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耽搁了许多时间,素凉薄傍晚才回到家。
门卫向他汇报,有认识的人突然到访,已经等候他足足半个小时。
“是谁?”素凉薄不记得自己约了人。
或者说,素凉薄根本不可能主动约谁。
他性格独,喜欢安静,是教科书级别的寡王。别人想要约他,还得揣摩素凉薄当时的心情。
门卫:“是你的同学,商宁先生。”
“哦,他啊。”素凉薄听见这个名字,眼睛虚虚眯起。
商宁比素凉薄大两岁,入学时间却晚了一年。他刚刚读大一时,素凉薄已经被保送本校研究生,理论上来说应该毫无交集。
偏偏命运弄人,让他们遇到同一位导师。再加上某个学弟虽然名字叫‘宁’,却比谁都吵闹,特别自来熟,天天缠着他‘学长’长‘学长’短。
素凉薄对他的评价是:好好一个人,可惜长了个嘴,打小就会说话。
“啊!学长!我尊敬的学长!你可终于回来了!”
素凉薄刚来到客厅,耳膜立刻遭受大嗓门的荼毒。
“学长你听我说呀!”商宁迫不及待为他介绍自己带来的人,“寒假的时候,我回了趟老家,跟奶奶说起你的情况。奶奶说,你有可能是被脏东西缠上了,所以我特意请来当今道门第二人——迟归凛,迟大天师!”
素凉薄捂住耳朵,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然后才注意到,商宁背后的红木椅上,稳稳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打扮像模像样的黑袍道士,左右还分别站着两个小道。
商宁爽朗地说,“迟大天师从来不轻易出山,他这次来,纯粹是看在我奶奶供奉了一辈子,再加上我家里为道观捐了金像的份上,才答应跟我走一趟。”
素凉薄:“……”
主要是金像有面子吧。
为金像折腰的迟归凛派头很足,施施然起身,走到素凉薄跟前。神色凝重地端详他面相,眉头紧紧皱起。
“你分明是个活人,身上怎么一股子死气?”他闭起双眼,拿出一道开天眼的黄符贴在自己眉心,口中念念有词半晌,然后再去看素凉薄。
“奇怪,世上竟然有这种事??!”他难以置信地轻声喃喃。
“咋啦咋啦?”商宁探者脑袋凑过来,“迟天师,学长他是不是被很厉害的鬼缠上了。”
迟归凛张张嘴,正要说话,却被素凉薄打断。
“停,我不信这些。”素凉薄坚守唯物主义战士的原则,请管家送他们离开。
道士常常跟鬼神打交道,被许多人视为远古糟粕,封建迷信重灾区。但迟归凛身为当今道门第二人,平常受到千万人供奉,任谁见了他都得叫了一声‘天师’。
这次难得出山一趟,却惨遭驱逐,大天师莫名其妙来了脾气。摆出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素凉薄,你想清楚,如果赶我走,你最多只能再活几十天!”
“那又如何?”素凉薄说,“这种事,我比你清楚。”
迟归凛一愣,“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
素凉薄扬起一抹轻佻地笑,向前两步,直直站在迟归凛面前。
迟归凛见过大风大浪,此刻却被这个孱弱的少年,生生压住了气场。
素凉薄轻佻地问,“道士,你看不出来吗?”
迟归凛怔住:我应该看出来什么?
“我啊……”素凉薄似笑非笑,轻佻地打量他。
后半句话在嘴里滚了滚,没有发出声音,最终化为轻飘飘的两个字,“请回。”
“?”
迟归凛原本端着大天师的架子,结果不仅被素凉薄气势压了一头,还被他小瞧了!
——身为当今道门第二人,哪受过这种侮辱?他必须让一身死气的少年,承认自己能力,然后乖乖请自己出手相助!
商宁眼睁睁看着迟归凛围在学长身边,苦口婆心磨破嘴皮子,劝他接受自己拯救,惊得下巴快要掉到地上。
迟归凛啊迟归凛,你还是我千辛万苦才请出山的大天师吗?
清醒一点!收起你那副不值钱的倒贴样子!
直到迟归凛说出‘你命里缺了一魂一魄,我有办法召回来’时,素凉薄无波无澜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波动。
也就屁大一点点。
“好。”素凉薄勉为其难同意,“你试试吧。”
迟归凛:“……”
传闻中素凉薄性格喜怒无常,难以琢磨,果然是真的。迟大天师虽然得到应允,却猜不出自己那句话打动了素凉薄,让唯物主义战士投入封建迷信的怀抱。
“咳。”迟归凛清清嗓子,重新恢复大天师作派,“我需要留在此地观察一晚,还请你配合。”
“行。”这次,素凉薄同意得非常干脆。
迟归凛顺势询问,“素凉薄,你今年周岁十八,还记得自己生辰八字吗?”
素凉薄还没有开口,身旁方管家代为回答,“四月初四,四点四十四分。”
从古至今,‘四’都被认为是与死道相连的数字。
素凉薄八字竟然都是‘四’。
“寅时三刻。”迟归凛掐指算算,“你这八字阴得要命,却是天生帝王命格,难怪会被那么多邪祟盯上。”
要知道,很多鬼怪也有格局。与其转世投胎,来生变成阿猫阿狗。不如夺舍帝王命的身子,享受一世荣华和显赫。
素凉薄对自己的命数毫不在意,只觉得越听越困。给方管家递了个眼神之后,拄着拐杖缓缓走向卧室。
方管家心领神会,“我家素先生每天要睡12到18个小时,现在已经到了他的休息时间。迟天师接下来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我吧。”
“哈?!”商宁吓出猪叫,指向素凉薄的手微微颤抖,“你意思是说,他每天睡十八个小时,成绩还全方位吊打我?”
方管家骄傲地挺起胸膛,“当然!”
素凉薄可是千年难遇的旷世奇才。
“他是魔鬼吗?”
已经走到客厅外的素凉薄停住脚步,回眸瞥了学弟一眼。
“现在还不是,让你失望了。”
——现在还不是,以后就难说了。
商宁听出话外之意,吓得毛骨悚然。夹紧尾巴骨,躲到迟归凛背后瑟瑟发抖。
.
第二天,天刚刚亮起,迟归凛请素凉薄来到宅邸内的家庭影院,打算用大屏幕播放昨晚的监控录像。
素凉薄察觉到异样后,给家中每个角落安装了监控,包括自己的卧室和书房。
但是,安装后整整四年,从来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画面。
素凉薄:“监控有什么不一样吗?”
迟归凛解释:“昨天晚上,我给你卧室的监控摄影机上,贴了一道天眼符。”
“哦。”素凉薄起床气还没熬过去,整个人状态恹恹。
摄影机毕竟是化工合成的死物,很难附着灵气。即使贴了符咒,也没有办法拍出邪祟的身影。
原本迟归凛打算亲自守在素凉薄旁边,用天师之眼确认他身边的邪祟。可他刚刚提出想法,就被方管家镇压了。
“我家素先生睡觉时,不喜欢别人接近。”方管家委婉地奉劝,“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已经在南极喂了三年北极熊了。”
迟归凛:“在南极怎么喂北极熊?”
方管家:“素先生礼貌地请他游过去。”
迟归凛:“……”
道门老祖在上,他就不应该下这趟山!
家庭影院的规模不亚于小型电影院,有好几排座位,还附带按摩功能。
素凉薄挑了个靠后排的位置,跟其他人远远隔开。商宁和迟归凛带来的小道士们,坐在他侧前方。
商宁怀里还抱着大桶爆米花,兴奋地说,“好耶~咱们聚众看片!”
素凉薄撩了他一眼。
这孩子打小就会说话,真可怜啊。
监控视频开始播放。
无星无月的初春夜晚,窗外没有透进来半点光亮。
偌大的卧室里,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夜灯,为大床上孱弱单薄的美人镀了层柔柔光晕。
素凉薄身上穿着绒灰色丝绸睡衣,版型不大,罩在他身上却显得宽松,纤细的腰肢根本撑不起布料。扣子规规矩矩系到最上面一颗,下摆严谨的压在裤子里,又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商宁嚼着爆米花嘀嘀咕咕,“啧啧啧,想不到学长的睡衣竟然是清纯男高风,这就是天然钓系的魅力吗~”
旁边几个刚入师门的小道士,心声被他说出来,齐刷刷红了脸。
视频中,素凉薄睡得非常不踏实,呼吸混乱而模糊,纤长墨黑的睫毛轻轻颤动两下。
‘嗬……嗬……’
屏幕毫无征兆暗了几分,小夜灯诡异的闪烁两下,吓得屏幕前观众齐刷刷打了个激灵。
“嗬……”
房间里响起若有若无喘粗气的声音。活像个嗑了十斤春.药,又被送到美人房间内,想发泄却不得要领的老处男。
迟归凛看向‘不信这些’的素凉薄,想从他脸上看出惧怕和惊恐。
素凉薄却只是慵懒地坐在那儿,目光专注而深沉,紧紧盯着床上沉睡的自己。
迟归凛微微感到诧异。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从昨天开始,素凉薄无论看谁,目光总是淡淡的。
在他眼中,找不到人类应该有的七情六欲。
商宁说过,他这位学长漂亮优秀,在学校里追求者无数。但他本人却薄情寡性,今生注定要做个寡王。
可他现在看视频的眼神,不像是无情无欲。
投影屏还在继续播放监控视频。
那个看不见的痴汉已经靠近素凉薄,空气凝聚成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揉皱他胸口的衣服。
熨烫平整的绒灰睡衣,很快被揉出几道凌乱的褶皱,松松垮垮堆在胸口。
素凉薄身子敏感极了,睡梦中,一对好看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谁能想到他清冷圣洁的外表下,衣服领口已经被玩皱了。
商宁直勾勾盯着屏幕,顾不上吃爆米花。旁边几位道士短暂忘记使命,眼睛睁得一个比一个大。
“停。”素凉薄示意方管家暂停播放,“播到这里足够了,到此为止。”
“啊?哦哦哦。”商宁意犹未尽地嘟囔,“再往下播就犯法惹,公开传阅小凰片。”
“…………”
血气方刚的小道士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身为修道之人,居然被一个男人的睡颜蛊惑。纷纷面红耳赤的低下头,嘴里默念清心慈悲咒。
“素凉薄,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迟归凛看向他,沉声说出结论,“正常人应该有完整的三魂七魄,但是你命里缺了最重要的一魂一魄。所以,我才会在你身上看到死气。”
“嗯。”素凉薄敷衍应了声,算是姑且认可他的结论。
“通常来说,残缺的魂魄是无法转世轮回的。我不知道你为何会降临到这世上,但是现在的你,根本不能称为完整的人。鬼怪想要夺走别人的身体,需要赶走他们的三魂七魄。想要占有你的身体,只需要赶走原本就不稳定的二魂六魄,而且还能得到你的天生帝王命格。所以,它们才会日日夜夜纠缠你。”
素凉薄眼皮一撩,“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证明我容易招鬼。”
商宁高高举起手,“我帮天师概括一下!学长,你,冥界第一妲己。”
素凉薄:……
这个称号,就好像一只鬼在打王者荣耀。
“……”迟归凛带上痛苦面具,“也可以这么理解。”
迟归凛接着说,“其实,鬼也分为很多种。怨鬼寻仇,厉鬼索命,艳鬼吸人阳气。”
“单从视频来看,昨晚缠着你的鬼,既不像怨鬼,也不像厉鬼。”
即使到最后,那玩意儿也只是掐了下素凉薄的腰,没勾魂也没有索命。
“总不能是艳鬼吧?”商宁一张小嘴叭叭叭,“艳鬼趴在我学长身上吸阳气,那它不得倒贴啊!”
素·冥界第一妲己·凉·阴得要命·薄:[保持微笑.jpg]
“除了这三种鬼之外,其它鬼能力比较弱,应该不足为惧。”迟归凛思索片刻,对素凉薄说,“你八字阴,又缺了魂魄,注定活不过十八岁。算起来,最多只剩下十几天寿命了。如果你愿意办一场活丧,用体内原本的魂魄。将游荡的魂魄吸引回来。再由我用法阵降服,锁在你身体中,与体内的魂魄融合为一体,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素凉薄耐着性子等他说完,才无波无澜的开口:“我不信这些。”
迟归凛:???
合着我努力努力白努力呗?!
没等迟归凛发作,素凉薄又转向方管家,淡淡吩咐,“按照道士说的做吧。”
迟归凛打出更多的问号。
“等等,你既然不信,为何要按照我说得做?”迟归凛企图让他认清现实,“举办活丧风险很大,必须选择阴气极重的地方,到时候会有百鬼闹灵堂。你天生缺了魂魄,容易被邪物附体或者夺舍。稍微发生一点意外,你不但会死,而且死后无法进入轮回道,只能做魂魄残缺的人间怪异。”
“无法进入轮回道。”素凉薄听到这里,总算有了点兴致,“还有这种好事?”
“啊?这算好事吗?”商宁越听越害怕,“学长,活丧这么危险,你要不然再考虑一下?”
“不必考虑,我同意。”素凉薄抬眼看向他们,眼底两颗红痣更加浓艳。
“假设这是一场赌局,筹码是我的命。”他声音很轻,虚无又淡漠,“我已经押上了,生死自负。”
这副不要命的样子,让其他人欲言又止。
“我输得起。”素凉薄若有似无笑了下,“道士,你何必非要揣度一个赌徒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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