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沛稍稍倾身,撩开车帘,远眺就能看见皇家的旗帜在队伍的最前头,迎风展面。


    朱雀的旗面是一只展翅的金凤。


    回朝的队伍会一直持续到宫门前。百姓看到这面旗,也会欣慰今年的祭祀成功了,今年自然又是风调雨顺。


    历来执旗之人就是猎场的头名。


    而这几年,执旗之人一直都是卫景珂。


    这也是为什么卫景珂是是皇女,却不是公主。且为什么二皇子会视她为眼中钉。因为在朱雀百姓


    眼中,自小就是武者天才的她是有资格争皇储之位的。


    朱雀皇旗上的那只凤凰,仿佛就像是在说卫景珂一般。


    她曾经也喜欢这面旗。


    可最后,她的爹爹与弟弟,都死在这面旗下。


    一个被人算计,战死沙场,万箭穿心而亡。


    一个被人诬陷通敌叛国,最后被逼自缢于牢房之中。


    最后空余仇恨,历经数百载也无法消弭。


    而今,时光回溯,她回到了数百年前,曾经无力的一切,都应当要一一讨回来才是。


    李康安只是第一个。


    接下来为了自保和复仇,她手中会染上更多的血。


    明明该是如此的……


    但沈沛却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卫景珂低头询问她的那一幕。


    “你与丞相府有仇?”


    她解释了,可卫景珂并未全信,她知道。


    那双清明的眼睛似乎要洞穿她的皮囊,看透她那几经风霜的灵魂,她不敢与其对视,生怕灵魂会因此颤栗动摇。


    卫景珂若是知道她杀人不眨眼,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


    沈沛满腹心事的同时,队伍前头的卫景珂其实也心不在焉。


    “白澜。”


    白澜骑着马跟在身侧,听见主子叫她还愣了愣,“殿下?”


    “你觉得沈沛是个什么样的人?”卫景珂拉住缰绳,放缓速度。


    “沈沛郡……公主?”白澜差点没咬到舌头,殿下怎么会问起沈沛公主,“属下不敢妄论公主,但……我等眼中,公主便是金枝玉叶,若说才情相貌,京中无人出其左右。”


    “不是问这个。”


    那是问哪个?白澜想了想,又补充道:“公主虽然没有武者天赋,但从家世门楣来看,能配得上公主京中也无几。”


    “本宫是问……罢了。”


    不是问公主的亲事吗?白澜纳闷地看向她,“主子,你与安定王府自来亲密,公主是怎样的人,您应该比属下更清楚才对。“”


    “……”她当然是清楚的。


    沈沛单纯善良,不谙世事,才情相貌都是一绝。她记忆中的沈沛是这样的。


    可听见她不肯放过李家二房嫡子的时候,自己居然会有一丝惊喜?


    沈沛居然不是愚善之人。


    想害自己的,若不斩草除根,若还放任,那就是蠢。而沈沛显然是聪明的。


    但她如此聪明,又怎么会任人游说跑来周明山猎场?还被侍卫带去了偏僻之地。


    这一点似乎与“聪明”有些出入。


    而且执意对付李家二房,无疑会得罪李丞相。李丞相是皇帝一派的人,又在朝野倾轧多年,得罪狠了也没什么好处。


    这显然也不是聪明之举。


    沈沛不聪明吗?


    不可能。


    在卫景珂眼里,小郡主不像什么小白花,反而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很明显,沈沛要李康安死。


    不顾得罪丞相府也要把李康安弄死……


    李康安与她有仇?


    俨然,小狐狸藏着秘密。


    而她心里居然也滋生出类似‘有意思’的情绪来。


    等回京后,查查那个李康安的底细吧。


    ……


    不日,队伍走官道一路抵达京城。


    百姓们沿路围观,万人空巷。


    “是大皇女殿下!”


    “大皇女殿下!”


    卫景珂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回京的朝臣家眷,在百姓们的呼喝声中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却很突然的,一道惊呼声响起——


    “那怎么有个娃儿!”


    众人定睛一看,一个哭哭囔囔的锦衣小娃儿不知怎么的出现在队伍的面前。


    约莫三四岁,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里噙着泪,站在街道上,茫然四顾。


    似乎找不到家里人了。


    而不到两米的距离,就是正在行进的马队,三五岁的孩子,若是被这马踩上一脚……


    百姓们皆是惊呼,都想去抓,却又隔得太远。


    就连马队上的侍卫也惊了,道上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小孩?!


    下意识地去拉缰绳——


    马儿抬起前蹄,喷鼻嘶鸣。


    而那小孩,就在蹄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马前略过,将地上的孩子裹进怀里挡住。


    与此同时,卫景珂飞身而上,一手扯住马背上的侍卫和缰绳,狠狠往旁边一拽。


    但总算拉停了马儿。


    “好险好险,小家伙,你没事啦。”


    抱住孩子的人是沈朔。


    半大的少年郎抱着个几岁的孩子,笑容像乍破了云的太阳,温暖明亮。


    那孩子却像是没吓到,见沈朔对她笑,自己也嘎嘎笑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所有百姓眼里。


    “太好了太好了,娃娃没事。”


    “那是谁?”


    “这少年好身手啊。”


    “大皇女殿下也拉停得及时,否则这孩子怕是凶多吉少。”


    “朔儿,快别抱着了,去问问是谁家的孩子。”队伍后头,沈沛也下了马车,站在不远处喊道。


    沈朔点点头,抱着娃娃喊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百姓们面面相觑。


    一息过去,终于有人闯出人群。一打扮尚好的妇人双颊含泪,在看见孩子无虞地被沈朔抱在怀里时,泪终于唰地流淌下来:“是我的,孩子是我的!”


    “娘——”小娃娃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也闹着要回到母亲的怀抱。


    妇人抱着孩子泪流满面。


    “你啊,要好好谢谢殿下和这位小将军,险些娃儿就撞上马蹄了。”


    “就是,人出门来,娃儿一定要带好啊。”


    百姓们纷纷劝诫。


    “多谢殿下,多谢小将军!”衣着华贵的夫人抱紧孩子,连连道谢。


    沈朔伸手摸摸孩子的脑袋,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孩子没事就好。对吧大师姐?”


    卫景珂颔首。


    沈朔把妇人送回她的婢女侍从身边。


    而卫景珂则往队伍后方看了一眼。


    隔着不远的距离,恰好能看到沉静的站在马车前的沈沛。


    沈朔分明在后方守卫,为什么会突然冲到前面来,恰好地救了那个孩子。


    与她有关吗?


    小小插曲就此简单落幕,卫景珂翻身上马,队伍也继续朝宫门的方向前进,并没能惊动队伍后的那些达官贵人。


    “沈朔……那不就是安定王府世子吗?”


    “那救了孩子的是安定王世子啊。”


    “真是虎父无犬子。”


    只百姓们的议论声也被风声卷走,抛在了身后。


    ……


    队伍途径安定王府时,卫景珂就与沈家人分开了。


    而卫景珂将朱雀战旗送到宫门口,接下来便没有她的事了。


    春祭已过,各回各家。


    她已经二十三岁,早已出宫立府。


    因为她从小就拜了安定王做师傅,所以与安定王府格外亲密。就连立府的时候,也选在了离安定王府较近的位置。


    不远,也就隔着一条街。


    有没有方便到自己人不知道,但肯定方便了卫景瑜的人。


    不过二皇子府的影卫被她抓了几个,又杀了几个,恐怕暂时也抽不出人手来监视她们。


    卫景珂回府的时候天色已晚,月光洒落在她赤金的袍子上,仿佛蒙上薄纱般不真切。


    “殿下,已经准备好了浴汤。”


    “嗯。”


    不用人伺候,卫景珂褪去衣袍躺进浴池。


    缓缓坐下,温热的水浸过腰腹,瞬间洗去了一丝疲惫。


    疲惫感,着实许久没有体会过了。


    修为被压制之后,她的身体也回到了当初的状态,使用起来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沉重感十足。


    单手支撑着胳膊,卫景珂缓缓闭上眼,养神。


    而屏风之后,九命也悄然出现。


    “主子。”


    “嗯。”


    “两名侍卫已经招供,他们奉李康安之命要毁掉安定郡主的清白。李康安与郡主结仇也确实是因为相府二房的聘书被拒,他心中怀恨……”


    九命还未汇报完毕,就被卫景珂打断,“今日队伍回程时差点受伤的那小孩是什么来头?”


    她当然问得不是小孩。


    九命回道:“是京城富商江家,家中世代经营银号,但这一代的江家嫡女更为优秀,自打江无艳此人成为江家家主后,银号的规模便一再扩大,甚至连江家商号下都有不少商铺。今日您和沈朔救下的那孩子,便是江家家主江无艳的亲弟弟。”


    至于为何年纪很小,那就是老来得子了。


    “有意思的是,江家嫡女待她这弟弟极好。而江家这一代,只有江无艳和她这个弟弟两人而已。”


    “嗯。”


    卫景珂垂眸。


    经商奇才江无艳,确实有这么个人。


    甚至在大约两年后,江无艳还会成为京城第一富商。


    可沈沛拉拢这个江家干什么?


    还是说……


    沈沛为的是这江无艳?


    “江无艳,年岁几何?”


    主子冷不丁地冒这么一句,让九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但很快她便应道:“应当二十上下。”


    “才貌如何?”


    九命:?


    “应当不错。”家中有钱的,能丑到哪去?


    “盯住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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