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荟贪恋这份恍若所有信任尽数交付的温度,可她清楚,不能放任他再这样下去。
闻于野还在发着烧。
接近零度的气温里,只穿了件单薄短袖,裸露在外的肌肤,烫得吓人。
抬眼看着男人罕见露出些苍白的脸,她小声地试探着问道,“我给你带了药,先吃药好不好?”
好半晌,许荟听见闻于野低低“嗯”了声。
他松开手,再睁开眼的时候,脸上化不开的倦怠散去了些。
“麻烦你了。”闻于野哑着嗓子道了声谢。
许荟摇头,借用他家厨房将药泡开,又煮了份醒酒茶,两样一起端过来给他。
没成想刚还躺在沙发上的人突然不见了踪影。
她杏眼里现出些困惑,急于想知道闻于野在哪,正想出声喊人,右肩被轻拍了下。
转身回头的瞬间,许荟闻到沐浴后散发出的柑橘气息,眼睛稍稍往上抬就看见闻于野站在她身后。
才冲了个澡的男人裹了件纯黑色的宽大浴袍,与冷白肌肤形成鲜明色差,敞口处锁骨起伏,引人遐想的蜿蜒入里。
“找我?”
因为感冒,带了点鼻音,中和了原先那份清冷,嗓音反而更有质感起来。
见到他的那一瞬,许荟悬在空中的心悄然落了地。
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她慢吞吞地问了句,“你洗澡怎么也不说一声?”
尾音里,有难以掩盖的委屈巴巴。
闻于野接过她手里的药,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好脾气地应着声,“下次洗澡,一定喊你。”
?
她并没有要耍流氓的意思。
许荟连忙否认,“不不不用喊我。”
见他精神状态比之给她开门的时候好了不少,她缓着声音问了句,“你刚刚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答案是肯定的。
闻于野瞒不住,也没打算瞒她,懒散地点了下头。
不过,跟闻家有关的那些,他却并不准备让她知道。
她也没必要知道那些破事。
闻于野倚靠在墙,长腿漫不经心地支着,俯身看她时,冷淡尖锐的情绪尽数隐藏了起来。
没什么可信力,偏又装出一副认真的模样说道,“你给我讲个笑话心情就好了。”
许荟看着他,将信将疑。
最后在脑海里翻箱倒柜,翻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笑话。
“一个猎人去打猎,他开枪打了一只狐狸,然后猎人死了,狐狸哈哈哈地笑了,说我是反射狐。”
说完,期待地看着闻于野。
杏眼里缀着细碎的光,“你觉得好笑吗,要不我再给你讲一个?”
闻于野仰着脸,配合地扯出个笑容来,不过,却不是因为笑话本身。
他屈指点了下许荟额头,嗓音透着股放松下来的散漫劲,“许荟,你怎么这么好骗。”
“等着。”
撂下两个字后,闻于野起身往客厅抽屉里摸去,半分钟后,他朝许荟扔来了个极轻的小物件。
许荟摊开掌心,发现是根兔子形状的山楂棒棒糖。
什么意思?
讲笑话逗他开心的报酬?
许荟问他,“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旋即闻得声轻笑,再平常不过的陈述语句,“小朋友,不就应该吃糖。”
手指慢慢收紧,许荟耳垂因他不经意的笑声染上层浅淡的薄红。
山楂味的棒棒糖硌在手心里,像在无声地提醒着她心头簇簇冒出的雀跃。
……
从他家离开的时候,许荟磨磨蹭蹭地站在门口,面上带着犹豫问道,“明天我还能来看你吗?”
他烧还没退,药也总是不按时吃,她想看着他一点。
闻于野松散抬眼,望向对面安静姣好的面容。
忽然,结婚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不过,如果一定要和人结婚的话,他想,那个人应该是许荟。
她很合适。
不合适的是他。
好像从某个时间点起,就失去了爱人与被爱的能力。
再睁眼的时候,那些念头被尽数压下,闻于野颜色极淡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寻常的那种淡漠。
他说,“许荟,要不别来了。”
嗓音还是那个嗓音,脸上笑意甚至也没收起,可说出来的话却偏离了轨道,“没必要在我身上多费心思。”
别来了。
没必要。
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许荟抿着唇,眼眶在闻于野话音刚落下的瞬间就开始泛红。
好在夜色深重,她庆幸他看不清楚。
强撑着镇定,维持着表面正常,许荟点头道,“那我就不来了,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可说到最后,尾音还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没敢看他的反应,许荟慌忙转身,适时地跑出去拦下了辆出租车。
上车后,忍着泪跟司机师傅说道,“师傅,麻烦开快点。”
透过后视镜,司机师傅看到小姑娘仿佛立马就要哭出来的神色,贴心地安慰道,“失恋了姑娘?”
“那你可千万别伤心,再找就是了,保准一个比一个好。”
没有失恋,根本就没有失恋。
什么都没发生过,又怎么能叫失恋。
许荟坐在后座里,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哽咽,“没有比他更好的。”
他也没做错什么。
连拒绝都会给人留足面子。
……
许荟开始躲着闻于野。
虽然两人本来也就没有多少可以见面的机会。
只是,等她不再有意无意地制造偶遇,他于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遥不可及的位置。
林洛嘉知道事情的始末后,有问过她要不要休息段时间、放松心情,许荟摇了摇头,表示要继续上班。
林洛嘉夸她心残志坚。
但许荟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是因为,真正停下来、无所事事的时候,她会避无可避地想起他。
周一照常上班,许荟却在踏进逸闻大楼的路上,被人拦了下。
那人从跑车里探出个头,吊儿郎当地冲着她笑,“美女,你跟闻于野什么关系啊?”
冷不丁听见熟悉名字,许荟倏然怔了下,刻意隐藏起的情绪,仿佛烧不尽的野草般,风一吹,就悄然而生。
不过,望着对面那张脸,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认识过这样一个人。
瞧着年纪轻,五官也还算端正,可就是透出种油嘴滑舌的腻味来。
许荟没回答,不着痕迹地加快了脚步。
那人也不太在意,朝她背影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许荟搭乘电梯上楼,可才进去就发现不对劲,往日正常运行的电梯,在她进去后,指示灯尽数熄灭。
刹那间,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令人紧绷的黑暗。
许荟强忍着慌张,在脑海中搜寻曾经看过的急救知识,保持身体平稳的同时,摁下了墙角的呼叫按钮。
可黑暗中的恐惧实在蔓延得太快,她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心跳呼吸清晰可闻。
许荟颤抖着摸出手机,借着屏幕亮光翻找出通讯录。
手指在长串的名字上划过,无意识地停留在最顶端的位置。
联系人:闻于野。
好像有种说法是,当人被重重恐惧包围的时候,平日里的那些伪装会尽数剥露,浮现在心的往往是人最真实的情绪。
倚靠在电梯冰凉的墙壁上,许荟有些无助地发现,自己第一时间想起的人还是他。
只是,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名义给他打电话。
下属太疏离,朋友不够格。
更重要的是,他的亲密关系里似乎没有她。
许荟重重闭上了眼,等待间隙里的一分一秒,都像是在潮水里下坠,有种失氧的窒息感。
“砰”——
恰在此时,电梯门忽然被打开,光亮重新漏了进来。
许荟有些不适应地睁开眼,眼角无意识冒出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抹去。
猝不及防地就看见闻于野站在外面,那张惯常没什么情绪的脸罕见生出些波澜。
好像又是在很狼狈的时候遇见了他。
不合时宜地,许荟心里浮起这么个念头。
心里松了口气,眼泪却忍不住似的往外流,仿佛看见了很熟悉很值得信任的人。
在维修人员的帮助下,闻于野将她抱了出来,许荟一抬头就能看见男人轮廓锋利的下颌。
和那天傍晚简单的拥抱不同的是,强有力的手轻松救她于囹圄,所有的不安与恐惧一瞬间有了归处。
“伤到哪了没?”
落在她耳畔的嗓音仍旧冷又淡,却无端能给人种安全感。
许荟摇着头,什么话也说不出。
旋即有同事上前要送她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闻于野,他朝她安抚地笑了下,说出来的话却不容辩驳,“让医生检查下。”
……
等所有人离开后,闻于野站在原地拨出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令人生厌的声音再度响起,“哥,怎么样啊?”
“人没事吧,我可没下重手。”
那边无所谓地笑着,“有你在,最多在电梯里关一会,就能出来了吧。”
“闻若愚。”
闻于野久违地喊出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名字,“你的手段还真是越来越没品。”
怒意在他冷然眉眼里消弭于无形,形成种更为冷冽的嘲讽,“不是名字里有个蠢字,就能像你这么蠢的。”
闻若愚不以为意,“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我不过是想要得到项目,得到爸的认可,手段什么的,有用就行。”
“那次在你家门口看到她,还以为她对你很重要,要不你还是看看我给你发的东西再来和我说话。”
闻于野冷着眉眼挂了电话,发现邮箱里传来封崭新的邮件。
甫一点开,就看见条新闻链接,虽然还未大肆传播出去,但不断增长的点击率,无疑显示着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
新闻关于许荟,捕风捉影地描绘了下她的家庭背景,再以春秋笔法映射她的为人。
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关于她涉嫌抄袭的事件。
里边摆出了许荟来逸闻后所撰写的项目书,还有白诗怡的,两份项目书内容大致相同,可时间的先后却是白诗怡在前,她在后。
这种抄袭事件经由背后推手一抄,再加上许荟本来百万粉丝博主身份带来的热度,极容易形成网上舆论。
哪怕是栽赃,是陷害。
但脏水还是一样会泼过来,对个人名誉所造成的伤害不是假的。
……
知道闻于野要放弃柳城项目的时候,许荟不顾医生的劝阻,从医院里跑了出来。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看着电脑后边正处理着文件的男人,语无伦次地出声问道,“为什么要放弃项目,你明明花费了很多心思。”
“如果只是,只是因为我的话,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做。”
许荟见过太多利益胜于感情,特别是在她的母亲周女士那里,个人感受是完全比不上大局的。
这个项目作为柳城市宣传项目,无论是经济效益还是价值意义都很大,做好了就是城市标杆式的存在。
而为了拿下这个项目,闻于野付出多少,她都看在眼里。
放弃它,在任何人的眼里,都会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许荟,你是不是忘记了,你也是逸闻传媒的一员。”
见她焦急得连大衣都没来得及扣好,闻于野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旋即有条不紊地给她分析,“对方编造你的黑料形成舆论,本质上还是对逸闻的名声就行抹黑,你还是逸闻没有区别。”
许荟摇头,指出他言语中的漏洞,“但现在被编造黑料的是我,逸闻的项目计划书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
她顿了下,将来时在路上思索而出的话尽数说完,“只要将我踢出去,让逸闻和我撇清关系,这件事就根本威胁不到逸闻。”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许荟不安地抬起头看闻于野,对上眼神的刹那,忽然听见声明显的轻笑。
“在你眼里,逸闻是这种公司?”
他声线清越,说起话来,总给人种玉石相击之感,“还是说,在你心里,我是这种人?”
许荟一下就怔住了。
仿佛空气中出现了片刻的凝滞,她久久没有回过神,两个简单的反问,一个也答不上来。
“这个项目没了还有下一个。”
闻于野神情冷静,声线平直,像在说什么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望着她,给这件事情做了最后的定论,“但许荟,你只有一个。”
许荟,你只有一个。
许荟耳边忽就没了声音,世界仿佛空荡荡的寂静,让她只听得见这句话。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概括此刻的感受。
明明网络上正在酝酿着场关于她的舆论,或许稍有不当,所谓的言语可能会像刀一样,朝她扔过来。
可她陷在闻于野一句话里,恍若又回到了高中那个午后。
少年身形挺拔,挡在她面前的时候,比盛夏的日光更耀眼。
而经年后的今天,明晃晃的心跳声再直白不过地告诉她——
她心动最难捱。
她还是最喜欢眼前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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