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发怒
“朕要救她”
林宝珠几人起先没反应,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近在咫尺。沈念如跑到河岸边,急切地唤她, “苏姐姐!救我!”
李青松刚把林宝珠放下,转眸一看, 眉头蹙了一下, 哪里来的丑婆娘?旋即吩咐船夫赶紧走。
沈念如更急了, 脚踝淌着水朝林宝珠伸手,“苏姐姐, 你别走,救救我!”就在她将要够到船沿时,后头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帮大汉, 捉住她的人生拉硬拽。
“放开我!放开我!”
沈念如奋力挣扎, 尖叫不断,引得船上几人不得不投去目光, 春桃率先认出她, 神情微愕, “四……四姑娘?”
从前高高在上的沈家四姑娘,此刻衣衫褴褛不说, 脸上更有大片被火灼伤的丑陋疤痕,几乎布满了大半张脸, 若非那尖锐的声音和依稀可辨的五官,春桃都不敢认她。
终于有人理她了, 沈念如激动得泪流满面, “春桃……春桃!救救我!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还望你不计前嫌救救我!”
她絮絮叨叨求救, 她身后的大汉早不耐烦了, 当即一个巴掌甩她脸上,“小贱蹄子,我看你还敢不敢跑!”用力一拽头发,沈念如只能被拖着往后仰,痛苦的神情一览无余。
大汉的举动更坚定了沈念如逃离的心,她向船舱中央端坐的女子投去求救的目光,“苏姐姐,救救我!我是念如啊……”
“姐姐……”春桃视线难为情地落在她二人之间。李青松大概猜出她二人关系不好,作势要下去赶人,被林宝珠拉住,“算了,帮她一次吧。”
沈念如如获大赦,更加用力挣扎,李青松丢下一句,“又滥做好人。”却也还是出手相助,几个大汉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撂倒,而后他抓着沈念如踏水而行,几个起落回到船上,那些大汉眼看事不可为,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还恶狠狠瞪了他与林宝珠一眼,他们记下这笔仇了。
终于摆脱那些人,沈念如如释重负,她一向是缺根筋的,没察觉船上气氛异常,反过来抓住林宝珠的手哭诉,“苏姐姐,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念如找得你好苦……”
林宝珠不是苏婉容,自然不知她与苏婉容有过什么约定,只面无表情的坐着,不发一言。
沈念如见她神色冷淡,悻悻收回手,垂着眼睛,两只脏污的手死死绞着衣服,“我、我知道……苏姐姐定然是嫌弃我这般身份的人了。”她知道苏婉容离开徐州后,举家迁徙至上京,苏婉容父亲是个大官,而她……自哥哥走后,她什么也不是了。
林宝珠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沈念如对她做的那些事,历历在目,她忘不了,更释怀不了,“不必同我说这些。”她与苏婉容嗓音相似,都是温柔似水之人,即便语气冷,也是柔柔的。
沈念如泪水汹涌,“等会儿……我下了船,自己走便是。”
林宝珠累极,不想说话,别过脸靠在春桃身上小憩,沈念如偷眼看她,心中疑惑更甚。未出阁时她与苏婉容关系尚可,即便后来因为哥哥拒婚,两家不再来往,可她们之间的感情是不能抹灭的,难道,难道从前的那些姐妹情深,都是苏婉容为了接近哥哥,同她假装的吗?
这些日子,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沈念如想着,苏婉容是她最后的希望了,打听到苏家去了慈恩寺,她从林家逃至徐州。后来又听说苏家从水路走了,她又一路辗转到河畔,没等到苏家人,却被林家人先追上了,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今日与苏婉容一见,沈念如彻底寒了心,“苏姐姐这些日子,你过得还不错吧?”她声音微凉,“听说,你与林宝珠做了闺中密友……是啊,她郡主之尊,又做了皇后,你当然要和她做朋友了,我如今面容丑陋,又是残花败柳,不配与你相交了。”
春桃虽然也不喜欢她,可人天生就是爱八卦,忍不住问:“离开沈家后,四姑娘去哪里了?”
“我……我到上京,投奔表姐去了。”说起来都是伤心事,沈念如抚着烧伤的脸,暗自垂泪,“我待表姐真心,她却为了还债,将我卖于林家,说能治好我的脸,却根本管不了多久,我本就不得夫家欢心,看到这张脸后,夫家将我休弃不说,还要把我卖入青楼,我才逃了出来……”
面对曾经的好姐妹,沈念如还是那般毫无保留。
李青松听得厌烦,“少说废话了,等会船靠岸了,赶紧走人。”兴许是沈禹州的缘故,对沈念如便喜欢不起来,与她多待一刻,都嫌晦气。
面前的李青松一袭青衣,面容俊朗,不说话时,端的是谪仙之姿,翩然独立,换做以前,沈念如一定会四处打听他是谁家的郎君。
眼下,她在林宝珠与李青松之间来回打量,两人都是出奇一致的青衫,沈念如苦笑了声,“恭喜苏姐姐,觅得如意郎君了。”
到头来,最惨的只有她罢了。
李青松白皙脸庞上浮上一抹红,“我警告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丢河里喂鱼。”
林宝珠原本就想睡个好觉,被沈念如一番絮絮叨叨折腾,睁开眼,“沈念如,我不是你的苏姐姐。”一瞬间,眸底迸发的凌厉之气吓到了对面的人,那个眼神过于熟悉,曾经,有个人躺在雪地里,也是如此看着她。
沈念如脊背寒气阵阵,“你……你不是苏姐姐,又是谁?”
林宝珠坐直身子,“你先告诉我,你的脸,当初是如何治的。”若她猜的没错,许盈盈给沈念如治脸的药,与她脸上的应当是同一种药,所谓的巫师手已经伸这么长了。
沈念如身子抖了一下,“我、我也不知道……表姐手里有一瓶秘药,用在脸上,好似覆了一张皮,能将我的脸恢复如初,只是这并不长久,不到两月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原来如此。
林宝珠与李青松皆是若有所思,之后便没再说过一句话,直到船只靠岸,可沈念如却不愿走,“苏……你们要去哪里?可否……可否带上我?”如今她只身一人,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李青松虽不知她们之间的恩怨,但从林宝珠脸色看,便知曾经有过不愉快的经历,索性坏人做到底,“救你一命,还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念如着急辩解,被林宝珠打断,“你走吧。”她们已经自身难保,多带个人,多一分危险,方才救她,仁至义尽了。
沈念如含泪下船,人生地不熟,往后多半只能靠乞讨为生了,她蹲在路边哭泣,不知哭了多久,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这位姑娘。”
她抬起头,一个全身乌黑,着装怪异的男人站在她面前,沈念如刚要尖叫,忽然像是被人摄住了魂魄,在男人的控制下逐渐安静下来……
沈念如的出现并未在林宝珠心里掀起多大风浪,她望着不见尽头的江流,“顺着这条河水北上,就可以到上京了。”
其实李青松安排的路线是跨过北境,前往北离,路引银钱什么的他都准备好了。
“只是路过。”李青松淡淡道,“北离是个好地方。”说起来,那是他的故乡,“不如就跟我回北离吧,到了那里,没有人能威胁你,就算沈禹州来了也不行。”
林宝珠失笑摇头,他想得太简单了,沈禹州这种人,不会因为北离震慑而退缩。
李青松默默朝她挪近些,两人几乎并肩挨着,“我认真的,和我去北离吧,那里有我的家,莫说沈禹州,就算北离皇帝来了,我都不会把你交出去。”
林宝珠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李青松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只是……
“抱歉。”林宝珠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怀安哥哥还在等我,我虽不知他身在何处,也不知他为何要对我避而不见,但是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重聚,因为……我是他的妻子。”
她与楚怀安行过三书六礼,是正经夫妻。
他的妻子……
李青松怔忪片刻,旋即低头一笑,掩饰那短暂的窘迫,“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林宝珠歪头,朝他一笑,堪堪清秀的脸因为她的神情,竟鲜活好看不少,李青松轻咳声,移开视线,“那、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去北离,我会记得给侯爷长公主知会一声。”
林宝珠刚要道谢,船只忽然剧烈摇晃起来,正在甲板上和船夫闲话的春桃仰头望去,吓得惊叫出声,指着那人,“……你、你什么人?”
李青松一个健步蹿了出去,看清立于船篷之上的黑色身影,眼神一凛,“是你。”
巫师立在船篷之上,如履平地,“我道是谁,原来是我的好师弟。”他斜了眼底下,“咱们不愧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就连看女人的眼光都如此一致。”
李青松脸色倏地沉下,“这张嘴不会说话,干脆让我撕了好。”话音未落,纵身一跃,竟比那巫师还要高些,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飞起一脚,直踹巫师,即将触及的刹那,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光天化日之下,巫师却身形一晃凭空消失。
李青松心下大惊,再回头,发现师不知何时出现在甲板上,手上一左一右扣着两个人,摇浆划船的船夫在水里扑腾。
巫师看了眼左边的春桃,又看向右边的林宝珠,桀桀怪笑,干枯的手划过她的脸颊,随着他的动作,一张薄薄的人皮四分五裂,露出一张藏匿许久未见天日的绝世容颜,他叹了声,“不枉我不远千里寻你,终于找到一张……绝佳人皮。”
林宝珠却意外的冷静,斜睨着他。
巫师饶有兴味,“这双眼睛,才是这张脸的灵魂,可惜了,拿不走。”他见过假皇后,之所以一眼看穿,更多原因是因为眼睛,如此绝色容颜,假皇后的眼睛却次了些,配在一起,突兀得紧,如今见了正主,忍不住感叹,“不若,我将你的眼睛挖下来?”
“你敢!”李青松抽出腰间软剑,直指巫师脖颈,“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宰了你!”
“呵呵呵……”巫师又笑了,“那你能追上我再说吧。”李青松在他发笑之际就一剑刺了过去,却扑了个空,空气里只有回音阵阵。
“不要!”太和殿中传出一声惊呼,沈禹州猛地坐起,顾不得身上疼痛,四下逡巡,“巫师呢?”
跪在殿中的宫女瑟瑟发抖,“奴婢不知……”沈禹州咬紧后槽牙,掀开被子下床,程英快步进来搀扶,“陛下,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
“备马。”沈禹州冷冷打断他,飞快套上衣服。
程英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陛下发现他假传口谕之事而发怒,“陛下,您龙体欠安,尚未痊愈。”撇去苏婉容的事,他还是忠心的。
“备马!”沈禹州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凝重许多,“宝珠有危险,朕要去救她。”
程英脸色古怪,“陛下,娘娘就在昭阳殿里,周围有禁军守护,何来的危险?”沈禹州懒得和他解释,穿上衣服提刀出去,不顾众人阻拦牵了马,可刚翻身上马,险些跌落下来。
程英气急,“陛下,您的身子是撑不住的,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我等定当上刀山下火海!”
“那就少废话,随朕出宫!”沈禹州捂着胸口,用尽全力地嘶吼,程英他们拗不过,只能领命,召集部分精锐随沈禹州出宫,他们前脚刚迈出皇城,苏婉容后脚便追了出来。
这次是巫师亲自出马,苏婉容的脸比之从前更加生动,她绕到沈禹州跟前,伸手拦住,“陛下,如今朝堂动荡,您不能轻易离宫。”她跟在苏海道身边,多少了解一些,如今朝中老臣多半是惧怕沈禹州的凶残手段,不得不归顺,但这并不代表天下太平。
她苏家只能倚仗沈禹州,才能成为当今第一世家。
沈禹州坐在马上,睥睨着她,“滚。”
苏婉容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是了,反正辱的是林宝珠的名声,关她苏婉容什么事?大庭广众之下,她跪在人前,“陛下,求您看在宝珠的面子上,退回宫中。”
沈禹州忍到极限,不想再忍了。
不滚是吧,休要怪他心狠手辣了,他狠狠一扬马鞭,传闻中可日行千里的汗血神驹仰头嘶鸣,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苏婉容。
内监宫女大惊,却没人敢插手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一怒,马踏皇后。
第52章 坍塌
他的心如同他的身躯,摔得粉碎
没有预想中的血溅当场,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向来恪尽职守的禁军统领程大人蹿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抱起苏婉容就地一滚, 险险避开马蹄。
苏婉容惊魂未定,脸色惨白。
沈禹州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 瞧着底下搂在一起的两个人, 凤眸中杀气渐涨, 可是他没有太多时间去计较,临走时, 意味深长地看了程英一眼,然后收起刀策马狂奔出宫。
程英跟在沈禹州身边多年,很清楚方才那一眼已经存了杀心, 他推开苏婉容, 忙不迭起身追去,将满场的唏嘘甩在脑后。
苏婉容伏在地上, 撑着青石板地面的手一点点攒成拳。
正巧进宫探望女儿的沁阳长公主与靖安侯都停住脚步, 站在不远处观察着, 沁阳长公主心细如发,只一眼便看出端倪, “那个皇后,不是我们的宝珠。”
靖安侯以为自己听错了, 左看右看,“夫人何出此言?”
上回宝珠跳河, 把他们二老急得连夜入宫找沈禹州算账, 不曾想他竟一病不起, 最后帐也没算成, 而程英还记恨上回沈禹州到侯府负荆请罪, 他们对沈禹州下死手之事,是以警惕着他们,派禁军包围侯府,直到林宝珠死而复生回宫,他们还在禁足。
但依着宝珠的性子,她定然会回来探望。
可是没有。
他们不得已,往宫里递折子求见自己女儿一面,那时沈禹州清醒着,允了此事,他们可算能进宫一趟,却大失所望。
沁阳长公主眼神逐渐冰冷,“身形不似宝珠,最重要的是……宝珠不会有那样的表情。”
二老悄无声息的来,又一次悄无声息地走了,苏婉容最后只来得及看见两道背影一闪而过,她未多想,在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良久,唇边漾起一抹得逞的笑。
站在苏婉容身边的云画云棋莫名有些不寒而栗,面面相觑后,各自低下了头。
月色如水,洒在巍峨庄严的宫墙之上,万物寂静,只有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苏海道得了传信,又一次进宫,陛下不在,皇宫守卫散乱得不成样,几乎无需什么口舌,几个金珠打点好后,苏海道便直奔昭阳殿,怀里还捂着来自北境的密信。
是了,自罢官后,他苏家就不再奢望能从当今陛下沈禹州的手中讨得便宜。
但他知道当今陛下自负,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陛下不懂。
既如此,这皇位换个人坐坐,又何妨。
苏海道自认天衣无缝,当苏婉容手捧南阳王军虎符走向他时,苏海道的心都在颤抖,仿佛捧着王朝的未来,亲手接过了那枚虎符,却不知皇城内最高处,一道黑色身影早将一切尽收眼底。
南阳王军的虎符么……沈禹州这辈子,注定成也在此,败也在此。
林宝珠不知昏迷了多久,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人在马车上,春桃也被丢在角落里昏睡,两人手脚皆被缚着,除此之外,居然还有沈念如,只是此时的她虽醒着,却眼神呆滞,一眨不眨。
马车正中央坐着那个着装怪异的巫师,他喉间发出一声古怪的笑,“醒了?”
林宝珠的神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冷静,她缓缓坐直身子,“放了春桃,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巫师仍是笑,“娘娘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不就是一张脸吗?”林宝珠面无表情,“把春桃放了,脸拿去。”
“不急,先随我去个地方。”巫师说着,伸手一抓,将她和沈念如一并带走,只剩一辆马车载着春桃不知驶向何处,林宝珠再次脚尖落地时,眼前景物变换了模样,居然是一座地宫,借着熹微的月色,她看清了匾额上“皇陵”两个大字。
皇陵……
他为什么要来皇陵?
林宝珠没来得及问,又被硬拽着往里走,里头一片漆黑,可随着巫师走近,甬道两旁的灯柱一盏盏亮起,林宝珠看到最里头停放的棺墓,似乎是曾经某个皇帝的陪葬妃嫔。
巫师一改阴森的语气,他跪在那樽棺材前,望着里头的人,目光缱绻,“阿莺,我又找到一张漂亮人皮了,你不是总嫌自己不够貌美么?这次的,你一定满意。”
这人疯了。
林宝珠停在不远处,不敢再近一步,四处张望企图寻一丝生机。
然而巫师的动作丝毫不迟疑,从那什么阿莺脸上剥下一张薄薄的人皮,瞧着五官还有些熟悉,似乎与她有几分相似,她忍不住定眸去看,待看清后,胃里一阵翻涌。
她说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居然是褚清兰的脸!
林宝珠再忍不住,跑到一边扶着石壁干呕,只有神情呆滞的沈念如还站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巫师。
巫师取下那张人皮,露出棺中人真实的面容,准确的说,棺中人压根没有脸,只剩一个干枯发灰的骷髅头,显然是死了许多年,巫师一手那张属于褚清兰的脸,一手拿着薄刃,一步步走向林宝珠。
“放心,不会有多大的痛苦。”巫师循循善诱,掂了下手中的人皮,“我的手法练了很多次了,没有一个人说痛,这个姑娘,也说不疼呢。”
“你把她怎么样了?”坠崖后,林宝珠没再见过褚清兰,但沈家的事她知道一些,知道褚清兰把沈家利用干净后卷钱跑了,没想到居然落在巫师手里。
“她?”巫师脚步微顿,脖颈拧了下,似乎在思考,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你说的是,这张脸么?应该是……死了吧,不过你放心,她不是被我杀的,我下手很轻,从来不取人性命,她是……被自己吓死的。”
废话,任谁看着镜中没有脸的自己还能心平气和?
林宝珠扶着石壁,出言讥讽,“疯子,就算你给棺材里的那个人换再多张脸,她也活不过来了。”
此话无疑刺中了他的痛点,巫师当即沉了脸,“找死!”右手薄刃高举直冲林宝珠,林宝珠瞅准时机,长袖一挥,白色粉末飘散于空中,巫师心中警铃大作,收手朝后退去,忙着替棺中人散去毒粉。
林宝珠趁着白雾弥漫之际转身跑了,心中感慨,幸好有李青松给的毒粉,能暂且控制住巫师,否则今天小命不保。
可她到底是身娇体弱的女子,跑再快也不是巫师的对手,很快后头就传来急促的破风声。
是夹在巫师手中的薄刃,而林宝珠也逃至死路,避无可避,恍惚间,一道青色身影闪过,搂着她就地摔去,骨碌碌滚了两圈,才勉强躲开。
林宝珠压着那人,略显惊讶,“李青松?”他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躲开。”李青松顾不得压在身上的软玉温香,起身拔剑而去,与巫师缠斗在一处,可那巫师功法诡谲,防不胜防,一记掌风拍响李青松肩头,手中剑再握不住掉落,指间薄刃再度袭来,将要割破李青松喉咙时,整个地宫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阿莺……”巫师反应过来,收手往地宫深处跑去,他心爱的女人还在里面,他不能弃之不顾。
林宝珠也管不了究竟是什么动静,小跑过去扶起李青松,“地宫要塌了,快跑!”
“跑不动了……”李青松吐出一口淤血,半边身子挂在林宝珠身上,“你跑吧,我跑一路,真跑不动了……”
地动山摇之感越发强烈,地宫上方的灯珠纷纷掉落,头顶石壁开始龟裂,碎石纷纷落下,林宝珠急哭了,瘦小的肩硬是抗起他,“别废话了,你快起来!”
两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往外跑,偶有碎石落下砸到李青松背上,他疼得闷哼出声,林宝珠却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身后还有巫师撕心裂肺的哭声。
快出地宫,林宝珠猛然想起,里头还有个沈念如,下意识回头,就见巫师提着什么东西破顶而出,尽管头破血流,他仍抱着一副由衣裙勾连才勉强完整的人骨。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巫师咆哮着。
林宝珠顾不上什么沈念如了,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无比,可是不能停啊,她死了没关系,不能连累李青松,她只能凭着本能麻木地跑。
巫师身影犹如鹰隼急掠而下,两只锋利的爪攻向林宝珠,不止何处忽然蹿出一道黑影,剑芒一挑硬生生削去对方一只手,那浑身的黑,比起巫师显得更阴暗冷酷。
尽管看不清来人的真面目,可那熟悉的身影,早烙印在林宝珠脑海中挥之不去,“怀安哥……”尾音尚未说出,地宫又一次摇摇晃晃,头顶石壁四分五裂,纷纷往下掉落。
“宝珠!”
沈禹州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他踏着马背飞身上前,林宝珠泪眼模糊地看着身前的黑色身影,全然没在意头顶即将压下的巨石,也忽略了危机时刻护在她身后的沈禹州。
直到几滴鲜血飞溅到她脸上。
直到,一声声急切的“陛下”唤醒了她。
一直靠在她身上的李青松扭过头,此时此刻,他与沈禹州离得最近,从沈禹州出现,到以身挡住巨石,他全看在眼里。
尽管不对付,可对视后,只一个眼神便意会,李青松二话不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挟着林宝珠急速后撤。
沈禹州用后背硬抗巨石,短短一息时间,耗尽他所有力气,直到林宝珠从他身下彻底逃离,身子便如同破碎的风筝自空中落下,随之而下的还有扛在背上的巨石,落地瞬间,激起漫天尘埃。
他再次被砸中,胸腔翻涌吐出大口鲜血,血色模糊了整张脸,他死死瞪着眼,不肯合下。
林宝珠终于看清楚了,她看清了突然出现的沈禹州,与此同时,她更看清了他身边同样置于险境的黑衣人。
与巫师缠斗时,覆在黑衣人脸上的鬼脸面具打落,露出一张与满身阴暗格格不入的脸庞,皎皎如月,芝兰玉树。
冷风凄凄,风沙迷眼,泛红的眼眶顷刻间蓄满泪水。
“怀安哥哥……”林宝珠挣脱李青松的怀抱,毫不犹豫冲上前,在皇陵彻底坍塌之际一把握住楚怀安的手,将人拉出来。
轰隆一声巨响震破天际,整个大地为之震颤嘶鸣。
几乎所有重压全落在沈禹州一人身上,因为疼痛而攥紧的手陡然松开了,他压在废墟之中,一颗心骤然凉下,毫无预兆地沉入谷底,如同他此刻的身躯,摔得粉碎。
沈禹州眼睫颤抖着,终是颓然垂下,眸色空空。
原来,不被选择的感觉,是这样的。
意识逐渐涣散,耳畔充斥着禁军的呼喊声,混乱中,眼前数只鞋履穿过,最后落在他身边的,是一截青灰染血的裙裾。
第53章 凌迟
林宝珠未曾施舍他一眼
“宝珠……”
沈禹州声音嘶哑, 压在废墟之下的手颤巍巍的,想抓住那截裙摆,“宝、宝珠……”他竭尽全力, 却停在一寸之地,再近不了。
林宝珠缓缓蹲下, 睥睨着倒在脚边的沈禹州, 红透的眼噙着泪, 她看着沈禹州痛苦昏迷,却始终不愿触碰他一丝一毫。
程英领着禁军, 一部分忙着救出血肉模糊的皇帝陛下,一部分则将林宝珠包围。
林宝珠身后,还有个楚怀安。
程英不免震惊, 仔细打量他, “你还活着?”
林宝珠侧身挡住对面的视线,“你们看错了, 他不是你想的那个人。”她知道, 楚怀安迟迟不肯出面与她相认, 定然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无论他要做什么, 她都会护着,她要她的怀安哥哥好好活着。
“……但是, 你们若想带走他,干脆一并带走我的尸体。”她眸光坚毅。
楚怀安眼眶亦是通红, 强忍着泪, 一言不发。
李青松咬牙上前, 剑指程英, “你出手, 我会死,但你们所有人,一个都活不了。”他说着,眼神看向沈禹州,“……包括他。”
李青松医术冠绝天下,这样的重伤除非他出手,否则,必死无疑。
程英权衡过后,只得答应,“好……今日,我就当没见过他,但你必须治好陛下,皇后娘娘,也必须随我等回宫。”
“不可以!”李青松还想阻止,被林宝珠拦下,“我跟他们回去就是。”临走前,她一步三回头。
楚怀安隐匿于夜色里,静静望着她,藏在袖中的拳头捏得咯吱响。
程英忍不住催促,“恭请皇后娘娘回宫。”
正是这一声催促,激起林宝珠全部情绪,她替提裙转身往回跑,众目睽睽之下,她捧起楚怀安的脸在薄唇上落下一吻,仿佛两个灵魂终于在彼此之间找到了鼓舞与安慰。
一众禁军看呆了眼,纷纷侧目躲避,便是李青松,也在胸口猝然的疼痛中回神,扭过身去。
楚怀安搂紧她的腰肢,沉着声,“……我带你走。”他忍了这么久,可他没法自己爱的人委曲求全,哪怕这样一来,前功尽弃。
林宝珠含泪摇头,她知道,今日她的确可以走,可往后楚怀安与李青松都将陷入追杀无穷无尽。只有她跟沈禹州回宫了,楚怀安才能藏好。
她松开手要走,楚怀安用力拽住她的腕,“宝珠!不要回去!”
林宝珠不敢回头,用力一甩,决然离去,只有两滴泪迎风洒下。
李青松跟在后头,一滴泪落在他手背上,他覆着手,快步跟上,护着林宝珠跨上马。
李青松的医术果真世上无双,回宫路上,沈禹州的身体犹如枯木逢春,太医们束手无策的伤势被他稳住,不再流血。
快到皇宫了,林宝珠赶他走,以沈禹州的性子,总有一天会跟李青松清算。
李青松不愿,“我是否要进宫,全看我的意愿,和你没关系。”他不会承认自己进宫是为了林宝珠,“我是为了我的前程着想,若是治好他了,往后他便不能再找我麻烦,说不准,我还能捞个官儿当当。”
林宝珠拗不过,随他了,只是刚入皇城,前脚才把沈禹州安置在太和殿,后脚就有边军来报,“不好了不好了!宣王叛国谋反了!”
程英脸色大变,抓着那边军的衣领,“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谁谋反了?”
边军哆哆嗦嗦,“宣、宣王殿下叛国谋反了!”楚怀安屯兵北境南下,直逼上京而来,千军万马背后,还有北离军,这不是叛国谋逆又是什么?
紧接着又有内监跑进来,“不、不好了!皇后娘娘带着南阳王军的虎符叛逃……”了,内监望着殿中与皇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愣在原地,若非亲眼所见,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明明皇后已经跑了,怎么眼前还有一个?
李青松皱着眉,“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冒充皇后了吗?”他看了眼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沈禹州,然后拽住林宝珠,“我看南梁是保不住了,你跟我去北离。”
“不行,我不能走。”林宝珠挣开他,“且不论这些恩怨,南梁是我的家,此刻应敌要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南梁覆灭。”转身要去靖安侯府报信,又一次被拦下。
李青松眉心紧缩,犹豫再三,“好了好了,我帮你就是了。”手一挥,数根银针凭空而起,随着他指尖一指,根根银针刺入沈禹州身上几处大穴,“此法可以尽快令他清醒过来。”
原先他答应救活沈禹州,可没保证什么救醒,如今却是不得不出手。
程英心中自责更甚,都是他鬼迷心窍对苏婉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才让苏婉容有机可乘,那南阳王军的虎符,后来一直在他手里保管……
他后知后觉醒悟,原来苏婉容挑中他,是这个原因。
程英当即跪地抱拳,“恳求李神医务必治好陛下,来日定当结草衔环报答!”
楚怀宣叛变谋反来得突然,毫无预兆,程英第一时间安排手下去查苏家,却发现整个苏家一夜功夫便人间蒸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夜沈禹州醒来得知此事,当机立断,“飞鸽传书,让人守住慈安寺,接下来……可以收网了。”
程英有些不可置信,他险些行差踏错酿成大祸,陛下竟还愿全然相信他。
沈禹州瞥了他一眼,补充道:“就告诉他们,楚怀宣若敢南下夺城,夺一城,朕就各断越太妃一只手脚,夺两城,手脚皆断,做成人彘,再近,便八百里快马,为他送去项上人头。”
早在越贵妃请命离京前往慈安寺修行时,他就预料到了这一日,苏家私底下的小动作也瞒不过他的眼睛,若非存心放纵,又岂能等到今日名正言顺地,斩杀楚怀宣。
沈禹州眸色幽幽转深,“另外,这些日子朕装够了,那些蹦跶最欢的老臣,也不必留了。”
正端药进来的林宝珠藏在屏风后,感觉双腿都是软的,她还以为,沈禹州是真心出宫救她的,原来,只是给宣王及苏家露出马脚的机会罢了。
他真是好算计啊。
前面装作沉迷巫蛊之术,浑浑噩噩让人放松警惕,惹得那些对他不满的朝臣乘势攻击,不必察,十个有九个是宣王在朝中的势力,除此之外,沈禹州又与楚怀宣做出兄友弟恭,彼此信任的姿态,就为等对方一朝谋反,他好名正言顺除掉楚怀宣。
既能除去心腹大患,又能威慑朝堂。
甚至,料定她了心软,骗走她一丝怜悯。
林宝珠脸上扬起一抹冷笑。
沈禹州面上同样冷笑,瞳底满是残忍阴狠,可那笑在“哐当”一声后,猝然消失,他猛地起身,不顾满身的伤绕到屏风后,只有碎裂的瓷碗与满地汤药。
“宝珠……”沈禹州心里一慌,顺着地面的药渍,脚步凌乱地追出去,一路追到昭阳殿,“宝珠……我……”
他好不容易挪到门边,正低喃着,却听见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伴随着一个压抑着音量的男声,“好了,不哭了不哭了。”隐约的,还要手掌轻拍后背的声音。
沈禹州当即瞪大眼,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很快他听到林宝珠闷闷的哭:“我想怀安哥哥了……”
她还在想楚怀安?
耳畔风声呼啸,沈禹州却难遏制蔓延心底的嫉妒,林宝珠是他的人,却还想着别的男人!如今更是靠在别的男人怀里!
屋里头,李青松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低头看着在她怀里泪眼涟涟的人儿,有些手足无措,“虽、虽然我不是他,但你可以……”他想了会儿,觉得不妥,把话吞了回来,“你可以把我当做兄长。”
虽然他们经常吵架,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林宝珠也的确视他为兄长,对他有着亲人间的信任与依赖,这会儿所有委屈涌了上来,她躲在李青松胸膛上泣不成声。
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不知外头站了一个满身煞气的男人。
原先因为林宝珠的舍弃,沈禹州心酸苦涩,也自觉活该,可醒来后发现宝珠回来了,他又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他告诫自己,这次一定要善待宝珠,要尊重她,爱护她,但是是然后呢,此情此景,他如何能忍?
浑身血液都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那个人!
他甚至都不想进去质问林宝珠与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还能有什么关系?若说萍水相逢,李青松怎么会答应带她逃离皇宫?又怎么会甘愿放弃自由跟着林宝珠回宫?
横看竖看,都是别有用心。
满腔翻江倒海的醋意,沈禹州忍着伤,一脚踢开门。
屋里正为宝珠拭泪的李青松率先看到他,而后林宝珠也转过头——神色如常,没有沈禹州现象中被捉奸的局促羞愧。
她都这样光明正大了么?丝毫不顾他的感受?
沈禹州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林宝珠,你……”他伸手指着面前两人。
林宝珠大抵猜到他所思所想,眉心微蹙,她还没说话,沈禹州已经随手拔出挂在墙上的佩剑,一剑刺中李青松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李大哥!”林宝珠忙用帕子堵住他流血的伤口,而后瞪向沈禹州,“你又发什么疯?”
李青松挨了一剑,却意外地有些得意。
看啊,在沈禹州面前,宝珠还是偏向他的。
尽管肩头的伤不算严重,他身形还是摇晃了下,顺势倒进林宝珠怀里。
林宝珠托着他,忍不住又哭,“李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给你止血!”她半拖半抱将人放倒在床上,也顾不得沈禹州在场,甚至不顾什么男女大妨了,扒开李青松的衣襟。
“林宝珠!”
沈禹州气急,喉间血腥再止不住,可他还是使出浑身力气,最后倒在床榻,倒在林宝珠脚边。
此时林宝珠哭得泪眼朦胧,扒开衣襟后,她才知道李青松为她受了多少伤,她边哭边替他上药,李青松嘴上说不疼,鼻孔里却传出痛苦的闷哼,惹得林宝珠更是内疚,俯身为他吹气,“不疼了,不疼了,你忍忍……”
林宝珠的泪水还在啪嗒啪嗒的掉,沈禹州倒在地上,望着如同珍珠掉落的泪,原本滔天的怒化作伤痛,原来,她哭了,他竟也如此难过,仿佛钝刀割肉,寸寸凌迟着他的心,几乎要碾成碎片。
可直到他伤重昏迷,阖眼之际,林宝珠都未曾施舍他一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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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抉择
被当成垃圾,毫不留情的抛弃
林宝珠, 你不能这么狠心。
最后一刻,有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沁入冰冷的地, 连同他的心也坠入冰窟,万劫不复。
他伤重至此, 刺向李青松的那一剑能有多大力气?只是些皮外伤罢了, 可是他真的要死了啊, 仿佛有无数只地狱鬼手撕扯他的身心,撕得七零八落, 痛彻心扉,再难愈合。
昭阳殿的宫人率先发现了沈禹州,彼时他浑身浴血倒在地上, 而林宝珠就坐在床沿处, 垂眸望着匍匐在她脚下的男人,眼里除了憎恨, 没有第二种情绪。
云画云棋均是吓得瑟瑟发抖, 赶紧差人去请内监总管和程大人, 他们来时,后头几乎跟了整个太医院的人, 他们不敢轻易搀起昏迷的沈禹州,只能让太医先行查看, 一个个不是摇头就是叹气。
陛下这次的伤更重了。
程英红了眼,瞪着床沿处泰然自若的林宝珠, 腰间长剑落在她肩上, “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 我定手刃你, 为陛下报仇!”
睡在林宝珠榻上的李青松倏地坐起身, 两指夹住那剑锋,语气玩味,“你大可动手试试,这世上除了我,恐怕没人能将你们的皇帝陛下从鬼门关救回来。”他讥笑着,“再说了,人是你们非要抢进宫的,怎么,现在发现你们陛下就要死了,便拿她泄愤么?难怪啊,你们陛下这么多年都求而不得。”
他太懂如何在人伤口处撒盐,说起这些话时,笑吟吟的模样,实在令人痛恨,程英咬牙切齿,落在林宝珠颈侧的剑却迟迟不敢动。
可是,他不敢动皇后,还不能动李青松一个无官无职的平头百姓吗?
程英转而将剑指向李青松,“来人,李青松勾.引娘娘,意图秽乱后宫,即刻打入天牢等候陛下发落!”众人进来时,李青松就睡在皇后凤榻,纵使他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你不肯救人,就去死吧,连同皇后娘娘的名声,都将被你玷.污。”
这招实狠。
一向嘴不饶人的李青松第一次没了话,同样瞪着对方,眼底几欲喷出火来,僵持间,被几个禁军硬扭着带走。
他不是逃不掉,只是不能逃。
端坐着的林宝珠终于抬起了眼,“与他无关,放他出宫。”
李青松正要骂她傻,程英已断然拒,“绝无可能。”李青松是如今唯一能救陛下的人,怎么能轻易放他走。
“这世上能治好陛下的,不是非李青松不可。”林宝珠亮出手中药瓶,“有这个,足够了,若不能救回陛下,我决不独自苟活,反之,你们若不放人,我可以保证,他们若有什么好歹,我就带着陛下一起入黄泉。”
看似深情的话,听着却是无尽的冷意。
而李青松在看清那瓶药后,脸都气绿了,他竟不知何时被林宝珠摸走了药,里头的药虽谈不上绝无仅有,却也是珍贵稀罕的奇药,伤的再重,只要有口气在,这药都能吊住半条命。
林宝珠言之凿凿,而李青松的神情程英也全看在眼里,他猜测林宝珠所言非虚,但也不敢赌,“带下去,在陛下彻底痊愈之前,不能轻易放他离开。”挥手示意禁军先将李青松囚禁于偏殿之中。
只是偏殿的话,李青松有心想走,是拦不住的。
林宝珠暗暗松了口气,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食言,取出一粒药自己先服,确认无毒后才送了一颗让沈禹州服下,随后太医们开始着手为他疗伤,偶然发出几声惊叹,无不是叹那药的神奇。
程英问:“陛下还能救回来吗?”得到太医们肯定的答复,才如释重负般的舒了口气。
林宝珠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情,不见悲伤亦不见欢喜,仿佛眼前的只是个再陌生不过的人。
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去了偏殿,外头守卫极严,林宝珠就连和李青松说句话都不可能,她遥望一眼,就在不远处坐下,双手抱膝,可怜又无助,就这么坐了一整日,直到第二日夜深都未曾离开。
沈禹州昏迷整日,梦里全是林宝珠的脸,悲喜欢愉,一幕幕闪现。
慈安寺时那绝望的一眼,看得他揪心,还没缓过来,下一幕又是林宝珠与楚怀安花车游街时相视而笑,然后是大婚时的柔情蜜意,坚定不移,再后来,是宫变的血腥,他手刃楚怀安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以为这一次,他胜券在握,林宝珠生死都是他的人,林宝珠却决然跳下护城河。
一瞬间将他击得溃不成军,他追悔莫及。
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天知道那些个日夜,他都经历着怎样的折磨,一个从来不信神佛的人,却日日刮骨剜心地求,求啊求,只求梦里宝珠能回来看他一眼,终于,他以为他求到了,回来的却是个假宝珠。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那才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宝珠。
可是……他不能再失去了啊。
即便那假的,他也要留下,他想知道,宝珠知道了会不会因此与他生气?耍耍小性子?然后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就像……就像当初一样。他知道的,第一次见到褚清兰时,宝珠心里就在生气,只要生气,说明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在意他,所以他装作若无其事,与宝珠缠绵欢好之余,欣赏着她吃味的表情。
可是没有,这一次,林宝珠不生气了,也不吃醋了,他才知道,假宝珠回宫,真宝珠是默许的。
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了。
他彻底被放弃了,被林宝珠当成一个垃圾,毫不留情地抛弃。
他原想过就此放手,却忍不住追问她的行踪,想知道她身在何处,过得好不好?过得不好,他心疼,过得好,又止不住的难过。
离了他,林宝珠也能过得好。
林宝珠真的不需要他了。
走吧。放她走吧。
他却做了噩梦,仿佛是上苍的警示,他追了出去,把人带回以后,他就不会再放宝珠走了,哪怕关起来,他也要把人留在身边。
梦境几番更迭,痛苦悔恨的情绪不停交替,几乎要将他淹没,宛如离了水濒死的鱼,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猝不及防的,就看见林宝珠窝在李青松怀里的画面,他嫉妒,愤怒,咆哮,嘶吼,身心剧痛,到最后甚至倒地不起,苦苦哀求,她都不愿再看他一眼。
沈禹州眉头拧做川字,一张脸布满冷汗,搁在胸前的手紧紧攥住衾被,仿佛有一只大手掐住脖颈,痛得喘不上气。
“太医!太医!”
守在他身边的程英大声叫唤,还没等到太医,龙榻上的沈禹州倏地睁眼坐起了身,一双锐利凤眸猩红无比,噙着燎原可怖的火,隐有毁天灭地之势。
程英忽然就止了声,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沈禹州如今杀心极盛,看也没看他,声音气得发抖,“杀了他……杀了他!”
程英吓得滚到地上,以为陛下是不满他的决定,忙伏地求饶,“陛下息怒!”
“我叫你杀了他!”沈禹州一把揪住程英衣襟,双目红得滴血,“朕要一个不留的,把他们杀个干净!”
程英顾及林宝珠,“娘娘有命不准伤他,属下……属下已将人暂时幽禁在偏殿里。”
林、宝、珠!
她就是吃准了他不敢伤她,沈禹州恨得咬牙,“……好,朕就依了他,不杀李青松,但是,朕要她从今往后,就住在我太和殿,哪儿也不准去!更不准去见别的野男人!”
程英跪在地上,惶恐愈发厉害,“娘娘她……她眼下就在、就在偏殿外,已经守了一整日了。”
沈禹州抚着胸口,生怕再气吐血晕过去,好半晌,才定了心神,“把林宝珠给朕抓回来。”末了,又补充,“别伤到她,不管你们是骗是哄还是把人抬过来都行,千万……不能再伤到她了。”
最后一句话,半是心酸,半是悔恨。
程英领命而去,带了几个力气大的嬷嬷们一到偏殿请人,远远便瞧见了林宝珠的背影。她身子弱,这个时节还需穿件厚实的大氅才能勉强不生病,可她却不顾地面冰凉,面对着偏殿席地而坐,额角几缕发也被露水打湿,黏黏糊糊的。
程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隔着紧闭的门窗,似乎能看见里头同样痴痴望着屋外的李青松。
皇后娘娘爱的是楚怀安,不爱陛下,他能理解,可是,她如今对一个相熟不过几月的外人都比对陛下好。想到陛下吩咐自己去调查李青松的底细,程英决定先不打草惊蛇,把娘娘全须全尾带进太和殿才是当务之急。
“娘娘,夜深,该回宫了。”程英好声好气的恭请她。
林宝珠目光未曾挪开半分,“我不走。”沈禹州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谁知道醒来以后,会不会背着她随意处置了李青松,她必须自己亲眼盯着,“李青松不能死,昭阳殿里的所有人,都不能死。”
程英无奈,“娘娘,陛下有命,只要您跟属下回太和殿,李神医的事,陛下可以从宽处置,甚至既往不咎。”
林宝珠摇头,“我不信他了。”
沈禹州诡诈,毫无信用可言,从一开始他说会保护她,她就在遭受无尽的伤害,其中伤她最深的,就是这个曾经口口声声说能护她的人。
程英深谙其意,却无法为自己主子辩驳,于是朝后头几个嬷嬷们使眼色,几个嬷嬷一并朝她行礼,“恭请皇后娘娘回宫。”林宝珠没有反应,她们又接连请了两回,事不过三,她们只好伸手去拉,几乎是把人扛起来走的。
林宝珠一日两夜未曾合眼,早就累了,没有力气挣扎,只是哭,哭了一路,哭得昏天黑地,等进太和殿时,人已几近麻木。
她听着沈禹州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脸上甚至没了恐惧,平静得不像她自己。
沈禹州确信,眼前的就是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林宝珠,可是……她为何这样平静了,无端让他害怕,他犹豫着,还是伸手,抚过她湿漉漉的发,“你就……没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哪怕是骂他打他,也是好的。可是没有,林宝珠依旧平静地看着他,杏眼无神,没有焦距。
沈禹州怕极了,宝珠的眼睛,是不是又哭坏了?
他真是该死啊。
“对不起……”说出这三个字时,沈禹州已泣不成声。
从她进殿后眼前一片漆黑,林宝珠就知道,自己又失明了,但她不像第一次时那般无助害怕,反而微微扬起唇,“陛下满意了吗?”
真好啊,她又看不见了,这天底下,只有李青松能治,也算是一张保命符。
耳边传来极压抑的哭,林宝珠却不为所动。
沈禹州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大掌压着她的后脑勺,用力搂着,想要将她揉进身体里,永远不分离,不同于他的眼泪,他哭着哭着,仿佛洞穿了林宝珠的内心,“你知道我不怕死,不受人威胁,所以,你想用你的眼睛,换他一条命么?”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林宝珠颈窝处,尽管她表现得再冷静,却控制不住身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毋庸置疑,沈禹州就是个恶魔,没人能真的威胁到他。
“若我非要保他呢?”她冷冷地问。
沈禹州抱着她,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瘦弱的背,语气温柔,“那便保吧,拿楚怀安的命来交换。”
林宝珠猛地推开他,失去神采的眼睛充斥着浓浓的惧意。
沈禹州被她推了个趔趄,摔在一旁的桌案上,好似感觉不到疼,声音里还在笑,“就让朕看看,宝珠的心,究竟能装几个人?”
他受够了,一个两个野男人相继出现,真当他是死的吗?
此话太过羞辱,林宝珠气出眼泪,小脸雪白宛若金纸,脸上的肌肉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我视李青松为兄长,岂容你如此羞辱!”
“兄长?那还有一个人呢?”沈禹州还在咄咄逼人,“除了朕不想知道的,朕什么都知道,不要以为你能瞒过朕的眼睛。”只要一想到她与楚怀安曾当众拥吻,他便嫉妒得发狂!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不被选择的那个人了,可他要看看,楚怀安和李青松之间,她究竟要选谁?
沈禹州的笑声起初还压着,但看到林宝珠那副难以抉择的模样,他笑声便越来越大,几乎响彻整座皇宫,远在偏殿的李青松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就连隐藏与夜色中的楚怀安也皱起了眉。
林宝珠被眼前疯魔的人吓得不轻,听着他的笑的沉重脚步声,忍不住踉跄后退,后背抵着门。
她只听到他的笑,却看不见,那顺着他眼角流下的泪。
沈禹州想,总有一天,他也会被折磨得眼瞎疯掉。
林宝珠什么也看不见,退无可退,强撑的镇定四下溃散,直到感受着那道高大身影欺上来,发了狠地咬在她唇内,血腥味顿时蔓延。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男二在心里,男三在床上,男主在脚下的即视感(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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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恨他
“再挣扎现在就要了你!”
疯子!
林宝珠气狠了, 手脚并用地奋力挣扎,又抓又挠,在他身上留下数道红痕。
也不知究竟是沈禹州身上更疼, 还是她的手脚更疼,林宝珠这次的反应比上回被抓囚禁还要强烈, 闷头不管不顾地踢踹, 哪怕过程中会伤及自己也不在乎, 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
沈禹州也不管不顾,两个人刚起来, 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即便浑身骨骼都在叫嚣着疼痛,沈禹州也不肯罢休,大掌擒住她的腕, 用力扭在她背后, 牙齿更是死死咬住那两片软肉,疯魔般地来回蹂.躏。
“呜……”林宝珠故作倔强在此刻分崩离析, 连同尊严一并摔在地上, 疼得眼泪簌簌。
她越挣扎, 男人便越发狠,擒着她的人, 将她拖着一同入了浴池,池中水早已凉透, 甫一落水,便是彻骨寒凉, 却压不住那股邪火, 她的挣扎躲避, 只会火上浇油。
“再挣扎我现在就要了你!”沈禹州离了唇, 忍不住恶狠狠威胁, 冷峻的面容罕见狰狞着,他死死扣住她的腰肢,“你动啊,怎么不敢动了?继续挣扎啊!”
林宝珠怕极了,因为气愤羞恼而红透的皎丽花容布满泪痕。
仿佛有千百根细针一瞬间扎进他的心,沈禹州心口陡然一痛,却不肯放手,面上的怒气一点点消散,似乎找回了理智,他又变了模样,泣着哀求,“宝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林宝珠不敢说话,只是频频摇头,她不要,她死也不要和他在一起。
“你不愿意?”沈禹州又变了脸,深不见底的眸一沉,“不愿意,那我现在就去杀了李青松,再把你的怀安哥哥也找出来,一并杀掉。”
“不要……”林宝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脊梁骨都软了,眼看着就要跪下来,“你不要伤害他们,不要伤害他们,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
她哭得头昏脑涨,天旋地转,脱力了,扑通一声便跌入水中,池水瞬间淹没她的头。
沈禹州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托住她,将她从水里捞出,“我要的是活生生的林宝珠!你若想寻死了事,我就把他们全杀了!再把你侯府满门拉出去斩了!让他们通通为你陪葬!”
他用力掐着林宝珠的肩头,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眼泪也随着她的哭泣落下,可是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背额上青筋暴起。
“我不走,我真的不走了……”
林宝珠在水中扑腾,无助地哭泣。
她终于屈服了,她答应不走了,再也不离开他了。
可是,他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快乐。
是不是他的态度太凶,又吓到她了?
粗粝的指腹抹去她脸上泪痕,“为什么要哭?我不喜欢你哭……”其实他本意想安慰,可到嘴的话又变了味道。
沈禹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才说过,不能伤害宝珠了,眼下她害怕得瑟缩着,颤抖着,哭得这样伤心,明明他也舍不得,他也痛,可却放不了手啊。
比起失去她的痛苦,他情愿与她带刺相拥,至少,他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沈禹州大抵这辈子都说不出好听的话,他冷笑,“楚怀安和李青松有什么好?是可以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力富贵,能让你快乐?还是,像我伺候你时那样,让你爽得……”
“不要说了!”林宝珠捂着耳朵不想听。
沈禹州偏不让她如愿,拽下她的手,强迫她听着,一字一顿,“为什么不让我说?榻上时,怎么不见你这样拒绝?”仿佛想起了美好的事,落在林宝珠颈侧的薄唇笑意渐浓。
滚烫的气息顺着衣领钻进皮肤,那些不堪的记忆霎时涌入脑海,林宝珠拼命摇头,“是你……都是你!你骗我……”
却激怒了沈禹州,唇角弧度立时垮下,眸底杀气迸发,“……所以,你以为是楚怀安,就甘愿同床共枕了?”
一想到若不是他,宝珠就要与楚怀安发生那样的事,沈禹州一瞬间面容扭曲,“还有李青松,他又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睡在你的榻上?”
“他是我的朋友!是兄长!”林宝珠急急呛了回去,“怀安哥哥与我自小相识,而李大哥,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他却从来没做过害我的事,反而屡次相救,他受伤了,我扶他歇息有什么错?”
末了,还要补上一句,“无论他们哪个人,都比你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这无疑是往沈禹州心上捅刀子。
“他们好?”沈禹州气急败坏,“不让你长点记性,你就不知道疼!”
他忽而钳住林宝珠俯身再次吻了下去,比起第一回 更加狂躁,狠厉,径直将她的唇磨得破皮猩红,手上更是半点不拖沓的。
只听刺啦一声,林宝珠身上的外衣便被撕成碎片,凌空一扬,落入池中,激得满池花瓣都打着旋。
此举无疑是摧毁了林宝珠仅存不多的,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混乱中,她抬起膝盖向上顶,原本沉浸在她口齿甜香中的男人猛然睁开眼,一手抵住她的膝盖骨,用力下压。
林宝珠立时软了腿,可好在手挣脱了,凭着本能扬起,重重落在沈禹州脸上,带起一大片水花,打得他猝不及防,偏头呆愣着。
“你究竟拿我当什么了!”
林宝珠双眸通红,脸上满是泪痕,“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没有感情、任人亵.玩的玩物,是你的婢女你的妾!可以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让我滚我就得滚,你要我回来我就得回来,你后悔求和了我就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能有我自己意愿,不能有我爱的人,甚至我连一个朋友都不可以有!”
“你凭什么?”她用力推了他一把,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质问:“你说啊!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爱,也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我便是死了,这辈子都不会如你所愿!”
即便她此刻眼睛是看不到的,可沈禹州仍能从她泪水模糊的眼中看到恨。
咬牙切齿的恨,痛彻心扉的恨。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可怕的眼神。
沈禹州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他又想抱住她辩解,“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
林宝珠抬手躲开,恨恨地咬着唇,她看不见,但她不想再和沈禹州共处一室了,扶着池壁就要往上爬,对方却不依不饶,拽着她的手哀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只是……”
他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除了放她走,他可以什么都答应她。
哪怕要他的命,他都给。
“对不……”他怕林宝珠跌到,在后面扶着,林宝珠却已是忍无可忍,转身之际,正好被男人搂在怀中,她却骤然出手,沈禹州余下的话戛然而止。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就见半截发簪紧紧握在林宝珠手里,剩下的半截,已没入腹中。
感受到顺着簪子流入掌心的温热粘稠,林宝珠的手再也攥不住,身子踉踉跄跄地朝后跌去,虽看不见,但是她知道,她刺中了,刺得很深。
又有泪水划过眼角,林宝珠沉默着,许久之后,又笑出声。
沈禹州踩着池中石阶,一步步走出水面,来到她跟前,她已经没有再挣扎的力气了,缓缓闭上眼,静静等着死亡降临。
可他怎么下得去手?
这是他求而不得的心尖人。
再次倒地之际,他终于不再奢求林宝珠的回眸。
寝殿内彻底恢复寂静,沈禹州早之前有吩咐,不管里头有什么动静,任何人都不能进来,林宝珠枯坐许久,直到一个黑影跳窗进来。
楚怀安第一眼便看见血红色的池水,还有那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他快步跑到林宝珠身边,想抱她,却不敢,急忙脱下外衣将她裹住,“……我来迟了。”
林宝珠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如开闸的洪水,她知道,这一次回来的是真的怀安哥哥了,她一把抱住他的肩,伏在肩头低低啜泣。
楚怀安心疼极了,泪眼红红的,摸摸她的脑袋,“……乖了,我这就带你离开。”打横抱起林宝珠,顺着来路往回走。
可毕竟多带一个人,想如来时那般轻巧不可能,就在跨越太和殿宫墙之际,被一众巡逻禁军发现。
“有刺客!有刺客!”
一直守在殿外的程英猝然清醒,朝寝殿里头唤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忖了忖,推门进去,绕过重重屏风,发现了那个倒在池边血流不止的皇帝陛下,电光火石间,他冲到外头,朝天空发出一只袖箭,嗡鸣声炸响天际。
“陛下遇刺,皇后娘娘被掳,即刻封锁皇宫,决不能让刺客跑了!”
刚发现楚怀安和林宝珠的那帮禁军也看到了天上那只袖箭,立刻传令下去,转眼间亮出数把弓箭,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一直被困偏殿的李青松也逃了出来,只是晚了楚怀安一步,没救到林宝珠,但听到那声命令也猜到林宝珠应当是被救走了,就在箭雨齐发时,他出现在她们身前,替她与楚怀安挡下第一波攻击。
“还不快走!”李青松用真气挥退迎面而来的箭矢催促着,随后拔剑应敌。
这一句话功夫,又有数百禁军出现,将他们三人围堵得水泄不通,楚怀安原想带李青松一起走,可眼下局势紧张,只怕不成了,最后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楚怀安哑着声:“一定……要活下来。”
李青松看了眼他怀里的林宝珠,笑了笑,“我会的。”笑容深处,隐藏着一分苦涩与憾然。
林宝珠心中不安,伸手去拉住他,“不行,一起走。”
“我没说不走。”李青松抽回手,“你们一个是曾经养尊处优的太子,一个当朝皇后娘娘,死在这不合适,我武功比你们好,断个后不成问题,等你们逃出去了,我马上走。”
林宝珠知道他在说谎,他和楚怀安武功高强,只要不带她,自保不是问题,可有了她这个拖累,一切都变得棘手。
说到底,孽缘起自于她,没道理叫别人替她死,“这世上,只有一个楚怀安,也只有一个李青松。”
他们一个太子,将来必成明君造福百姓,另一个是天下无双的神医,能治百病救万万千千的人,而林宝珠,如今看来,才是最宜牺牲的那颗棋子。
林宝珠从楚怀安身上下来,站定时,围住她们的禁军认出了她。
“皇、皇后娘娘?”
林宝珠不由惨然一笑,“陛下是我伤的,和他们没关系,让他们走,不然……我就让你们带具尸体回去交差。”
除了威胁,她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却很管用。
禁军们果然迟疑,面面相觑,程英从太和殿里走出来,“刁妇林氏,竟敢与北离暗探串通一气,谋害陛下,抓住他们,一个都不准放过!”
原本还忌惮林宝珠身份的禁军得了命令,再次举起弓箭对准他们三人。
程英黑着脸,“放箭!”
第56章 离开
总算是逃出去了
随着一声令下, 数箭齐发,有射向楚怀安与李青松的,更有射向林宝珠的, 她已经做好等死的准备了,加上她如今是个瞎子, 索性不避不让。
李青松气不打一处来, 一面格挡一面骂她, “林宝珠你是不是疯了?快躲到身后去!”他将人一把推到楚怀安怀里,“带她赶紧走!”
看他们这架势, 今日无论如何都得留个人才算罢休。
既然他们都说他是北离暗探了,索性留下把他们都都解决了,顺便进去杀个狗皇帝, 也算报效北离了。
李青松冷哼一声, 纵身一跃迎上箭矢,长袖在半空中迎风猎猎, 洒下漫天毒粉, 顷刻间迷了在场之人的眼。总算争取到时间了, 他一记掌风打在楚怀安背上,逼得楚怀安不得不走。
林宝珠却不愿, 循着声音拉过李青松。
李青松怔了怔,这还是林宝珠第一次牵他的手。
可是他这次不能顺了她的意, 李青松苦笑一声,“抱歉了。”语罢抬手劈向她后脖颈, 哪知林宝珠有了提防, 侧身躲开的刹那, 耳畔有流箭飞过, 她想也没想, 迎着那破风声而去,挺身挡在李青松面前。
“宝珠!”
楚怀安与李青松皆是双目赤红,阻止已来不及,只能看着那箭矢刺入她胸口,楚怀安飞快接住倒下的林宝珠,“宝珠,你不要吓我,你醒醒……”
李青松也恼了,反手一扬,毒粉尽数撒出,而后与楚怀安一人一边,扶着林宝珠飞身跃上墙头,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禁军们第一次沾上毒粉时便觉浑身疲软乏力,第二次便有了提防,皆捂住口鼻不敢妄动,待迷雾消散后,哪里还有那三人的身影?
程英气得一捶胸口。
可恶,竟是一个也没留住,只怕陛下醒来要降罪,“封锁城门,挨家挨户地搜,务必将他三人找出来!”
楚怀安几人逃到北城门时便已发现城门封锁,还有官兵拿着画像四处张贴,看样子等到了明日就要对所有出城百姓一一盘查,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躲进一家客栈。
此刻林宝珠脸上血色褪去,煞白煞白的,瞧着吓人,楚怀安忙将她放平在床上,对她胸口处折断的箭头手足无措。
林宝珠还有意识,见他难过,笑了笑,“怀安哥哥,不疼的……”
楚怀安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她都这样了,还要顾及他的感受,一时哽咽,“我看看。”
他伸手去解林宝珠的里衣要查看伤势,被李青松制止,“等等,还是我来吧,我是大夫。”
“可是……”楚怀安看了眼林宝珠,她伤的位置有些尴尬,她自己也知晓,雪白小脸涨得微红,“不是很疼,我自己来吧。”
“箭尾折断了,这箭头不好取,你自己怎么来?”李青松飞快解下药包,取出工具,谪仙似的面容没有半分旖旎情绪,“放心,非礼勿视的道理我懂。”
一切准备就绪,李青松撕下袍角遮住双目。
楚怀安见此情形,默了默,说了声“抱歉”。
虽然他与李青松有些私交,彼此之间颇为欣赏,宫变那日,也幸亏李青松偶然路过,才从乱坟岗里把他扒了出来,他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拜托李青松照顾林宝珠。
他不傻,同为男人,看得出李青松待宝珠是不同的,方才一瞬他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李青松存了什么私心。
李青松蒙着眼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耳力敏锐,听出他语气里的一丝羞愧,“不必道歉,还望你与宝珠不要介怀才是。”语气淡淡,藏着一丝不被察觉的黯然。
楚怀安利索的解开林宝珠的衣裳,将受伤部分露出,看清底下深埋的箭头,不自觉攥紧拳头,好在李青松事先给林宝珠服了止疼的药,眼下睡去了,昏昏沉沉,不知疼痛。
苦熬至破晓时分,可算稳定住伤势,只是楚怀安仍是忐忑,“宝珠的眼睛,可有办法医治?”
“可以。”李青松走到铜盆前净手,“此前她的眼睛便是我治的,只是这一次……”他顿了下,语气沉重,“这一次,想要完全治愈,需得等她伤好了之后,换一双眼睛才行。”
楚怀安毫不犹豫,“就换我的。”
“不行。”李青松摇头,“你还要继续夺这皇位,瞎了眼,你还怎么做皇帝?”
楚怀安低头,自嘲一笑,“皇位换谁都可以坐,可是宝珠只有一个,我想她健健康康的,过正常人的日子。”林宝珠的眼睛是为他哭瞎的,还她一双眼睛也是应该。
“那你这些日子又在做什么?”李青松将帕子砸入水中,神色恼怒,“别告诉我,宣王通敌叛国,没有你在背后操纵,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突然说你要放弃,且不说那些跟随你为你而死的将士,你对得起宫变当日那些无辜丧命的宫人吗?”
楚怀安微微惊讶,“你还知道多少?”
李青松别过脸不去看他,“我是北离派来的暗探,知道的自然多,我还知道,你与北离皇子萧廷风关系不错,这次也是他要助你,才与你弟弟宣王联手进攻南梁。”
楚怀安收起面上一贯的温和,眸光逐渐锐利——他知道的太多了。
李青松挑了下眉,“怎么?怕我说出去,会威胁到你?”他太了解他们这些皇室中人的禀性,方才那眼神,虽不至于动杀心,却是警惕着他了。
可他也没什么好辩解的,毕竟一开始两人相交时,楚怀安并不知他是北离人,才会推心置腹视作知己,如今知道他不仅是北离人,还是北离暗探,涉及国事,自是另当别论了。
楚怀安没回答他,只是默默替林宝珠整理衣衫,“这些事,以后再说,该走了。”趁着守城侍卫交班,他们硬闯出去,只是他刚抱起林宝珠,李青松凉凉的话锋传来,“来不及了。”
楚怀安当即护着人按下不动,一片寂静里,就听一阵脚步声匆匆赶来,眨眼间包围了整个客栈。
李青松同样戒备着,“实在不行,你们先走,我既有医术,也有情报,沈禹州不会轻易杀我。”
楚怀安知道今日他们是没法全身而退了,李青松所说的已是上策,因为眼下无论是他还是林宝珠,留在上京,结果不是死就是囚禁,唯一能让沈禹州掂量掂量的,只有李青松。
“你保重。”楚怀安不再犹豫,顺着屋后的小道闯出去,只是还没跨出客栈后门,就被禁军逮了个正着。
好在李青松很快提剑杀了过来,挡在他们身前,嗤笑道:“区区几个喽啰,以为能拦住我?”话音落,浑身真气暴涨,顺着剑锋倾泻而出。
楚怀安永远记得那日的北城门有多惨烈,也第一次知道,原来李青松不仅医术冠绝天下,剑术上亦是一等一的高手,即便最后来的人是程英,也不是他对手。
那一夜血流成河,最后只剩李青松一袭染血青衣挡在城门口,执剑单膝跪地,风姿飒飒,遥望着楚怀安与林宝珠离去的身影。
总算是逃出去了。
李青松如释重负,力竭倒地。
楚怀安带着林宝珠一路向北而去,云谷关处有萧廷风接应,更有李青松的父亲,从前的北离大都护,后来的顺安王李崇山。
林宝珠被安置在驿馆中,请了最好的大夫医治,很快便苏醒过来,听到第一个声音却很陌生,吓得她立刻坐起。
楚怀宣笑眯眯同她打招呼:“嫂嫂好啊。”
“你……”林宝珠大病初醒,惊魂未定,“你是……楚怀宣?”他不是叛国造反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难道说,他已经率军攻入皇城上位成功了?
林宝珠脑子里划过无数念头,楚怀宣也不解释,好整以暇地看她脸色乍青乍白的变换,最后还是一道熟悉的温柔声音定住她的心。
“楚怀宣,你又吓唬你嫂嫂。”楚怀安一个巴掌打在他头顶上,将人挤开,“快出去。”
楚怀宣吃痛,抹着脑袋看他,隐隐不满,“走就走,干嘛动手。”他哼了声,转身出了房间。
林宝珠听着他二人互相调侃,不由问,“你们……关系如此好?”算起来,两位都是她表兄,但楚怀宣身为越贵妃之子,常年在征战在外,鲜少回京,她见的次数不多并不了解,但楚怀安就不一样了,她们相熟多年,又是夫妻,竟不知楚怀安同这个弟弟感情如此深厚。
那原先所传宣王通敌叛国一事,岂非也有他的手笔?
林宝珠不知为何,越想越觉遍体生寒。
“天家的事太复杂,知道太多对你无甚好处。”楚怀安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喂给她,“你只要知道,我们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更不是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只是时局所迫,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即便我想回头罢手,可那些无辜丧命者,夜夜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此仇不报,那些枉死之人,又如何在黄泉之下瞑目?还有……你的眼睛。”楚怀安向来是个心性稳重的人,可说起这些时,语气带着颤音,眼底猩红,可见他心中有多恨。
林宝珠叹了口气,“我习惯了,看不见便看不见罢。”伸手在空中摸索,直到摸上他的脸,替他抹去眼眶周围的泪,“只是怀安哥哥,你想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此乃天经地义,你不必因此感到为难,宝珠可以理解,并且……宝珠支持怀安哥哥的所有决定。”
“宝珠……”楚怀安抓着她的手紧紧贴在脸侧,此时此刻,方才觉得这黑暗冰冷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林宝珠抱着他,学着从前他安慰自己的样子,一下又一下抚着他的背,“我会陪着怀安哥哥,不管前路多少艰难险阻。”
外头一直听墙角的楚怀宣与萧廷风对视一眼,眸底皆是促狭的笑,就在他们转身离开之际,顺安王李崇山又一次出现在驿馆门口。
与此同时,林宝珠也从短暂的缱绻中回神,好奇地问:“对了,李大哥呢?”
第57章 北离
杀入北离,看看林宝珠还能往哪儿躲?
天际一声惊雷乍响, 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皇城太和殿,睡梦中的帝王猝然睁开眼。
“醒、醒了……”李内监喜上眉梢, 连滚带爬到外头吆喝,“陛下醒了!陛下醒了!”随着他的吆喝, 程英率领一众太医赶到, 纷纷上前为沈禹州请脉, 直到太医院最为德高望重的院判确定他伤势大好,殿中人才松了口气, 齐齐跪地道贺。
程英顺势跪下禀告,“臣等已将北离暗探李青松逮捕下狱,等候陛下发落。”
自醒来后沈禹州迟迟不发一言, 闻言缓缓转动脖颈, 睡了这些天,身子骨都有些僵硬了, 他活动半晌, 沙哑着声, “……皇后呢?”他只在意林宝珠一人,其他或生或死, 与他没什么关系。
程英低下头,底下人也是面面相觑, 不敢说话,良久之后, 程英才道:“娘娘她……她……”
见他吞吞吐吐, 沈禹州立时有了不祥预感, 不等他继续说完, 掀开被子下榻, 程英急忙拦住他,“陛下!您的伤未大好,切莫再冲动了!”
沈禹州还是不管不顾地要走,很快又有个身着盔甲的士兵进来禀报,“报——北离十万大军联合叛军集结于云谷关,连夺三座城池,还请陛下即刻派援军前往北境!”
在场众人哗然,沈禹州高大的身形禁不住摇晃了下,勉强站稳后,他脸色铁青,“越太妃呢?既然楚怀宣不怕死,朕就将这份大礼送上!”
那士兵更是瑟瑟发抖,朝程英投去求救的目光,无须程英再说什么,沈禹州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了,后槽牙咬得死紧,“皇后没看住,越太妃难道也没看住吗!”
他长袖一拂,将一旁御案上的折子尽数打落在地,“你们知不知道坏了朕多少好事!”
沈禹州暴跳如雷,气血上涌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太医们又纷纷上前搀扶把脉,他一把挥开众人,呵斥道:“还不赶紧上报情况!”
前来禀报的士兵赶忙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原来当初苏家人前往慈安寺探望越太妃后,说要去北境传信只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是将越太妃偷梁换柱带走了。等他们发现时,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下看来,苏家人当真不简单,明面上用个假皇后讨陛下欢心,实则背靠宣王谋反。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沈禹州压下怒火,坐到御案前翻看这些天的奏折军报,越看脸色越沉,太医宫人都识相地捡好东西呈上去,然后默默退下,殿中只剩他和程英。
程英始终弯腰低头立在边上,大气不敢喘,天气炎热,寝殿里门窗紧闭,加之心中煎熬,很快额上淌下滴滴汗珠。
许久,沈禹州终于出声,“皇后究竟是怎么不见的。”
他语气平淡,程英却听出了隐晦的杀意,他哆嗦了下,又是跪地叩首,“陛下恕罪!皇后娘娘她……她在刺杀您之后就被一个黑衣蒙面之人带走了,属下估摸着他们是一伙的,便带了数百禁军追去,结果尽数被北离暗探李青松所拦,最终没能追回娘娘。”
和黑衣人是一伙的……
沈禹州搁在案上的手又一次咯吱作响,他深吸口气,“皇后……是被迫的,还是自愿走的?”
程英迟疑了会儿,“娘娘她……一直护着他们,还说,我等若再逼下去,她情愿身死当场,也不愿回宫。”
这话听在沈禹州耳朵里,林宝珠此举与私奔没什么差别,“可看清那黑衣人的模样?”
“看不清面容,但属下猜测,应当是……楚怀安。”程英巧妙避开他对林宝珠等人放箭追杀一事,将祸水引到楚怀安和北离身上。
果然,沈禹州眸色阴暗,“楚怀安……原来是他与北离勾结。”想来越太妃的事,也是他和北离人参与其中,毕竟越太妃囚于慈安寺一事只有他和心腹知道。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楚怀安潜伏皇宫时泄露出去,要么,就是那个伪装极好的北离暗探。
“李青松……北离人,姓李……”沈禹州喃喃着,忽然冷笑出声,“原来如此,带朕去见他。”
地牢甬道阴暗狭窄,血腥味混着着雨后的潮湿,腥臭无比,沈禹州顶着惊雷,缓步踏入其中,在狱卒的引路下直奔最深处,那里关押着南梁目前最难看住的犯人。
李青松一袭翩若谪仙的青衫布满血痕,褴褛斑驳,尽管如此,依然掩不住那凛然贵气,他盘腿而座,闭目养神,直到听见沉沉的脚步声,才缓缓撩开眼帘。
“北离顺安王世子。”沈禹州停在门口,一字一顿说出他的身份,“伪装得不错,朕倒是小瞧你了。”
李青松没有移开目光,只望着虚空一笑,“南梁陛下,现在才认出我,未免有些晚了,若是想来问宝珠的下落,那恐怕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他是懂如何伤口撒盐的,沈禹州面上好不容易漾起的笑荡然无存,他索性不装了,眸光阴沉,“朕也不同你废话了,说,林宝珠在哪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李青松看了他一眼反问,“凭你是南梁的皇帝陛下?”某种程度来说,他们是一样的人,从来不喜欢受人威胁,就算眼前的是皇帝又如何?他不说,谁也别想知道。
“凭你如今是阶下囚。”沈禹州话音冷厉,“不愿说,朕也有一百种方法撬开你的嘴。”他踱至一旁的桌案上,上头陈列着几十中刑具,无一不带着干涸的血,他指尖轻轻划过,“想必世子殿下没见识过我南梁的刑具吧?这些,都是从前我们锦衣卫诏狱里才有的,现在为了你,特意拿过来了。”
“哦?很厉害吗?”好看的唇扬起嘲讽的笑,“可惜我这个人肠胃不好,一向吃软不吃硬呢,对这些刑具着实没有兴趣,还不如我的银针。”语罢,嬉笑的神情一收,目光陡然凌厉,掌风穿过牢房缝隙,挟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飞了出去。
沈禹州对危机感天生敏锐,瞳骤一缩,险险避开,银针擦着他的衣袖而过,再回神,袖子断了半截,底下的手背上浮现一道极细血痕。
“哎呀,丢歪了。”李青松若无其事的笑笑,看着程英和几个狱卒戒备的模样,笑得更欢,“我说了,除非我愿意,一般人抓不住我,眼下被困,不过是因为受了点小伤,但是比起你们皇帝陛下,我这点小伤还不足挂齿。”
程英上前一步拔出剑,“你什么意思?”
“慢……”沈禹州想阻止他,话才说了一个字,便觉头晕目眩,朝后趔趄一步。
程英心中骇然,“你对陛下做了什么?”怎么会,明明关押李青松时他们都已经搜身了,毒药武器暗器乃至行医所用的银针尽数没收,他手里怎么还有银针?
李青松看穿他所思所想,笑而不语,不多时,刚苏醒的皇帝陛下又倒了下去。
看着外头乱成一团,李青松心里别提多高兴,“别忙活了,这天底下除了我,没人能救他。”
这话不带半分虚假,所谓的银针只是他从衣服上抽出的半截丝线,上头的毒药他们就是翻遍医书也查不出,因为那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他的血。
习医多年,他的身体早经历了千百种毒药试炼,他的存在就是剧毒,把他抓进来,算他们倒霉。
沈禹州跌在程英怀里,第一次重视面前这个敌人,疼痛过后,才咬牙妥协,“……放他出来。”
“陛下!”程英不愿到手的人质就这么轻易放了,“他不仅知道皇后娘娘下落,更是北离战神顺安王唯一嫡子,有他在手,大可胁迫北离退出这场皇位之争,之后区区一个楚怀宣根本不足为惧。”
沈禹州又重复了一遍,“放他出来!”
无奈之下,程英只得放人,出了牢房,李青松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我对你们南梁的破事可一点都不感兴趣,至于北离南梁之间的恩怨,我更不在意了,不过嘛……杀个皇帝,夺个皇后,也挺有意思的。”
沈禹州放他出来,一半是顾及北离,另一半则是因为林宝珠,宝珠逃了,唯一能去的只有北离,北离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他需要一个引路人,可面对李青松的挑衅,他忍都不想忍,勃然大怒,一把揪住李青松的衣领将人抵到墙上,“朕警告你,你可以打别的主意,唯独林宝珠,若敢肖想半分,朕拼死也要立刻杀了你!”
濒死之人发起狠来,力道不容小觑,李青松被他这一提,仿佛被扼住喉咙,呼吸困难,脸都涨成猪肝色,可他仍是胸有成竹的笑,“陛下这话真有意思,听起来,您似乎对林宝珠一往情深呐……可惜了,她对你可是不屑一顾。”
沈禹州眼眸又一次变得猩红无比,杀气滔天。
“陛下先别急着动怒,小心毒入肺腑,死得更快了。”李青松唇边已溢出血迹,可他还在笑,仿佛感觉不到疼,那血滴落在沈禹州手背上,顺着伤口深入皮肤。
沈禹州闷哼一声,松开手往后摔去。
得了自由,李青松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然后朝程英伸手,“我的银针呢?再不还我,你们陛下真死了可别赖我身上。”
他最后要往沈禹州头顶扎针时,原本奄奄一息的沈禹州突然抓住他的腕,红着脖颈:“林宝珠……究竟在哪儿?”
李青松腮帮动了动,似乎在忍耐,最后一针用力扎下去,沈禹州彻底昏了过去,他才翻了个白眼,他傻了才会告诉他林宝珠的下落。
程英等人察觉端倪,纷纷拔剑,可是来不及了,李青松身形如蛇般左闪右避,滑溜至极,根本抓不住,就在即将逃出地牢时,忽然有个极其高大健壮的身影堵住出口。
李青松不得不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咽了口唾沫,眼前的男人身高九尺有余,肩膀肌肉虬结,足有两个他这么宽,两手各握一柄铁锤,气势汹汹。
*
两国边境的营帐中
面对林宝珠的疑问,楚怀安低着头,许久才道:“他……他在后面,应该快追上来了。”他不敢说实话,就怕刺激到她。
林宝珠唇边的笑淡了些,大抵猜到情况不妙,泪水终究没忍住,“是我害了他……”
“说的不错。”楚怀安还没接话,一个杀气腾腾的男人闯了进来,楚怀宣和萧廷风跟在后头,似乎是想阻拦但没拦住。
李崇山视线在林宝珠和楚怀安身上扫过,“我儿子就是为了你们两个,才身陷囹圄?”
楚怀安如今是寄人篱下,不好正面与人起冲突,他挡在林宝珠前面,迎上李崇山,“此事是我欠他一个恩情,来日必报,我会想办法将他救出。”
“不必了。”李崇山一挥手,“我儿的秉性,我清楚,他精明又自私得很,从来不会为任何人牺牲自己,除非……”说及此,他看了眼林宝珠,“算了,如今说这些也于事无补,本王来只是要个准话,什么时候杀入南梁,知会一声。”
后面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还以为这位北离第一异姓王李崇山是来算账的,若真如此,他们在场中人谁也招架不住。
楚怀安抱拳回应,“多谢顺安王殿下。”
李崇山点了下头,临走时,又多看林宝珠一眼,“这位姑娘……”
楚怀宣率先开口,“哦,这位是我嫂嫂,靖安侯与沁阳长公主独女,长乐郡主林宝珠。”既然被人主动问起,林宝珠也不好装聋作哑,在楚怀安的搀扶下落地,朝门口的方向福了福身。
李崇山注意到她的眼睛,楚怀宣在旁帮着解释,又是一阵唏嘘,叹了口气,“原来是故人之女。”他语气缓和了些,“早些年我与你母亲也曾在战场交过手,虽然立场不同,但本王很是欣赏她,至今都还记得她那英姿飒爽的模样,不输任何男儿……你与你母亲长得像,不过性子倒是天差地别。”
沁阳长公主从前也是驰骋沙场的女将军,不曾想女儿竟如此纤细柔弱,倒是他儿子中意的类型,可再看林宝珠与楚怀安,李崇山心中又不免遗憾。
他是老子,李青松想什么,他多少猜得出,知晓眼前这位容色绝丽的少女于李青松而言不一般,只是可惜了,已嫁为人妇。
林宝珠听他提起母亲,有些酸涩,“拜见李叔叔,给您添麻烦了。”
“谈不上麻烦。”李崇山满意地点头,“你且在这安心住着,此乃两国交界处,乱是乱些,但北离南梁都有将士在此驻守,两边护着你,也无须担忧。”
临走时,他又想到儿子,终是没忍住问出口,“你,可记得我儿李青松?”
“自然记得。”林宝珠怎么敢忘,“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他屡次救我于危难,宝珠心中感激,早已视其为兄长。”
李崇山一噎,“相识不久?”
林宝珠茫然了一瞬,就听他继续道:“从前我儿可在你们上京城做过三年质子,若没记错的话,当时他就在你们侯府住着呢。”这也是为什么他与沁阳长公主交情匪浅的缘故,这三年,李青松被照顾得很好,没有遭受半点苛待。
见林宝珠还呆愣着,李崇山便知道她无甚记忆,摆摆手,“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他走了许久,林宝珠心里还空落落的,这些李青松都没说过,“是我对不起他……”
楚怀安宽慰道:“不必担心,已经派人去上京打探消息了,不出半月,一定会把李青松带回来的。”
她又一次湿了眼,点点头,耐心等着,可是等了半个月,等来的却不是李青松回归。
深更半夜,众人熟睡之际,远处营帐忽然起了火,火势来得太快,根本来不及灭火,林宝珠被那声声高呼惊醒,汗流浃背,她的世界只有无尽的黑暗,只觉有热气拂到脸上,本能地滚下床。
“怀安哥哥……怀安哥哥!”她在地上一点点挪动,稍有不慎便触及火焰,疼得她缩回手哭,“怀安哥哥,你在哪里?”
对面营帐中的楚怀安也发现了异常,可等他冲出营帐时,到处都是火,应该说,是漫山遍野的火,几乎没有生路可逃。
这火来得太巧了,他们原本预计黎明时分整军南下,顺安王李崇山临走前府里出了点事,恰巧今夜不在,就被人逮住机会火烧营帐,粮草几乎烧成灰烬,没了粮草,寸步难行。
“可恶!”楚怀宣含恨道:“一定是军情泄露,南梁才趁着最后一夜烧光我们粮草!”
到底先救粮草,还是救宝珠?
权衡之下,楚怀安咬紧牙,取出被褥,径直冲入火海。
“二哥!”楚怀宣伸手去拉,只抓住一缕空气,“二哥危险!”他作势要跟着冲进去,黑暗里不知何处来了一柄飞剑,直刺楚怀安的背影,也堪堪擦过楚怀宣的脸,好在被萧廷风一剑打落。
此剑也生生止住了二人步伐。
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号角声,是南梁军队开战的前兆。
“他们是有备而来,”萧廷风反应迅速,这里是救不回了,能跑一个是一个,他推了楚怀宣一把,“快回你驻地点兵,派人来支援,我也去顺安王府一趟。”
两人很快突围而去,沈禹州站在山岗高处俯视底下,眸色冰冷,“杀,一个不留!”
既然他们以为将宝珠带到北离就能安全,那他索性杀入北离,杀他个片甲不留。
如此,他要看看,林宝珠究竟还能往哪儿躲?
第58章 换眼
“就换朕的眼睛给她”
林宝珠从未有一刻像这般无助, 明知身处险境,却无法逃脱。
她什么也看不见。
楚怀安冲入火海时,一眼便看到跌坐在地颓然哭泣的林宝珠, “宝珠别怕,我来了。”瞧见一旁的铜盆, 即刻用水浇透被褥, 将林宝珠紧紧包裹起来。
林宝珠的心的瞬间安定下来, 手顺势攀上他的脖颈,“咳咳……怀安哥哥……”一张小脸被烟火燎得漆黑, 呛得直咳嗽。
“快别说话了,我带你出去。”楚怀安抱着她奋力往外逃。
沈禹州站在高处冷眼俯视着,心里别样的畅快, 只是那快意在看见林宝珠的刹那消散得一干二净, 心脏骤然悬到嗓子眼,“怎么回事!”他瞪着身旁的程英, “你不是说, 皇后不在营帐中吗?”
程英一时百口莫辩, 嗫嚅道:“陛下恕罪,兴许是情报有误……”
沈禹州懒得听他解释, 脚蹬岩石朝下方飞掠而去。
楚怀安好不容易救出林宝珠,便要面对一众南梁将士围剿, 到底都是自己人,他不忍下死守, 只是格挡以求自保, 可他怀里还有一个林宝珠, 想保住两人都不受伤害, 几乎不可能, 很快身上便挂了彩。
林宝珠听见兵戈交接,搂紧楚怀安的手还有鲜血飞溅,她央求着,“怀安哥哥你放我下来,不要管我了……”
楚怀安当真停了动作,不仅如此,周围都安静下来,就听前面不远处传来男人阴沉狠厉的声音,“楚怀安,你果然没死。”
林宝珠身子瞬间僵木了,搂着楚怀安的手愈紧。
“松手。”对面宛若修罗的男人冷冷吐出两个字,也不知是说楚怀安还是在说她。
她紧紧搂着楚怀安不肯松开的手,生生刺痛沈禹州的双目,搁在地上的刀又一次闪着火花,“我叫你们松手,听到没有!”随着怒喝,长刀扬起砍向楚怀安。
“怀安哥哥!”林宝珠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凛然的杀气,想也不想挣扎起半个身子,抱住楚怀安的头,那刀猛地收势,堪堪停在她头顶一寸之处。
她从来没对自己这样过,从来没有像今日对楚怀安一般对他,那种毫不掩饰、毫无保留的掩护,让他无所适从。
“林宝珠,你不要恃宠而骄。”
他又一次咬牙切齿的凶她,眼眶猩红,握刀的手都在颤抖,林宝珠就是不让,他也不敢再往下半分。
林宝珠看也不看他,紧紧抱着楚怀安不肯撒手,“我不让,不准你伤害怀安哥哥。”她亲眼看着楚怀安死过一次,这一次就算要她赔上性命,也绝不退缩。
“你……”沈禹州气得胸闷,似乎堵了一口气喘不上来,比起林宝珠刺杀他时还要难受。
他看得见,那两只细细的胳膊因为害怕而发颤,可她为什么不躲?害怕了为什么不躲!
是仗着他不敢伤她而肆无忌惮吗?
沈禹州又气又怒,可他真的不敢赌,怕这一刀下去,他的宝珠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住一世,我和他之间,总有一个人要死。”
这是必然的结局,他夺走他心爱之人,他夺了他的皇位,这是化解不了的仇恨。
所以林宝珠,你究竟要选谁?
可自始至终,她都只顾着和楚怀安说话,一个眼神也不愿给他,几乎不用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不满意。
“林宝珠,你不要后悔……”他威胁她,她还是不愿转过头来。
楚怀安大掌扣住林宝珠的后脑勺,让她伏在自己肩上,冷眸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宝珠是我的妻子,我们……生死都是要在一起的。”
他不会再让宝珠为他承受半点屈辱了。
“可她是我的!”
楚怀安的话彻底激怒了沈禹州,又一次挥刀砍去,借着楚怀安躲避之机,鹰爪般的手钳住林宝珠,将人拉过来。
“宝珠!”楚怀安目眦欲裂,可来不及了,林宝珠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稳稳落在沈禹州肩上。
“你放开我!”
林宝珠被他扛在肩上,又踢又踹,泪如金豆啪嗒啪嗒的落,“你放开我,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她用尽浑身解数去挣扎,踹蹬在沈禹州身上的力道不小,踢得男人闷哼出声,“林宝珠!”他咬牙切齿,“再不听话,信不信我咬你!”
林宝珠才不管,“你个混蛋,你放开我!”垂在男人后背的手用力捶打,大有同归于尽之意,大不了,一起死好了。
沈禹州忍着痛把人扛走,楚怀安要追去,被数百人形成合围阻挠着,他远远看着林宝珠,眼里有伤痛有愤恨。
灭国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沈禹州对此嗤之以鼻,论手段,楚怀安不如他狠辣,他要报仇,还远得很,尽管浑身都在疼,可他回望楚怀安时,眼中凶残,唇边挑衅,以胜利者的姿态,在林宝珠最后一次捶打之下,猛地将人从肩上扯下。
林宝珠被扯了趔趄,很快被人制住肩膀,狠狠堵住了唇,极尽凶残的磨砺她。
不要……她不要,怀安哥哥还在,一定还看着她。
他怎么可以如此羞辱于她?
“唔!唔!”林宝珠拼命摇头,泪如雨下,可她实在太弱了,打在男人虬结的肌肉上,疼的只是她自己,索性在他脸上胡乱抓挠,生生抓出几道血痕。
众目睽睽之下,沈禹州还在意他那点帝王尊严,忍着痛死死扼住她的手,“林宝珠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是朕的皇后,就应该随我回宫!”
“我不是,我是怀安哥哥的妻,才不是你的皇后!”林宝珠哭叫着,用力推开他,自己也因为力竭往后跌去,沈禹州原本还生气,见她摔倒了,什么气也不敢有忙不迭去扶,“摔到哪里了我看……”
“啪!”
清脆的耳光响彻大地,林宝珠的手掌都在隐隐作痛,在地上一点点摩挲着起身。
这不是沈禹州第一次挨打,可这一次,却让他脸上火辣辣的疼,已经有士兵看不过拔剑对着宝珠,他冷声呵退。这是他与林宝珠的事,旁人没有资格插手。
他跟在林宝珠身后,见她走了又摔,摔倒又爬起,又摔倒。
她的眼睛……
沈禹州压低了眉,强忍着打转的泪,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肢,“宝珠,不要闹了,我们回去吧。”
林宝珠耸肩甩开他,“我没闹,你别碰我。”哭泣过后,知道她的眼泪除了让怀安哥哥难受,让沈禹州得意,再没什么作用,遂逐渐恢复冷静,“我从来没想和你闹,从前没闹过,现在更没有,只是我想走了。”
“你不要走!”沈禹州又一次紧紧抱着她,“你走了,我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宝珠,你就疼疼我好不好,可怜可怜我,求你了……”泪水顺着他坚毅的面庞滑落,滴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滚烫而冰冷。
他知道他做错了许多事,他也想改过自新,重新开始,可是没了宝珠,他改过又有什么用?宝珠会和别的男人走,去过她们的好日子,可是他呢?
再没有人会担心他了,没有人会像从前的阿娇一样,听到一点动静就着急忙慌地跑来关心他受没受伤,痛不痛,没有了。
他知道除了松鹤院的那个婢女阿娇,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她一样,真心实意的关心他好不好,他只能遥遥想念着她,想她爱上了别的男人,想她们将来会有三两孩子,想她们和和美美的过完一生。
这一切都将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快嫉妒疯了,控制不住地一错再错,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只求那个心软的宝珠能回头看他一眼。
她最怜惜别人了,也怜惜怜惜他一次吧。
然而宝珠越来越恨,恨到想让他死。
既然留不住爱,那便恨吧,至少这样,他在宝珠心里还是有分量的。
他想开了,然而下一刻,冷然的声音打破他的幻想。
“你死心吧。”她永远不会忘记他带来的伤害,除非他死,绝不原谅,林宝珠心中没有半分波澜,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你这样的人……不配。”
“不要!你不要这样……”沈禹州泪水逐渐汹涌,手抱得紧紧,与她抵抗着,“都是我的错,我发誓,我什么都改,真的不凶你了,也不吼你了,再也不气你了,你不要丢下我……”
“没有用的。”林宝珠累了,挣扎不动了,空洞的杏眼望着漫无边际的黑暗,“陛下,我不爱你,又何苦强求?”
或许曾经的阿娇,对他有过某一刻的,她也说不清的情愫,可最后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抹杀了。
在沈府的一次次磋磨中,在他一次次的舍弃下,什么情啊,爱啊,都没了。
林宝珠想了会儿,含着泪笑,“是不是你的褚清兰死了,你便要死死抓着我不放?只因为这张脸……”冰凉细指缓缓划过她这张脸,若是没了这般容貌,他就会放过她了吧。
听她提起褚清兰,沈禹州直摇头,“不是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爱你,真的好爱你。”是他明白得太晚了,醒悟得太晚了,“宝珠,我真的后悔了,你走了以后,我才看清自己的心,是我笨是我傻,我哄不好你,但求你耐心一点,教教我……好不好?”
林宝珠只听得虚空中传来的马蹄声,是楚怀宣和顺安王的兵马来了,怀安哥哥可以得救了。
她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沈禹州却误认为她是心软动摇了,“宝珠,我就知道,你最是心软的人,这是原谅我了,是不是?我们回家吧……”
林宝珠沉默着没有回应,沈禹州刚刚捂热的心又开始一点点变凉,变硬,狭长的眸阴沉如墨,“……你是舍不得楚怀安?还是舍不得李青松?”
林宝珠控制不住的颤了颤,分明是酷暑夜,她却冷得发抖。
沈禹州的眼神又柔和下来,下巴埋进她的颈窝,嗅着她独有的淡淡体香,狂躁的心稍安定些,“宝珠,我们回家吧,岳父岳母想必也盼你回家……”
“可是盼了很久呢。”他语气轻而缓慢,再次发出请求。
可这听在林宝珠耳朵里,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她不得不考虑他的话。
是不是她回去了,一切都可以回归平静?用她一个人,换大家的太平安康。
“若我回去了,陛下能让南梁就此退兵吗?”这是林宝珠最后的条件,凉薄的唇轻轻咬着她的耳朵,“那是自然。”声音充满了愉悦。
不能答应他!
楚怀安还在挣扎,在人群中杀疯了眼,宝珠,你不可以答应他,我不需要你为了我而委屈求全。
林宝珠走时,最后回头往楚怀安的方向看了一眼,明知看不见,却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神情,大抵是悲痛的,失望的。
对她的选择很失望吧……她怎么能屈服呢,兴许会猜想,她是为了荣华富贵弃他而去了吧。
她坐在马车里越行越远,楚怀安的声音也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
沈禹州掰过她的脸,有些吃味,“都走远了,还看什么。”
林宝珠神色淡淡,“陛下说错了,我看不见。”
沈禹州默然,才张开的獠牙尽数收回,“对不起……”他小心翼翼去够她搁在膝上的手,“李青松还在,活的好好的,他一定能治你的眼睛。”
他的触碰犹如毒舌舔舐,林宝珠下意识缩回手,平静淡然的面具四分五裂,亮如黑曜石般的瞳仁深处写满了恐惧。
她在害怕。
沈禹州一瞬便哽咽了,“宝珠,你不要怕……”
可林宝珠如何不怕?察觉他的手覆上她胳膊,她又一次挣脱,瑟缩在马车角落里,“你别过来!”尾音带着哭泣,眼泪不争气的淌下。
她承认,她害怕了,他的不择手段,他的执着,无不令人恐惧。
他是这她辈子都逃不掉的噩梦。
死都逃不掉的噩梦。
“我真的会改,我只是太笨了,你就教教我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沈禹州吃定了她,将她堵在角落里避无可避,“你说话啊,你不要这样子……我要的是会说会笑的林宝珠。”
他抓起她的手贴在脸上,“不然,不然你再打我?你看如何解气,尽管打!”林宝珠暗自使劲儿,他也死死钳住她的腕,“你说话啊!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满意!”
他手里握着她生命中最重要之人的性命,林宝珠哪里还敢放肆,这些话听着只让人胆寒,她缩回手,纤弱的身子抱成一团,雪白的脸埋在膝间低低啜泣。
沈禹州不知道自己方才的模样有多狰狞可怖,直到林宝珠哭了,他才罢休,跌坐在她跟前,前所未有的茫然无措,与兵荒马乱。
林宝珠彻底失了斗志,一路上被迫与沈禹州同吃同睡,起初还会反抗,再到后来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没有反应,宛如一只提线木偶,黯然失色。
这不是沈禹州喜欢的宝珠。
他尝试各种花样讨她欢心,每次回应他的只有沉默,莫说动手打他了,话都都少说,期间他气不过,又拿楚怀安威胁她,林宝珠就像听不见似的,只望着窗外。
她什么都看不见,为何还要望着窗?哪怕失明了面对着他,都嫌恶心么?
沈禹州终于不再逼她说话逼她笑,回宫后,面对李内监的询问,只说皇后是病了,从前的昭阳殿也不让住了,差人将她的东西搬进凤仪宫。
陪在她身边的还是原来的云画云棋,两人终于等到她回宫,脸上皆是笑,“恭贺娘娘入住凤仪宫。”这可是皇后正儿八经的寝宫,前朝覆灭后,经过翻修,竟比从前还要气派三分。
只是可惜,娘娘看不见。
云画识趣地不提此事,扶着林宝珠的手,“娘娘小心,注意脚下。”搀着她迈上阶梯,一步步走近寝殿,后头紧跟的是皇帝赏赐,光是珠宝器玉就有足足十四抬箱笼。
云棋在旁解释,“陛下说了,娘娘才是南梁当之无愧的宝珠,这些给娘娘做陪衬,是它们的福气。”
林宝珠仍是不发一言,回宫这些日子,她每日都在沉默中度过。
云画云棋面面相觑,默契的不再提陛下,直到晚间沈禹州过来探望她。
林宝珠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却是要见李青松。
沈禹州下意识又要往别处想,可他答应过了,不能再惹她不快,便顺着她的话说:“正巧,我要唤他过来给你看看眼睛。”
他安慰自己,只是为宝珠医治眼睛罢了,唤来李内侍让他去请人,两人隔着一张茶几坐在罗汉榻上,再没有第二句话。
等她眼睛好了,大抵心情也会好起来吧。
沈禹州一瞬不瞬盯着她,如此宽慰自己,只要时间长了,他一定可以感动宝珠,让她看到自己的真心。
很快李青松被禁军押着带上殿,林宝珠看不见,却听得到镣铐铁链互相碰撞的玎珰声,当即坐不住,眼圈红通通的,“李大哥……”
她看不见他此刻胡子拉碴的模样,李青松没来由松了口气,“宝珠……妹妹。”她既视他为兄长,他便尽一个兄长的责任便是,“你似乎又瘦了,南梁皇帝没给你饭吃么?”
他瞟了沈禹州一眼,满是挑衅的意味,“早先还信誓旦旦保证会待她好,如今看来,南梁陛下说话也不算话嘛。”
碍于林宝珠在,沈禹州没有发作,只问他,“皇后的眼睛可还能治?”
“能。”李青松斩钉截铁回答,哪怕不能,他也会为宝珠寻到法子,“只是不知陛下舍不舍得了。”
沈禹州终于拿正眼瞧他,“需要什么,直说便是。”
“宝珠妹妹的眼睛此前已经哭瞎一回了,这次是同样的原因,只怕这双眼睛是不能用了,需得有人愿意换一副眼睛给她。”李青松说起换眼睛的事,语气轻松无比,“只是被换走眼睛的人注定要瞎一辈子了,恐怕没有哪个人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沈禹州不是自诩深爱宝珠么,正好给他一个机会证明他的真心。
李青松唇角玩味,直视着他,要将他每一寸表情变化都刻在眼中。
沈禹州没有半分犹豫,“就换朕的。”
是他亏欠了宝珠,是他害她瞎了两回,他该赔上一双眼睛。
第59章 软肋
对他的讨好漠不关心
见他态度坚定不似作伪, 李青松眸子微微眯起,带着不易察觉的锋芒,“你可想好了, 前朝国祚绵延数百年,也没出过瞎了眼的皇帝, 还有就是, 你得先说明这一切是你自愿的, 别到时候又派禁军追杀我俩。”
他刻意强调了他和林宝珠。
沈禹州几不可察的皱了下眉,意识到什么, 面上却不显露,“只好你能治好皇后的眼睛,朕便下旨赦你无罪, 动手吧。”
李青松看了眼沈禹州, 又看向毫无反应的林宝珠,末了一笑, “不急, 还需要准备一些药材。”说完有宫女递来纸笔, 他略一思忖,在纸上写了数样珍稀药材, “什么时候凑齐了,什么时候开始吧。”
丢下笔, 他又提出要求,“医患之间总有些细节需得叮嘱, 让我与宝珠妹妹说个话, 南梁陛下不会介意吧?”
沈禹州原本就不喜欢李青松, 留他一命也是看在林宝珠眼睛尚未治好的份上, 反正前头忍都忍了, 不差这一时半刻,他警告似的睨了他一眼,“你只有一盏茶时间。”语罢转身出去。
林宝珠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方才面上伪装的冷静自持散去,取而代之是担忧焦急,“李大哥,你怎么样了?他没有为难你吧?”
李青松瞥了眼身上的伤,轻笑道:“我没事,使了点小手段,沈禹州不敢轻易动我。”
林宝珠哽咽着点头,她知道李青松是在安慰自己,若是真的好,怎么会铁链加身。
李青松最怕她掉眼泪,手指胡乱给她擦了两下,“哭什么呢?这不好好的吗?等治好你眼睛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林宝珠空洞的眸黯了黯,没接他的话,转而另起了话头,“对了,我在北境见过顺安王殿下了。”
李青松唇边的笑僵了僵,“……哦,你说那个北离异姓王啊,见就见过吧。”从他被家族舍弃远送南梁成为质子的那一天起,他就和顺安王府没什么关系了,时至今日,唯一庆幸的便是他在南梁遇见了林宝珠。
虽然,她早就不记得他这个人了。
林宝珠明白他的心意,只是她此生注定无法回应他的感情,“顺安王殿下对我照顾颇多,只可惜我走得仓促,还望李大哥回北离后,能替我向王爷道声谢。”
“……好。”无需多言,李青松也明白她的用意,“我一定转达,现在先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如何了。”诊过脉,发现她的情况比想象中的好一些,至少眼球还是好的。
林宝珠见他许久不说话,以为是治不好了,“是比起第一次要难治许多吗?听你说要换眼睛,若是把他的换给我,他……”
并不是有多关心沈禹州,只是害怕他的眼睛没了,会牵连到李青松,他手底下的程英可不是善茬,想必又要借机生事。
“这事你就放心别管了,反正一定会治好你的,至于其他人么,我不关心。”李青松懒洋洋地说。
很快一盏茶时间便到,外头的李内监进来催促,“娘娘,时辰到了,该送李神医走了。”不等林宝珠发话,已经有两个禁军上前一左一右架着李青松退下。
林宝珠藏在袖中的粉拳紧握着,“陛下呢?”总不能一直这样锁着他吧。
“陛下有些私事,两个时辰后便会回来。”李内监对答如流,不露半点端倪,弯腰迈着碎步离开,等走出了凤仪宫,才看向一旁的小太监,“陛下当真去了靖安侯府了?”
陛下对皇后娘娘做的那些事,大家有目共睹,而侯府那位不是好惹的主,只怕这次去了侯府又讨不到什么便宜,想到上回陛下去侯府负荆请罪,被鞭笞得伤痕累累几近丧命,李内监再次摇头叹息。
此时的靖安侯府如临大敌。
沁阳长公主端坐在院中,手里拿着宝剑正悠悠擦拭着,听到外头禀报陛下驾到,也没有起身迎接之意,靖安侯跟在她后头,神情激愤,“实在太可恶了!不就是欺我侯府如今无人庇护,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羞辱宝珠!”
早先他们在皇宫看到了个假宝珠,正要派人沿着护城河搜寻,结果收到一封匿名传信,得知女儿安全,两老松了口气,只是没想到才短短几日功夫,女儿就被抓了回来,后来因着勾结北离暗探刺杀皇帝之事,侯府满门禁足,他们憋了许久的气无处发泄,今日沈禹州竟敢再次登门。
“这次老子要跟他同归于尽!”靖安侯抽出挂在墙上的佩剑,气势汹汹冲出来,正好与不请自来的沈禹州远远打了个照面。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下意识往自家夫人边上靠,沁阳长公主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不曾起身行礼,“今日刮的什么风,竟将新任的皇帝陛下也吹来了。”
程英举剑冲沁阳长公主叫嚣:“放肆,见到陛下为何不跪!”
“真正放肆的人是你!”程英话音未落,沁阳长公主便挥剑而去,对方甚至来不及反应,手中剑便掉落在地,唯有冰冷刺骨的剑锋直指他的咽喉。
沁阳长公主冷笑,“吾乃先帝亲封的护国长公主,战功赫赫,威震边疆,先帝都不敢轻易叫本宫下跪,你一个小小禁军统领,有什么资格在本宫面前叫嚣?”
程英被人拿住了命脉,暗暗咽了口唾沫不敢妄动,只偷眼去看沈禹州的脸色,却没有预想中的龙颜震怒。
沈禹州挡在两人中间,朝沁阳长公主和靖安侯深深作了一揖,“女婿沈禹州给岳父岳母请安,属下不懂礼数,还望二老不要恕罪。”
“陛下……”程英还想说什么,被沈禹州一个眼神制止,最后只能扭过头满脸愤懑,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苏婉容,那些呢喃细语犹在耳畔,再看向如今的皇帝陛下时,眼神已不复从前。
沈禹州并未察觉异常,只是恭恭敬敬地向沁阳长公主致歉,“此前封锁侯府实乃迫不得已,如今朕来误会解除,希望岳父岳母能理解朕的苦衷,不再记恨此事。”
“这可不敢。”靖安侯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我们不需要陛下道歉,只要我的女儿全须全尾的回来。”
沈禹州原本弯腰伏低的姿态顿在半空,听到靖安侯的话,缓缓直起了腰,“岳父说错了,宝珠不仅仅是您的女儿,更是朕的皇后,是我大梁朝的皇后。”他刻意强调了身份,“如今给二老赔罪,也是看在宝珠的面子上,还望二老能不计前嫌。”
靖安侯就要破口大骂他无耻小人,被沁阳长公主按下,她将宝剑收回,讥笑道;“陛下也说了,要看在宝珠的面子上冰释前嫌,可到底要不要释怀,这一切是否要先问问我家宝珠的意思?陛下独自一人前来赔罪,未免有失诚意。”
沈禹州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靖安侯虽不足为惧,但楚沁阳却是靠手里的剑实打实厮杀来的身份地位,如果林宝珠回到侯府,她们便没有后顾之忧,即便与皇室为敌也要护住自家女儿,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他想要的是所有人都臣服在他脚下,之所以迟迟不杀楚沁阳,一是忌惮她手中兵权,而是念及她是林宝珠的生母,可如今她兵权没了,林宝珠也在他掌控中,他没什么好怕的。
沈禹州唇边扬起一抹凉薄,“岳母说笑了,所谓出嫁随夫,宝珠的意思,自然就是朕的意思。”
“你这人可真不要脸,我家宝珠嫁的明明是……”
“侯爷!”沁阳长公主厉声打断他,靖安侯只能悻悻闭嘴,转过身不再去看沈禹州那张嚣张得意的脸。
可沁阳长公主又如何不气不怒,只是如今与对方硬来并非明智之举,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恶气,“好,既如此,陛下有话就直说吧。”
沈禹州按捺心中喜意,面上不动声色的挥手,李内监又捧着一份菜谱上前,“长公主殿下,侯爷,还请您二位过目一下,看看里头是否有娘娘爱吃的菜。”
靖安侯被这一招打得猝不及防,纳闷地竖起眉,“什么东西?”说话间上前翻开李内监捧来的东西,不看不知道,一看更糊涂了,大到御宴菜肴,小到地方小菜,一应俱全,再看沈禹州神情煞是认真,似乎真的就是来问问宝珠的口味。
又找到一个发泄口了,靖安侯收起那一叠菜名,“陛下口口声声说非我家宝珠不可,怎么,连她爱吃什么,不吃什么都不清楚?”
被人戳中痛处,沈禹州眸色有片刻的闪烁,但很快恢复镇定,“之前有过些许误会,总没时间好好相处,互相了解,所以才求到侯府门前,恳请二老看看。”他们是抚养宝珠十几年的人,最清楚自己女儿的口味,他要讨林宝珠欢心,自然需要知己知彼。
可是靖安侯并不买账,“陛下当真会说笑,从前我那好侄儿也鲜少与宝珠生活在一处,但他就非常清楚这些细枝末节,陛下不如去问他吧。”
他口中的好侄儿不用想便知道说的是楚怀安,提起他,无异于是踩在沈禹州底线上。
沈禹州果然黑了脸,“岳父提一个死人做什么?莫非,岳父对这好侄儿颇为想念,可要朕帮衬一把?”
“你敢!”沁阳长公主将人护在身后,“沈禹州,不要做这些无用功了,且不说我林家满门都不会承认你这个女婿,就是宝珠自己,她不是一个容易变心之人,你与怀安相差甚远,想让宝珠回心转意,下辈子都不可能!”
沈禹州脸上不见波澜,垂在身侧的手却逐渐攥成拳,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这是宝珠的生身父母,不可以……不可以冲动,要忍,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几番争斗后,他挥退下人,院中只剩他们三人。
“岳父岳母对朕误会甚深,朕可以理解,只是……”他幽幽抬起眼帘,“关于楚怀安的事,往后莫要再提了,毕竟,如今我与宝珠才是夫妻,再提一个外人,只怕坏了我们夫妻感情,又该让宝珠难受了。”
彼此都捏住了软肋。
沁阳长公主生平第一次受这气,忍了忍,勉强挤出笑,“好,我可以答应你,往后不提此事,但你想讨好宝珠,除了今日这件事,往后,我侯府可帮不了你。”
再斗下去,受苦的只是林宝珠,沁阳长公主服了一次软,在菜谱上飞快勾了几道菜。
得到想要的结果了,沈禹州心满意足离去,临走时,又多留了近百侍卫日夜交替看着侯府。
林宝珠不知侯府同样陷入了困境,直到午膳时分,沈禹州提了两只食盒进来,“宝珠,快看看我都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林宝珠端坐在桌案边没有回应,沈禹州也不恼,屏退了宫女伺候,自己将里头的碗碟拿出来,“西湖醋鱼,黄山炖鸽,桃脂腊肉,还有糖蒸酥酪,吉祥如意卷,都是你爱吃的。”
他将菜碟一一摆上,为林宝珠盛了一碗鸽汤,又细心的吹凉了才送到她嘴边,“尝尝好不好喝,都是我跟御厨学后亲手做的。”
林宝珠移开唇,“没什么食欲,陛下自己吃吧。”说着就要唤来云画云棋扶到内殿休息,被沈禹州捉住腕,“宝珠,你身子不好,再不吃饭,又该消瘦了,你就吃点,好不好?”
林宝珠想甩开他,反招男人圈住了腰肢,他将人搂在怀里,吹凉的汤又一次送到她唇边,“乖,你不吃,岳父岳母可怎么好用膳呢。”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心头,“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想到方才他念的菜名,其中好几道都是她从前闺中最中意的徽菜。
沈禹州是什么人,在沈府时就不知她喜好,后来更是不知,他哪里能知晓她的口味。
“你去侯府了?”林宝珠颤声问。
沈禹州不置可否,又将汤怼上前,他不出声,多半就是去过了,林宝珠如何敢作对,只能张开嘴,任他喂食。
算起来,林宝珠还是不同的,没有哪个女人像她一样整日被他伺候着,沈禹州更是第一回 为一个女人亲自下厨,这感觉却也奇妙的让人舒心,某一刻竟真有种家的温暖。
“我做的味道如何?比起从前你吃过的,可还算手艺到家?”沈禹州迫不及待等一个肯定。
林宝珠全程味同嚼蜡,食不滋味,只僵硬地点了下头,“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沈禹州不满意她的答案,“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告诉我,我改就是了。”只要能留住林宝珠,日日为她洗手做羹汤也是愿意的,可她总是沉默,对他讨好她的每个举动都漠不关心。
她真是他见过,最心软,也最铁石心肠的女人。
果不其然,林宝珠只觉恐惧和恶心,她咽下最后一口汤,控制不住的红了眼眶,“沈禹州,你放过我吧,无论你做再多,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沈禹州拿着汤匙的手抖了下,零星几点汤水撒到龙袍上,晕出朵朵绮丽的花,一阵沉默后,他选择遗忘那句话,柔声哄着:“乖了,我们先吃饭。”
林宝珠闭了眼,任由泪水肆意,就算是为了爹娘,他送来的每一口饭,都必须咽下去。
远在上京城另一端的侯府,靖安侯在翻遍小厨房后,只找出两坛不知封存了多少年的咸菜,朝沁阳长公主尴尬一笑,“那个,夫人呐,如今府里吃的就剩这两坛咸菜和半桶大米了,不如将就着吃吧。”
沁阳长公主正在院里闭目调息,大抵是母女连心,一瞬间觉得心脏皱疼,叹了口气,“不吃了,倒不是嫌这粗茶淡饭,只是宝珠在宫里受罪,我这当娘的是一口也吃不下。”
靖安侯因为好不容易寻到两坛咸菜而洋溢的笑很快也淡了下去,正当二老一筹莫展时,几个宫人提着食盒进来了,都是上好的御菜,摆上桌后,领头的宫女朝两人福身,“陛下说了,往后每日三餐都会往此处送来吃食。”
靖安侯还想同她问两句话,宫女就像见了鬼似的连忙转身走了。
陛下那些威胁的话自然不作数的,只是她不能同侯府里的人过多交涉。
沁阳长公主望着宫女逃也似的背影,摇了摇头,“……孽缘呐。”
林宝珠一顿午膳用得煎熬,到最后不得不坐在沈禹州大腿上吃饭,这个人真是一言不合便威胁,她只能乖乖地坐着,最后一口菜送来时,别过脸拒绝,“吃不下了,陛下可以放开我了。”
“不放。”反正在她心里,他沈禹州言而无信,索性坏人做到底,在她腰间掐了把软柔,“需得再养胖些,从前我看那些农户养猪便是让它吃了睡,睡了吃,眼下宝珠吃饱了,该就寝了。”
林宝珠大惊,整个人就被沈禹州打横抱起往寝殿里走,“不要,放我下来!”她拼命踢着腿想挣脱,男人满身肌肉如同铜墙铁壁,不为所动。
沈禹州把人放倒在床褥上,高大身躯便压了下来,将那柔弱女子圈进自己的领地中。
林宝珠的手胡乱摸到被褥,扯过来挡在身前,犹如受惊的小兔瑟瑟发抖,“我、我警告你……你不要胡来,否则我便一头撞死在殿中!”
第60章 哭吧
“再哭我的心就要疼死了”
林宝珠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 直觉危险却又无处可躲,强大的压迫感使她额上沁出冷汗,空气都变得灼热无比。
沈禹州将人圈进怀中后再没有旁的动作, 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端详她因慌张无措而粉腮通红的模样, 随后缓缓压下身, 附在她耳畔, “我的宝珠,当真是诱人得紧。”
语调散漫轻浮, 却难掩微喘,滚烫的气息吹在耳窝,痒得林宝珠小脸涨红, 小手无助地抵在男人胸膛处, 阻止他再近一步。
她学聪明了,知道说重话只会刺激他愈加疯狂, 索性无声抵抗。
可落在沈禹州眼里, 就是玉软花柔, 媚态横生,长指覆上她手背, 细细摩挲那柔滑似玉的肌肤,“这是想和我玩欲擒故纵?”他喜欢看她羞恼又无可奈何, 便忍不住调侃。
仿佛被烫了下,林宝珠连忙抽回手, 扭开头神色冷淡, “你不要误会, 我没有那个意思。”
沈禹州难得心情好, 低眉浅笑, 卸去她髻上金簪,任由那满头青丝披散下来,“好好休息吧,我不会做什么的。”护着她的后脑将人轻轻放在枕上,替她掖好被子后便静静坐在床边。
林宝珠如今压根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警惕着,“陛下盯着我,叫我如何休息?”
沈禹州食指绕过她一缕墨发,“不是看不见么?当我不存在便好,你睡你的,我又不做什么。”
话落,半晌没等到她出声,一抬眼发现她朝这边方向瞪了过来,“我不信你。”
“我不喜欢这样。”
林宝珠以为他说这话是又生气了,沈禹州挑了下眉又接着说:“我喜欢你清醒着来,睡着了再来……没什么意思。”
林宝珠足足反应了几息,旋即恼得握拳,沈禹州不紧不慢地把她手塞回衾被中,“不睡就做点别的,也不是不行。”
“……你无耻!”林宝珠暗骂了句,背过身去,心中虽气愤,却架不住多日的疲惫困倦,很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只是直到熟睡,小手仍警惕地搁在胸前紧握着,不敢松懈。
沈禹州的目光一刻都不曾离开过,他太贪恋这虚无的温暖,就像此刻,明明知道她心不甘情不愿,却要强留着,哪怕只是看着她入睡,也觉生命里有了光。
足足看了半个时辰,李内监踩着小碎步进来,沈禹州见他张嘴欲眼,修长食指比在唇上,双双噤声,他挥了下手,李内监会意,往外走时脚下没有半点声音。
沈禹州最后看了睡梦中的林宝珠一眼,才起身走到殿外,“什么事,说。”
李内监额上滑下一颗冷汗,“陛下,程大人他……他说有些私事,想向您告假三日。”
“哦,”沈禹州面上不见喜怒,“怎么,他不敢亲自同朕说,需得靠你传话?”
果然是这个反应,李内监一开始便不想帮这个忙,奈何被人捏了痛脚,不得不从,他佝偻着腰,袖子在脸上擦了擦,“那个……奴婢属实不知,程大人就是这么让奴婢转达的,当时奴婢还劝了,可他不听呀。”
沈禹州冷嗤了声,“他也知道心虚。”程英跟在他身边多年,还是第一回 忤逆他的意思,竟敢趁他昏迷不醒时私下对林宝珠赶尽杀绝,此前他与苏婉容那点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代表他真的眼瞎心盲。
动谁不好,非要动他的逆鳞。
这笔债必须替宝珠讨回来,只是前面总被琐事耽搁没来得及找他清算,这就不见人影了。
“什么把柄落人手里了?”沈禹州双手负在身后,朝太和殿缓步走去,状似漫不经心的一问,吓得李内监膝盖一软拜倒在地,“陛下饶命啊!”
“啧。”沈禹州站定,扭头看他,“朕还没说什么,就吓破了胆。”
可新帝的狠辣手段无人不知,李内监又是过来人,哪有不怕的,脑子里无数念头划过,最后还是咬牙认了,“奴婢该死,早先收了个不孝玩意儿做义子,岂料他竟是前朝太子的人,亏得奴婢视他为亲子,他却在宫中做了别人的眼线,这事儿被程大人抓到了,胁迫奴婢替他办事……”
与其等皇帝亲自问罪,还不如自己先招了,看在他坦白的份上,陛下能让他少受点罪。
李内监无疑赌对了,沈禹州本就得位不正,原本的心腹已不值得再信任,深宫之内,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留在身边。
沈禹州垂下眸子,看不出情绪。难怪先前楚怀安潜伏皇宫都无人发现,原来皇宫里还有他的旧部,“起来吧,坦白从宽,朕不会追究下去,至于你那个义子……暂且留他一命。”
李内监喜出望外,正要拜谢,又听他道:“只是死罪可免,你却得将功赎罪,此事压着,你也别露出马脚,盯住他,看看他究竟在和那些人来往,届时……再一并铲除干净。”抬眼的刹那,凶光毕露。
而楚怀安显然不知自己安插在宫中的人已被发现,最后一次收到上京的飞鸽传书,上头只有寥寥几个字:娘娘安,程英反。
楚怀安将字条放在灯烛上烧成灰烬,多日郁郁的面庞终于展露笑容,“很好,内忧外患之下,我倒想看看他会如何应对。”
恰好此时萧廷风走入营帐,“可是上京来的消息?”
一旁的楚怀宣点了下头,“消息上说嫂嫂暂时安全,而沈狗贼最信任的亲卫已有反叛之意,兴许可以拉拢过来为我等所用。”
“不可。”楚怀安摇头否决此事,“他对宝珠,对我们的敌意都很大,甚至私底下派禁军对我们赶尽杀绝,终究与我们不是一路人,更何况,他能背叛一个追随多年的主子,又如何保证他的忠诚。”
“此言不无道理。”不等楚怀宣说话,萧廷风也拿出一张字条,神色凝重,“眼下不仅是沈禹州那里出问题了,我们这里也出事了。”
*
林宝珠一觉睡醒已是日薄西山,寝殿里空荡荡的,摸摸身上衣衫都还在,便知沈禹州算是守诺一次,没有动她,心头微松,顺着桌沿缓缓下床,准备给自己倒杯水喝。
这些事情她已经做熟了,不需要谁来帮忙,一大口冷茶下肚,神思也清醒不少,“云画,什么时辰了?”在外间打盹的云画听到声音忙不迭进来,“娘娘,酉时了,可要奴婢去传膳?”
“不用了。”林宝珠急忙回绝,“我不饿,也别告诉任何人我醒了。”
云画不似云棋那般没心没肺,虽与这位皇后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也觉眼前这位皇后可怜,一时心生怜悯,软了声音,“那……若是陛下来了呢?”
林宝珠还是摇头,“就说我病了,还睡着不想任何人打扰。”
云画忖了忖,点头应是,出去时,又多看了她一眼,皇后娘娘是真美啊,大抵美人多苦难,第一回 瞎了眼被陛下欺骗,误将杀夫仇人视作亲夫,好不容易眼睛治好逃出宫去,没多久又被陛下害瞎了,再度囚困宫中。
虽是锦衣玉食,却和廊下的笼中雀无甚分别。
她走后,空气中只剩极弱的一声叹息。
晚间沈禹州又来了,云画将他拦在外头,“陛下,娘娘身子不适,还在睡着。”
“那也得起来用膳。”沈禹州绕开她径直往里走,云画膝行到跟前,再次把人拦住。
“陛下,娘娘真的累了没有胃口,特意嘱咐奴婢在此守着不让人打扰,还望陛下恕罪,晚些娘娘若是醒了,奴婢会照顾娘娘用些吃食。”
一番情真意切,沈禹州停下脚步,隔着纱窗望向里头,“罢了,朕晚点再过来就是。”
云画识趣一拜,“恭送陛下。”目送沈禹州离开了凤仪宫,才起身往寝殿走去。
林宝珠将外头的动静听了个一干二净,“谢谢你。”
云画忙摆手,“担不得娘娘的谢,都是奴婢的本分。”她低头收拾桌上的茶壶,又听这位皇后柔声细语地说:“你是怀安哥哥的人吧。”
云画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林宝珠循声过去扶她,“放心,我不会将你供出去的,只是往后该小心隐藏才是,我能猜到你的身份,只怕瞒不了陛下太久。”
云画可以说是楚怀安藏得最深的一颗棋子,没想到这般轻易叫林宝珠发现了,她迟疑着问:“娘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林宝珠拉着人坐下,“沈禹州不会把我在宫里的情况泄露出去,怀安哥哥想知道我在哪儿很容易,但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想知道细节,只有我身边亲近之人才能告诉他,更何况,廊下还有这么多雀鸟,想来也不缺信鸽。”
云画垂下眼睛,“是奴婢大意了,晚些便将它们全放了。”
林宝珠仍是笑,“不妨事,只是让他们都不要为了我而妄动,以免叫人抓了把柄,最近……他似乎瞒了我一些大事,想必事关怀安哥哥。”
这些人都是楚怀安辛苦蛰伏的结果,不能轻易毁了。
云画感激地朝她作揖,“多谢娘娘,您是眼盲心明,这个恩情奴婢早晚会还给您。”
“言重了。”林宝珠制止她,两人又坐在一处闲聊些旁的话题。
沈禹州离开没多久便去而复返,站定在门外听了会儿墙角。都是些女儿家的闲话,没什么异常,看来是他多心了,云画只是个普通宫女罢了,终于定了心,他示意一边的云棋进去通报。
听到陛下又来了,林宝珠暗暗捏了下云画的手,云画会意,循规蹈矩的叩首后便退了出去,屋里只剩帝后二人相对而坐。
沈禹州率先打破沉默,“近来我南梁与北离局势紧张,皇宫上下时有刺客暗探出没,为了确保安全,只得将你暂时困在凤仪宫,还请宝珠能够体谅我的苦心。”
林宝珠说她不吃,晚膳他也没用,就等着和她一起,他边说边从食盒里摆出几样菜,依旧不用宫人伺候,只是他和宝珠两个人的世界,“新学的菜,尝尝。”他夹了块鱼肉放到林宝珠碗中,罕见的,看她慢慢端起碗,小口小口吃起来。
沈禹州大喜过往,湿润的眸带着久违的激动,“好……好好吃饭,才能养好身体,不容易生病。”他又多夹了几块剔去骨刺的鱼肉,林宝珠虽没说话,却是一口不落的都吃了。
她知道怀安哥哥不曾放弃过南梁,也不曾放弃过她,她不能和无关紧要的人置气,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着怀安哥哥回来的那一天。
思及此,更加用力扒着碗里的饭。
“慢点吃,还有。”沈禹州怕她吃太急噎到自己,又给她盛了碗汤,“喜欢的话,往后不管再忙,定然都日日给你做,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夹。”他报了一遍菜名询问她的意见。
林宝珠动作顿了下,没有回答,兀自吃饭,只是不知为何脸上湿冷,沈禹州还在自语般喃喃:“都不喜欢吗?那可有想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招来,还是……你想要我放了李青松?”
始终沉默着只顾闷头吃饭林宝珠放下了碗筷,沈禹州伸手摘掉粘在她嘴边的米粒,“你还想着他,是吗?”
这要她怎么回答?林宝珠恹恹的,“……全凭陛下做主。”她不敢为任何人求情了,多求一份,他就越恨一分。
沈禹州笑了,“傻瓜,你想我放了他,开口便是,我已经下旨赏他黄金千两,封他做我南梁的忠义伯,还给他赐了府邸,赏了美婢三百,你觉得我这番做得如何?”他继续往林宝珠碗里添菜,全程心情愉悦,“若是觉得一个伯爵不够,不如由宝珠来定夺,给他封个什么官呢?”
林宝珠却笑不出来,极力克制着碗的手不要抖,他真不知道李青松的身份吗?以为封赏了他,能卖她一个好,讨她欢心么?
李青松是北离战神顺安王之子,如此封赏他,还忠义伯,让北离君主知晓此事又该如何想?什么忠义,全然是不忠不义了。
林宝珠哑着声,“陛下,您不必封赏他。”
“为什么不?”沈禹州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语调轻快,墨眸却渐转阴沉,“他能治好你的眼睛,封他个忠义伯绰绰有余,还是……宝珠有什么顾虑?”
被他问起,林宝珠再不敢说话,“陛下您自己决定便好。”再说下去,沈禹州必定认为她已知晓李青松身份了。
沈禹州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漆黑的眸犹如古井,一点点凉了下去,慢悠悠地剔着鱼刺,“既然宝珠没有意见,那明日一早就让李福瑞颁旨。”最后一块鱼肉没有放到碗里,而是送到她嘴边,“乖,张嘴。”
林宝珠看不见他此刻阴沉如水的脸色,却也本能地不寒而栗,“我吃不下了,陛下慢用吧。”沈禹州唇边最后一丝笑荡然无存,他将人拉住,“朕还没用完,爱妃为何如此着急走?”
被他拽住的手腕瞬间红了一圈,“陛下,您不要这样……”她惶恐地落了泪,又一次被逼进角落。
她哭了,沈禹州的心不比她好受多少,粗糙的指腹按在她柔滑的小脸上,胡乱拭泪,可林宝珠却哭得愈发厉害,他没了主意,脸颊肌肉以为隐忍而颤抖,脑海里有另一个声音拉扯着他。
沈禹州,你不能再用强了,不能再逼她了,不可以再失去宝珠了。
良久,在林宝珠的泣音里寻回一丝理智,“别哭了,我已经顺着你的心意放过李青松了,为何还要哭?”
林宝珠没说话,小腿肚都在打颤,身子禁不住的往下掉,沈禹州也顺着她一同跪倒在地。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摇晃着她的肩,“你说啊,宝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再度打开心扉接纳我?”
“宝珠,你说话啊,你告诉我,我要在怎么做才能让你笑,才能让你开心快乐,你告诉我啊……”沈禹州的声声逼问,叫林宝珠头痛欲裂。
“放开我……陛下你放开我……”林宝珠低泣着,“你不要这样,我害怕……”她瑟缩着,双臂抱着膝盖把自己蜷成一团闷声哭。
沈禹州终于冷静下来,停了逼问,他将她一整个拥在怀中,下颌压着她的发丝,“宝珠,我会对你好的,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他发誓,等一切都风平浪静后,他再不会欺骗她,不会囚禁她。
可林宝珠还是哭,哭得昏天黑地。
“不要哭了,眼睛又不好了……”沈禹州颓然地拥着她,坐在冰冷地面上茫然无措,安抚许久不见好,只能抬手强迫她抬头,“宝珠,不要再哭了,再哭……我的心就要疼死了,你也可怜可怜我……”
“林宝珠,你继续哭吧,把我哭死了……可是要你陪葬的。”他最后一句话说完,林宝珠便收了哭音,抬眸时,两只眼睛肿似核桃,比兔子的眼睛还要红,沈禹州拍拍她的背,释然了,“哭吧,反正我死了,黄泉路上寂寞,没有你我可不愿走。”
不要!她才不要和他一块死!
林宝珠推开他,方才哭得狠了,这会儿忍不住打起哭嗝,抽抽搭搭的,眼泪还在流,只是噤了声。
沈禹州又凑近了些,捧着她的脸,在她哭红的唇上轻轻吻了下,“乖宝珠,不哭了,你摸摸看,衣裳都哭湿了……”
他眸色愈来愈深,话里带着蛊惑,“都湿了,也哭累了,我来伺候宝珠沐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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