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咎由自取”的四个大字被天幕轻描淡写地砸在了汉初每个人头上。
咎由自取吗?依仗着自己的功劳,便不肯舍弃自己已然获取的利益……他们面面相觑,有什么之前被他们所忽视的东西逐渐浮上了水面,模模糊糊的并不算明晰,却足以让他们的目光下意识去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刘邦就那样安然地坐在人群的中央,若有所思,又仿佛半带怜悯地仰望着天幕上两个人最终狂奔而向的悲剧结局。
本就是正午的天,而极夺目的光幕偏又铺设在他的头顶,于是仿佛也有光点点倾泻,流淌在刘邦的衣摆。
——啊,汉初的臣子这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了一件事。
汉王已经是皇帝了。
他们之间,是君臣上下的关系了。
【七国之乱之后,汉王朝的形势又一次发生了剧变:晁错之死宣布了刘启登基之初的第一次改革的失败,法家改革势力随之淡出朝堂。
军功集团保住了自己在朝堂和军队中的有利地位,而为了抗衡军功集团的势大,刘启选择扶持外戚儒吏势力,特别提拔了窦婴身居高位,从此形成两极态势。
而在地方上,借由七国之乱,刘启顺势掀起了一波没收和瓜分诸侯王封地的浪潮,对所有参与了叛乱的诸侯国们通通重拳出击。
除了由于被挟持而不算主动参与的济北王以外,其余叛乱的诸侯王均被诛杀。
吴楚等大国的封地被刘启拆分,其领土基本限于一郡或者相当于汉初一郡的大小,并被分封给刘启基本上尚未长成的亲儿子们,由他派遣的国相代为执政。其余的多数削地则被他改为直辖,成为了汉王朝可以直接约束的郡县。
这场诸侯国变动的风波到了最后,只有忠心于汉朝的城阳、淮南、梁和因为地理位置偏远没有被牵扯进来的燕、代,这五国没有被改动。整体上清除了诸侯国对中央的疏远与不满情绪。
同时,刘启也趁着梁王的势力被七国之乱削弱的时机,册封自己的长子刘荣为太子,以稳定自己的皇位传承,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因为在经历了七国之乱朝臣威逼,这样血淋淋的惊险场面之后,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从父亲手中继承而来的国度,实际上还并没有被他完全操纵在自己的手里。
他眼下的首要目标,实际上不是厉行变革,而是巩固皇位。】
“记住了吗?”
沉默地看完了刘启未来的苦闷与压抑着的怒火之后,刘恒在天幕缓缓进入下一个篇章的时候低下了头。
尚且年幼的太子乖巧地窝在他的怀里,眼神依旧有些抽离与迷茫,但在被他询问之后的下一秒就收回了心神,坚定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想要做一件事,首先我要有能够办到这件事的能力与权力……”他回应的吐字很慢,一边说着,一边还在脑中不断地完善和组织措辞:“这份权力一定要是被我紧紧把握在手中的。”
“只有先稳定住了我的位置,让我的心意成为一种权威……我所想要办成的事,才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阻拦……”
“……是这个意思吗?父皇。”
他困惑而又夹杂着期待地望向刘恒,渴求着此刻远比他成熟的存在的认可。
于是刘恒抚摸过他的头顶,含笑地颔首。
【对于诸侯国的方面,虽然通过七国之乱的战后处理,他基本上大力扫除了对自己怀有明显反心的诸侯王势力,却也没有继续之前强硬的削藩政策。
这并不是像有些人所认为的,吸取了晁错强硬削藩的教训,而是因为政治形势的转变,中央两大势力都不符合他内心的期许,对他的统治产生了威胁。
所以,刘启通过大幅度的调整东方诸侯国,将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与中央两大势力保持平衡,恢复了文帝时期三方鼎立的政治均势,使得三方相互牵制。继而为自己掌控朝政最重要的一步拉扯出展示手腕的余地
——军权。】
就是这样——!
刘邦在心底一声大喝,甚至想为刘启在意识到问题所在之后立即调整方向,进而精准找到关键所在的敏锐击节称赞。
他为什么那么不放心韩信?为什么要不敢相信韩信对自己的忠心,多次趁其不备夜入军营,通过接近于偷的方式将韩信手中的虎符收归所有呢?
这总不能是他崇拜信陵君到上头的地步,好好的交接虎符都不肯,偏要效仿什么“窃符”吧?
——当然是因为,军权这种东西,一旦没办法完全掌握在最高领导的手中,就极容易生变。
所以,当刘启感觉到朝政没办法顺心如意的时候,夺取军权是真的极清醒的认识。
那他的手段呢?刘邦期待着,他想看看他的好儿孙能展现出来什么样的操作。
——可惜,他的这一愿望,短期内还是没有办法实现的。
【刘启彻底收拢军权的过程其实说来有些漫长,并且很多是在他稳定地位之后的第二次改革时期才真正得以实施的,在这里我们先按下不表。
在我们现在所讲的这个巩固地位的过渡阶段,他其实主要就干了一件事,应该是跟亲爹学的,将中尉这个职位安排给自己和亲爹两代人的亲信卫绾来掌控——也许是之前自己自我发挥造成的后果遗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是有点大,其实景帝这个阶段的大部分措施,或多或少都带点文帝的影子。
额,这也许能叫做某种意义上的,起初不理解亲爹,后来成为亲爹,再后来有别于亲爹?
总之,无论如何,汉王朝总算是得以安分几年了。但其内部依旧存在的矛盾重重,亟需等待着一个合理的出口//爆发出来。
这个出口,就是景帝七年之时的废立太子事件。在这一年,刘启选择废掉已经长成的栗太子刘荣,而改立当时年仅七岁的胶东王,后来的汉世宗孝武皇帝,刘彻。】
汉世宗孝武皇帝——!
刘启当即一个猫猫猛探头,整个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地朝天幕望去,一双原本偏向狭长的眼睛此刻都睁圆了几分,闪着喜悦的灿烂的光。
刘启:这个庙号,这个谥号,感觉我这个儿子很棒诶!想要!喜欢——!
他看着屏幕里左右两边各自显现出来的身影:左边的栗太子虽然更为年长,但长身玉立的少年肖像刘启的脸上却没有几分父亲的凌然,反倒添了几分书生式的文弱。
而右边的刘彻尽管年纪尚幼,一看就尚且是个三头身的孩子,脸庞比起刘启的英朗更多了几分应是遗传母亲的秀气。可偏偏整张眉眼都透着一股骄傲自信的灵慧,于是那份秀气便不带分毫的脂粉柔弱,却成了一种天生贵气的神采。
刘启:高下立判啊这是。
他瞬间在没有任何前因后果的条件下理解了未来的自己,并情不自禁地感叹起他们真不愧本质上是同一个人,看人的眼光都不带怎么变的。
——就是喜欢有脾气有个性的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理不直,气也壮。
拜托了,天幕。他默默祈祷着。刘荣其实可以不需要细讲的,但拜托一定要告诉我,我的彻儿到底是我跟谁生的——!
我可以没有别的儿子,但我现在就已经确定了,我绝对不能没有这个儿子!(猫猫流泪)
【说起来,刘荣一开始的处境其实和刘启最初差不多。
他们都是皇帝出于政治原因的考量而立下的太子,并且主要是因为他们是当时皇帝膝下最长的儿子,地位都相当的危险。
如果说,汉文帝刘恒尚且是个体面人,在册封太子的时候虽然对刘启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倒也给了他太子册封应该有的待遇。
那么到了刘启这里,他就是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对这个儿子的瞧不上眼摆在了明面上,甚至连太子册封的固定流程,“赐民为父后者爵一级”这个待遇都没有。
但刘启当年能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让亲爹看到自己出色的执政才能,进而顺利地在与兄弟的竞争上位中取胜,成功继位。
而刘荣相较起来就太平庸了,平庸到历史都证明了刘启当初瞧不上他的冷感竟然是正确的,是景帝毒辣眼光识人之明的体现——毕竟之后的刘彻出色地光芒四射,能耐到凭一己之力成为了两汉最出名的君主,让一个民族从此以汉的国号为名,直到现在都自称汉族。
有这样的弟弟作为对比,也难怪刘启升起了废太子的心思——当然,这其中所包含的大家耳熟能详的宫闱斗争甚至都不过是小小的导火索而已。
整个废立太子事件,本质上依旧是多年以来景帝和朝臣之间矛盾的一次爆发,是景帝在稳定自己位子之后,对朝臣势力的发难。】
刘邦:……?
他呆愣在原地,默默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转头看向旁边要么神情同样恍惚,要么反应过来,已经用一种欣喜到不知如何道起的眼神回望过来的群臣。
自他孙子那位好儿子,汉世宗孝武皇帝之后,直到后世人那不知道多么久远的未来……
他们都自称自己是汉人?是汉族?
饶是以刘邦的心性都感觉到心神的激荡,那是一种跨越了时间的长河,感受到那份历史的厚重与光辉之后,被这接近于惊天动地般绵延流传的煌煌基业,赫赫声名所灼伤般的恍惚。
从现在往上数,夏、商、周、秦。三代之人,所称呼自己,难道不都是夏人、商人、周人的吗?
到了春秋战国那就更为过分,人们称呼自己都是冠以诸侯国的名称,乃至于在秦人的治下依旧念念不忘着诸如楚人、韩人的身份。
但现在光幕告诉他,未来不知道多少年后,不论朝代更迭,历经了之前讲到过的比如晋朝、明朝这样的波折之后。
——后世人依旧称呼自己为汉人。
他的脑回路一下子就和刘启对上了线路:这样的好孙孙千万不能丢啊!天幕你快细说!细说一下他的宝贝大曾孙是他孙子和哪家的女儿生下的他们老刘家的大宝贝啊!
对,在有了武帝这样一款真正意义上的大宝贝之后,刘启在刘邦心里的地位已经没办法当上好圣孙了。
这才是他刘邦的好圣曾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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