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你要做什么?”
眼看对方步步逼近,沈文州两股战战,控制不住地腿软,那是骨子里的畏惧。
“你最好别过来,这里是西跨院,我母亲还在,你要是敢动手,就让你吃不了兜着……啊!”
话音未落,后院便传出杀猪般的惨叫。
沈文州的右手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弧度弯曲着,额上立时冷汗涔涔,为了能减轻痛苦,他不得已跪在男人脚边开始求饶。
两个长随早就吓得坐在地上不敢动弹。
沈禹州依旧昂着头,视线缓慢下移,“我松鹤院的人,哪怕是一只阿猫阿狗,也由不得你放肆。”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沈文州向来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忙不迭求饶认错。
直到对方松了手,那双浑浊不清的眼睛乍现一丝狠厉,起身之际,竟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袭向沈禹州。
沈禹州似早有预料,身形如电,略一侧身避开攻势,下一刻杀气骤然爆发,挥拳而出,猛然砸在他另一半脸上。
沈文州甚至来不及踉跄后退,又是一记重踢落在胸口,整个人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假山上,呕出一大口血来。
动静过大,惊动了满院的人,小厮丫鬟纷纷涌来查看情况。
沈禹州始终神色如常,若无其事地走到清水缸前净手,仿佛沾染了什么脏污,反复擦洗。
外头的阿娇情绪渐渐稳定,听到动静以为他出事了,忙又跑回去,慌乱间被门槛绊了一跤。
“公子你没……”
爬起来便瞧见这一幕,阿娇呆了好半晌,余下音节生生咽回去。
“还不过来?”沈禹州声音平静又冷淡。
阿娇回过神,一瘸一拐上前,下意识拿出自己的丝帕给他擦手,展开后才发现丝帕同她一般,脏兮兮皱巴巴的。
他最是喜洁。
阿娇涨红脸,捧着丝帕的动作僵在半空,伸过去也不是,不伸也不是。
沈禹州却像看不见一般,径直拿起擦干手,随后将帕子塞回她腰间,动作熟稔得不似第一次。
于阿娇而言,同男子产生亲昵的举动属实不该适应,可待在他身边一阵子,偏偏又接受了,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许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又或许,仅仅是因为需要仰仗他这一口气而活。
比起生存,这点牺牲算什么。
沈禹州不知她内心波澜,视线不经意掠过她裙摆下的白色绣履。
尚未干涸的血迹在鞋尖处晕染,将原本浅色的兰花染得嫣红,更像红梅绽放,耀眼夺目。
沈禹州顿了顿,幽深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跑这么急做什么?”
阿娇张了张嘴,鸦睫忽闪两下后道:“奴婢以为,以为你……”
她声音弱了下去。
沈禹州像是听了个笑话,嘴角勾起,“以为我会出事么?”
阿娇沉默,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像她的关心落在他眼里,是看不起他的意思。
就在阿娇以为他会生气的时候,对方忽然打横抱起她,大步流星朝外走。
临走时,阿娇在他怀里,只看到西跨院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这下把二房得罪狠了。
阿娇最后想的是这个。
不出所料,傍晚二房的人便到老夫人跟前告状,老夫人不好坐视不理,派人把许氏和沈禹州请去寿喜堂。
沈禹州走时,特意叮嘱阿娇到小厨房温酒去,把人留在了松鹤院。
松鹤院和东跨院并不相连,加上沈禹州同许氏关系冷淡,平常两院的人几乎不来往。
是以许氏并不知晓今日之事,被老夫人唤去时,也只当是寻常话家常。
直到她前脚刚踏进寿喜堂,便听到吴氏的啼哭声。
“母亲,你可得替文州作主啊!”
吴氏不顾体面,抱着老夫人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文州可是您如今唯一的嫡孙了,却被那混不讲理的外室子欺压,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呕了好多血,至今躺在榻上动弹不得,昏迷不醒……”
听到“外室子”,许氏太阳穴隐隐作痛。
怎么又是沈禹州惹出的好事!
许氏强忍烦躁,被许盈盈搀扶着进去,“母亲,这会唤儿媳前来,可是又头疼了?”
老夫人还未发话,吴氏抢先啐了一口,“呸!母亲身体大好,你乌鸦嘴什么呢?”
许氏脸色一青,碍于老夫人在场不好发作,寻了位置坐下。
“隔着几里地便听到此处又哭又闹的,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小丫头闹脾气呢,不曾想居然是弟妹。”
许氏啜了口茶,笑着道:“一把年纪的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得如此上不得台面?”
到底是商贾出身,遇着事了只会一哭二闹的把戏。
吴氏被讽得脸色难看,止住哭声,“闹成这样,还不是拜你家好儿子所赐。”
“少在这儿空口白牙的诬陷。”
“我诬陷你?阿生,你来说说,今日晌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二人又吵了起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走近。
争执中的两人不约而同住了口,齐齐朝门口方向望去。
沈禹州换了一身月白长袍,墨发高盘,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走到堂中站定,光是满身冷肃的气息,便足以震慑众人。
他朝老夫人作揖,“祖母。”
主座上,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夫人睁开了眼,缓缓问道:“那丫头呢?”
“哦对。”
吴氏又一次抢在前头开口:“还有个小贱人,也不知存了什么腌臜心思,巴巴地跑到西跨院来,施些狐媚把戏,幸而文州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没着了她的道,哪知……”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沈禹州一眼,嘀咕道:“自己的人做出吃里扒外之事,竟迁怒旁人。”
沈禹州不予理会,只向老夫人答话:“不过是个初来乍到的婢子,误入西跨院罢了,孙儿已罚她思过。”
说着,别有深意地瞥了吴氏一眼,“往后只要三弟不再招惹,今日之事不会再有。”
三言两语,把锅甩给了沈文州。
沈文州的为人,老夫人是清楚的,自小不学无术沉迷享乐,不是看话本便是逛窑子。
事情追究下去,最后无非又是拿个婢子的死来遮家丑。
“阿弥陀佛。”
老夫人不欲追究,捻着佛珠,再次阖眼,“既是误会,此事便罢,老身已差人请了大夫,死不了的。”
“母亲!”
吴氏没想到老夫人竟偏心至此,急声道:“母亲,文州可是您的嫡孙啊,如今被这小子打得重伤昏迷,难道就这般算了吗?”
“那你想如何?”
这次说话的是沈禹州。
他侧目看向吴氏,分明是淡淡的、不带丝毫感情的一瞥,却像有千斤重般,压得吴氏大气不敢喘。
吴氏本想同老夫人理论,好歹也要追究下沈禹州的责任,可对上那黑沉沉的眼睛,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沈家在徐州能站稳脚跟,全倚仗沈老太爷,老太爷走后,沈家便由老夫人坐镇。
老夫人膝下子嗣不少,但都无甚出息,年轻一辈更是只有个长房嫡子沈彦州尚算拿的出手,偏偏又下落不明。
眼看沈家日渐倾颓,沈禹州忽然回来了。
几年不见,一跃成了从四品锦衣卫镇抚使。
那可是皇室鹰犬,帝王爪牙,寻常世家都惹不起。
吴氏越想越胆寒,嘴唇动了动,连称呼都变了。
“二、二郎自是动不得半分,可那惹事的婢子,总该交出来,我们文州的伤不能白受……”
“她是我带回府的,但是因为沈文州,我的婢子崴了脚,一身伤。”
沈禹州侧身面对着她,脊背挺直,身量颀长,无形间又多了一重压迫感。
“动我的人,等同于打我的脸,这伤总不能白受,尔等是否也该有个交代?”
吴氏仰头看他,喉咙里顿时没了声音。
不知怎的,竟觉着沈禹州的眼神越发凌厉,瞧得她心里发毛。
她嗫嚅半晌,道:“不、不过是个婢子罢了,怎能与沈家的公子相提并论?”
话出口,吴氏便后悔了。
她忘了,沈禹州的生母,也是个婢子,至死都没能进沈家宗祠,终究无名无分。
不止吴氏,老夫人同许氏皆神色一凛,不由攥紧扶手。
他的生母,乃沈家大忌。
所有人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缄默不语,四周空气仿佛凝固下来。
静默许久,沈禹州低低笑了。
“是啊,不过是个婢子罢了,自比不上生来富贵的公子。”
怒极反笑的神态看得吴氏心中忐忑,下一刻便听他道:“侄儿听闻,二叔二婶近日打算,为三弟在朝中谋个前程?”
他垂首,拇指与食指相捻,思忖着道:“此事说难不难,侄儿或可助他一臂之力。”
吴氏霎时脸色苍白,“二郎,你弟弟不才,当不得这般费心……”
“不费心。”沈禹州漫不经心地打断她,“左右是一家人,应该的。”
也不顾吴氏什么脸色,朝座上的老夫人一揖,拂袖而去。
吴氏终于支撑不住,半截身子从太师椅上滑落,颓然跌在地上。
许氏在旁看着,心有余悸。
果然不能得罪沈禹州,以他如今权势,沈府上下怕是没什么隐秘能躲过他的眼睛。
吴氏仗着有钱,早已暗中筹备银钱为沈文州捐了闲职。
可沈禹州若决心插手此事,沈文州怕是只能去往穷乡僻壤之地任职,最后落个有家不得回,形同流放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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