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临渊坐在车上,看着面前的奖杯。


    这是一个含金量非常高的影帝奖杯,放在十四年前,这是年轻气盛的他满腔豪情、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能拿到的东西,可放在十三年前,却是他觉得终其一生,都将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那一年,他为救男友被毁容,也是在那一年,对方打了个电话,说“我们分手吧”之后,从医院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个人在医院治疗,一个人办了出院手续,然后一个人在新租的狭小出租屋里,看着镜子里一条疤痕越过半张脸的自己,心里的绝望有如决堤的江水,向独自站在近岸洼地的他冲卷而来。


    他曾经以为那就是自己这一生最绝望的时候,然而当他终于习惯那条疤痕,鼓起勇气寻找工作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这一生的绝望才刚刚开始。


    被嘲讽、被歧视,被各种不公地对待,他一度以为自己会猝死在某天跑龙套的路上,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他居然能走到这一步。


    “哟,还没走呢?在等我啊?”


    祁临渊正在走神,一个人就突然打开车门,窜了进来,坐在了祁临渊的旁边。


    副驾驶座上的经纪人瞬间有什么话想说,却被祁临渊按住了肩膀:“我来说。”


    “嘿嘿,就是啊!你来说。我们什么关系啊!”


    “是啊,我们什么关系啊!”祁临渊冷笑了一声。


    他终于扭过头,看着这张粉丝嘴里“绝世神颜”的脸,眼神里的嘲讽凝成了实质。


    整容,厚粉底,高p,滤镜……这个人的粉丝靠着这些东西粉了一年又一年,旧的去新的来,他靠着粉丝、也靠着早红的优势苟了一年又一年。


    如今虽然今非昔比,但也能混到个开奖嘉宾,成功在这个大好的日子,恶心得自己够呛。


    但卢响是什么人?他能当着无数镜头的面,开完奖祁临渊上台后给他一个拥抱,笑得一脸欣慰,仿佛他们是多年好友,自然可以当做没听懂祁临渊这夹枪带棒。


    他在剧里演技一般,但在装模作样方面,演技是真的好——或者说,自认为演技很好。


    “我知道你怪我这些年对你不闻不问,可那也是为你好。我是靠粉丝红的,粉丝多激进你也不是不知道,万一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对你不利怎么办?公司也是,公司知道我们的关系,如果我不装成我们断得一干二净,他们肯定会觉得你的存在会影响我这棵公司新的摇钱树,到时候对付你怎么办?那你可最后一点保障都没有了。”


    祁临渊听着,实在很想笑。


    最后一点保障?不闻不问,除非跑不用签合同的龙套,否则演个十八番配角还要扣佣金、却从来不干半点活的保障?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台词多一点的角色,直接漫天要价,把角色搅黄,然后轻飘飘一句“你要注意身价”,导致自己大半年都接不到戏,一直到和公司合约到期,到自己遇到那位贵人,才重新有机会演戏的保障?


    这福气送他要不要啊!


    不过那么多年娱乐圈摸爬滚打下来,祁临渊已经能把自己的真实情绪隐藏得很好了。


    他淡淡地听着,听完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问道:“所以,你是来找我重续旧情?”


    “没有没有,你现在都拿影帝了嘛,资源又那么好,哪里是我高攀得上的,”卢响嘿嘿地笑,“这不是,我听说你下一部也是郭导的戏……”


    祁临渊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也?”


    卢响连连点头:“是啊!我也差不多定了这部戏!”


    祁临渊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话。


    如果他记得没错,自己谈的那个角色是男主吧?卢响这是在谈男二?给自己当男二,他甘心?


    果不其然,就听到卢响继续说道:“其实吧,两个角色戏份差不多,谁当男主都一样,对吧?”


    卢响看祁临渊看过来,连忙补充道:“不不不,我不是想加戏,你看哦,你是实力派演员,不需要粉丝,对吧?但我不同啊,我需要啊!所以你看看,能不能让我当一番?作为回报,到时候一官宣,我们就炒cp呗!你也能多些粉丝,以后谈片酬也好谈……”


    祁临渊的经纪人被这话给震住了,实在忍不住回头,看向了这个人。


    不是,这人当别人都傻子呢?临渊刚拿影帝,给一个过气的偶像演员当二番,这种损己利人的事,他们的脑子得进多少水,才会答应?


    他不会以为他当年把临渊害成这样,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临渊还对他余情未了吧?


    很显然,卢响就是这么认为的,祁临渊也知道这一点。


    十四年了,十四年前,这个人就是打感情牌,哄自己在那档综艺里把晋级的机会让给他,如今又这样。


    该说这十四年这人过得还挺好,以致于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祁临渊眼帘微垂,和卢响自以为精湛实则平常的演技不同,祁临渊演起戏来,是真的看不出破绽:“所以十三年前,你不是故意抛弃为了救你被毁容的我的,对吧?你是为了我好,怕我被你的粉丝伤害,被公司伤害,才不得不这么对我,对吧?”


    自从祁临渊毁容,卢响就觉得这个人配不上自己,也没想过要和对方再续前缘,可当祁临渊低头,那条疤痕在晦暗的光下无法看清,祁临渊给人的感觉便有些楚楚可怜,让他莫名有种心动的感觉。


    这让他下意识地放松了戒备,顺着对方的话应道:“是啊,我怎么会故意抛弃你呢?实在是我当时也是个小透明,有心无力。”


    祁临渊幽幽地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到时候给你答复。”


    卢响虽然很想说“别考虑了,现在就答应吧”,不过他还是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点了点头,嘱咐道:“那你好好考虑啊!我们什么关系,我还能害你吗?”


    卢响说完,恋恋不舍地下了车,还对车窗招了招手。


    祁临渊的经纪人看人走远,实在忍不住,开口说道:“不是吧?你还真准备考虑让番啊?跟这个人合作已经够恶心了,刚拿影帝就给他让番,你以后很难进一步发展了。”


    祁临渊抬起头,刚才的楚楚可怜瞬间从他身上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一脸冷漠:“你当我脑子里有陨石坑吗?给他让番?想得还挺美。别说给他让番,我合作都不想跟这玩意合作。”


    经纪人顿时放了下心:“那就好……我还怕你被他忽悠呢……”


    祁临渊把手伸进口袋,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按了停止键,然后又按了播放键,刚才两人的对话再次在车子里回响。


    经纪人喜上眉梢:“可以啊你!什么时候开始录音的?”


    祁临渊看着窗户倒映出的自己的脸:“他的身影出现在车外的时候。不然我待在这里干什么?给他机会恶心我?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会有意外的收获,本来只是想给他找点麻烦,现在正好,但凡片方脑子正常,就不会让他继续出演这部电影,一石二鸟。”


    祁临渊说完,看向了司机:“走吧,送我回去。我已经迫不及待把这段录音导出来发上网了……”


    .


    这是祁临渊出事前的倒数第二段记忆,至于最后一段,那当然是他回了家,把录音导出来,编辑好文案,正准备发出去的时候,他的全身一阵刺痛,然后世界都黑了下来。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就听到耳边有人喊“祁愿,你还好吗祁愿?”他顿时眼前一黑,恨不得自己再次丧失意识。


    祁愿,他曾经的艺名,从他出道,用到他和第一家公司解约。


    这代表什么?代表他起码回到了二十七岁以前,一个剧组一个剧组跑龙套,为了一句台词高兴不已的时候。


    这世上造孽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倒霉之神总是盯着没造过孽的自己?


    祁临渊闭着眼,感觉自己死得很安详。


    自己好不容易从龙套到配角,从配角到主要配角,再到主角、影帝,这一路走来自己容易吗?


    而且他好不容易拿到那段录音,差一秒!差一秒他就可以发出去,让那个渣男身败名裂。结果就是这个时候,他死了。


    死了也就死了吧,能重生也不错,可是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干脆重生到他出道之前?偏偏重生到他被毁容,被前男友渣的时候……让他把人世间的诸多不公悲剧再体验一遍……


    “别理他了,八成就是做戏。看他那张脸,又白莲又绿茶,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听到这话,祁临渊突然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自从毁容后,别人形容他的脸,要么“阴森恐怖”,要么“看得出底子不错,就是被这条疤痕毁了”,“又白莲又绿茶”什么的……怎么也和自己毁容后的脸拉不上关系吧?


    祁临渊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可能性,他也顾不上那人说自己是装的、自己一醒正中对方下怀,猛地睁开眼,飞快地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摸索出了一台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准了自己的脸。


    和他幻想的一样,这是没有疤痕的、光滑的脸。


    这张脸很漂亮,五官无一不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熠熠如同星辰。


    祁临渊有点恍惚。


    多少年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再看到这张脸,以致于现在看到,他有种自己披了张画皮的感觉。


    他不是一个沉湎于过去的人,除了刚开始,他没有盯着以前的照片回忆过往昔。但无可否认,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回到毁容前,不仅因为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为一个不值得的渣男做出这种程度的牺牲,也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没有毁容,他的娱乐圈之路不会那么辛苦。


    “真好啊……”祁临渊喃喃自语。


    喃喃自语完,他抬起头,他看着前面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年轻人,又看着不远处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似乎生怕自己碰瓷的另一个年轻人,忍不住抱了前者一下,又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了后者一下。


    后者感觉头发都要炸起来了,想推开他,又怕祁临渊再来一次晕倒,只能色厉内荏地说道:“我警告你啊!这里有摄像头的!你别、别想栽赃我们……”


    祁临渊顿时笑了起来:“怎么会呢?我是那种人吗?”


    祁临渊的笑容太灿烂,配上他那张好看的脸,让那个年轻人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来了句“不会最好”。


    也是在这个时候,祁临渊听到了一道熟悉的、自己重生前不久刚听到的声音。


    “小愿?怎么了?你认识他们?”


    平心而论,这道声音并不难听,但在祁临渊耳朵里,这和乌鸦的叫声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看向声音的来源,年轻的卢响脸上有微微的醋意,还有微微的敌意,正看着与自己挨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


    “小愿,你不给我介绍一下吗?你的朋友们。”


    祁临渊差点没稳住自己的表情。


    好消息,他重生到了二十二岁的时候,还没为了救卢响这个渣男毁容。


    坏消息,这一年卢响还是他的男朋友。


    恶心,想吐,怎么办?能吐这个人脸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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