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亲婆婆的面,乌那希不好说什么。把人劝走了,这家伙就原形毕露:“人生都已经那么艰难了,有些事情就不必拆穿,爷您觉得呢?”


    弘时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凤眼轻眨:“比如呢?”


    乌那希微笑着拿自家偶像举例:“比如阿玛聪明睿智,学究天人。咱们这点儿小机锋断断瞒不过他老人家,可他不但没有拆穿,反而有意无意配合。不就是觉着爷你深入迷途又不思返,想换一种方式,渐渐把你引回正途么?”


    说起这个,弘时心头便是一颤。


    上辈子,阿玛确实为了扳回他这头犟驴而绞尽脑汁。可惜他这个眼瞎心盲的,硬是看不清自家老子的良苦用心。反而觉得他嫉贤妒能,没有容人之量。


    甚至怀疑……


    怀疑阿玛皇位来源的合法性。


    被人利用,成了敌人扎在阿玛心窝子上的刀,干尽蠢事,伤透了阿玛的心。以至于父子情绝,各自遗憾悔恨终生。


    让他如今想起来,也还是万般复杂在心头。


    乌那希哪里知道他还有这么多纠结?只当他大脑进水,小脑养鱼,或者早早被老八中了蛊。所以才胳膊肘往外拐,一手好牌打到稀烂。


    怒其不争之间,她甚至伸手狠狠戳了一下他脑门:“你啊,就算年轻也别太单纯了。须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的道理。阿玛是为了你好,才对你严格要求。隔层肚皮隔层天,不是同一个额娘生的还难免生疏,更何况八叔还跟阿玛在不同立场呢?”


    是啊,道不同不相为谋。


    连董鄂氏都看得出来的道理,可笑他上辈子竟然始终未曾勘破。临了还觉得阿玛过于冷酷,连自家儿子与手足都包容不得。


    可郁闷而死后,灵魂飘飘荡荡之间看着皇阿玛听到自己死讯之后表面不以为然,私下里悲伤落泪,万般痛悔的模样才知他错得到底有多离谱。


    八叔……


    实际上不止八叔,皇玛法所有参与夺嫡的儿子们都各有其才。随便哪个上位,都守成有余。只是皇玛法晚年后太注重那个仁字,也颇倦怠政务。


    子壮父疑之下,他老人家没有积极协调好君权与储权之间的矛盾。反而大用平衡之术,直接间接地挑起了诸皇子之间更激烈的争夺。


    以至于手足反目,党争不断。朝廷动荡,百姓苦不堪言。


    每每想起那些画面来,弘时就忍不住各种痛心疾首。


    浪费,太浪费了呀!


    若优秀的叔伯们别窝里斗,而是把眼光瞄准了九州四海之外。兄弟们拧成一股绳地求发展、主扩张,何至于民怨沸腾,灾变四起,好好的大清最后竟被几个蛮夷肆意欺凌啊?


    弘时摇头,再抬头就看着自家小福晋那带着满满火星子的美眸:“你这摇头晃脑的,是对本福晋有什么不满吗?”


    弘时:……


    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契机让上辈子规行矩步的董鄂氏变成了如今的小辣椒模样。


    简直跟上辈子判若两人啊!


    可惜,他只梦到大清亡国就生生气醒,没瞧见后头日新月异的新时代,无从了解穿越这样的新兴事物,自然也兴不起这方面的怀疑。


    不过也亏得福晋泼辣,间接让他有了这等契机。


    能在一切大错都还没有发生之前,就洞明先机,从而改正并进行积极的干预。


    最起码他得洗心革面,积极努力成为阿玛的助手。而不是给亲老子拖后腿、使绊子,干尽一切不当人子事。


    尽己所能地减少阿玛跟叔伯们之间的内耗,保住阿玛和十三叔的身体。协助阿玛将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进行到底。


    如是想着的同时,弘时也没忘了迅速摇头:“没有没有,爷能对你有什么不满?好赖不济,你才衣不解带地照顾了爷一回,也算尽心尽力。爷只有感激贤妻,再没有挑剔的。摇头是对自己不满,亏我自小就在无逸斋,受天下名师指点。居然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看不明白,还要福晋提点……”


    真情实感好一阵道谢,再次埋下彻底转变的小种子。


    就等着乌那希欢喜雀跃,感动到泪目。夫妻两个携手并肩,齐齐华丽蜕变呢。结果……


    事实再一次告诉弘时:他太小看自家新婚福晋了!


    人家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


    闻听这话之后,乌那希非但不见半点欢喜,还芊芊玉手再度摸上了他的脑门:“挺凉快的呀,也没发烧,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呢?来人呀,传太医,快再给三阿哥诊诊脉!”


    她这么一张罗,李氏也跟着紧张起来。


    致远斋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直到太医仔仔细细给诊了脉,确定弘时已经大大好转,再用两副药便可痊愈,婆媳俩悬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下来。


    胤禛好不容易借题发挥,给蠢儿子来个狠的。就盼着他赶紧迷途知返,跟老八夫妻两个拉开距离。否则一旦董鄂氏那猜测成真,别说太子了,那小子当个王爷都勉强。


    哪曾想着,弘时瞧着牛高马大的,身体却那么差。只跪了会子,淋了些雨就高烧不退,几度在鬼门关前徘徊。


    胤禛子嗣不算稀少,成活率却不高。


    这里头,弘时还是第一个活到成年的儿子。见他如此,当老子的哪有不心疼后悔的?


    散朝后,皇上提及都还问了两句呢。老八那缺德玩意儿更说什么对孩子严格教导是好事,可凡事有度,四哥也莫过于苛责了云云。


    气得胤禛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在如何当阿玛、怎么好生教育子女上,为兄自认还是比八弟多些经验的,就不劳你多费心了。”


    然后看也不看被戳了心窝子的老八是怎么个气急败坏法,匆匆骑马回府去看他那终于转危为安的糟心儿子。


    直到往致远斋之前,福晋乌拉那拉氏还各种语重心长地劝着:“管子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教育孩子可不是一日之功。弘时可算转危为安了,王爷您好歹压着点脾气。可别孩子才刚刚有点起色,您就又开始疾言厉色了。”


    倒也不是乌拉那拉氏有多宽仁,真把昔日敌手的孩子视若己出。


    而是雍亲王府子嗣数量本就不多,还半数以上夭折。这京城之中,已经隐隐有雍亲王福晋善妒且手段高超,导致雍亲王子嗣单薄的传言了。


    让她便不爱惜庶子,也得爱惜自己羽毛。


    别闹腾得辛辛苦苦一生,丈夫终于登顶,她作为原配却穿不上凤袍。


    确实对弘时有诸多不满,但更有万般担心的雍亲王冷着脸点头:“福晋放心,爷会注意。”


    为此,雍亲王进致远斋前,还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却不料才一进门就被哭哭啼啼的弘时给抱了个正着:“阿玛,阿玛啊!儿子都听福晋说了,自打儿子病后阿玛您就万般悬心。不辞劳苦,也不怕被过了病气,频频往儿子床前守着。以往都是儿子眼睛瘸,只瞧得见您的严厉,瞧不见您严厉背后的种种关心。以至于……”


    啪啪啪,弘时不由分说你就往自己脸上抽了几下。


    言说以前是他猪油蒙了心,傻乎乎分不出个里外来。如今病中见真情,病中才知阿玛亲、额娘亲、福晋亲。才知自己以前大错特错,以后一定尽心改过云云。


    那叫一个突如其来,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生把喜怒不形于色只常年绷着脸的雍亲王都给说懵了。


    只见他老人家颤颤巍巍伸手,探了探弘时脑门。确定不烧之后,又果断转身,细细看了看天际的落日。这才后知后觉,满脸喜出望外:“真的?病了这么一场之后想通了?长生天啊,早知道这样,早几年就该让你小子罚跪!”


    弘时:……


    他以前到底是有多不靠谱,才会一说起诚心改过就把自家亲老子给意外又震撼到这个程度啊?


    那张记忆中就没怎么开过化的冷脸居然就冰雪消融,春回大地般,满是温暖与舒展。


    乌那希:!!!


    真·做梦也没想到,弘时这家伙才露出来些许要痛改前非的苗头,就能让偶像欢喜到如此程度。那还等什么呢?


    果断小皮鞭拧起来,让敦促来得更猛烈些呀!


    美眸轻眨间,乌那希就给弘时定了长达数十页的上进计划。恨不得让他短时间之内脱胎换骨,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有道是夫贵妻荣,盼着丈夫出息能事很正常。


    可……


    不声不响之间,就鼓捣出洋洋洒洒数百条的计划是不是有些过了啊?


    而且不但条目多,标准高,还跟着无数督促细则。


    让弘时瞧过后直撇嘴:“承认吧,董鄂氏。你就是瞧爷不顺,想方设法地要以妻殴夫呢!”


    乌那希眨眼:“那怎么会?虽然外界对妾身有些不好的揣测,但爷该知道妾身一片诚心。高标准、严要求再加上日以继夜的努力,才能在短时间之内达到比较显著的成果。爷痛哭流涕地跟阿玛保证一定一定痛改前非,妾身这不就帮你制定切实有效的计划了么?您可别自己打了退堂鼓,还要往妾身这甩锅。”


    弘时冷冷一笑,快步往练武场走。边走还边对满眼诧异的乌那希喊:“愣着干什么?不是说要好生监督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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