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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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回国后自己会被监视这件事, 利昂娜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不过她既不心虚也不在意,自从回到马黎后就一直带着自己的新任男仆在庞纳城中游荡,一点都不避讳地去一个个熟人家拜访,并着手安排自己那些从新大陆带回来的逃奴。
虽然马黎王国已经在几十年前废除了奴隶制,但因为样貌和身份上的差别,这些人即使到了旧大陆依然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从利昂娜的角度上看,他们的生活也许并不会比在新大陆强太多。
她临走前就与所有人说过其中的利弊,并说明等到了旧大陆自己估计也无法帮助他们太多,经过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来到旧大陆碰碰运气的也只有九人, 其中就包括现在跟在她身边的男仆托马斯和他的母亲。
能选在这个时候做逃奴逃到北方,又在很短的时间里抛弃熟悉的一切、前往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国度也需要很大的决心和勇气。
托马斯是个真正只有十四岁的半大少年,为人善良的同时性格也比较软弱,能顺利逃出来多亏他有一个强悍的母亲。
托马斯的母亲尤利娅是这批人中唯一的女性,也是给人反差最大的。
由于她在救济所里行为非常粗鲁霸道,凯恩探员其实一开始是把她排除到了人选之外。可在她得知有位马黎绅士想要带一批逃奴离开新大陆时,她拼尽全力找到了利昂娜所在的旅馆,带着儿子在门口等了好几个小时才等到人。
她的个子不高但身材很胖,一双粗壮的手臂充满力量, 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起来时自带一股戾气。
利昂娜第一次在救济所中看到她时她正在跟人打架, 一个人就能把两个成年男人打得屁滚尿流……实在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有一个那样瘦弱的儿子。
尤利娅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又或许是过去的经历太多,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利昂娜是真的来做慈善的,也是第一个有胆量直接当面指出来、并表示自己会配合的人。
按理说,如果把她带上才会增加计划的隐患,利昂娜一开始并不想带上这对一看就会招惹上麻烦的母子,但女人之后说出的一席话却让她产生了动摇。
“……我知道您为什么不选我,先生。可我想说的是,我也并非出生起就是这种性格。”她指着路上的行人说道,“如果我与他们一样,或者再差一点,哪怕我是个男人,我都不需要用这种方式保护我和我的儿子!可我不是,我是一个女人,所以我必须比所有男人更粗鲁、更强悍,他们才会畏惧我,远离我,我才能在此时此刻站到您面前。”
“我知道这样很无耻,但我既不想让我的孩子走我的老路,也不愿意他白白上前线送死……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只要您能让我的孩子离开这里,我做什么都愿意……”
不管在何时何地,一位母亲发自肺腑的乞求都令人感到动容。
而更让利昂娜看好的一点是,这对母子中的儿子身材与谢尔比很相似。
托马斯虽然肤色是深棕色,可细看之下五官比起南陆人要更偏向西陆人,鼻梁较高嘴唇也不算厚,实在是个非常好的替身人选。
不过这种事利昂娜当然不能一开始就向一个陌生人挑明。
她先是让波文去救助站中做义诊,借机向各种人询问这对母子的风评,确定他们确实除了自保外并没有主动招惹过是非后便答应带上他们……不过还要附上一个小条件。
由于波文回国后还要继续整理自己的书稿,托马斯要作为小弗鲁门先生新任男仆在庞纳城工作两个月,直到创世节才能与暂住在帕克丝庄园的母亲重新团聚。
这对托马斯母子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条件”。
更何况利昂娜实在是一位省心的雇主,做男仆又有工资,马黎王国内也不乏很多贵族喜欢雇佣南陆人做自己的仆人,一开始还很紧张的托马斯很快就适应了这份工作。
这时候利昂娜才从他口中得知,他其实是一个南方庄园主的私生子,所以五官才与自己的母亲相差很大。
大概也因为这层关系在,即使托马斯从小经常生病也没有被太过苛待,反而在因缘巧合下学习了识字,能够看报也能看书。在自己的男主人兼父亲意外身亡前,他的生活要比普通的奴隶好很多。
可这一切都在父亲去世后结束了。
女主人本就看他们母子不爽,丈夫死后刁难起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几乎每天都要以各种不同的理由克扣他们的伙食或鞭打出气。
当一个人的性命从法律层面上都掌控在另一个人手中时,所有挣扎都没有意义。
尤利娅其实是出生在一个北方的自由人家庭里,可小时候在看马戏的时候被拐卖到了南方。尽管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可儿时那些美好到不真实的回忆一直在告诉她,她其实有权利反抗这一切。
南方联邦宣布独立并开始招兵后,种植园内的看守都去参军了,而奴隶们并不在征兵的范围内。
这给了母子二人一个绝好的逃跑机会,尤利娅也抓住了这个机会,这才带着儿子一路向北逃到了新伦纳城……
“其实这些我不敢在母亲面前说……亨特先生在世时,我会觉得做一个奴隶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真的很照顾我,就算不承认我,可听说我生病会给我带糖果,会给我找医生……不光是我,他其实对其他人也不错,不会像隔壁的格兰德先生那样动不动就打人……夏天的时候他还会把我们聚集到一起,一边拉小提琴一边跟我们一起唱歌,还会跟我们一起跳舞……”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其实t是家人……他也经常说我们是一家人……可他去世后一切就变了……”
黑皮肤的少年坐在公共马车上,抬头看着上方灰蒙蒙的天空,有些出神地喃喃道:“要是他还在就好了……母亲也不用那么辛苦,我们都不用那么辛苦……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十二月的马黎比上个月更冷了,尤其是坐在行驶中的马车顶,湿冷的风有时都让人睁不开眼。
利昂娜坐在他身边静静听着,直到下了马车才拉下围巾,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不认识你口中的亨特先生,但我不觉得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托在另一个人手里是个好选择。”
她等着少年一起下了马车,一边往港口走一边缓缓道:“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一旦你成为一件可以交易的物品,那从本质上你就与他不同了。”
“贵族会分外珍惜祖先们的画像,农民也会把牛当做自己的家人照顾,可不管是画像还是牛都不是人。”
“一个家族没落后,贵族为了还债也会出售祖先的画像。农民遇到饥荒快饿死时也会忍痛杀掉自己的牛,让自己和家人活下去……”她转头看向少年,语气平淡道,“当然,我并不觉得向生活妥协、得过且过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只是在选择妥协前,你起码要想好最坏的结果。如果那是你可以接受的结果,那也是一种选择。”
少年因为她的话愣怔片刻,又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您说得怎么跟我妈说得差不多……”一句话脱口而出后他才露出懊悔的表情,慌忙解释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
利昂娜被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逗笑,也没有想要追究,随手指向南诺特普港的售票处:“好了,你去问问那艘船到底什么时候来?”
黑皮肤的少年忙不叠点头,匆匆向售票处走去。
也许是觉得刚刚说错了话,少年在懊悔的驱使下走得愈发快了,竟与一位路过的油漆工撞了个满怀。
于是,就在利昂娜的注视下,那位油漆工手中的油漆桶以一种非常刻意的角度向上甩起,里面的油漆泼了托马斯一身。
两声惊呼几乎在同时响起,跌坐在地的托马斯看着满身的油漆呆住了,等回过神后全身都开始颤抖。
“你、你……”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不等少年说什么,对面的人已经先一步把他拉起来,一边道歉一边掏出手帕往他脸上擦:“抱歉啊小伙子,刚刚是我没注意……你赶紧趁它没干擦一擦。”
对方的反应再次让托马斯怔愣了下。
就算是在新伦纳,自己和母亲也会因为肤色被外面的人轻视欺负……这还是第一次他被人撞了后对方主动向他道歉……
只是这人的手劲实在有点大,像是要搓下他一层皮似的……
到底是好意,托马斯倒一开始没有太在意对方这种堪称吗冒犯的行为。可等到对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沾湿手帕继续往他脸上蹭时,就算他反应再迟钝也能感到不对劲了。
“等等……你在我脸上擦了什么?”
少年慌忙向后退,一脸惊恐地看向他手中的手帕。
“这个是……”
“应该是酒精吧。”
身侧传来的声音与面前男人的话语几乎同时响起。
“就让他擦一下吧,没有毒。”利昂娜搭上自己男仆的肩膀,似笑非笑地看向对面的男人,“都跟了我们这么长时间,不让他亲手擦擦,他都估计要跟我们一起过创世节了。”
对面的“油漆工”明显有些尴尬,可手已经抬起来,再收回去反而更加奇怪,一时居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利昂娜见他动作僵住也没有废话,直接抽走他手里的手帕,认真看向托马斯:“我接下来的动作会有些失礼……你介意我碰你的脸吗?”
托马斯已经完全被这一幕搞糊涂了,只习惯性地点点头:“没、没事……”
得到他的允许,利昂娜没怎么客气,直接用那块蘸了酒精的手帕在少年脸上用力抹了一遍,着重在两颊、眼窝和发际线上擦得最狠。
最后还当着“油漆工”的面,隔着手帕捏了捏少年的鼻梁,让他擤一下鼻涕。
托马斯:…………
少年如此被左右摆弄一通,心中的疑惑远远压过被冒犯的愤怒,最后还真的就着雇主的手擤了下鼻涕。
马黎实在太冷了,他确实有些着凉。
“如你所见,现在满意了吗?”
利昂娜让托马斯把正脸完全展示到对方面前,这才用两根手指拎着手帕向前递去,笑着扬了下下巴:“现在能证明我没说谎了?”
“油漆工”见自己完全暴露,也不再遮掩,直接低声坦白道:“很抱歉,伯爵阁下,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你要是真觉得抱歉,不如直接告诉我是谁给你们发布的命令。”见男人的表情愈加尴尬,她冷笑一声,直接把手里的手帕扔到他身上,“然后呢?你们还想检查什么,干脆今天一起解决了。”
“油漆工”身上确实还有其他任务。
他们早就得到消息,今天还会有几个接受怀特伯爵“赞助”的逃奴抵达马黎王国……上次他们因为估计伯爵本人的身份没好意思搜身,结果被上面的人骂了个半死,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百分百确认来的人中没有逃奴之外的人……
“您……真的愿意配合?”男人有些忐忑地看着面前的小绅士,小心问道,“也许会冒犯到您……”
“哦,你是说你之前那一个月的跟踪,还故意往我的男仆身上泼油漆就不算冒犯我了?”
利昂娜脸上依然端着笑:“早弄完早了事,我可不想在享用创世节布丁的时候还有人在旁边盯着。”
“油漆工”当然能感受到这位年轻伯爵的不悦,但他明显更畏惧自己的上级,踌躇片刻后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他离开后不久主仆二人又在原地等了会,很快就等来了另外三人,其中两人竟还穿着治安所的制服。
利昂娜干脆没问他们的名字,先把托马斯带到售票处避避风顺便换件衣服,这才带着“油漆工”和其他三人一起走到码头。
很快,他们等到的船靠岸了。
五位黑皮肤的乘客在人群中格外瞩目,利昂娜都分别见过他们,高声喊出为首那人的名字后那几人也很快看到她,急忙朝她的方向走来。
双方简单寒暄一番后利昂娜便向几人说了下现在的情况。
“……你们也知道现在情况有些复杂。现在有人举报说你们中有人会是新大陆那边混进来的间谍,要详细检查一下你们的行李。”利昂娜理由编得比较随意,但语调很郑重,“放心,他们要是带走或弄坏了你们行李里的东西我会按价赔偿。”
刚刚从船上下来的几人面面相觑一阵,倒没有太多反抗情绪——主要是他们也明白反抗没有用,很快便老老实实把行李箱打开,展示到利昂娜和她身后那四人眼前。
穿着警员制服的两人上前检查起他们的行李,另外两人则不动声色地观察起这几位黑皮肤的逃奴。
说实话,因为平时见到的南陆人也不算多,他们根本分不清这些人的五官差异,只觉得长得都差不多……不过五官分不出来,身材和身高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这几人都是刚刚出逃不久的奴隶,常年从事体力劳动,长得又高又壮,从体型上就与他们想要寻找的那个目标实在对不上号……
可已经到了这一步,人都得罪过了,不彻底摸清楚他们也不甘心。
也许是利昂娜之前的行为给了他们灵感,那位“油漆工”也提出让他们用力擤一次鼻涕。
几名逃奴大概是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可碍于对面人的身份,只能不情不愿地擤起鼻涕。
有一个完全没有感冒的人用力擤了半天都没擤出一点,还是利昂娜看不下去,让他用力揉揉鼻子就可以了。
这下就算不甘心,调查员们也只好承认这些人中确实没有一个是他们想要的目标。
再次向小弗鲁门先生道过歉后,四人只得悻悻而去。
“……弗鲁门先生,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奇怪的人走了,t其中一位逃奴才敢开口询问,声音有些忐忑:“他们……不允许我们入境吗?”
“放心,他们没有那种权力,只是一群烦人精而已。”利昂娜安抚了一句,向几人一扬手,“你们一路过来一定累坏了,先跟我去旅店休息一下,我们来聊聊你们之后的打算。”
一行人离开港口前利昂娜也想起还在售票处避风的托马斯,赶紧去接人一起走。
即将走到售票处时,就见一个穿着朴素长裙的高挑女士正站在窗口寻求帮助。
那女人面对工作人员的询问时并没有开口,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节铅笔,用纸笔与对方交流。
工作人员看到本子上的内容后立刻露出怜悯的眼神,与同伴说了些什么,自己则拐出柜台,与那位女士一起走出售票处。
利昂娜与女人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地来到换好衣服的托马斯面前,在正在发呆的少年眼前打了个响指。
“看什么呢?”她笑道,“在马黎,就算遇到漂亮的女士也不能这么盯着人家看,会被当成流氓的。”
托马斯因为她的响指回过神,又很快红了脸。
“不、不是这样……”他有些腼腆地挠挠头,语无伦次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了,“那位女士好像是个哑巴,只能用纸笔交流,可外面的车夫不识字……”
“那也不能那样盯着人家看,太失礼了。”
利昂娜又笑起来,扬了下下巴示意他跟上:“人都接到了,我们该走了。”
托马斯跟上雇主的脚步走出来,眼神却时不时从她的脸上扫过,最后终于没忍住,出声询问道:“您……刚刚是遇到开心的事了?”
“什么?”
“您看起来心情比刚刚好多了。”
缺乏经验的男仆直白说道:“那些人没有再为难您吧?”
利昂娜摸摸自己的下巴,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确实是在不自觉地上扬,脸上的笑容不由更大了一点。
“嗯,确实想到了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她笑道,“今年来家里过创世节的人不少,梅太太说她会做一个格外大的创世节布丁呢。”
第292章
292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当十二月终于来到尾声时,今年第二次议会也跟着圆满落幕。
同时,不管是出于道德因素还是宗教原因, 就算是再苛刻的工厂主也不能在创世节前夜还要求工人们继续工作。忙碌一整年的人们也总算有几天与家人团聚的机会。
工厂停工,商铺挂上了富有节日特色的装饰,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中似乎连城市的天空都变得没有那么阴沉了。
利昂娜自从在南诺特普港接到第二批乘船来到马黎的逃奴后,就开始为这几人的未来做计划。
虽说旧大陆早已废除奴隶制,但人们的思想并不是短短几十年就能改变。
即使马黎国内的工厂内大多是缺乏劳动力的,但大部分工厂主都不愿意雇佣黑皮肤的人做工人,就连工人工会都不愿意接纳他们, 更不要说接受教育或其他社会待遇了,治安所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抓犯人都会优先去抓这些人。
这些都没有什么能完美解决问题的办法,大环境如此,利昂娜也不能去逼迫工厂雇佣这些人。
或者说,就算对面真的捏着鼻子答应,心中存着怒气,这些人今后的生活也不会太好过。
不过相比起工业化城市,利昂娜觉得他们可能会更适应乡下的生活。
乡村一般地广人稀,就算依然会感受到旁人的恶意也不会像在城市那么密集。
而且农场内的工作大多是体力劳动, 与他们过去的生活相差不大, 大多还会包食宿。只要肯努力工作,就算赚不了大钱也总能混个温饱。
利昂娜在刚回马黎后不久就去自己拥有的几家农场和附近的农场走访调查。她不但要知道哪些农场正在招人,还要确定这些农场的管理者的性格如何,是否能真正接受这些人来自己家工作,以避免之后出现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除此之外, 还有另一条路能供这些人选择——那就是前往马黎位于南陆的殖民地。
殖民地的生活肯定没有在马黎本土好, 去了也必定会被压迫。可那里的主要居民都是南陆人,肤色相同的情况下生活中受到的歧视和限制相对较少, 对一些人来说也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这些情况在来之前利昂娜就与他们详细说过,距离现在也已经过去两个月,这些新大陆来的逃奴基本都想好了自己今后的发展方向。
有两人决定留在马黎生活,有两人选择去殖民地。其中最让人意外的是一对非常有主见的兄弟,他们说服了另外五人,选择一起前往一个南陆的独立国家生活。
不论选择是什么,利昂娜都践行了自己的承诺,为即将离开马黎的人准备了时间最近的船票和一些旅费——不过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今后如何生活还是要看他们自己如何走下去。
当送走最后一批前往南陆的人时,为首的一个高个子男人并没有像同伴那样急着上船,而是转身站到利昂娜面前。
“……我觉得我必须向您道歉。”
“我一开始并不相信您……说实话,直到一天前,我都以为您会像那些奴隶贩子一样,把我们拉到另一个地方卖掉……我真心为怀疑过您的善心感到愧疚。 ”
他抬起头,认真做出一个祈祷的手势:“愿吾主保佑您,先生。”
对上他的目光,利昂娜突然有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感觉。
只有她心里知道,她并不是他口中的人。
她并非真的出于好心才帮助他们,这一切都是为了转移“基金会”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在凯恩探员说让谢尔比伪装成黑皮肤的人之前,她甚至根本没想过用自己手中的钱和人脉帮助这些人。
她进行了一笔交易方并不清楚的隐形交易,她与那些奴隶贩子的区别大概只在于她给予了他们承诺过的报酬。
该接受这种感激的应该是个真正的好人……像父亲那样,一个不计回报、只是发自良知的自发行为,而不是她这样,从头到脚都充满谎言……
目送一行人上船后,男仆托马斯发现自己的雇主再次安静下来。
金发的青年似乎是在盯着眼前的轮船,又好像只是在发呆,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她不动,托马斯也不敢动,跟着站在码头一起吹风。
十二月末的马黎已经很冷了,两人就这么吹了十多分钟的海风,托马斯实在忍不住偏头打了一个喷嚏。
利昂娜被他的喷嚏声唤回神,摸了摸同样被冻得冰凉的鼻尖,这才招呼着人往回走。
两人取了行李后匆匆赶到火车站,转了一趟车,终于在晚上七点前来到纽克里斯火车站。
冬天天总是黑得格外早,他们再次走出火车站时外面已经全黑了。
除去最近两个月,利昂娜记得上一次回纽克里斯的时候还是三月末。大半年过去,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她站在火车站前的煤油灯下,却能听到不远处的黑犀牛酒馆里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喧闹声。
店中透出灯光的驱散了房子周围一圈的黑暗,一个个模糊晃动的剪影随着喧闹声传出来,隐隐还能听到一群人在随着手风琴的声音唱着什么。
利昂娜认真倾听了一会,听出手风琴的演奏者应该是在演奏一首最近流行的曲子。
演奏者演奏得很好,只是唱歌的那群人一个调子都没唱准,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你唱你的,我弹我的”,以至于整个合唱变得十分割裂……
“创世节前夜快乐,伯爵阁下。”
不知何时,一位头发斑白、穿着车站制服的男人站到她的身边,笑着向她打招呼:“最近经常在车站见到您,但一直没找到机会与您说话……您今年终于要回来过创世节了吗?”
利昂娜认识这个人,正是纽克里斯火车站的老站长。
“创世节前夜快乐,利德先生。”她也笑着向老站长献上祝福,“今天是轮到您值班了吗?”
“不是我,但我让他们都回家了。今年我儿子和儿媳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不如来这里看班,让那些孩子们能回家跟家人一起过节。”
“您一个人能忙过来吗?”
“这您就不用担心了。您刚刚乘坐的是今t天最后一辆列车,直到明天中午都不会有火车经过这里,我只要在电报站里盯着点就行了。”老站长笑呵呵地说道,“倒是您,路德神父最近经常跟我说起您……对了,您会参加今晚举行的午夜弥撒吗?”
午夜弥撒是圣教徒们在每年创世节前夜都会举办的活动,这天晚上他们都会在教堂待到午夜。
利昂娜虽然并不是很信教,但她明面上也是个马黎国教徒,在这种时候去参加圣教的跨年活动总归有些失礼,只得委婉拒绝:“平时就算了,但在这种时候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老站长明白她的意思,也没有勉强,只笑着表示自己理解。
“不过既然您回来了,明天有时间的话记得去一趟教堂看看呀。不光是路德神父,霍华德太太也经常问起有关您的事,他们都很想念您……”
之前的一个月里,利昂娜一方面是为了那些从新大陆带来的人奔走,一方面也是在吸走“基金会”的注意力、
虽然期间回了几趟帕克丝庄园也是来去匆匆,完全没有去拜访熟人的时间和精力。
但随着今天那批人离开马黎,“基金会”对她的监视应该也会放松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们想要近距离监视也没有办法。梅太太在回到帕克丝庄园后就给留守在庄园里的所有佣人都放了假,其中也包括经纪人皮埃尔。
现在帕克丝庄园里除了梅太太和波文,那就只剩下男仆托马斯的母亲了。这几个人都不容易被替换,而伪装成新仆人应聘进来的路也被切断了。
利昂娜的态度十分明确:就算脾气再好,不介意“基金会”调查自己,但在创世节这样的节日她并不想被打扰。
她到底也是一位拥有贵族头衔和领地的马黎伯爵,要是对方敢明目张胆地做什么,她再把人抓出来,大家都别想好好假期。
综上,她相信“基金会”的调查员们至少不会在创世节期间上门骚扰……
利昂娜不禁露出一个微笑,又与老站长在火车站门口说了会儿话,去找马车的男仆托马斯终于回来了。
两人乘上马车,又在黑夜里走了二十分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利昂娜走下马车时,突然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紧接着就感觉到鼻尖处传来一丝凉意。
“下、下雪了!”
拿着行李的少年兴奋地喊道:“这就是雪……居然真的下雪了!”
托马斯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合众国的南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一片雪花。如果不是现在他手里还拎着行李,说不定会激动到一溜烟跑没影。
大概是受到他情绪的感染,利昂娜仰头看着飘飘扬扬的小雪,不禁也有些开心。
“我都说了,不下雪的创世节是不完整的。”她笑着招呼开心到忘乎所以的少年,“快进去吧,里面的人该等急了。”
托马斯虽然已经比利昂娜高了半个头,但年龄上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在他之前的人生里从未与母亲分别这么久,此时听利昂娜提醒,便迫不及待地拎着行李跑上台阶。
可不等他上前敲响庄园的大门,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门后的梅太太收回手,双手交叠放置在腹部的同时退到一旁,以最恭敬的姿态迎接庄园的主人。
而托马斯的母亲——尤利娅太太也换上了庄园女仆的服饰,此时正用同样的姿势站在梅太太身后,只是在看到儿子后那激动的表情完全无法掩饰。
托马斯看到母亲的瞬间眼睛也跟着亮了一下,不过他还记得自己在工作,暂时按捺下激动的心情站到一边,请自己的雇主先进门。
就在侧身的瞬间,他的余光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第三个人。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身上穿着一套没有任何装饰的普通便装。
托马斯直觉她是一个十分安静的人,仿佛天生就适合站在阴影里,如果不仔细去看很难注意到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而且,总感觉哪里有些熟悉……
“都跟你说了,盯着女士看是件很失礼的事。”
利昂娜路过时顺手拍了下少年的额头,张开双臂给梅太太一个大大的拥抱,与尤利娅太太打过招呼,这才将目光落到最后一人身上
“我好像没见过她。”金发的小绅士像是再也无法控制住脸上的笑容,弯着眼睛看向那位安静而高挑的女士,“请问这位是……”
“她是我的一位远房侄女。原本是威奥拉岛人,二十年前的那次□□里她跟着她的父母一起逃到了新大陆。波文之前跟您去新大陆时偶然碰到她,我们这才重新联系上。”
梅太太微垂着头,一板一眼地说出自己的台词:“现在新大陆的情况太乱了,我就让她来马黎暂住一段时间……希望这不会给您添麻烦。”
“当然不会!”利昂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新大陆那边现在确实太乱了,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谢丽琳·菲因。”依然是梅太太代替对方回答道,“她从小生了场病后就不会说话了,好在后来学了识字和写字,平时能用纸笔与人交流。”
听她这么说,利昂娜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记得你!之前我去南诺特普接人的时候看到你在售票厅求助来着。”
见她还演上瘾了,梅太太心中无奈,面上却还配合着:“……她确实是在24号到达的马黎……”
“多么美妙的巧合!怪不得托马斯一直盯着你看。”
利昂娜终于走进屋,向对方眨了下眼:“说起来你的名字跟我一位朋友有点像……我能叫你''谢莉''吗?”
第293章
293
最后, 小弗鲁门先生的“调戏”行为还是被梅太太制止了。
作为一位老派的女管家,她用非常严肃的语气替自己的“侄女”表示拒绝,并严厉提醒小主人作为一名绅士,任何时候都不能说出这么轻佻的话。
在梅太太的威压下,就算是在外面浪到没边的小弗鲁门先生也只能老老实实低头认错。
“谢莉”是不能叫了,只能称呼“菲因小姐”……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短暂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姗姗来迟的主人到位,晚宴也终于能够顺利开始。
虽然享用晚宴的人数只有六人,但梅太太还是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只是比起去年那顿十分刺激的创世节晚宴, 今年的晚宴堪称“平淡”。
梅太太的手艺一如既往地好。一碗鲜美的牡蛎汤下肚,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气被尽数驱散,两只烤鸡也在短时间内被众人分个精光。
刚刚来到马黎的托马斯母子一开始还有些拘束,但大概是看到伯爵阁下本人都直接用手去掰鸡腿,还一边吃饭一边说话的样子非常放松,他们的精神也跟着放松下来,在利昂娜的言语引导下一起加入聊天。
每个地方过的创世节的活动都不太一样。尤其是在新大陆那边,因为有很多旧大陆过去的移民,不同国家带来了不同的习俗, 每家人庆祝创世节的方式都不太一样。
托马斯就表示,他们在新大陆时每年快到创世节前,主人都会从外面砍一棵松树拉回来,将其装饰到室内,并在松树上挂一些装饰品……
“……我听说过这个习俗,好像是帕鲁本那边的习惯。”波文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 “看来你们之前的……咳, 你们之前待过的人家是从帕鲁本移民过去的,或者祖先是帕鲁本那边的人。”
“没错, 这确实是帕鲁本的习惯。”
利昂娜用餐巾擦擦嘴角,不紧不慢地附和道:“这是夏洛蒂王后在马黎过的第一个创世节,国王陛下特地参考了帕鲁本过创世节的方式,让人去砍了好几棵松树运到艾安萨宫里,估计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马黎与帕鲁本的联姻是在今年三月定下,六月末正式举办婚礼——这对旧大陆这边的人来说算是今年最大的一桩新闻了。
不过新大陆在这段时间正好发生了两次大规模的战役,大家逃命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在意大洋另一边的某位国王结婚的消息。
来到马黎也有一个多月了,托马斯和尤利娅太太都在硬币上见过国王的样子,但还没有见过王后长什么样。
见他们好奇,梅太太翻出自己t的收藏簿,将印有夏洛蒂王后的画像的报纸展示给他们看。
“……她居然跟我一样大……”
托马斯喃喃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这么说非常不妥,吓得冷汗都下来了。
但在座其他人倒是都没有太在意这句话,利昂娜甚至跟着点点头:“没办法,帕鲁本大公国就这么一位公主,要联姻就只能她来……不过她与国王陛下的年纪也没差特别大,总比嫁给罗兰那位好多了……”
几人在闲聊间食用完正餐,终于到了利昂娜最期待的甜点环节。
按照约定,梅太太今年烤了一个格外大的创世节布丁,体积比生日蛋糕的尺寸还要大。
按照惯例,她在端上桌前往布丁上浇了一些朗姆酒,用火柴点燃时布丁上瞬间燃起蓝色的火焰,同时也将现场的气氛推至高潮。
利昂娜分到自己那块时,布丁上的火焰还没有熄灭。
不知来源的风将火苗吹得不停向一旁歪斜,仿佛有个小人在不停挥舞手中的手帕、开心地向它对面的人打招呼。
“吃的时候要慢一点,最好是先用叉子确定一下,里面藏了东西。”拿起叉子前她的视线以此扫过坐在左手边的三位,最后笑眯眯的视线落到了始终保持沉默的“菲因小姐”身上,“吃到硬的东西不要慌张,赶紧吐出来,那是藏在布丁里的彩头,要是不小心咽下去可就糟糕了。”
托马斯母子都被伯爵阁下活泼的语调逗笑,“菲因小姐”也跟着无声勾起嘴角,跟着众人一起用叉子切开布丁。
第一个吃到东西的是波文,他吃到了一枚银纽扣。
“恭喜你,明年还会是个单身汉。”利昂娜看着他有些郁闷的脸,非常不厚道地笑了,“怎么,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波文:…………
他确实不喜欢被人逼着去相亲,也很享受自己的单身生活,可当真看到这枚银纽扣时还是免不了心情有些复杂。
“……当、当然。”顶着姨母探究的视线,他只能把纽扣放进洗手指的水碗里,一本正经地答道,“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
众人短暂哄笑一阵,又开始继续各自的“寻宝游戏”。
最后,梅太太吃到了一枚顶针,利昂娜吃到了一枚中规中矩的银币,男仆托马斯因为吃到了一枚金币开心地手舞足蹈,尤利娅太太则是发现自己吃到一枚戒指后有些哭笑不得。
“恭喜你,你会是这里最先结婚的人。”像所有人一样,利昂娜看到她吃出来的东西后也笑着献上祝福。
尤利娅太太闻言赶忙摆手道:“我都多大了,还结婚呢……”
“为什么不行?”已经与母子二人熟络起来的波文一边吃布丁一边搭话道,“年龄从来不是问题,也没听说哪条法律上说年纪大了就不能结婚,关键是要找到对的人……”
利昂娜刻意拉长声音“哦”了下,放下手上的酒杯,眯眼撑起下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是想要单身,而是之前梅太太给你介绍的对象你都不满意?”
“不、不是……我没这么说!”
波文感受到姨母投来的视线逐渐危险,赶忙解释道:“我不是不满意,就是不合适而已……真的,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是我配不上她们!”
他的求生欲让围在桌边的人都笑了起来,其中就属托马斯的笑声最大。还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嗓音非常容易分辨,“嘎嘎”的笑声很像鸭子叫,最后就连梅太太都没忍住勾起了嘴角。
他们笑得越开心,波文就越憋屈。
尤其是在发现坐在对面的“菲因小姐”也在笑时,那股憋屈感终于到达顶峰。
“大家都吃出了东西,你的呢?”他毫不客气地把矛头指向自己名义上的“表妹”,“你还没说你从布丁里吃到了什么。”
大家顺着他的话看向安静坐在桌边的女人,准确说是看着她盘中的布丁。
那块布丁已经吃了一大半,但显然,盘子边并没有出现什么特殊的东西。
理论上说,什么都没吃到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创世节布丁的体积那么大,放进去的物品又有限,每个人都能吃到特殊的彩头才是少数情况。
“我看到菲因小姐吃到了葡萄干。”利昂娜非常自然地接过话头,笑着恭喜道,“看来明年一整年您的生活都会很富足。”
波文心说葡萄干这种“安慰奖”每个人都有,可被坐在身边的姨母警告地瞪了一眼,最后只能撇撇嘴作罢。
不知道算不算是父神听到了他的心声,也想来一场即兴的恶作剧,就在“菲因小姐”即将吃完盘中的布丁时,还真吃出了一个比较特别的东西——一个只有半个拇指大的银质兔脚吊坠。
在旧大陆的传统观念里,兔脚是幸运的象征。
可要是真把一只兔子脚放到布丁里难免有些惊悚,于是老怀特伯爵就特别定制了这么一批银质的兔脚吊坠,专门用来放到每年的创世节布丁里,且为了体现它“幸运”的特性,每年只会放一只。
“哎呀,我刚刚还在想今年的兔脚可能要被明天分食布丁的孩子拿走了,没想到被你吃到了!”
利昂娜看到“菲因小姐”将洗干净的吊坠放到桌面上时,双眼都亮了起来:“这可是我们家每年的头彩,你可要好好保留,它能在明年实现你的所有愿望。”
这当然是一种夸张的祝福。说出这话的利昂娜本人并不相信,在座的所有人也不会相信,但这并不妨碍大家一起起哄。
头彩出现,所有人都很开心。可唯独那个被盖章“最幸运”的“菲因小姐”没有周围人那么兴奋。
女人看着手中的吊坠,慢慢将其握进掌心,这才抿着笑向祝贺自己的人一一颔首回礼。
所有人都享用完创世节的甜点后,整个晚宴也就正式结束了。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晚上九点半,可作为圣教徒的梅太太和波文还要去纽克里斯一趟,到教堂参加午夜弥撒。
而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里,尤利娅太太也在梅太太的影响下成为一位圣教徒。这次午夜弥撒她不但会自己跟着参加,也坚持要带着自己的儿子托马斯一起参加。
这倒不是圣教的教义有多么吸引人,而是这种行为是最快融入当地环境的方法。
人类大多喜欢聚堆。
就像大部分人都习惯跟自己人种相同的人生活,拥有相同兴趣爱好的人更容易成为朋友一样。当一个外来者说明自己也有相同信仰时,他也会更容易被旁人接受。
尤利娅太太是个很聪明的人,她已经在这短短一个月里找到了与当地人打成一片的捷径。
利昂娜从不讨厌擅长左右逢源的人,也不在乎她是否真的打心底认同圣教的教义——这个世界上不信父神、却用父神之名牟利的人实在太多了。
尤利娅太太的目的只是想要改善自己和儿子的生活环境,她在努力达成这个目的,过程中没偷没抢,没有侵害过他人,这已经很好了,利昂娜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理由阻止她。
于是,桌边的六人走了四个,只剩下利昂娜和信仰新教的“菲因小姐”独自在家。
波文临走时数次转头,还试图说服利昂娜跟他们一起去,最后被忍无可忍的梅太太训了一顿,乖乖去牵马赶车了。
利昂娜站在门口将一行人送走,回到餐厅时看到“菲因小姐”居然在收拾餐盘,不由笑出声。
“盘子收走就算了,那些食物放在这里不用收拾。明天我们会把这些食物送到附近几户人家,不会浪费。”
她上前一边跟着一起收拾起餐具,一边笑眯眯地说道:“你真是一刻都不闲不下来啊,谢莉。对了,我还没问呢,你来的这半个月里与梅太太相处得怎么样?”
“菲因小姐”,也就是谢尔比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她是个很好的人。非常照顾我,很有耐心……”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不过我也没想到,她真的有个叫''谢丽琳''的侄女……”
利昂娜对此倒是接受度良好:“梅太太可是有六个兄弟姐妹。除了她当了我母亲的贴身女仆后终身未嫁,其他人都早早结婚生子了。要是她的侄子侄女现在都还活着,至少能有二十个。”
然而,一场无情的饥荒带走了所有生命。
原本足有几十口的t人的大家庭,现在也只剩下梅太太和波文两人……
想到这,利昂娜原本上扬的嘴角慢慢绷直。
威奥拉的悲剧并不是个例。或者说,与之相似的悲剧还会一次又一次上演。
她虽然并没有参加今年的第二次议会,可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作为马黎政府代表的利贝尔将军并没有与北方联邦政府谈拢,新大陆到马黎的棉花供应线注定会一直中断到内战结束,这对马黎政府来说是个非常棘手的事。
现在马黎国内大半的棉花都来自新大陆的南方,如果供应线就此中断数年,那么大的原料缺口该如何填补?
事关自己的利益,议院在此时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
在消息传回马黎后,他们很快拍板要在其他殖民地上大面积播种棉花,以保证马黎国内的工厂不会出现原料短缺的问题。
多么干净明了的解决办法,一下子就在表面解决了国内工厂主的所有问题。
可有一点他们没有想过——所有地区能够耕种的土地都是有限的,改种棉花就意味着当地的其他农作物会减少。
而这些农作物,很有可能就是当地人赖以生存的粮食。
利昂娜不知道那些执行人员会不会想到这一点,会不会计算其中的平衡点,还是会用最愚蠢省事的办法,直接不管不顾地在地图上随便画一块地……其实不需要思考,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可想太多也没有用,她现在已经失去了进入议院的资格。
而就算能进入议院,以她的年龄和身份也无法改变什么。
她明明看到了未来,却无法改变任何事,只能清醒看着它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成为现实……这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对了,阁下……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请您收下这个……”
一道声音将思索中的利昂娜唤回现实。
她看看递到面前的兔脚吊坠,又顺着托着吊坠的那只手看向它的主人。
“送给我?”她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面前的人,又像是明白什么般笑着摇摇头,“这是你的东西,谁吃到就归谁,你不需要还给我……”
“不是的,我希望能把它送给您。”
谢尔比托着吊坠的手没有收回,声线平稳而认真:“如果它真的能实现人的愿望,我希望它能实现您的愿望。”
这次利昂娜是真的愣住了,完完全全地愣住,大脑甚至有一瞬的空白。
“你……就没有自己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有。但我更希望您的愿望能够先实现。”他这么说着,直接将吊坠放到利昂娜手里,“因为我知道您的愿望是什么,所以我想让它先实现。”
在记忆中的创世节里,利昂娜从来没有吃到过兔脚,自然也没能如此仔细地去看。
此时仔细去观察,小小的银色兔脚在烛光下闪出漂亮的光泽,不但是兔脚上的软垫,居然连毛的纹理都很清晰。
指腹划过兔脚上的花纹,利昂娜终究没有忍住,再次露出一个笑。
“谢谢,我会好好珍惜的。”
她笑着看向谢尔比,又从兜里掏出自己刚刚得到的银币,以同样的方式塞到对方手里:“就当是交换礼物了……创世节快乐,谢尔比。”
谢尔比将那枚银币握入掌心,双手不自觉地背到身后,左手握住右手腕时感受到手心传来了一股不太正常的热度。
“创世节快乐,弗鲁门阁下。”
第294章
294
时隔数月, 利昂娜再一次回到儿时的居所休息时依然是一觉好眠到天亮。
这对她来说其实有些古怪……大概是因为在心底深处,她一直觉得这里会是距离父亲和利昂最近的地方, 在这里睡觉也应该更有可能见到他们。
可事实与想象截然相反,除了最开始的几个月,她每次梦到他们都在外面留宿的时候,反而很少在帕克丝庄园里梦到……不过这也有可能是近些年她一直很少回来的缘故……
利昂娜晃晃因刚睡醒还没太清醒的脑袋,手摸到放在床头的怀表,一边看时间一边习惯性地给它上弦,纷杂的情绪和想法也慢慢随着上弦的动作拧成一股绳。
新的一年开始了,还有新的挑战等待着她。
好在昨晚外面下的雪不算太大, 到午夜就停了,所以波文他们也能在做完午夜弥撒后顺利驾车回到帕克丝庄园。
按圣教的传统,创世节当天依然有活动, 他们还要在上午九点之前赶到纽克里斯的教堂。
帕克丝庄园里只有一辆马车,所以梅太太早在6点前就开始起床收拾东西。
她将肉派和其他没有动过的食物分成几份打包好,让波文驾着马车,分别带着食物拜访过附近几户较为贫困的农户后再回来接上其他人,大家一起乘车前往纽克里斯。
怀特伯爵一家都是马黎国教徒, 其实并不需要在新年第一天就去参加晨间弥撒。
不过因为纽克里斯内唯一的圣教教堂就是利昂娜父亲一手组织建成的, 所以不管是镇上信圣教的居民还是路德神父都不排斥伯爵一家人参加他们的新年活动。
利昂娜还记得,父亲在世时每到创世节当天都会来纽克里斯一趟。只是她和利昂都对宗教相关的活动兴趣寥寥。
比起早起,弗鲁门家的双胞胎更愿意在床上多睡一会儿……说起来, 这还是利昂娜第一次在这种特别的节日中参加弥撒。
纽克里斯上的镇民们与上次来时没有什么变化。他们对她不熟,可他们基本都认识梅太太,相互打招呼后也慢慢开始有人向她问好。
路德神父看到她到来时很是开心, 原本就不太大的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
他先是向一行人送上新年祝福,又与利昂娜说了些家常话。
“说起来,霍华德太太已经带着艾莉到了。”神父指向室内说道,“多亏了她们一大早就来搭了把手,不然这一早上可有得忙……”
小小的教堂中现在已经有了不少人,但站在唱诗班附近的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倒是很容易看到。
见到利昂娜进来打招呼,霍华德太太有些惊讶也有些惊喜。 ,跟在她身边的小艾莉也一样。
与之前在庞纳城中那个怯懦却早熟的女孩不同,过了小半年后的她反而更像一个孩子,在看到利昂娜时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一路蹦跳着跳到她面前。
“好久不见,弗鲁门阁下!”女孩就像一只雀跃的百灵鸟,一双大眼睛明亮到没有一丝阴霾,“您也要来参加今天的弥撒吗?”
利昂娜笑着点点头,微微弯下腰,顺着话题询问了下她最近的近况。
按照小艾莉的话说,这半年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半年。
她与霍华德太太相处得很好,这点从她此时的衣着和精神状态也能看出来。除此之外,她平时也会抽出三天时间来教堂上学识字,现在已经能基本看懂简单的绘本,在霍华德太太织挂毯时也能跟在旁边打下手,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利昂娜看着女孩的笑容,只感觉内心的一角都变得柔软起来,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
与认识的人都打过招呼,弥撒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环节,可对利昂娜来说,这大概是她最难熬的时刻。
她的耳朵听着路德神父在上面念诵经文并讲解,脑子已经完全放空,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自从从道格拉斯夫人那里得到线索、又与谢尔比讨论,得到新的假设后,她反而有了一种失去目标的感觉。
如果真相真的像他们猜测的那样,除了真正动手的人,其他人也都因为各自的原因选择了袖手旁观甚至是推波助澜,那她之后的行动全都要做调整……
如果目标不是一个人,如果仇人是一群人,那她之后又该怎么做?
就算她有能力把那些人一个个揪出来,可一旦人数太多,让他们发现她的目的,那他们会不会像三年前一样合起伙来一起对付她?
利昂娜并不畏惧直面那些人的恶意。因为她相信她的父亲,相信他在道德和法律上都没有做过必须去死的事。
而在复仇信念的驱使下,她其实也并不畏惧死亡。可她心里明白,即使她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了真相,只要她死了,弗鲁门家的最后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像她一样执着于让t那些始作俑者付出代价……
……不,她不能这样钻牛角尖。
一切都还只是设想,一切都没有证据……她不该把自己的思维困死在一个假设里……
“要处理一团乱糟糟的毛线,你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让自己耐下心”
“利昂娜,急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纷杂的思绪中,一位老妇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就算是再乱的线团,它的线头也在你的手中。找到它,抓住它,沿着它的走向一点点梳理,任何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利昂娜闭上眼,开始重新整理自己得到的“线头”。
按照道格拉斯夫人的描述,那个一开始威胁她,却在最后放过她的男人曾经佩戴过佛玫兰侯爵家的徽记。
在马黎,贵族的家族徽记并不是什么人都能佩戴。除了该贵族的主要家庭成员,能被主家认可的旁支成员,那就只有家中的高级仆人了——就像谢恩·霍顿,作为弗鲁门家的男管家,他直到死前依然在胸口佩戴着父亲给予他的家族徽章。
佛玫兰侯爵和他还在世的兄弟不可能会为了这件事亲自跑到一个小镇待上那么久,而佛玫兰侯爵家有资格佩戴徽记的旁系也只有首相布莱恩一家。
如果继续按照年龄筛选,威廉·布莱恩一家中也只有首相本人符合要求。
三年前,威廉·布莱恩就已经是首相了,于情于理也不可能亲自去做这件事——答案已经明晰起来,那人应当是佛玫兰侯爵家的某位高级仆人。
道格拉斯夫人也提到过,那人的手心十分粗糙,这也很符合男仆的特征。
因为常年用手擦拭主人家的银器,令其表面变得更加闪亮,马黎境内所有从小工做上来的男仆都会有一双粗糙的“银器手”……
当然,单单坐在这里空想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还是要找时间去一趟佛玫兰郡,去佛玫兰侯爵家中看看是否真有那样一位符合道格拉斯夫人描述的高级男仆。
只是贸然拜访绝对会引人怀疑,更难办的是怀特伯爵家可是与佛玫兰侯爵家历代都没有什么来往,她想找个合适的理由都困难。
而且佛玫兰侯爵本人很喜欢出国游玩,他不在时他的庄园肯定也不会对外开放……
不然就去莱兹城碰碰运气?
创世节前后是贵族们举行一些慈善晚会的高峰期,她过去参加也许就能认识一些佛玫兰郡的本地人,从侧面打探一下佛玫兰侯爵家的情况也不错……
随着脑中的计划越来越明晰,之前那种烦躁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此时,整场弥撒也走到了尾声。
分完圣餐后,教堂中的人们在路德神父的带领下手牵着手,低头一起祈祷,晨间弥撒就此结束。
此时已经快到中午,按照惯例,今天大家都会在教堂简单用一餐。
心中有了计划的利昂娜已经完全恢复到平时的样子,正式开启了社交模式。很快,这位漂亮又风趣的年轻伯爵就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不过惬意的生活总是短暂的。
等她查清莱兹城中慈善晚会的举办时间后便立刻赶了过去……只可惜这次父神并没有站到她这边。整个一月她参加了大大小小三五场舞会,除了得到“佛玫兰侯爵今年到罗兰过创世节”的消息外,并没有其他有用的收获。
倒是有人说起佛玫兰侯爵家的总管,听描述确实比较符合道格拉斯夫人口中的那个人。
但这位总管常年陪在侯爵阁下身边,此时也不在国内……真是完完全全扑了个空。
正当利昂娜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趁着议院开门前再去一趟旧大陆时,一封从艾安萨王宫寄出的信落到了她的手上。
“……玛格丽特殿下来信了?”
收到信的利昂娜还有些奇怪。今年2月16日就是王后诞辰日,距离现在也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
不管是作为怀特伯爵还是玛格丽特公主的“绯闻对象”,她是肯定要去捧场的,也订了五天后的火车票回庞纳——这些行程她早就跟公主殿下报备过。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让大公主殿下居然连五天都等不及?
带着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利昂娜接过信封后拆开,快速扫了眼,脸色顿时变了。
“去买回庞纳的车票,越早的越好!”她站起身,高声吩咐男仆托马斯,“叫上波文,让他准备一下,立刻跟我回庞纳城!”
托马斯难得见到雇主如此严肃,忙不叠答应后拔腿就跑。
波文很快就闻讯赶来,见到她已经穿好外衣后还愣了下:“到底出什么事了?”
“夏洛蒂王后在一场晚会中突然晕倒,醒来后就开始呕吐不止,现在吃什么吐什么,已经下不了床了。国王陛下请了很多医生都没能看出来这是什么病。 ”
利昂娜一边从衣柜里拿出手杖一边快速解释道:“大公主殿下怀疑其中有问题,让我们立刻过去看看。”
第295章
295
马黎的王后突然病重, 不管是对政府还是王室来说都是个相当糟糕的消息。
尤其今年2月16日将是夏洛蒂王后在马黎度过的第一个生日。
如果到那个时候她无法亲自出席自己的生日宴,那她病重的消息就瞒不住了。
夏洛蒂公主在成为马黎王后前活泼开朗, 身体健康,结果才嫁过来不满一年就得了重病,严重到连自己的诞辰日都无法参加……要是有心人想要利用这个做文章实在太过容易,也许还会引发外交上的问题。
上次利昂娜来艾安萨宫还是在十二月末,她即将回怀特郡过创世节前去跟玛格丽特公主打招呼。
那时候整个庞纳城都在为迎接创世节做准备,她还看到有人用马车拉着好几棵翠绿的松树进入王宫,说是国王陛下为了体谅年轻王后的情绪,特地按照帕鲁本那边的习俗过创世节。
这种动作也许无法说明国王和王后的私下关系怎样, 但至少能证明马黎王室对这位来联姻的外国公主足够重视。
估计王宫那边已经开始焦头烂额,而玛格丽特公主在这种时候把她叫过去,更有可能是她发现了什么不好言说的事,让她过去详谈。
带着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利昂娜与波文匆匆奔向火车站,赶在太阳落山前到达艾安萨王宫。
这次在侍者的引领下进入王宫时,利昂娜明显感到宫中的氛围比上次来时紧张不少。
波文也感受到气氛不对,双手不断握紧又松开, 忐忑地观察起四周。
可惜能在宫中行走的侍者侍女都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每个人都像木偶般做着自己的事,根本不会与他们这种外来人对上视线。
最后在侍者的带领下,两人来到一间会客室门前。
玛格丽特公主接待了他们。先是按照惯例寒暄一番, 等室内的侍者都离开后才说到重点。
与利昂娜猜想得差不多,玛格丽特公主是有些怀疑夏洛蒂的病问题,但这也只是她的感觉,并没有什么事实依据。
主要是在创世节前,利昂娜把波文写的初稿交给她阅读——大概是受了那本书的影响, 玛格丽特公主在发现夏洛蒂晕倒后开始不停呕吐时就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中毒了。
只是医生他们也请过,还是常年与王室合作的、庞纳城中最有声望的内科医生,可到现在也什么都没查出来。
玛格丽特公主曾委婉询问医生,会不会是王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医生也着重检查了一遍夏洛蒂日常起居时使用的物品,可都没发现有什么有毒物质。
而且依照目前的形势推断,目前艾安萨王宫内的环境非常稳定,不该有人会想要危害王后的健康。
乌尔里克二世的母亲早些年就去世了,住在王宫中的王室成员除了国王本人,就只有大公主玛格丽特公主了。
没有公婆,国王没有情妇,与丈夫的姐姐关系融洽,就连唯一的长辈亚历克斯亲王也因为她年纪小而对她多有关照,夏洛蒂这个王后的位置可以说是稳到不能再稳了。
在宫外,为了能把“帕鲁本”这张牌牢牢攥在手里,不管是保皇党人还是莱博党人都不希望这位来自帕鲁本的小王后在这个时t候出意外……私仇就更不用说了,能在王宫工作的人身份背景都很干净,夏洛蒂在来到马黎后身边也没有留下一个帕鲁本人,不管怎么想都不该有人会对这么一位王后下手。
利昂娜听着玛格丽特公主说完,紧蹙着眉,显然也没什么头绪。
她和波文现在是以访客的身份请进来的,且波文在马黎没有行医执照,并没有合适的理由去面见还卧病在床的夏洛蒂王后,只能请大公主殿下把事情经过详细描述一遍。
“那是五天前,就是上个月28日,艾安萨宫中举办了一场舞会。”玛格丽特公主展开手中的折扇,露在扇面外的一双眼睛略带幽怨地看向利昂娜,“你应该也知道,我可是给你寄了邀请函。”
利昂娜与她对视一秒,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28日那天她还在莱兹城收集情报,正好与王室的那场舞会冲突了……
不过那本就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舞会,她没去玛格丽特公主都没当回事,谁能想到舞会时能出现这样的变故?
“夏洛蒂是怎么晕倒的我并没有亲眼看到。那时快到凌晨两点,舞会还有一个小时就要结束了,当时站在她身边的是沙罗公爵夫人和她的儿媳,还有索默特子爵和子爵夫人。”玛格丽特微垂着眼眸回忆道,“按照他们的说法,夏洛蒂一开始就有些神情恍惚,他们说话的时候发现她经常走神……”
舞会也是非常消耗体力的活动,尤其进行到下半夜后,会走神也算寻常。
于是沙罗公爵夫人就提出让王后去休息,可夏洛蒂大概是为了顾及王室的颜面,笑着拒绝了。
她要坚持,别人也无法说什么,其他几人只能继续他们的闲聊。
可就在时间即将走到凌晨两点时,夏洛蒂王后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脸色也白得吓人,然后在某一刻,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晕倒了。
一开始,大家只觉得王后是因为束腰束得太紧才导致昏迷——毕竟这种情况在舞会上实在很常见。
可当夏洛蒂在苏醒后依然萎靡不振,甚至开始不停呕吐时大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才匆忙去请医生来看诊。
作为现场唯一有过医生执照的人,波文又详细询问了下王后这些天的不良反应,得知她除了呕吐头昏外也没有其他不良症状后,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那个……其实之前来的路上我就有想过……”高大的青年扭捏一阵,最后在雇主和公主殿下的逼视下吞吞吐吐地小声说出自己的想法,“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王后殿下是在……孕吐?”
“孕吐”一词出现,现场顿时变得落针可闻。
利昂娜的脑中快速闪过“可她只有十四岁”,“国王应该没那么变态”,“也许真的有这么变态”等短句,猛地转头看向同样睁大眼睛的公主殿下。
“当然不是!”
玛格丽特公主常年佩戴的面具难得有一瞬的崩裂,连声调都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个度。
等发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后才轻咳一声,“啪”的一下合上手中的扇子:“这件事陛下之前与我们说过,夏洛蒂的年纪还小,继承人的事等过两年再说……”
说罢,她还警告般瞥了波文一眼:“这次我就当没听到,以后说话注意点。”
波文:…………
有一说一,这谁能想到啊?
十四岁就嫁人的公主是不多,但也没稀缺到只有这一例。尤其是嫁到贵族或王室的,大家都想尽快得到一个继承人。
夏洛蒂王后已经结婚半年,他的第一反应是怀孕也不算离谱……
尽管心中还在嘀咕,可在大公主殿下暗含威压的视线下他也不敢真说出来,只能低头表示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说错话。
等波文道完歉,室内再次短暂地安静了数秒,这才传出一声轻叹。
“……其实夏洛蒂的状态不好也不是最近的事。大概是从去年十月初,我见到她时就觉得她时不时会精神恍惚。”玛格丽特公主叹息道,“我也询问过她,可她只说自己是做了噩梦,那我也不好继续追问。后来入秋后她就断断续续生了好几场病,有时候会发烧咳嗽有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吃不下东西。医生说这是着凉导致的普通感冒,多休息就能恢复,她也确实恢复得很快,只是病情总是在反复……”
她摇摇头,有些无奈道:“十一月的时候她又生了一场病,不仅发烧还开始头痛失眠……那次我去看望她,她终于愿意跟我说了一点心里话。”
“她说她很想念她的母亲,想让大公夫人来一趟马黎,或者让她回帕鲁本一趟……可这实在不合规矩,我没办法帮助她,只能尽量安慰她,让她给她的母亲写信。”
利昂娜:“她真的给大公夫人写信了?之后也没有好转吗?”
“信刚寄出去的时候她的精神确实好了不少,可等收到回信后的几天她都很沮丧。”说到这,玛格丽特公主再次叹息一声,“那封回信不是由大公夫人写的,落款是帕鲁本大公本人……他当然不会答应这种请求,还非常严厉地批评了她,我想那应该是她沮丧的原因。”
想起自己在十二月末见到的场景,利昂娜恍然大悟。
想来国王陛下会突然决定引进帕鲁本的传统过创世节,也是为了给思念亲人的王后一些安慰……只是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可见效果并不是很理想。
波文听着公主殿下的话,突然又想说些什么。
但他还记得对方方才的警告,眼珠转来转去,最后选择俯身在利昂娜耳边说出自己的想法。
玛格丽特公主见到他的动作又是皱了下眉,不悦道:“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
见波文被打断后又不知所措地卡住了,利昂娜又好气又好笑,把人推开后自己转述了他的话:“他想说,也许夏洛蒂殿下就是因为太想家了才会变成这样。”
闻言,玛格丽特公主的神色顿了下,不自觉地重复道:“想家?”
“是,有时候情绪也会让人生病,这种例子并不算少。”回过神的波文继续说道,“还有一种衍生出的治疗方法——让病人暂时离开自己感到压抑的环境,到其他地方散散心,保持心情愉快,他们的病很快就会好……”
玛格丽特公主听他慢慢说完,思索片刻后微微颔首。
下半年,尤其是国王大婚后王室中的活动确实比较多。
尽管她一直在旁边帮忙,但夏洛蒂到底是在大公国娇养长大的小公主,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很正常。
而且她在向自己的母亲诉苦后却只得到了父亲严厉的批评,一时想不开情绪崩溃也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跟陛下谈谈。”
玛格丽特用扇子敲了下手心,决定道:“不管是中毒还是精神太紧张,去外面转转总归是个不错的选择……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会带她去旧王宫休息一段时间。”
第296章
296
即使所有人都对这个建议没有抱太大希望, 但国王乌尔里克二世还是同意了。
现在距离王后诞辰日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为了维护住王室的表面形象, 他大概是那个最希望王后能早日康复的人。
而从更阴暗一些的角度去看,这个提议是玛格丽特公主提出的,如果他答应了,到了2月16日王后还没有康复,这口锅至少有一半会落到大公主殿下的头上……怎么想都是自己的压力会减轻。
玛格丽特对自己这位弟弟的想法心知肚明,但她作为王室成员之一,这种对自己最坏的结果对马黎王室来说反而会是影响最小的结果,那她也只能这么做。
不知道算不算是意料之中, 在得知自己能够离开艾安萨宫、前往位于庞纳郊区的旧王宫居住一段时间后,病重的夏洛蒂王后突然展现出惊人的行动力。
她几乎是在玛格丽特说出口的下一秒就答应下来,并在第二天收拾好所有行李,下午便身着便衣离开了艾安萨宫。
等来到旧王宫后,年轻王后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不少。恶心头痛和失眠的症状在两天后就有了好转,等到第五天的时候就已经能自己在花园里t散步了。
都不需要继续试探下去,玛格丽特公主几乎可以确定这位小王后的病确实是心病。
可这恰恰是最难办的——如果只是身体上的疾病,也许养一养就好了, 可如果夏洛蒂王后是从内心深处排斥整个艾安萨宫, 那她今后的生活只会更加艰难。
用更现实的话说,她成为马黎的王后的唯一作用就是让马黎与帕鲁本的合作变得更加稳定,她站在一个对两国来说都很重要的位置。
帕鲁本大公国需要这项联姻做借口, 让马黎派来的技术人员和军队协助他们守住边境上发现的结晶矿,让周围的罗兰三国不敢妄动。
马黎政府的理由也差不多。除此之外,帕鲁本对他们的“大陆制衡”政策中也起着非常大的作用,在帕鲁本对他们失去战略意义之前王后最好不要出任何事。
这是一笔双方都能得利的交易,他们都希望这位年轻的王后能够站稳脚跟,让这笔交易能够顺利进行下去……如果她一直像现在这样,因为排斥王宫中的生活就变得病恹恹的,那只会同时引起两边人的不满。
理智上说,玛格丽特当然对王后现在的表现很不满意。但从情感上讲,她是很同情夏洛蒂的。
因为从第一次与这位异国来的公主接触时她就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天真的小姑娘。
夏洛蒂年纪小,没什么心机,心里想到什么几乎都会表现到脸上,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一般都很有同理心,心地善良却免不了有些软弱,决断力和执行力比较差,应急反应也很迟钝——如果单纯按照挑选王后的标准来说,她确实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可同时,夏洛蒂又确实是个容易让人心疼的孩子。
她清楚自己的弱点,也明白自己的使命,在来到马黎待嫁的那段时间她每天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学习马黎语,语言能力在短短三四个月里突飞猛进,到现在她的马黎语发音已经非常准确了。
她努力学习马黎王宫内的礼仪,背下马黎境内所有贵族夫人的名字,积极参与马黎国教的一切活动……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她在近一年里已经很努力地在成为马黎的王后,试图融入马黎的社交圈,再严苛的礼仪老师也无法否定这份努力。
既然一开始就明白这些,一开始都还如此努力,究竟是什么让她突然对艾安萨宫如此排斥,以至于到了仅仅是住在那里就会不断生病的程度?
玛格丽特公主坐在窗边,看着下面那道正在花园中走动的身影,不由再次叹了一口气。
“她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总是要回到艾安萨宫的。”她朝并肩站在窗边的利昂娜说道,“一次两次还好,如果她出宫的频率太频繁,就算是秘密出行也难免会被人看到……”
如果让人知道马黎的王后一住到王宫就生病,离开王宫病就好,那肯定会有人多想。
要是这种消息传播出去,外面一定会出现更不好的传言。
利昂娜听着她的描述,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她在今年万国博览会开幕的那一天还与夏洛蒂跳过一支舞,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六月末的婚礼上。那时她的一举一动已经有了身为王后的稳重,不管是说话还是行为上都没有任何异常……
“……您之前说,您第一次感觉到夏洛蒂殿下有些不对劲是在去年十月初,之后她就开始断断续续地生病了?”利昂娜推测道,“会不会那个时间点她遇到了什么事?”
“这点我也想过,后来也询问过陛下和她身边的侍女,他们都说什么事都没有……”
玛格丽特再次摇头道:“今年的国王诞辰日并没有大办,我第二天就去新科伦堡参加了一场艺术节,十月五日才回来,那时候看到她时她已经开始有了些焦虑的迹象。”
利昂娜沉吟片刻,再次开口:“也许这么问有些失礼……在您看来,陛下与夏洛蒂殿下的关系怎么样?”
“…………”
“如果是从夫妻的角度上说,我不觉得他们之间有太多感情。夏洛蒂在面对陛下时总是很客气,陛下也一样,他们几乎没有多少私下相处的时候,我也从没见过他们有太亲密的肢体接触。”
玛格丽特垂眸思索了几秒,继续说道:“不过从她来了之后陛下就再没闹出什么绯闻对象,正式场合时会为她介绍她不认识的宾客……也许他们之间没什么感情,但对彼此都很尊重。”
虽说夏洛蒂是个性格单纯的姑娘,可她也到底是个公主,并不愚蠢。
来到马黎后就非常明白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自己的婚姻抱有什么多余的期待,结婚的这半年也没表现出对国王的喜爱,两人之间也只有非常默契的尊敬。
其实按照玛格丽特公主的标准,国王与王后能保持对彼此的尊重已经算是一场很成功的政治联姻。
既然夏洛蒂没有对国王产生感情,那她的心病也应该不是因为乌尔里克二世。
利昂娜听完她的分析,却对此不置可否。
但玛格丽特公主的讲述终究只是从旁观人的角度描述她自己的看法,想要了解当事人的真实感受还是要去询问当事人。
***
庭院内,夏洛蒂正在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明明只过去了不到一年,她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快忘记蓝天的模样。
庞纳城中能见到蓝天的时间总是很有限,就算大风会短暂带走一部分雾霾,可只要风停下来,灰色的烟雾便会再次占领天空。
夏洛蒂不喜欢那样的颜色。
她喜欢蔚蓝的天空,喜欢新绿的草叶,喜欢一切有着鲜艳颜色的事物。
可偏偏在这个全世界公认最发达的城市里,一切都似乎被一层灰蒙蒙的东西笼罩。
她有些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有时候感觉那是一些微小的、悬浮在空气中的颗粒,有时候又感觉那些颗粒彼此连接形成了一层薄纱。
它们附着在她的身上,蒙住她的双眼,盖住她的口鼻,时常让她感到无法正常呼吸……
利昂娜走到夏洛蒂身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裹着披风的少女正仰着头,不停地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简直就像一只被拖上岸的鱼。
看着这样的夏洛蒂,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在此时打招呼,只能默默站在不远处等待,直到对方终于注意到她的存在后才露出一个笑。
“中午好,夏洛蒂殿下。”利昂娜几步上前,打招呼的声音都不由放轻了些,“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
夏洛蒂看着她走近,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过了好几秒才露出恍然的神色。
“弗鲁门阁下……好久不见。”
年轻的王后朝她露出一个笑:“之前听说您去了新大陆,那边现在可是很危险,您能安全回来真是太好了……”
自从婚礼之后,利昂娜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夏洛蒂。
她明显比几个月前瘦了,原本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现在都能清晰看到下巴和颧骨,脸色也带着些不健康的苍白。
而那双曾经时刻带着活力的浅绿色眼眸,即使现在在主人的控制下微微上弯着,可谁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勉强和疲惫。
之前计划好的说辞突然就那样卡在喉咙里,利昂娜定定看了她一会,再次开口时却换了一种语言。
「您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她用帕鲁本语说道,「还是有人让您感到为难了?」
明明只是短短两句话,明明对方的发音也不算那么标准,可夏洛蒂却在听到那熟悉的语言后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泪腺。
「我……」
刚吐出一个音节,她便立刻回过神,压抑住鼻腔中传来的酸涩感,努力用正常的声音说道:“我、我没事……没有人让我为难,也没有麻烦……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您其实不用这么勉强自己,殿下。有时候事情越是憋在心里越是想不通,但说出来后也许就会释然……就算不行,那也可以减缓您现在的压力。」
利昂娜并没有跟着切换回马黎语,继续用帕鲁本语郑重道:「我可以向父神发誓,您今天说出的任何话我都不会跟任何人提起。您完全可以把我当做一棵树,一个树洞…… t或者您可以真的去找一个树洞,把那些让您烦心的事说出来。请相信我,这会对您现在的状态有好处。」
夏洛蒂似是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静静听完建议后只是垂着头陷入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股带着凉意的风吹过,带起她的长发一起向前飞扬。
直到视线被发丝遮住,夏洛蒂才仿佛再次回过神,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对面的金发青年。
「其实……真的没什么事……」舌尖再次吐出母语时,夏洛蒂整个人都有一种微妙的战栗感,连带着心跳都跟着加快了几拍,「我、我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很累,有些想家了,做了些……很幼稚的事……但现在我也想通了。我已经成为马黎的王后,那以后就是马黎人了……是我之前没意识到这件事,所以才提出了那么过分的请求……」
利昂娜:「每个人在离家后都会想念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殿下。您大可不必因为这个感到抱歉。」
夏洛蒂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便又低下了头。
少女用力咬住下唇,戴着手套的双手也开始不自觉地揪住披风的绳结,不停用手指缠绕起来。
「还有……我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做一系列的梦……它们都很清晰……」
大概又过了半分钟,她才像是组织好了语言,再次开口道:「有的时候我会梦到我坐在屋内喝下午茶,可很快就感觉呼吸很困难,有人在茶里下了毒……有时候我会梦到我站在阳台上,有一条蛇爬到我的身上,把我勒紧,让我一动都动不了……」
「还有……我最常梦到的……我在床上睡觉,可有人用绳子绕住我的脖子……」
这么说着,她脸色愈加苍白,声音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种感觉很真实,以至于我从梦中惊醒后都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最严重的时候,我连续一周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您能明白那种感觉吗,弗鲁门阁下?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无法控制我的梦境……」年轻的王后抬头向她看来,新绿的眼中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乞求,「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有时候会觉得那里有一只恶魔,它总是会在夜晚找上我,只要我还住在那里就永远无法摆脱它……」
第297章
297
其实在夏洛蒂说自己“没事”时, 利昂娜就看出她是在说谎了。
可等她说起那些噩梦时,脸上浮现出的恐惧又太过真实, 真实到利昂娜有些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说到噩梦和失眠……虽然之前从玛格丽特公主那里听说到一点,可当时利昂娜没想到夏洛蒂王后的状况会如此严重。
她当然不会觉得真有什么恶魔,可人每天的精神力是有限的,再意志强大的人也需要休息才能保持每天的生活。
如果夏洛蒂王后说的是真的,她连续几个月都在反复被噩梦侵扰,无法正常休息,那会经常精神恍惚, 甚至频繁生病也很正常。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利昂娜追问道, 「您失眠的症状跟医生说过吗?」
夏洛蒂依然习惯性地咬起嘴唇,在利昂娜诧异的目光下先是点了点头又摇头。
「时间,应该是……十月左右。」她低头小声答道, 「我曾经跟我的侍女提起过,第二天就有一位医生来了……我跟他说我从噩梦中惊醒后就很难再睡着,他就给我开了……那种''安眠药''……」
「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吃那个……」
年轻的王后抬起头,眼中的畏惧和倔强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眼神。
「您应该也知道, 那位……希维尔夫人, 就是吃了那种安眠药才……」
说到这,她再次用力咬住下唇,用力到下唇都开始发白,缓了好久才继续道:「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发生了那种事后,这种药还能继续在市面上流通……」
希维尔夫人……
利昂娜万万没想到, 自己会在时隔一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从夏洛蒂口中听到。
希维尔夫人, 也就是希维尔子爵夫人曾经是国王乌尔里克二世的情妇。
之所以是“曾经”,是因为这位夫人已经在一年前去世了。
当时马黎王国与帕鲁本大公国的联姻事宜已经基本成为定局。
为了表示己方的诚意,或者说为了避免一些未来可能会出现的麻烦,国王陛下在玛格丽特公主和亚历克斯亲王的建议下决定与自己的情妇划清界限,收回了希维尔夫人能够自由进出艾安萨王宫的权利。
希维尔子爵夫人因此十分沮丧。她过去就有失眠的毛病,被赶出王宫后便更严重了,开始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而她名义上的丈夫——希维尔子爵是个不折不扣的赌棍,一年到头除了回来取钱外几乎就在赌场安家了,这让子爵夫人更加难过。
人如果感到难受就很容易想要把这种糟糕的情绪发泄出去,希维尔夫人也一样,何况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本着自己睡不着也不让别人好过的心情,她开始折磨自己身边的佣人,尤其是她的贴身女仆。
后来这位女仆实在受不了了,从外面弄来了一点新型“安眠药”,将它放到了雇主的饮料里,只希望希维尔夫人能赶紧睡着,不要再折磨人了。
最后的结局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希维尔夫人确实是如女仆希望的那般陷入深眠,只不过这次是再也没有醒来。
其实那次事件是一次纯粹的药物安全管理失误。
马黎王国内并没有有关药物或食品管制的条例,任何人只要稍微包装一下,都能把自己制作出的药推向市场。只要包装得当且确实有效果,那药方就会摆出来售卖。
而由于这种新型安眠药,即水合氯醛刚出现没多久,虽然疗效立竿见影但副作用还没有完全被摸透。在这件事水落石出前,大家都不知道原来水合氯醛与酒精混用是有可能致命的。
利昂娜还记得,在子爵夫人的真正死因公布出来后的那段时间里,庞纳城中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大多数人是庆幸的,可不能否认的是,这份庆幸中还有一层隐秘地、不能宣之于口的要素。
在很多人的内心深处,他们庆幸服用水合氯醛导致死亡的是希维尔子爵夫人,是国王的情妇。
正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庞纳治安所在她意外身亡后没有糊弄了事,而是认真调查了她的死因,这才发现了这种药的隐藏特性。
人命堆积出的经验往往是最容易推广的。
多亏她的死,再也没有人因为误服这两样东西而不明不白地死掉。多亏她的死,药物管制法案才能那么顺利地通过……
真是一个……又残酷又可悲的事实。
利昂娜沉默片刻,还是解释道:「其实您不需要那么担心这种药的安全问题。就因为希维尔夫人的那件事,政府组织了王立医学院和马黎大学的教授们一起对水合氯醛进行了更详细的分析实验,确定它除了与酒精混用后有可能致命外并没有其他副作用,也是因此它才能继续在市面上流通,现在也有很多人正在使用它。如果您的失眠症真的很严重,偶尔用一次作为辅助也不是不行……」
「不!我不要!」
少女突然拔高的声音把利昂娜吓了一跳。
对上她惊讶的表情,夏洛蒂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可能有些过度,抿抿唇,缩在披风下的手抓上前襟:「我知道它有作用,可我就是……有些接受不了… …」
她都这么说了,利昂娜也无法再劝。
毕竟不同的人对这种事的接受程度也不同。有些心大的人可能在看完报纸上的宣传、知道这种药跟吗啡一样不能跟酒精混用后就不在意了,该吃药还会继续吃药。
但比较谨慎、且对药物并不了解的人肯定会对这种吃死过人的药产生警惕,想要让这些人完全接受也需要一定的时间——看夏洛蒂这明显抗拒的表情,她明显是属于后者。
「您的考虑有道理,不用药物当然是最好的。」利昂娜适时转开话题,语气也放轻松了些,「话说回来,旧王宫这边的空气确实比庞纳城内好很多,光是站在这里晒太阳就很舒服。庞纳城中的空气真的太差了,而且一到夏天就经常会有奇怪的味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整个城市都堆满了腐臭的死鱼……」
青年轻快的语气让夏洛蒂紧绷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 t揪着前襟的手也渐渐松开。
等听到利昂娜开始抱怨夏天的庞纳城后,她不由皱了下鼻子,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
「说真的,入教仪式前我一直在祈祷那天能够刮风。」年轻的王后小声说道,「越是靠近莱姆河那种味道就越浓……我还以为你们都习惯了。 」
「没有人能习惯那种味道吧?大家都是在强忍着罢了。」
利昂娜哈哈笑了两声:「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几年前庞纳城就开始修建新的下水道,现在已经有部分管道开始试运行,想来再过两年应该就能全面完工……」
趁着夏洛蒂的情绪不再像刚刚那样紧绷,利昂娜又说了些她在豪华邮轮上和在新大陆上遇到的小趣闻。
她讲述故事的方式带着刻意的夸大成分,表情和肢体语言又十分生动,轻松吸引了夏洛蒂的注意力,那双一直带着疲惫的双眼也终于露出一点活泼的底色。
「……所以,真的是那位夫人亲手杀了她的丈夫?」听到利昂娜用一种特殊溶液让血迹显形,倒逼菲利亚帕伯爵夫人认罪后,夏洛蒂不由瞪大了眼,「可、可她为什么……她怎么能这么做?就算他们之间再有矛盾也不该杀人啊……」
「因为她的丈夫威胁到了她的前程,对菲莉亚帕伯爵夫人来说这已经是个足够充分的理由了。」利昂娜解释道,「人与人是不同的,殿下,每个人的底线都不相同,也许对您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事,放在其他人身上就可以。那位夫人就是如此。她是一个道德底线很低的人,亦或是一个把自己的人生当成游戏的人。」
「她与所有人接触都带着目的,包括我,她的继子,她的朋友,还有她的丈夫。她把我们都看成她手中的棋子,利用每个人的特性驱使他们往她想要的格子上走……如果有一枚''棋子''选择拒绝,她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掉它。」
「如果从我个人的角度评价,她是我很不喜欢的那种人。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性格的人往往不会让自己受伤,也不会让自己太疲累……」
小弗鲁门先生抬起头,看向若有所思的王后,轻声道:「当然,我并不是在鼓励您变成那样。只是如果您真的到了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稍微自私一点,找到让自己放松的方式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
「…………」
「是吗?」
夏洛蒂跟着低声重复道:「稍微休息一下也可以……」
「当然,您是人又不是机器,当然可以休息。」利昂娜用夸张的语气说道,「您可是马黎的王后,整个王国内地位最高的女人!您实在不需要让自己时刻都保持紧张,就算哪里做得不够好也可以让手下的人去擦屁股,不然王室花钱养着他们做什么呢?」
虽然知道这些只是在逗自己开心的俏皮话,不能当真,可夏洛蒂还是笑了。
与之前打招呼时那硬挤出的笑不同,这次她是发自内心地在笑。
利昂娜看到她的笑容,也跟着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都没有完全松下来,她便看到对面人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连放松下来的手都再次攥紧,脊背和肩膀不自觉地绷直。
这是一种明显的防御姿态。
利昂娜这么想着,目光依然随着夏洛蒂的视线看去,立刻在视野中捕捉到一个的身影。
来人是个有着浅棕色短发的年轻人。
他个子较高,大概要比利昂娜足足高出半个头,笔挺的军装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板正。
利昂娜之前不是没见过其他人穿这种制式的军服,可从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把这身衣服的优点全都表现出来……
“日安,夏洛蒂殿下。”棕发的青年走到近前,低头先向王后行礼,之后才朝利昂娜微微颔首,“弗鲁门阁下。”
直到现在,利昂娜终于看清这人的脸,也认出他的身份。
正是国王乌尔里克二世的贴身侍卫——亚连·叶利钦。
第298章
298
亚连·叶利钦是个相当俊美的年轻人。
当然, 身为国王的贴身侍卫,长得不好看也不会被选中。
这个职位不仅要保护国王的人身安全,也会跟随国王陛下出席各种各样的活动和仪式,是王室门面的一部分。
就像人们都喜欢穿戴漂亮的服饰出门一样,国王不可能会选一个相貌丑陋的人时刻围在自己周围,能在王宫当侍卫的人最基本的条件就是五官端正。
不过在众多王宫侍卫中,亚当·叶利钦的相貌也是里面最拔尖的。
与利昂娜这种雌雄莫辨的美不太一样,他身材高大健壮却不显得臃肿,鼻梁高挺, 深邃的眼窝里有一双浅色的琥珀色眼睛, 是一种更符合传统审美的美男子。
利昂娜出入艾安萨王宫的次数不算多,与这位国王的贴身侍卫只有几面之缘,别说熟悉,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向彼此打招呼。
令她比较在意的是夏洛蒂对他的反应……在看到自己丈夫的近臣后,夏洛蒂王后原本放松下来的情绪再次紧绷起来,甚至比之前还要紧张。
人偶尔做噩梦是件很正常的事,可如此频繁地碰到自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被杀,那就明显不太正常了。
夏洛蒂明明在刚到马黎的几个月都没有事,偏偏是从去年秋天开始做噩梦并失眠。排除掉王宫里真的有“恶魔”这点,从正常角度去想,她大概率是在那段时间里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生活中出了一个重大的变故,这才导致她连续四个月一直在失眠,甚至症状越来越严重。
而她在旧王宫的这几天, 失眠的情况明显好转, 更加说明导致她情绪变得不稳定的因素就在艾安萨王宫内。
结合现在她面对亚连·叶利钦时表现出的态度,利昂娜实在很难不想歪。
小弗鲁门先生心中的弯弯绕绕亚当·叶利钦无从知晓。
他是位不苟言笑的青年, 向二人打完招呼后就开始一板一眼地说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陛下很关心您的健康,但又怕打扰到您休息,这才让我来看看。”年轻侍卫从站定后就一直微垂着头,像是汇报工作般用低沉平稳的声音说道, “还有,旧王宫这边常年没有人居住,陛下说如果您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请务必告知,我会立刻去安排。”
他的话音落下,却没有立刻得到回应,一时间四周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利昂娜等了几息,觉得这份安静实在有些异常,不由转头看向理应做出回答的夏洛蒂王后。
然而,此时夏洛蒂的表情有些让人难以捉摸。
她好似不想与对方距离太近,但又顾忌着什么没有后退,看向男人时表情带着一点厌恶,一点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也许是悲伤,也许是怜悯……可不论是哪一种都令利昂娜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在夏洛蒂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稳定好情绪后便开口了。
“请代我感谢陛下的关心。我在旧王宫这边住得很好,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她顿了顿,又拢了拢自己的披风,这才继续道,“而且我现在感觉好多了,随时都能回去。”
听着她的话,男人向下垂着的眼睫动了下。
他似乎是想要抬眼看向对面,但最后碍于礼节忍住了。
“我想您是误会了,陛下并没有催促您的意思。”年轻侍卫仍然挺直脊背站在那里,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请您一定不要勉强,您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
“我知道了。”
夏洛蒂并没有坚持,只垂着眼眸轻声道:“我会在这里再住几天,十号左右回庞纳……请让陛下放心,十六号的晚会我不会缺席。”
这个月的十六日正是夏洛蒂王后十五岁生日,也自前任王后去世后、马黎近二十年来的第一个王后诞辰日,她作为主角必然不能缺席。
亚连·叶利钦闻言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会将她的话带到,之后也没说什么废话,再次向两人行礼后便转身离开了。
“不速之客”走了,同时也带走了夏洛蒂的好心情。
等到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她便找借口回到旧王宫内,十分仓促地结束了这次户外散步。
夏洛蒂都走了,利昂娜也没有继续留在外面吹风的必要。
她同样回到建筑内,来到玛格丽特公主的房间,带着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坐到大公主殿下的对面。
“你看上去似乎有了些收获。”
玛格丽特的手指勾起茶杯的杯把,t轻轻抿了口茶后看向对面陷入沉思的青年:“介意跟我说说吗?”
利昂娜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道:“刚刚国王陛下派他的贴身侍卫来了。”
“啊,你说叶利钦爵士?”玛格丽特端着茶杯,看上去并不是很意外,“他进来后先到我这边打过招呼了……怎么?他对夏洛蒂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就是传达了陛下对夏洛蒂殿下的关心……”
利昂娜欲言又止一阵,这才问道:“可我感觉……夏洛蒂殿下不是很喜欢他。您知道他们之间过去有什么隔阂吗?”
听到这个问题玛格丽特着实愣了下,过了会儿又扶额绽开一个笑。
“我都忘了,你从不关心那些事,所以不知道也很正常……”她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你还记得希维尔子爵夫人吗?”
短时间内第二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利昂娜感觉自己的右眼皮跟着猛跳了一下。
“当然记得,您怎么突然说起她?”
“因为希维尔子爵夫人出嫁前的名字是''伊丽莎白·叶利钦'',是伽利尔男爵的长女。不过后来那位男爵阁下做了些不太体面的事,世袭的男爵爵位已经被剥夺了。等他死后,''伽利尔男爵''也会跟着一起消失……也许是这个原因吧,他才会把自己的长女嫁给希维尔子爵那种人。”
“亚连·叶利钦爵士是希维尔夫人的堂弟,是伽利尔男爵弟弟的孩子。他的父母早年因一次意外去世,正好伽利尔男爵夫人始终生不出男孩,他从小便就被伯父接到家里当成继承人抚养,是跟希维尔夫人一起长大的,说他们是亲姐弟也不为过……”
玛格丽特公主放下手中的茶杯,不急不缓道:“听说叶利钦爵士之所以会成为陛下的贴身侍卫,希维尔夫人当初可是下了不少力气。”
居然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那夏洛蒂对亚连·叶利钦的防备也算有了解释。
毕竟他的姐姐曾经是自己丈夫的情妇,还在自己嫁过来前意外去世……有这层关系摆在这里,两人的关系能好才怪。
可既然亚连·叶利钦算是借着希维尔夫人的裙带关系上位,现在人都死了,夏洛蒂也正式成为马黎的王后,他居然还能作为贴身侍卫留在国王陛下身边,可见这人确实有一些本事……
…………
抑或是,国王陛下其实并没有像表面那样放下自己那位意外身亡的情妇?
别人不知道,利昂娜从大公主那里有所耳闻,知道乌尔里克二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直接赶走自己的情妇。
还是当时希维尔夫人自己犯蠢,让玛格丽特公主和亚历克斯亲王找到借口,半逼迫地让国王下令将人驱逐出王宫……后来希维尔夫人意外死在宫外,难道国王陛下真的没有一点后悔和埋怨吗?
或者说,迁怒……
利昂娜猛地从思绪中回过神,赶紧闭上眼,在心中反复否认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危险想法。
马黎与帕鲁本正处于关系最好也最关键的“蜜月期”。或者换一种说法,双方刚刚开始合作,好处都还没得到多少,国王陛下就是再对王后不满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发作……
而且,如果真的是国王陛下因为情妇之死迁怒夏洛蒂,那夏洛蒂的反应也不对。
就像之前她刚刚来到马黎时玛格丽特公主说的那样,帕鲁本大公给这个女儿准备了一份相当丰厚的嫁妆——一整个结晶矿的开采权全权让给了马黎王国。就冲着这点,起码近几年夏洛蒂王后在马黎的地位会很稳定。
现在本该是她最有底气的时刻。如果被她发现国王陛下因为自己的情妇无缘无故迁怒自己,那她完全可以去找玛格丽特公主诉苦,大公主殿下要是知道了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或者她也可以在给母亲写信的时候提到这点。
这是两个国家的合作,如果帕鲁本大公知道马黎国王居然因为一个已经死掉的情妇为难自己的女儿,他也许没办法直接找马黎国王的麻烦,但势必会给结晶矿场上工作的马黎工程团队施压,到时候谁都不好受。
可夏洛蒂并没有写相关的内容,也没有找玛格丽特公主诉苦。
她只是写了一封表明思念母亲的信,其他的什么都没说,还因此招致了一顿训诫……
难道原因真的就那么简单,只是太过年轻的王后还无法完全适应异国的生活,精神太过紧张,只要适当休息就好了?
在当事人不配合的情况下,就算是利昂娜也不可能猜到幕后的真相。
之后的几天,她也随玛格丽特公主住在旧王宫中,时刻关注着夏洛蒂王后的身体情况。
好消息是,王后自从来了旧王宫后就再也没做噩梦。
经过十天的调养加上本身身体底子不错,现在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全面恢复正常,也不再有恶心头疼等症状。
可坏消息是,自从2月10日回到艾安萨王宫后又过了两天,玛格丽特公主听到王后身边的侍女说夏洛蒂殿下再次出现半夜惊醒的情况。
这着实让玛格丽特感到担忧。不过她能做的也只有暂时放下自己的事,经常去找夏洛蒂,偶尔还会带着她去附近属于王室的公园散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照顾有了作用还是之前的调养还算有效,尽管回到庞纳后夏洛蒂还是会时不时做噩梦,但失眠的频率总算下降了,倒是没有再出现呕吐发热等症状… …
对利昂娜来说,寻找王后频繁做噩梦的原因算是没什么希望了。
不过鉴于事情总体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倒是不会太纠结。
在父亲和利昂去世的第一年,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他们中毒倒下的样子,一闭上眼就是满眼的红色,不断折磨着她的精神。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等她适应了那些梦魇,噩梦对她的刺激开始降低后,它渐渐也就不再出现了……也许夏洛蒂的情况也会一样。在习惯之后,她也会慢慢接受它。
利昂娜无法评价这算是好还是不好,但对夏洛蒂来说,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看着手里的邀请函,她再次发出一声叹息,将其装进口袋后继续看向马车外那不断向后退的风景。
明天就是2月16日……她衷心希望夏洛蒂能坚持挺过这一关。
第299章
299
1122年2月16日, 对马黎王国的国民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半年前刚刚嫁给马黎国王的夏洛蒂王后迎来了她15岁的生日。
自从上一任马黎王后去世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年。所以,这也是二十年来的第一个王后诞辰日。
为了彰显马黎王国对这位王后的看重, 政府为了这一天进行了不少宣传。
从半个月前开始,报纸上就开始刊登这一天会举行的各种庆祝活动,比如义卖会、音乐会以及晚上的烟花表演。
难得的是今年的2月16日恰好是周日。
按照马黎国教的传统,周日是做礼拜的日子,所以就算是最普通的工人也能在这一天获得半天假期,或是休息或是陪伴家人。王后诞辰日在这一天举行,他们恰好都能有时间去活动现场凑凑热闹。
喜悦的气氛慢慢蔓延到整个庞纳城, 就算是之前对这位来自异国的王后不感兴趣的人, 此时也渐渐被烘托出的气氛吸引。
终于,时间来到了2月16日。
上午十点整,以国王乌尔里克二世为首的王室成员一起来到圣奥古斯汀大教堂, 在大主教的引导下进行了一场非常正式的礼拜。
等礼拜结束,时间正好来到中午,位于庞纳城中心的庞纳桥码头从正午开始鸣放礼炮,足足61响,持续时间超过半小时。
与此同时, 几乎整个马黎王国境内及殖民地的主要城市都按照传统为王后鸣放相应次数的礼炮, 以表达自己对王后本人的尊敬。
礼炮声结束,国王与王后的车驾从教堂广场驶出,在城中心主要街道上进行一场小型游行后便回到了艾安萨王宫。
车驾和随行人员离开后,莱姆河畔便三三两两聚集起了一些演奏者,悠扬的乐声令路过的人们不由纷纷驻足。
位于城市各处小教堂的门也相继敞开,牧师们来到贫民窟分发物品,跳蚤市场的门口挂起带着王后画像的宣传画,整个城市都因为节日洋溢着欢乐的氛围。
不过这一切都与利昂娜没什么关系。
作为游行队伍t中的一员,她已经跟随车队回到艾安萨王宫,连短暂的休息时间都没有,还要继续接着参加王室专门为王后举办的一系列庆生活动。
利昂娜不知道王后本人是怎么想的,但作为随行人员,她觉得这一整天都是在活受罪。
在晚上独属于王室成员们的晚会前,中午艾安萨王宫中还会有一场大型宴会。
不但是马黎国内的贵族,政府内的重要官员、外国宾客都会受邀参加——其中就包括夏洛蒂王后的兄长泰勒王子。
其实泰勒王子的到来算是国王陛下给王后准备的一个小惊喜。
由于帕鲁本大公国的国内形势有些紧张,其实之前就说好这次王后诞辰日不会有帕鲁本的王室成员过来参加,估计只会派一位使节过来。
可因为夏洛蒂之前说过自己很思念自己的母亲,还因为这个生了场病,乌尔里克二世在姐姐玛格丽特的建议下还是写了封亲笔信送往帕鲁本,这才将泰勒王子请来参加这次的王后诞辰日,昨天晚上才到达艾安萨宫。
不过当夏洛蒂看到亲兄长出现在自己的庆生宴上时似乎并不是很高兴,脸上原本就很淡的笑容因为他的出现而消失得一干二净。
由于她的表情变化实在太过明显,连正站在她身边向她道贺的帕鲁本大使都跟着结巴了下,大概也完全没想到王后会是这种反应。
在一众人明里暗里的注视下,泰勒王子神态自若地走上前,主动跟妹妹打招呼。
可夏洛蒂在交谈时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如同一潭死水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连说话都是对方问一句她才会答一句,简直是肉眼可见地敷衍。
这种反常的状态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但泰勒王子就像是个选择性失明的瞎子,仿若完全没意识到什么异常,继续保持着笑脸找话题。
「……昨天忘记跟你说了,你之前的来信父亲和母亲都收到了。父亲还在我临走前特地叮嘱我,一定要让我把他的祝福带到。」泰勒王子慢慢收敛起笑容,声音也随之低沉了些,「父亲为你感到骄傲,夏洛蒂。还有母亲、兄长和我也是,我们都对你感到骄傲。你要相信自己,你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坚强,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倒你,未来的生活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泰勒王子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周围一圈人都能听到。
这段话落在不知情者的耳中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是帕鲁本大公在女儿生日这天让儿子转达自己对女儿的激励。
但利昂娜和玛格丽特公主都知道之前夏洛蒂的身体状况有多么不好,也知道她之前曾向大公夫人写信后的前后结果……此时再听到泰勒王子如此避重就轻地把之前的事一笔带过,本就多疑的两人立刻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夏洛蒂听到他的话后表情有一瞬的波动,但下一秒就再次沉寂下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点点头,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后很快便分开了。
利昂娜与玛格丽特对视一眼,两人也暂时分开,分别朝两个方向走去。
大公主殿下抬步走到夏洛蒂身边,利昂娜则跟在泰勒王子身后。
她原本还在想要怎么打招呼才不会显得太突兀,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径直往出口走,明显是打算直接离开
「久疏问候,泰勒殿下!」
见他即将要踏出宴会厅,利昂娜再也想不了那么多,出声叫住即将离开的泰勒王子,又在对方转身看过来时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您是……打算现在就离开吗?」
泰勒王子看到她微微抬了下眉,很快露出一个与刚刚别无二致的笑。
「好久不见,''利昂准尉''。」他眯起眼,上扬的尾音带着若有若无的调侃,「真难得,你居然会来主动跟我打招呼,我以为你一直不喜欢我呢。」
这人讨厌归讨厌,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利昂娜这么想着,也朝对方露出一个充满诚意的笑:「不知道是我做了什么让您产生了这么大的误解,但请您相信,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泰勒王子轻笑一声,倒是没有想跟她辩论到底,只笑着摇摇头。
「虽然我也很想跟你好好聊聊,但今天实在不行,我在赶时间。」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眼,有些无奈地耸了下肩:「本来来看夏洛蒂就让我绕了趟远路,现在再不走我要坐的船就要开走了…… 」
他的急迫让利昂娜更加疑惑,忍不住接着追问:「您就这么急着回去吗?今天可是夏洛蒂殿下的生日,庞纳每天开往旧大陆的船也不少,您也不用这么着急……」
「不不,我不是要回帕鲁本,我是准备去新大陆。」
像是回想起什么,泰勒王子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似乎也有了聊天的兴致:「对了,听说你在去年下半年也去了诺瓦合众国……你觉得那里怎么样?」
要去新大陆?
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利昂娜的预设,而泰勒王子突然抛出的问题同样让她摸不着头脑。
「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新大陆?」小弗鲁门先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确实在去年去了一趟诺瓦合众国,年末才回来,当时那边的形势已经非常紧张,内战随时都会爆发,这个时候去可不是一个好时机……」
泰勒王子闻言倒像是被她的话逗乐了,连脸上那抹虚伪的笑容都真实了一点。
「瞧你说的,好像我如果待在帕鲁本就会很安全一样……」
他自顾自地笑着摇摇头,再次看向利昂娜时眼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你真是个可爱的人,弗鲁门阁下。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可爱下去……」
留下这句话,泰勒王子没有再给利昂娜任何接话的机会,直接转身快步走出宴会厅。
等利昂娜回过神追出去,那人的身影已经在廊道中消失了。
人是走得很痛快……但他临走前那最后一句话真是让利昂娜越想越愤懑。
“可爱”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褒义词,可不管是他刚刚的语气还是前后句的联系,那都不能算在夸人。
利昂娜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是的,托两国联姻的福,现在旧大陆的形势也相当紧张。
尤其是在马黎工程队来到结晶矿场上工作之后,仗着手中有马黎这面大旗,帕鲁本的军队又开始在边境蠢蠢欲动,以罗兰为首的三个领国都对此发表了抗议和警告。
尤其是罗兰帝国,原本马黎与帕鲁本之间的联姻就让罗兰产生了警惕,怀疑帕鲁本就是想在开战前给自己找一个盟友……现在帕鲁本大公国的表现可以说是完全印证了这个猜测,听说罗兰从2月初就已经开始加强边境的军队。
一旦开战,旧大陆与新大陆的情况哪边更糟糕还真说不准……
而这种结果,也许正是以布莱恩首相为首的内阁想要看到的……
【伪君子……事到如今谁不知道你们马黎的打算! 】
【所有人都是病态的……我们本可以过更好的生活……】
十分突然地,利昂娜的脑中闪过很多画面碎片。
新大陆上的报童挥舞着报纸,高声宣扬着联邦志愿军的战绩;博纳德跪在地面,面对周围人指责时露出的绝望眼神;暴徒手持燃烧|瓶疯狂向人群扔去,周围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急匆匆把女儿拉到教堂外,帕鲁本大公看向飞艇时那近乎狂热的姿态……
利昂娜突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一股气滞留在自己的喉咙不上不下,让她感到十分恶心。
一开始还能忍受,可随着脑中的画面和声音越来越多,她渐渐感受到那股呕吐欲越来越不受控制。
最后趁着自己还保有一点理智,她冲到会场外的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力洗了把脸,清凉的水流让她放热的头脑冷静了一点。
利昂娜没有关闭水龙头,任由水流继续流淌,双手撑在陶瓷洗手台上慢慢调整呼吸。
渐渐地,脑中那些不受控制的声音随着水流声一点点消失,之前那种恶心的感觉也跟着缓解了不少。
一抬头,正好与镜子中的自己对上视线,利昂娜不禁露出一个苦笑。
她可以感觉到,自从自己从新大陆回来后就有些变了……
以前她明明可以冷静看待这一切,可现在她却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某些感受。
她开始变得感情用事——这绝对不是什么t好兆头——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绝对的理智和冷静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这是她总结出的真理。
不能被情感左右,不能失控……她曾经失控过,所以别人都把她当成了疯子。
没有人愿意听一个疯子的话,更不会有人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要让别人相信自己,自己就必须保持冷静,保持理智……
抽离出来,要把自己抽离出来,不能让情绪控制自己……
利昂哈特·弗鲁门,是一个无时无刻都能保持理智的人。
镜中的青年垂下脑袋,再次抬头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镜子里与镜子外,两张一模一样的人脸同时露出相同的完美笑容。
金发青年正了正自己的领结,确定自己的着装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准备开门走出洗手间。
可当那只手刚要碰触到门把时忽地顿住。
之前一直开着水龙头没有注意到,外面似乎有人在争吵……
利昂娜皱了皱眉,身子跟着贴到门板上。
可不知是门板较厚还是外面的人也不敢大声争吵,声音始终是模模糊糊的,不论怎么听都听不清什么。
按理说,一个合格的绅士应该给门外那两人一点体面,等他们说完话再出去……可利昂娜自认为自己没有那么高尚的品格,既然偷听不到内容,她还是很想看看这对能在王后庆生宴上找地方偷偷吵架的家伙究竟是谁。
于是在猝不及防下,洗手间的大门突然打开,门内门外的两方人都愣住了。
“…………”
“中午好……首相大人?”
沉默数秒后,利昂娜率先打破平静,笑着看向站在左手边的男人,客气道:“您也是来用洗手间的吗?”
第300章
300
在打开洗手间的大门前, 利昂娜是真没想到其中一人会是首相威廉·布莱恩。
在她与这位首相大人为数不多的接触中,他给她的印象一直十分沉稳,即使是在会议中驳斥他人的观点时语调也是不急不缓的,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与别人发生争吵……
……不过回想起来,刚刚好像也只是其中一边的声音比较激动,不一定是两个在对吵……
这么想着,她的视线不由落到现场另一位男士身上。
那是一个利昂娜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脸颊有些消瘦,身上的服饰不好不坏,只是能维持体面的标准穿着
但既然是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说明对方起码是一位有身份的人……
利昂娜看过去时,那名中年男人也在打量她。
只不过双方谁都不认识谁,互相对视数秒后也没有人率先打招呼,场面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您该回宴会那边了,弗鲁门阁下。”正当利昂娜与那男人面面相觑时,首相布莱恩率先打破沉默说道,“我刚刚看到玛格丽特殿下似乎在找您。”
尽管心中还有疑虑,利昂娜却不得不离开。
临走前她本想再问一句佛玫兰侯爵如今的近况, 可布莱恩首相完全没给她这个机会。他直接给那个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 两人前后走向一个与会场入口截然相反的方向,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利昂娜感觉有些奇怪,但她也不好直接跟上去, 只能暂时回到宴会现场。
玛格丽特公主倒真是在找她,两人对上视线后就示意她跟自己来到角落。
“你刚刚去哪儿了?”玛格丽特环视了一圈周围, 不等利昂娜回答便小声说道, “你可错过了一场好戏,刚刚来了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什么?谁来了?”
“希维尔子爵, 他刚刚也来了。”
玛格丽特公主用羽毛扇遮住半张脸,语调带着点戏谑:“你应该还记得他吧?”
怎么可能不记得?前些天她们还频繁提到这位的妻子,也是国王陛下过去的情妇——希维尔子爵夫人。
不过除了这个,利昂娜也听说过有关这位子爵阁下的其他传言。
希维尔子爵是个庞纳城中赫赫有名的赌鬼,赌上头时甚至把自己在庞纳城中的所有房产都抵押了出去,后来便习惯直接住在赌场里。
据说他在得知自己的妻子成为国王情妇后不怒反喜,居然要求自己的妻子找国王要钱,为他还上赌债。
希维尔夫人不得已,确实会经常向国王陛下索要一些没有特殊标记的珠宝,又拿出去变卖换钱……这件事后来被人发现后,一时还成为庞纳上流圈中的笑柄。
而最近一次利昂娜听说“希维尔子爵”本人的消息时,还是在子爵夫人去世后的那段时间里。
妻子因为错误用药意外身亡,作为丈夫的希维尔子爵却并没有什么伤心或难过的情绪。
这也就算了,过分的是他在卖掉妻子值钱的遗物后居然连安葬子爵夫人的费用都不肯出,完全没有顾及一点两人的夫妻情分。
如果说他是因为妻子做了别人的情妇,对对方产生怨怼才这么做还算说得过去,可他之后的行为就只能让人感到厌恶。
之前那位因为被子爵夫人折磨、不得不给子爵夫人下安眠药的女仆虽说是无心之过,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下药的行为直接导致了希维尔夫人的死亡。
希维尔子爵虽然没有出钱安葬妻子,可大概是为了维护自己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名誉,在法院上坚持要求严惩那位下药的女仆。
女仆出身普通,家里无权无势,甚至都没钱请律师,最终被依法判处了死刑。
而那位为她提供安眠药的、在药店工作的表亲就不用说了,来带着那位表亲工作的药店也受到牵连。
当时希维尔子爵找来了好几家报社的记者,将那家药店团团围住,要求药店的老板和售卖给女仆安眠药的店员为他妻子的死负责。
至于怎么“负责”,子爵阁下也很是宽宏大量。
他表示他可以不会以“从犯”的名义起诉老板和店员,只要他们给到的“诚意”足够让他满意,他可以立刻撤诉。
这样的行为本质上已经与敲诈勒索没有什么区别了,但碍于希维尔子爵夫人“国王情妇”的身份,药店老板还是捏着鼻子认了,给了希维尔子爵一笔钱后就把店铺卖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家人离开了庞纳城。
可那位在药店工作的店员并不服气。
他自认自己没有做任何违反法律的事,在那件事后他也失去了工作,本身就有怨气,被希维尔子爵找上门勒索就更加生气了,坚决不愿意给出一枚铜币。
一方面是真的生气,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觉得药店老板已经给了钱,希维尔子爵作为一个马黎贵族应该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该与他这种本来就没什么钱的平民一般计较。
结果没想到希维尔子爵还真就如此斤斤计较,当真把人告上法院。
不过他这一行为经由报社记者报道出来,很多人都被他这一不要脸的行为惊呆。
一夜之间,数家庞纳城中的律所纷纷表示自己愿意无偿为这位倒霉的药店店员做辩护,为的就是不让希维尔子爵这个无赖再拿到一枚铜币。
之后的事自然也没出什么意外,因为去年三月前马黎国内还没有药物管制的相关法规,那不管是卖药的店员还是药店本身,起码在法律层面上并不需要对子爵夫人的死负责。
判决出来,希维尔子爵想继续利用死去妻子换钱的法子彻底落空,他本人也在那段时间沦为整个庞纳城公认的小丑,各种讽刺他的文章和幽默画层出不穷。
也许也觉得太过丢脸,之后的几个月希维尔子爵都没有在庞纳城中出现,听说是回自己的老家了。
这样的人,不管是身份还是名声都注定不可能走正规渠道进入艾安萨宫。
尤其今天中午的宴会主要目的是给夏洛特王后庆生,他作为国王前情妇的丈夫怎么都不该进来……
“过去希维尔子爵夫人经常会被邀请到艾安萨宫中参加各种宴会,他就用其中一张伪造了张假请柬,不知用了谁的名字混了进来。”像是明白利昂娜在想什么,玛格丽特公主十分贴心地用扇子朝门外指了指,“刚刚就在门口,他被人认出来并拦住了,看起来好像还要继续闹事。但首相大人过去跟他说了句话人就安静下来了,现在也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
……居然是他? !
听完玛格丽特的描述,利昂t娜总算确定之前在洗手间门口遇到的中年男人是谁了。可知道的同时她又感到十分疑惑。
不管是从人际交往还是生活作风,布莱恩首相都和这种人该是两个世界的人。
利昂娜很难想象他们究竟会因为什么说那么长时间的话,甚至在被她发现后还要再换个地方继续说……
把自己去卫生间时遇到的怪事告诉玛格丽特后,大公主殿下也难得蹙起眉。
“我从没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交集,不过这倒是件挺有趣的事。”
玛格丽特的眼眸微微眯起,合上扇子后轻笑一声:“这件事我会注意的,如果查到什么会通知你……说起来,你之前不是去找泰勒殿下吗,他已经走了?”
说到这个,利昂娜同样是一头雾水:“他说他之前就定好要去新大陆,来马黎只是顺便……您之前没听过吗?”
“我知道陛下在10号给帕鲁本那边写了封信,说明了下夏洛蒂现在的情况。但这才过去不到一周,艾安萨宫没收到任何来自帕鲁本的回信,我没想到他会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直接过来……”玛格丽特公主摇摇头,视线移向宴会厅的中心。
此时的夏洛蒂王后与国王乌尔里克二世并排站在一起,正在与几位外国来的官员交谈。
尽管大部分时间还是国王陛下说话的时间比较多,但年轻王后端庄优雅的表现让很多人对她另眼相待。再加上她今天的精神状态很好,总算让之前刚刚有了点苗头的传言不攻自破。
该问的都问完了,玛格丽特公主也没有继续陪“绯闻对象”闲聊,很快便找到自己接下来想要社交的对象,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下午的这次“庆生宴”是相对正式的宴会,主要以社交为主,舞会还要等到晚上才会开始。
但恰恰是这种对利昂娜来说最难熬。她本来就对社交的兴趣实在不大,而她现在最想社交的对象偏偏还不在马黎,这让她更加没有找人搭话的动力。
在周围转了一圈后,她还是从侍者手里接过一杯酒,独自走到墙边,借着喝酒的动作做遮掩开始发呆。
没过多久,布莱恩首相从宴会厅外回来,大步走到国王与王后身边。
他先向王后表达了敬意,这才看向对面的几位外国官员一一打过招呼。玛格丽特公主见状也走了过去,双方又开始了新一轮谈话。
在看到布莱恩首相走回来时,利昂娜放空的思绪总算回笼,一下子直起身。
既然首相大人都回来了,那希维尔子爵呢?
虽然没有什么理由,但利昂娜实在很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烟灰色的眼睛飞快眨了两下,立刻便决定再次出去看看。
而她来的时候正巧,希维尔子爵正被两位宫廷侍卫一左一右夹在中间,颓丧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往宫外走,正好与刚走出宴会厅的利昂娜碰个正着。
两人再次对上视线,希维尔子爵的双眼短暂迷茫一瞬,下一秒便亮了起来。
“阁下……您是弗鲁门阁下,怀特伯爵是吗?”
希维尔子爵突然叫住她,仿佛见到救星般试图向她的方向挪动。
可很不幸,他身边左右两名侍卫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就伸手拦住。
“对不起,弗鲁门阁下。我们奉国王陛下的命令必须立刻把他带离艾安萨王宫。”其中一名侍卫一板一眼地说道,“您如果与子爵阁下有什么话想说,请您之后离开王宫后再说……”
“那、那也得让我把我的地址告诉他啊,否则要怎么找?”
不等利昂娜做出反应,希维尔子爵已经带着乞求看向身边的侍卫:“我留个见面的地址……难道你们是想让我一直等在王宫外面吗?”
这次侍卫倒是没有阻拦,只警告般催促他快一点,不要有什么不好的举动。
“……时间有限,我就长话短说了,阁下。我这里有您感兴趣的东西……”
趁着侍卫放行,希维尔子爵赶紧靠到利昂娜身前,小声且快速地说道:“博德尔大街上有家叫''红牛''的酒吧,我就住在那家酒吧的二楼,您跟前台的人说找我就可以……请您一定要来,相信我,您绝对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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