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致行心情非常不错。
他从小东楼的后花园出口离开,手里攥着被塑料袋包好根部的藤本月季往外走,路上还遇见许多花园这边的工人,他都微笑颔首示意。
作为一个刚回国的园艺师,贸然接近施家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只会让人觉得奇怪。
他分寸感把握得非常好,谭韵洁的介绍更是让施妤对他放下戒心,不仅耐心听了他关于智能系统相关的建议,还非常精明地发现了他的“伪装”,对他产生了好奇心。
邵致行把黑框眼镜摘下,换上了平日里最常戴的金丝眼镜,还将没怎么打理过的头发往后拨了拨。
颓丧萎靡的感觉一扫而空,露出男人原本的精明底色。
施家庄园位置不算特别偏僻,但小东楼的位置显然比较靠内,想要从这里出去需要一段时间的路程。
邵致行骑了十分钟左右的自行车,来到一处无人的拐角处,路边正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他把自行车熟练地收好放进后备箱,手里的花枝也都放了进去。
庄阔过来帮他开门,看见邵致行这一身,唇角有些抽动,显然忍笑忍得有些辛苦。
上车后庄阔在副驾驶座认真汇报今晚的行程,邵致行静静听着,看着牛仔裤上沾着的点点泥土,不自觉的就笑了起来。
小未婚妻实在是可爱。
不像他最开始想象得那么刁蛮任性,反倒恬静温和,笑起来格外好看。
身体愈发好了,没有传说中的那股子病气,脸色也挺红润,声音听着不虚弱,还甜丝丝的。
他在那儿介绍ai智能系统会怎么运作的时候虽然不太理解,但仍然很有耐心地听他把话说完。
眼神有点儿懵懂,却还是很认真。
怎么能那么乖。
等心里这阵甜蜜滋味逐渐过去,邵致行垂下头有些烦躁地抬手扶额。
他闭上眼睛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从未有过的后悔情绪在心里不断膨胀。
那天从小东楼“逃跑”的时候邵致行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庆幸。
还好庄阔给他打了电话,让他有理由可以不那么快地解除婚约,好像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再去见一次施妤。
邵致行终于明白小时候的他做事有多偏激多幼稚。
他不该把个人情绪转移到施妤身上,这样不成熟也不理智。
可谁能想到他才准备补救———
送的画出了岔子。
送的花更是让施妤浑身过敏受了那么大的罪。
邵致行简直没脸见她。
他实在是没办法了才用了这么个昏招,打算先利用别的身份接触施妤,看施妤都需要些什么,为她把烦心的事儿都解决了,再表明身份。
施家在招园艺师的事被庄阔打听到,庄阔觉得这应该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老板在国外的时候就对种花非常得心应手,虽然这个属性在霸总身上有点儿不太适用,但对施妤来说不就正好吗?
既然眼前就有机会,邵致行当然不会轻易放过。
得到小未婚妻原谅的任务难度已经被邵致行亲手升级到了地狱级别。
邵致行只能绞尽脑汁,慢慢降低难度了。
回家后邵致行马不停蹄地处理了从施家带回来的那几根藤本月季的根茎。
庄阔在旁边看着只觉得神奇。
他的老板不仅能在商场上杀伐果断,还能沉下心来在花园里种一支花,开辟一片花园。
好雅兴。
等把这几株藤本月季放花盆里种好,邵致行将它们搬到了阴凉的位置。
他回屋换完衣服,坐上商务车准备前往宴会现场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问庄阔:“当初是谁把施妤不满意婚约的事情闹这么大的?”
按理来说他都已经和施家打过招呼,解除婚约的事儿会等他这阵子忙完再处理,施家不至于这么着急。
但这消息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传了出来,目的似乎就是要让施妤和邵致行的婚约尽早作废。
既然如此肯定有人在背后运作。
庄阔早就在事情发生之后不久把事情调查清楚。
他说出了俞念青的名字。
邵致行不认识这人。
庄阔在一旁解释,“他曾经是施小姐的钢琴教师,前段时间俞家资金周转不灵,施总出手帮忙之后没多久施小姐不满婚约的事就传出来了,紧接着他被施家请辞。施家对外给出的理由是施小姐没有在钢琴方面精进的想法,学些皮毛就够了。”
有些话庄阔没有直接说明白,不过邵致行倒是懂了。
施妤的父母是绝对的人精,他们能对施妤保护这么多年不仅说明施家有能力有本事,更多的还有施家对施妤的重视和宠爱。
俞念青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想将施妤当成踏板帮助俞家解决资金问题。
但很显然,他的愿望落空了。
邵致行推了推眼镜,镜片在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质感。
“干得不错,我还得谢谢这位俞先生。”
-
钟吟知策划的画展结束的第二天,施妤收到了画展主办方送来的几幅画。
原本施妤差不多要把这茬给忘了的。
骤然看见那几幅被包装得完好无比的画以及致歉信,施妤有些不痛快地拿出了那幅由邵致行转赠给她的《雾之玫瑰》。
画是好画,只是送画的人和这幅画是如何得来的事儿总让施妤心里不太舒服。
就在施妤盯着画不知道该把它扔哪儿的时候,她目光正好瞥过窗外。
samael过来了。
施妤把手里的画放下走到琴房外朝samael打招呼,“samael先生,今天来得好早。”
samael举了举手里的植物幼苗和文件,“今天要做的事有许多,所以提前过来了。”
在施家上班的花匠工作灵活度很高,不怎么限制上班时间,只要能把花看顾好就行。
不过话虽如此,琴房这边的花圃和后花园相比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谭韵洁只负责种花,不负责园艺。
而琴房这边的园艺师不仅得把花养好,还得让那些花乖乖听话长在琴房顶端和对面的墙上,要一整个铺满才算好看,难度系数可想而知。
前几天samael过来看见已经被清理干净的琴房顶端和墙面,问施妤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
“樱霞挺好看的,花型虽然一般不过爆花的样子特别美,当初还是在你之前那位园艺师推荐的,种出来确实很好看,不过我自己的话……”
施妤低头想了想,对着samael绽开一个笑容,“琴房这边的花圃种夏洛特夫人,对面的话就种粉龙沙宝石怎么样?”
“夏洛特夫人养得好一年能开三季,粉龙沙宝石的话一年只能开一季,想好了么?”
“嗯!”
“那我就去准备幼苗了。”
才几天而已,samael就带这这两种花的幼苗过来了。
施妤知道种花要有耐心,想种成花海并不是容易的事儿,但samael先生这么厉害,应该不是问题吧?
她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samael。
男人今天这身打扮依旧是黑色格子衬衫配宽松牛仔裤。
比起上次那种“不修边幅”的散漫发型,这次看得出是有稍微打理过的,但可能是发油抹得太多,往一边倒的样子更加让人一言难尽了。
施妤抿了抿唇显然想说些什么。
不过现如今她和samael先生不过是雇佣关系,还没熟到那种可以对人家的造型指手画脚的地步。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挂着一副温柔好性子的笑容面对着邵致行。
samael像是看出来施妤心里在想什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对施妤说,“我先把这些幼苗种下去,关于智能系统你和谭姨提过的一些意见我都做好了归纳和修正,要看看现在的设计稿和建模吗?”
上次离开小东楼的时候samael就向佣人要了小东楼琴房一击后花园那边的整体规划图。
ca科技做这种整体规划的次数不少,更何况这次还是他亲自操刀,落实的速度非常快。
“这么快呀!”
“早点动工你也早点儿安心,不是吗?”
施妤羞怯一笑,“确实是这样的。”
她从samael手里接过文件,坐在琴房里面看着对方熟练地刨土施肥,栽种灌药。
施妤将一旁的佣人叫来,让她们把除了《雾之玫瑰》的画都放主宅那边的库房收好。
佣人点头捧着画离开,施妤把《雾之玫瑰》随便放在一边,低头翻开了samael带来的文件。
这份文件的解释说明还挺详细的,像是生怕施妤这种外门汉看不懂。
施妤捧着脸,翻页的时候会半歪着头,看到哪里不太理解会嘟一下嘴继续往下看。
samael把她的小动作小表情尽收眼底,会心一笑。
等花苗全都栽种完,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把那些园艺工具全都收拾好洗完手才重新回到琴房。
他推开琴房的门,看见桌子上那副《雾之玫瑰》,眼皮狠狠跳了跳。
施妤此时抬头,samael连忙移开视线,“外面的幼苗这几天得多观察情况,不过我可能没办法天天过来,在外地还有许多工作,我可以把我助理叫过来吗?”
“可以啊,和谭姨说一声就行,她会带你那位助理去录入信息等等的,工资的话……”
“她是我的助理,工资我付了的。”
“行。”
原本samael以为施妤会问许多问题,比如那位助理是男是女,以前有过什么工作经验。
倒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
他像是有些感叹,坐在施妤对面问她设计稿怎么样。
“有些我没太看懂,不过后花园那边就尽量以谭姨说的来吧,琴房这边的自动防护罩我还挺期待,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动工呢?”
“从国外运输材料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这种整体改装从动工到验收可能会需要三个月左右。”
“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很多诶。”
samael又向施妤解释了一些动工时需要注意的地方,施妤听得很认真。
等聊完这些施妤有些懒怠地靠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水。
她看了一眼天色,问samael有没有时间陪她去一趟后花园。
“我每天都会去后花园剪几束花自己插花,一起吗?”
“好。”
起身时施妤把一直放在桌上的《雾之玫瑰》拿起来抱在了怀里。
前往后花园的路上,samael问施妤手里的是什么画。
施妤把画举起来朝邵致行那边侧了侧,像是想让他看得清楚些。
“怎么……咳,怎么想到要带幅画去后花园?”
“这幅画的名字叫《雾之玫瑰》,我觉得把它挂在培育基地很应景。”
画中的玫瑰倒在迷雾中印出一片深沉的水汽,它已然盛开到极致,给人一种颓败的美感。
应景?
不见得。
施妤脸上挂着毫无心机的浅笑,像是真的觉得这幅画和后花园里那些盛开的花很配。
samael垂眸收敛情绪,又问:“花棚里湿度应该很重吧,把画挂在那儿不怕会发霉吗?”
施妤摇摇头说:“不怕啊,如果它发霉了只能说这幅画的命数就是如此了吧?以前有人和我说过,万事万物皆有它们该有的轨迹,就比如说花开败了一定会枯萎,太阳迟早会落下,海水总会潮起潮落,我为什么想把这幅画放在那里,也有许多的原因。”
“我能听听是什么原因吗?”
施妤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samael先生。
她感觉对方可能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不至于让气氛冷场,倒不是真的想知道原因。
她轻轻松了口气,放下心眯起眼睛笑了笑,“因为我得到这幅画的过程有些曲折复杂,送我这幅画的人和让人把这幅画送过来的人都让我不是很愉快。虽然这幅画没有罪过,但我以后不想在库房里见到它,所以就把它放在后花园的花棚里,算是我对这幅画的礼貌相待了?”
那些藏在心底里的小阴暗就这样看见了太阳,施妤笑得轻松又畅意。
samael心情却有些复杂。
不知是甜蜜还是苦涩。
他顺着施妤的话说:“对,那些会让你心烦的东西,都应该离得远远的才行。”
施妤有些意外地抬头与samael对视,“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无理取闹。”
复杂的心绪骤然变得酸胀起来,samael语气无比柔软,“不会,明明是率性可爱。”
从男人的眼神中,施妤能看见怜惜与纵容。
她愣了愣。
长辈们对施妤是疼爱与慈祥的,朋友们对施妤是宽容和谦和的,佣人们对施妤是礼貌与礼让的。
这些年施妤听到过不少嫉妒与嘲讽的声音,但……她让自己不要去管也不必多想。
samael的眼神让施妤感到一种陌生的新奇。
她从未见过有人这样看着她。
那样平和温柔。
这让施妤盯着samael的眼睛看了许久。
甚至连要拐弯了都没注意到。
如果不是男人及时拉住施妤的手臂,施妤可能要倒进花丛中了。
施妤:“……”
又做了丢人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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