去海外避难,画大饼说‘等风头过了就接胡仲豪过去团聚’。结果偷渡时碰上黑吃黑,处境比国内更糟糕,从此音讯全无。


    胡仲豪留在国内受尽人间疾苦,东躲西藏,凄凄惨惨过了好几个月,终于听到‘债主愿意放他一马’的好消息。


    前提是胡仲豪必须给债主家当男佣,通过劳动偿还所有欠款。


    走投无路的胡仲豪哪敢提意见?当然一万个同意,签下‘卖身契’后,被人带进无比气派的大房子,然后看见坐在主位的债主——


    赫然是曾经被他踩在脚底下,毫无反抗能力的病秧子,素凉薄!


    那一刻,胡仲豪终于察觉到,他们老胡家被设计陷害了!!!


    “喂!野种!”胡仲豪气昏头了,大声质问他,“我,还有爸爸妈妈遭遇的事,都是你在背后搞鬼吗?”


    胡仲豪一通疯狂输出,可素凉薄看都没有看他,端端坐在那儿翻动手边的书页。


    胡仲豪视力还算可以,看到书的标题:《丧钟为谁而鸣》。


    “丧钟为你妈而鸣!素凉薄你就是个畜牲!胡家养了你十三年,你难道没有一点……”


    素凉薄翻书的手微微停顿,轻轻皱了下眉。


    房间里其他人,立刻摆出如临大敌的架势,生怕素凉薄发作。


    胡仲豪嘴里‘良心’两个字还没有说完,左右两边的保镖站过来,强行捂住他的嘴,恭恭敬敬对素凉薄说:“素先生,这个新来的下人不懂规矩,还需要再教育一下,交给我们吧。”


    “嗯。”素凉薄舒展眉结,将那页翻过去,慢条斯理说,“留半口气。”


    素凉薄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主打一个恩怨分明。


    当初,胡仲豪也算给自己留了一口气。


    两位保镖领命,拖着胡仲豪进入小黑屋,任由他哭爹喊娘叫破喉咙。


    第二次见面,胡仲豪终于学乖,在素凉薄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安静如鸡。


    然后,他今生第一次在素凉薄脸上看到‘笑’这种表情。


    眼底冰冷,淡色薄唇勾起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笑得又疯又美。


    “胡仲豪,我不喜欢具有阶级色彩的称呼。但是——”


    素凉薄双腿交叠,手慵懒地托着腮,一副居高临下的上位者姿态。


    “特别允许你叫我少爷。”


    艹!


    胡仲豪内心狠狠爆了个粗。


    特别允许什么鬼?别说得好像奖赏似的!


    他转念又想,这个宅邸里其他人,全部都把素凉薄奉为宇宙的尽头,世界的中心。他们打心底认为,被赋予叫‘少爷’的权利,是素凉薄赏给他最大的脸。


    自从素凉薄说出那句话,同事们经常‘无意间’把胡仲豪关进仓库,或者‘不小心’在他碗底埋几只蟑螂。还有方管家,把宅邸里所有脏活累活,都安排给胡仲豪。


    ——肯定是素凉薄故意的!纯纯报复!


    亏他长了一张清冷矜贵的圣人脸,实际上睚眦必报。性格极度扭曲,就喜欢赶尽杀绝。


    “胡仲豪,你发什么愣啊?!”方管家用力拍了下胡仲豪的肩膀,“你可是这个家里,最被素先生器重的男佣,快点侍奉他穿衣服。”


    “啊?!”‘最被器重’的胡仲豪男佣,低头看看小推车上的丝绸衬衫,又看向一身娇无力的素凉薄,脸上浮现屈辱的表情。


    但是胡仲豪不敢抗议。


    素家的小黑屋体验卡,实在太特么刻骨铭心了。


    素凉薄斜了他一眼,大发慈悲拒绝,“不必,我还没有病到那种程度。”


    由于某些原因,素凉薄非常抗拒别人触碰自己身体。


    方管家点头,“也对,那就算了。”


    胡仲豪内心松了一口气,正要庆幸自己不用侍奉麻烦的恶魔。


    下一秒,就听方管家吩咐,“胡仲豪,你去把别墅里的马桶都刷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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