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四刻一到,火头兵们抬着一口口锅,推着一车车粮食来到营盘中央的空地,各队教卒命众人列好队,依旧两伍一锅。
架好锅,教卒才让众人有序到水井边洗手,再到营帐中取来各自的碗筷,最后围坐于锅前,等待开饭。几位教卒则单独聚在一个锅前,互相试探。
意外又不意外,林骁这边是属长刘江亲自来做饭,刘语儿跟在他身后,看到林骁时笑容灿烂,晃了晃握着拳的右手,似是拿着什么东西?
林骁好奇地看着刚认不久的姐姐,想起昨夜语儿姐有给她带吃食的意思,不禁有几分期待。当然,刘属长昨夜说的露一手她也很期待,可惜摆上台面的是干粮和菜。
其实按军中规矩,若非即将与敌人交战,朝食大抵是干粮和菜粥,再一人发一两块小肉干,暮食会丰盛一些算作对疲累一天的犒劳。
眼下这素食虽让人有点失望,倒没人会不满嫌弃,毕竟这世道连吃饱都是一种奢求。
看出众人的失望,刘江笑道:“可别小看这菜粥,我当火头兵这么多年,经手最多的就是冬苋菜和嫩豆叶,尤其是这冬苋菜,口感滑利,略微甘甜,柔嫩清香,和粟米一块煮,撒点盐巴,倒点猪油,再放点葱花蒜末,香得很呐,到时候你们手里的肉干可能都没这一锅粥香。”
听他这么说,有人不由吞咽口水,比如擦了好几次嘴角的郑直。
林骁的口欲不重,不像郑直那样馋,但肚子咕咕响,着实有点没出息。
坐到她身旁的刘语儿无声地笑了笑,将手里攥着的东西放到林骁的手心。
三块黄白色的石头?
林骁疑惑地眨眨眼,看向语儿姐。
刘语儿和她对视几息,恍然明白她没有见过此物,遂从林骁手心拿起一块“石头”置于林骁唇上。
对上姐姐清澈的双眸,林骁无甚迟疑,微微张开口,将“石头”卷入口中,清爽的甜味一下子粘于舌尖,林骁双目一亮,呼一声:“好甜!”
“这是糖吗?我还是第一次吃,不过我听我阿爹说过。语儿姐,你也吃。”
她将其中一颗递到刘语儿唇边,刘语儿摇首婉拒,打手语表示这三块糖是她特地给林骁做的。林骁却是坚持,她想分享给姐姐,不想一个人独占这份甜滋滋的欢喜。
刘语儿微怔,仿佛透过她看到了谁,无奈一笑,接受了她喂来的一颗糖。
林骁剑眉弯弯,未多言其他,仅是和姐姐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处,望着自锅升腾的白烟,倒着甜滋滋的饴糖。
不一会儿,菜粥的香味飘了过来,刘语儿站起身,又弯腰温柔抚了抚林骁的发顶才过去帮忙。
林骁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师傅坐到她旁边。
“道长,给你糖。”姐姐给的糖余下一块,林骁自己不太舍得吃,也不好将语儿姐的心意分享给旁人,但师傅算不上旁人,和姐姐一样算亲人,且师傅同样是女子,语儿姐若晓得此事许会将师傅也当作妹妹,想来不会介意她把糖分享给师傅。
西阿星摇摇头,说:“既是予你一人的心意,你独占便是。不当慷慨时莫慷慨,万事亦莫思之当然。”
闻言,林骁转头看了语儿姐那边一眼,见着她突兀地背过身,状似手忙脚乱。
“骁受教,多谢道长。”言罢,林骁取出帕子小心地将糖包好,收进衣囊。
随后她再看向语儿姐,语儿姐正笑着给刘江打手语,林骁舒了口气。
转回头时,余光瞄到蓄势待发准备饭好第一个去盛的郑直,以及正盯着锅那边发呆的王踵武,林骁想起行气拳,便趁着尚未开饭,向师傅请示道:“道长,行气拳可以外传吗?”
西阿星即刻回绝。
“不可,此拳法对天资要求极高,并非人人皆可习得,若天资不足强行走气,恐会让经脉受损断裂,甚至气伤肺腑。你能一次练通源于你经脉天生宽韧,又有灵觉玄感,在贫道授你拳法前便已然有意凝气聚气,且凭意志扛过气通经脉时的剧痛,未曾昏厥,这才一鼓作气跨过那道门槛。以郑直与王踵武二人的资质,他们仅有三成可能不会被气损伤经脉。”
没想到行气拳如此危险,林骁一时说不出话,十分庆幸未擅自外传。
“待你哪日有所悟,或可将行气拳改进,若能降低资质要求,贫道不会阻拦你外传他人。”
“骁明白了,谢道长指教。”林骁郑重道。
又待少时,菜粥熬好,几人排队去盛粥,拿干粮肉干。林骁莫名地被刘江拍了两下肩膀,她看向旁边的语儿姐,语儿姐和她一样面上带着疑惑,并向她摇摇头,显然也不知刘江是何意。
刘江且叫来一个火头兵掌锅,跟着她们回到原位,坐在林骁面前。林骁突感如山压力,旋即她就被师傅拉到身后,语儿姐同样挡住了刘江的目光,对刘江一通比划。
刘江先是皱眉不悦,而后瞪大眼,最后气势一收,红了老脸。
“原是如此,爹还以为……哈哈哈,爹意会错了,爹去赔不是。”刘江挠挠头发,属实尴尬。
刘语儿这才让开,西阿星亦向旁边走一步,露出其后一脸懵的林骁。
“抱歉啊,林骁,我以为语儿相中你了,原来你认语儿做了姐姐。你若是不嫌弃老刘我,我不说做你干爹,当个叔如何?”刘江面上堆满歉意,微躬着身,主动向林骁伸出一只手。
林骁不打算拒绝,认爹她确实不愿,但认叔她无甚拒绝的必要,何况刘属长是语儿姐的父亲。
于是她果断将碗筷和拿布包着的干粮肉干放到地上,握住刘江的手,一点不扭捏地唤了声“刘叔”。刘江霎时眉开眼笑,应了一声“哎”。
由于辰时两刻就得收锅收碗,林骁与西阿星速速解决起饭菜。林骁还一边吃一边夸刘叔的粥做得香,或者闲聊几句,让刘叔高兴的同时缓解被人看着吃的尴尬。
刘叔说火头兵会在将士们吃完之后再起灶做自己的吃食,又以其他火头兵都饿着肚子,属长和属长女儿不能自己先吃饱喝足为由,谢绝了她分享吃食的好意。
聊着聊着,聊到一队的教卒东馗愚。
刘江惊讶,说:“你们运气不错,竟是由东馗先生做教卒。”
东馗先生?教卒莫非在军中有特别的身份?
“刘叔,东馗教卒不仅是教卒吗?”
“自然不是,其实军中教卒没有单纯执教的,大多是你们预备要去的那营中的伯长或五伯长来当教卒选拔人才,偶尔军师谋士也会充当教卒。东馗先生就是咱右军的腹心,也就是地位最高的军师,极为擅长探查敌情,你们是不是有被派去探听其他队军情的?”
林骁颔首,咽下嘴里的食物,道:“没有拿到武器布甲的都被派出去了,但我不太明白一点,我们的确能探到敌情,可大家都在一个营中操练,这空地不小,却也不大,其他队是什么情况过几天大家不都能看到吗?”
“哈哈哈,不会,你们所见不一定是真的。你见到的别队前军,它可能是后军,你见到的左军,它可能是中军或右军。甚至一个伍中,表面上的伍长可能不是伍长,拿刀剑的可能惯用矛戟,练方阵可能部署是曲阵。总之队与队都在互相欺骗,起码在前五天是这样。”
那后二十五天呢?
未等她问,刘叔就继续说:“从第六天开始,教卒会带你们去营外操练,嵇安平原有平原、溪河、森林以及山脉,不论是平原战渡河,还是森林战爬山,皆能练。到时合战,你们的敌队什么地形都可能选,是以你们若不想陷于被动就得掌握在各种地形作战的方法。
这二十五天你们不一定能在外面遇到同营的队伍,故而无须太过遮掩真正的部署。等到了最后五天,你们教卒就可以和其他预备营的教卒约定进行不同营队伍之间的小合战操练,通常会打一两场。倒数第二日,教卒一般会进行最后的战略部署,并让你们早睡,因为子时一过五队合战就开始了。”
刘江的说话声音不小,周围的基本都在认真听,甚至有其他队的人摸过来听。
“原来如此,多谢刘叔解惑。”
“不用和叔客气。”刘江伸手揉了揉林骁的脑袋,一点不客气不生疏,林骁那本就有点凌乱的头发彻底乱成鸡窝。
坐在林骁右边的刘语儿不满地看了刘江一眼,伸手帮林骁把头发规整好,还帮她绑了个利落的高辫子,总算让林骁告别乞丐模样,显得精神又凌厉。
坐在林骁左边的西阿星不甘落后,从衣囊中取出一条红眉勒,替林骁绑好,正好遮了烧疤,要是再穿上黑甲、骑匹骏马,倒真有几分玉面小将军的意思。
林骁任她们动作,虽是看不到自己当下模样,但见姐姐和师傅高兴,便也欢喜一笑。
笑容一直持续到那头戴银角冠、身披大红袍的姑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预备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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