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小书生41

    好在最终通过自己的据理力争, 唐周最终还是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要不然这种情况,可能会让唐周羞愤欲死。此外特别是苏正则向唐周吐露自己的心声后,更是让唐周心中忌惮。

    苏正则将唐周眼睛上的东西除去, 才让唐周看清了周围的情况。

    他发现自己确实是在之前那艘船上, 而且看这船舱里依旧点燃的火红的蜡烛, 便说明着其实离唐周昏迷过去并没有多长时间。苏正则此刻正稍微侧头弯腰,帮助唐周处理被锁在船舱里另外一边的手臂。他的手腕上确实是被人用锁链锁起来, 脚腕上也是如此。

    唐周稍微偏头看了苏正则一眼。只见苏正则依旧和之前一样毫无差别,实在是难以想象在那漆黑中,与自己吐露心声的可怕的人联系在一起。

    但是事实又是如此, 眼前囚/禁住唐周的正是苏正则本人,这便是毫无疑问的。那么这一刻所见的因为专注松开锁链而面貌严肃的苏正则, 已然在唐周的眼中成为阴郁可怕的面貌了。

    苏正则还是没有将唐周解开,只是将这锁链稍微放长了一点, 让唐周稍微能够活动。唐周原本只是看了苏正则一眼,没承想, 这一眼被抬头来的苏正则看见了。

    那么在苏正则脸上的, 就忽然又是这柔和的笑容。他看起来确实是心情甚悦。因为在这期间, 唐周虽然一句话没有多说,什么举动都没有多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 没有惹怒苏正则, 那么苏正则在此时脸上的神色还算得上和善温柔。

    连苏正则本人都是这样说的:“绪正真是乖巧, 你方才这样急切地央求我, 这样一件小小的事情, 我又为何不应允你呢?”他说着,又将唐周因为坐起来而凌乱的鬓发整理。

    他的指尖刮过唐周的肌肤, 让唐周的内心中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别扭。这种别扭比起其他的,更加清晰地浮现在唐周的心绪里。

    苏正则起身出去,也是和之前所说好的,不偷看不动作,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他明明机会都做了那么多事情了,却在唐周面前还要伪装几分风骨,要是被苏灵均知晓这件事,恐怕是毫不意外甚至是要好好取笑一番。

    唐周在里面拿了苏正则准备的尿壶,也而不敢耽搁,三下五除二将事情解决。

    外面水声潺潺却也显得静谧,湖面上近乎没什么声响,想来原本在这湖面上泛舟的那些游客,也全数都回去了。那么更为清晰的水流声音其实会更为盖过湖水之声,这是不可避免的,唐周一面赶紧将事情弄好,一面尴尬羞赧得面红耳赤。

    唐周一将腰带系好,果然苏正则就从外面进来。应该是即使在外面,苏正则也确实将任何一切声音听得清楚。

    到此刻,唐周都不知道要如何面见苏正则。他打算直接不面对他,就顾自在苏正则来时,将那原本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布条自己弄上了。

    苏正则见到他这样的举动,或许一开始以为是唐周确实乖巧,也觉得这样的举动着实可爱而发笑。他笑着说道:“这么着急地想要蒙上眼睛做什么。”

    他弯腰从外面钻进来,说完这句话语之后,他的语言稍微停顿。唐周不知道他的沉默是什么原因,只得侧耳倾听他的声音。唐周却听到苏正则那骤然阴冷低沉的声音道:“仔细想想,应该是绪正一眼都不想看我罢。”

    坐在原地听到这样话语的唐周表示——他这也是第一次知道,苏正则这个人平时想得挺多的。

    唐周面对这位阴晴不定、心思难以猜测的苏家大少爷,他正打算说些什么,但是比起唐周想要说的话语,系统依旧在这时和唐周说:【尽量不要和他交流。】

    唐周在脑海里问它:【为什么?】

    系统说:【因为我也猜不准你哪句话会惹怒他。就像刚才一样。】

    好吧。确实如此。这是连系统都无法预测的东西。

    【你看着他所在的位置。】系统又和唐周这样说。

    唐周照做了。唐周坐在这一张小榻上,仰着头“看着”苏正则所在的位置。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被蒙上了,虽然是完全看不见唐周眼里的神色。他的双手与双脚均是被捆绑,因为最近确实是焦虑许多,天天夜读,茶饭不思,又是消瘦了一番。他坐在那里仰头看着苏正则所在的位置。竟然呈现出一种无奈般的妥协,一种无所谓挣扎的姿态。

    唐周在这沉寂里听闻水波晃动的声响,似乎也能够听闻到苏正则的呼吸声,却还是没有听到过苏正则的动静。唐周不知道自己按照系统的说法去做是否能够有效,他又看不见,正打算再仔细聆听过去。

    这时,就真的听闻到了苏正则的声音了。他的脚步声过来,唐周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然后是苏正则的手掌。

    他的手掌轻轻抚摸在唐周的脸颊上。苏正则说:“睡吧,绪正。你这段日子没睡过什么好觉,今日想睡多久都没关系。”

    唐周知道,自己要被苏正则锁在这里不知道多久了。唐周一时间不想辩驳,也遵守系统的话语不和苏正则过多的言语。

    当即在苏正则这样轻柔的抚摸下,也真的躺下假装睡觉——这也正好,让唐周不继续想办法应对他。

    不过,苏正则在唐周躺下时,苏正则揽了唐周的肩膀与脑袋,让唐周能够枕在苏正则的膝盖上。他那只轻柔没有任何狠厉的手依旧抚摸着唐周的头发,好像是一种爱不释手的举动与姿态。

    系统说:【呦呦呦,在这又开始深情了。】

    很难想象,像系统这原本严肃冷淡的声音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唐周很想笑,但是又怕笑出来会惊动苏正则。

    唐周不想让自己的这副憋笑的样子被看见,趁势翻了一个身,谁知这一翻身竟然是将自己的面孔埋入到苏正则的腹部柔软的衣裳间。苏正则似乎轻笑了一声,他的手将覆盖在唐周耳廓上的碎发整理开。

    他说:“绪正,如果之后我们能够一直这样多好。”

    唐周假装自己困了,没听见。

    其实上唐周在脑子里和系统聊天。

    系统和唐周说;【你知道苏正则为什么蒙你的眼睛吗?】

    唐周说:【不知道。】

    系统说:【人类在长久的时间里都是靠光明而行动的,如果突然长时间陷入黑暗,无论怎么样都会让人无助无措。这样会对身边所在的人会产生依赖。长久以来,这种依赖渐次会更加深厚,就无法抹去了。】

    唐周说:【苏正则这脑子干什么不好。花在我身上。】

    系统又说:【你知道你周围是什么情况吗?】

    唐周问:【什么情况?】

    【你所在这艘船在湖中,虽然不是在中央,但也几乎不靠岸。这船上还没有任何可以撑船的东西。在这个位置不会被其他的泛客发现,你一个人被困在湖中,就算挣脱了锁链,没有船桨,你也是根本离不开这里的。我记得你还不会游泳?】

    唐周说:【我下次就去学游泳。】唐周又想道:【系统,你说我要是大喊救命有人理我吗?】

    【没有。你这个位置不在南临那片湖心了。有点偏僻。】

    【我要是在这船上死了怎么办。比如什么突然暴雨掀翻了船,又或者说是水蛇上船咬了我之类的。】

    【你问苏正则。】系统说:【他大概会经常过来看你,就像现在一直抱着你。】

    【他这样经常出门不会让苏老太爷觉得奇怪吗?】

    系统给出的答案依旧是:【你问苏正则。】

    显然现在的唐周肯定是不能去问苏正则的。他只是继续躺在这里,在这和系统交谈的短暂的间隙里,唐周的鼻尖抵在他的衣衫上,能够嗅闻到苏正则身上的味道。苏正则身上的味道也如他外表一样似乎是毫无攻击力异常柔和的。这种气息将唐周包裹起来。

    他又想了想,觉得系统这一次人性化了很多,或许是之前唐周每一次的体验报告上写“系统不够人性化”“系统太过严肃”“系统太容易掉线,体验感不好”等等,才让公司做了这样大的改动。

    唐周在这胡思乱想,沉默了好一会的系统说:【我查了一下,你的进度条不动,是你收集的好感度同质化太严重,这导致后面的收集基本是进入不了进度条的。】

    【什么叫同质化太严重?】

    【反正你不能只用一种方式——也就是你所谓的乐于助人,一直这样下去行不通。你需要想想办法。】

    唐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系统问他:【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唐周说:【我想去考试。】唐周在布条后的眼睛轻轻闭了起来。在唐周那空茫的脑海里,缓慢浮现了曾经的过往。他的内心当中猛然涌起来一阵虚无的惆怅。他和系统说:【不仅仅是因为做了很大的努力想要得到结果,也不仅仅是因为承担了很多的希冀。只是当年我十八岁那年,没有机会参加过高考。当然我也希望我所努力的,是有所回报的。】

    【嗯,那你就去考吧。】

    过了一会儿,唐周忽然又说。

    【系统,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说。】

    【这段时间能不能努力一下不要掉线?】

    系统说:【好的,我尽量。】

    第042章 小书生42

    这就是唐周被苏正则绑在这艘船上的第一夜。在和系统的聊天中, 唐周也真的感觉到稍微疲倦,先不说他身上的药性还没完全退却,也确实如苏正则说的一样, 唐周因为这段时间内长久备考而难以入眠。

    听那水流潺潺声, 在那温柔抚摸下, 周围也是一片温暖馨香,唐周在这氛围内, 又一次沉沉睡去。唐周在一次醒来时,已然听不见蜡烛燃烧时发出来的噼啪声响,从船舱缝隙中隐约透露日光洒落在唐周的肌肤上带着几分热意, 于是唐周就知道,这是天亮了。

    这时没见到苏正则是正常的, 毕竟正如唐周猜想的一样,若是苏正则长久不回去, 定然会惹起其他人的怀疑,所以在天亮时是必然要回去他一趟的。唐周被束缚在这里, 什么也干不了, 只能睁着眼睛蒙着布条继续躺在这里。唐周在脑海中呼唤了一声:【系统, 你还在吗?】

    系统说:【在的。】

    没想到系统真的在,这让唐周稍微惊讶。唐周还以为系统在唐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又一次掉线了。没想到醒来之后,系统竟然是在的。

    一开始呼唤系统只是想要确认系统在不在, 确认之后, 唐周也便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了。只是问系统说:【系统, 离秋闱还有几天来着?】

    系统说;【半个月多。】

    说是去县城考试, 不过是大家的言语习惯。这乡试要去的是省城, 快马加鞭过去也得七八天。唐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唐周了解到原主之前的科考,当初原主已经经历过院试, 正是通过了这场考试,原主才能够进行乡试。如果不是唐父当年突发痼疾,原主是可以直接参加乡试,紧接着是会试,不然也不会这样一拖再拖,拖到现在才能够去进行乡试。这也是唐父死前攥着唐周的手而说出来的遗愿。

    唐周终究是个现代人,比不上原主从小在这个朝代读书钻研,在这短短的期间内想要考上,即便是他学习能力极强,也会担忧万分。唐周这段时间一直研究这个王朝的古籍国策,也了解到这里的科举制度有点类似自己所知的明代科举。

    其实上,唐周在自己的现实世界里,也是从小到大读各种书长大的,研究比较多的还是国学经典,四书五经什么的,也研究得透彻,对于国策史记也颇为了解,要不然这么久以来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不露馅儿。只是这里朝代在历史上找不到,法则论策上会有所不同,所以唐周就无端紧张了。

    系统也和唐周说的是:【我看你投过来的个人简历,你以前读书也不少,甚至当年还有老师夸赞你是学文科的大料。我也看过你这段时间内模拟写的文章,是大有作为的,你不必如此紧张。你好好弄清楚这个王朝的行政策论以及人文历史就足够了。】

    唐周在这躺了一会儿,想到这些事情,就对系统说:【系统,你能弄点书我来看看吗?】

    唐周想到一开始系统这在唐周的脑海里不断播放的各种古典文籍,就这样问了。

    系统说:【可以。】

    于是唐周虽然看起来是躺这里的,其实是又在看书了。

    唐周一看书就忘我,直到自己看得有些头昏脑涨,最终念着的那些文籍也暂时停顿下来。唐周才发现他有点饿了。他的手无意识地在肚子上覆盖了一下,这时,一只手伸过来,也覆盖在了唐周的手背上。隔着唐周温热的手掌,那人也在抚摸唐周的腹部。唐周当然知道他是谁。

    果然就听苏正则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绪正背完书了,这下觉得饿了是吗?”

    唐周秉承着少说话以防惹怒苏正则的做法,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唐周以为这一次苏正则会让自己不遮着眼睛自己吃饭,结果这一次,苏正则的汤匙已经递到了唐周的唇瓣。唐周听闻他说:“吃吧。我刚刚带来的。进来见绪正背书背得认真专注,就没想着打扰。”

    唐周依旧想说他自己来,但是又想到这一次苏正则可能不会太快同意。毕竟让苏正则让步一次,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于是就张嘴将苏正则喂过来的周喝了,苏正则喂一口,唐周就吃一口。他喂什么,唐周就吃什么。

    苏正则好像是喂食上瘾似的,一直喂得唐周吃得很饱才罢休。直到唐周说:“佩珩,我真吃不下了。”

    苏正则说:“好。”他才把东西全部收拾起来。

    唐周以为这样一来什么事都没有了,想继续躺着继续背书或者想个办法能够从这里逃出去。结果自己的脸颊上就有了温热濡湿的感触。

    唐周一开始不知道这种感触是什么,便稍微侧头去感受,这样一来,唐周猛然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更加往正则的掌心里依靠了。原来是苏正则沾湿了巾帕,正在给苏正则擦脸。唐周已经不想纠结苏正则从哪里搞来的热水,只是感觉到苏正则的手已经开始解开自己的衣襟。

    唐周在脑海里疯狂呼唤系统:【系统系统,他干嘛呀。】

    系统说:【给你擦脸,没感觉到吗?】

    唐周说:【那为什么要脱我的衣服?】

    系统说:【不给你擦身体你就整个人都臭了。】

    唐周说:【这不能我自己来吗?】

    系统说:【你问苏正则。】

    锁链清脆的碰撞声音在这空间异常清晰。唐周依旧被覆着眼睛,他循着声音与动作去找寻苏正则手腕所在的地方,然后攥住了苏正则的手腕。虽然说唐周依旧没说什么,但是从那倏然紧绷的脖颈就可以知晓,唐周想表达的是什么了。

    苏正则将唐周腮边那因为濡湿而稍微黏在颊边的头发整理开,用自己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唐周的脸颊。苏正则说道:“不帮你擦身体,你会感觉到很难受的。”

    他说的话和系统说的如出一辙。然而,唐周更想询问能不能够自己来,就像昨天自己上厕所一样。他正打算张开嘴询问,那原本摩挲着他脸颊的手指已经抵在了唐周柔软的嘴唇上了。

    苏正则说:“不行。”看来 ,他是完全猜测到了唐周的想法,并且还没等唐周说出来直接就拒绝了。听苏正则这着严厉严肃的声音,唐周也知道再多的辩驳也没用。就直接当做是死尸一般躺在原地,毕竟他也没有任何办法挣脱这锁链逃出去,任由苏正则剥去他的衣服。

    苏正则的手指抚摸过唐周的躯体,让唐周的内心当中又升起一股别扭之感,唐周在心里立即默念道:我思肥泉,兹之永叹。思须与漕,我心悠悠。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好像这样念着背着,能够让唐周的心绪平静些,从而不去在乎那张让他难受异常的别扭。苏正则让他以什么姿势躺着,他便以什么姿势方便苏正则擦洗。他一个动作,就让锁链碰撞,发出一种诡异甚至暧昧异常的“叮叮当当”的声响。

    他全身衣服已然褪尽,白玉一般的肌肤得以展露。一些还未干去的水珠攀附在他的肌肤之上。虽然看起来乖巧异常,让以什么姿态便以什么姿态,但是却能明显感受到他身躯紧绷。双唇一时紧抿,一时蠕动不知道念叨什么。

    只见苏正则俯下身去,去听闻唐周在说什么。听到唐周在背《诗经》。

    忽然的,苏正则那原本似乎还有几分克己复礼的手直接抚摸在了唐周赤/裸的肌肤上,从他的胸膛抚摸过,甚至故意重重地擦拭了过去。唐周吓得一时间不知所措。

    系统在唐周的脑子里大喊:【完蛋了,我看他神色不好啊。你刚才干了什么?】

    唐周内心里委屈至极:【我只是在背《诗经》。】

    系统只是说:【我看他像是要办了你。】

    已经不用说了。唐周觉察到了他的吻落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他的手也抚摸而下,那也近乎是赤/裸地界,其实苏正则随手便可掌握。唐周害怕得要命,他来不及想他刚才背的是什么,想用手去推开苏正则,锁链碰撞的声音极为激烈清脆。原来是苏正则一把拽住了铁链,让唐周的手近乎都碰不到苏正则。

    系统忽然说:【我有一个办法。】

    【说说说说。】

    【你哭给苏正则看。】

    【哭不出来。】

    【这有什么哭不出来的,你清白都快没了还哭不出来吗?】

    系统话音刚落,唐周就哭了。

    他的身躯颤抖着,伴随着咽喉里近乎不可闻的哽咽。眼泪濡湿了那覆盖住他眼睛的布条。苏正则似乎愣住了,没有继续再动作下去。他摘掉唐周眼睛上的东西。

    唐周那因为被布条遮盖而无法肆意流淌的眼泪沾湿了唐周漆黑柔软的眼睫,他双眼通红,泪水蕴在黑润的眼眸当中,鼻尖也红通通的。任谁都没见过唐周这一副可怜样。他这个人虽说性格温软,却又有着自己性格坚毅的一部分,一般的贫苦困难也从来不会让唐周落泪。上一次若说是苏正则见过的唐周这副模样,还是唐父死去那日。

    苏正则用指腹擦去唐周的眼泪。他轻声问他:“哭这么伤心做什么?”

    他声音虽然依旧低哑阴沉,但却在猛然见了唐周眼泪时忽然将声音柔软下来,也不再动他,只是去擦拭他的眼泪。苏正则当然以为唐周是因为这件事而哭,于是也是轻声告诉他道:“我不会弄疼你的。”

    唐周这样一哭,也不知道怎么的,这眼泪一直掉。本来说他是哭不出来的,内心中只感觉空茫一片,尚未感受到悲伤,这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了。

    唐周抽噎地哭了一会儿,开始觉察到在哭的不是自己。唐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而在这期间,苏正则将唐周的衣服重新给他穿上了,也见唐周在哭,只问他哭什么,唐周不回复,他自然也不敢做什么。到底他还是心疼唐周哭得这么可怜。

    唐周抽抽噎噎地说:“我——我想——我想去科考——”

    他一这样说,这眼泪更加止不住地掉落下来。唐周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模糊,完全看不到眼前的苏正则的模样。只是能够感受到苏正则将唐周抱在怀里,他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唐周的脊背,是一个轻哄的举动。

    苏正则什么都没说,却轻声唱起来。唐周是第一次听到苏正则唱词,他的唱声极为儒雅干净,在这唱词中诉尽心声。他唱的也是《诗经》,唱的是:“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外面潺潺水流声响与他的唱词交织,清风拂过而让击打在船舱之上作响,鸟雀的鸣啭应和其中。这些都成了苏正则歌声中的各种映衬伴随。风中带来了桂花香气,浓烈而又深厚,正像他那浓郁深厚的感情,久久萦绕却从未消散而去。

    唐周忽然明白过来,当时自己背的是什么,而让苏正则生气了。

    第043章 小书生43

    唐周念的那两句, 全然是在表达自己的愁苦郁闷,想要出游逃走的情绪。苏正则生气也是没有理由的。

    逐渐地,唐周的眼泪逐渐停止了。他能够稍微看清眼前的东西, 在眼前的也不是那因为眼泪模糊所致使的彩色的朦胧光色。

    苏正则的面庞在眼前逐渐清晰, 苏正则唱的那一曲, 唐周实则是能够听懂其中的内容的。唐周只当自己哭得抽噎,说不出来不做任何回复。这次看清苏正则的脸, 才知道苏正则这次回来后不知道被谁给揍了。

    在苏正则的颧骨上是一大片青紫色。看来那人打过来根本不讲任何情面,手下毫不留情了。直接朝着这苏家大少爷的脸上打。

    唐周一时有些惊讶。但长时间没哭这么厉害过,哭得脑子涨疼, 好在系统还给唐周降低了疼痛值,唐周只是感觉到有点头晕脑胀。正是这点头晕脑胀, 唐周不知道怎么的,自己的手就抚摸上苏正则的颧骨了。

    一开始唐周是想着谁敢这么打他, 后来想着不知道这伤是真是假,最后直接就上手摸过去。

    摸到苏正则有些泛凉的肌肤时, 唐周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在, 苏正则还是喜欢唐周的接近的, 只见他虽然被碰了这伤口稍微因为疼痛蹙眉,却也伸手轻柔地握住了唐周的手掌。

    苏正则见唐周不哭了,紧蹙的眉心松开了些许, 没对之前唐周说的事情做什么回答, 只是问唐周说道:“哭了这么一趟, 可是哭得头疼?”

    唐周点了点头。毕竟在这时, 他能说的东西实在是太少。

    苏正则的双手覆过来, 在唐周发胀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揉。唐周被他按得舒服,却见苏正则脸上神色无异, 一时间拿不准苏正则的心思。于是唐周就又问系统:【系统,你说苏正则会放我去考试吗?】

    系统给出的答复是:【不知道。】

    不过很快,唐周就知道苏正则的回答是什么了。正像是唐周对苏正则情感的答复一样,不回答、不应对、不理会。

    唐周还是躺在这船上,天天让系统给他看书度日。苏正则时常会来,除了照顾唐周的生活起居,经常抱着唐周,倒是真的什么也不做了。这样过了两天,唐周算了算日子,有点着急了。

    唐周就和系统说:【我总算知道了苏正则面对我这种态度的感受了。】

    系统说:【确实。别看你这个人对谁都挺温善,其实内心之中最为淡薄。】

    唐周和系统说:【那是因为这只是个游戏,没必要动什么真情。】

    系统说:【你倒是清醒得很。】

    唐周兀自躺了一会儿,实在是心中急得不行,然后让自己翻身趴着,整个人将面颊埋入到被褥上,开始不断地蹭着自己眼睛上的布条。因为苏正则又把唐周手腕上的锁链距离缩短了,唐周想要摸到自己的脸都难。

    他蹭了好一会儿,终于气喘吁吁地将眼睛上的布条蹭下来露了一只眼睛。系统说:【你蹭下来绑不回去,回来苏正则见你这样又要生气了。】

    唐周说:【今天时间还早,他刚走,要好久才回来。】他又蹭了好一会儿,和系统说:【你多找几本书,开锁的。我看看。】

    系统就知道唐周要干什么了。虽然说游戏公司的服务器比较烂,系统的搜索引擎倒是挺厉害的,一时间给唐周找了不少开锁教程,不仅有文字有图片还有视频。唐周见系统给了他这么多东西,还愣了一会儿,于是就问它:【还能看视频?】

    系统说:【当然可以。你想看什么都行。】

    唐周这一次是真打算在游戏体验报告里给好好夸赞一下游戏公司和游戏系统。不过现在唐周忙碌着,暂时还是眼前的事情比较重要。

    唐周好不容易将眼睛上蒙着眼睛的布条蹭掉了,开始艰难地又翻身过来。他手腕上的两道铁链是锁在床榻的两侧的,也就是让唐周的手一直处于放平的姿态,锁链有些短,但是唐周还是能够活动手臂。

    虽然手腕处的锁链短,脚上的倒是不短,毕竟脚上的太短,会让唐周很难活动,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还是相当难受。苏正则应该是想到这一点,特意将他脚腕上的锁链弄长一点。

    唐周好久都没有彻底看见这明亮的日光,灿烂的日光从船舱缝隙中透露进来,温热地洒落在唐周脆弱的眼皮上。唐周的眼睫颤了颤,他的眼睛彻底适应这近乎炫目的日光后,唐周开始查看系统给他找到的开锁教程。

    唐周努力让自己坐起来,一边看一边观察自己脚上锁链的锁长什么样子。唐周将锁的模样和教程的一一对比,只是要找到能够捅入锁里极为细小的东西才能打开。

    唐周四处在这船舱里找了找,没找到太过细小的东西。唐周想了半天,他的手忽然摸到一根冰冷的东西,唐周低头一看,是一根发簪。

    唐周才发现自己头上的发簪在刚才蹭布条的时候弄掉了。他的手缓慢抚摸这根簪子。不是木簪。

    唐周自己一直以来用的是木簪,这簪子材质很硬,也自然不银簪。应该是苏正则给他簪上的,但不论是什么簪,唐周发现这簪子的首端的装饰上有几根极为细小的末端。这簪子看这镂空雕工与装饰,也不是什么平凡之物。

    唐周来不及在意其他,挑选了比较长硬的一根,努力蜷缩起膝盖来,让自己的手能够碰到脚腕上的锁链。他低头就开始捣锁。

    系统一开始应该是没抱什么希望的,所以在唐周仔细对着教程折腾得眼睛发酸、满头大汗时,只听了一声“咔哒”,系统最先诧异地喊道:【开了开了。真的开了!】

    唐周终于开了一个,问系统:【过去多长时间了?】

    【半个小时。】

    唐周点点头,又开始捣另外的锁。这次熟练多了,能够准确找到位置,不久之后,唐周脚腕上的另外一只锁也开了。系统说:【你学东西真的很快啊。】

    唐周没来得及回答系统,开始弄手上的锁。手上不太方便弄,唐周又是捣鼓了半天才打开。打开一只手后,其他的就容易多了。唐周好不容易将锁都开了,从这榻上下来,差点双腿一软摔下去。唐周按了按自己的膝盖,觉得是自己躺着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唐周打开船舱,弯腰从船舱里走出来。

    更加清晰地嗅闻到外面的桂花香气,只见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黄色细绒的桂花挂在枝头,掉落下来的花朵全数飘落在水面之上。这竟是一个从未见到过的地方,周围静谧非常,只听闻水声鸟鸣,翠绿的树叶与草丛铺满了整个两岸,怡人的清风裹挟着丝丝凉爽而来。唐周不太适应这外面极为明媚的日光,轻微眯起了眼睛。

    他见到这船锁在中央的一根木桩上,才让这船不随波而流。苏正则要来这中央,应该是要自己再撑一只船过来。唐周四处找了找,真没找到船桨或者竹篙。

    唐周又重新回到船舱里去,这次他在船舱里又是四处找了找,最终只能将一个茶壶握在手里。然后唐周在船舱里坐了一会儿,让系统给他找新的教程。

    他仔仔细细研究了好一会儿,察觉到时间差不多了,从船舱另外一头走过去,将船尾船舱的门虚掩了近乎不可被察觉的一点,然后俯下身子,趴在船尾里蜷缩着身子躲藏起来。

    船上也落满了不少桂花,这些桂花有些已经枯败,有些还仅仅是从树上掉落下来的。却全都是在这稍微潮湿的船尾里铺满了,唐周俯下身子去,身上全都沾染了这满是馥郁香气的桂花。

    唐周等了一会儿,竖耳倾听着,听闻了远处水流波动的声音,唐周没抬起来看。系统告诉唐周:【苏正则来了。】

    那水流拨动的声响逐渐靠近过来,唐周的心脏怦怦跳得厉害,他尽量让自己更加躲藏起来,让船舱将他遮挡,也让自己遮蔽在这船室里。他手中紧紧握着这盏茶壶,觉察到自己的手心里出了汗。听到了船体相碰的声音,接着是铁链响动,应该是苏正则将船固定在那木桩上,打算上这艘船了。

    唐周听闻到自己的呼吸显得极为小心翼翼,看见铺满船室里的小小的桂花被自己的呼吸拂动。

    关于苏正则的任何声音都是如此清晰。

    唐周听到他踏上船的脚步声。他打开了船舱。他已经发现唐周不见了。他着急地在这船舱内踱步。他打开船舱,要去船头再仔细看看。正是背对唐周所在的位置。

    唐周只能快速而又小心,但难免会晃动船只,会制造出声响,在苏正则听到响动转头过来之时,唐周手中的茶壶已经朝苏正则的脑后砸去。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地声响,那手中的茶壶乍然碎裂。唐周紧紧盯着自己砸的地方,这是刚才特意学到的能够砸晕人又不会受伤太重的地方。但唐周又担心自己力道不够,更是心惊胆战地看着苏正则。

    苏正则转过来凝望唐周的眼睛极为平静。不见任何的惊讶与愤怒,面上的神情也是如此。唐周以为自己砸轻了,这事没成。

    却见苏正则缓慢地闭起了双眼,要往下倒去。

    下面是碎裂的茶壶碎片,唐周怕这些碎片扎入苏正则的身体,立即上前一步捞住苏正则。这一捞,唐周在知道这苏正则原来这么重。不过就现在的唐周而言,这事成了就行。

    唐周双手紧紧抱着苏正则,将苏正则拖到船舱里去。他让苏正则躺在原先他躺的榻上。唐周正打算要走,看见苏正则的手上正在流血。

    是刚才他倒下的时候唐周只顾着他的身体,没注意到他的垂下手已经被碎片划了。血流得不多,但唐周还是将之前苏正则覆在他眼睛上的布条解开,缠绕到苏正则的手上,最后再好好地打了一个结。

    最后他起身,毫不犹豫地走了。

    唐周跳上另外一艘船,找到这艘船上还有另外的竹篙。将这竹篙扔给苏正则所在的船上,自己解开木桩上的锁链,将竹篙往木桩上一抵,一推,将自己推开了一段距离。唐周开始撑船。

    系统说:【错了错了,往另外那边撑。不然你的船在原地打转。】

    过了一会儿,唐周的船在原地转了一圈,唐周找到正确的发力点了,直接朝岸边撑过去。

    被风吹拂的桂花扑面而来,这大概是今年最后盛开的桂花了,正在不断地掉落。这小小绒绒的桂花全都落在唐周的身上,他的发间也藏匿了不少的黄色桂花。

    唐周没有朝远的地方撑船,只是赶紧找了一个靠岸的地方。唐周一抵达岸边,立马上了岸去。

    这里不是真正的船岸,只是岸边随便一处满是杂草树木的地方,几乎没什么人能走的路。唐周用竹篙打了打草丛,没发现里面有蛇,就从船上跳下来,这齐膝的草丛在唐周的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这里泥土太潮湿,唐周的鞋袜、衣服尾摆都湿了。唐周不管这些,继续拿着竹篙敲打着周围。半晌,唐周才彻底从这潮湿的泥岸走上去。

    这次倒是一条宽阔的道路,两边都是丛林,应该是南临郊外的不知道什么地方。

    唐周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桂花、草屑,没拍掉什么东西。但是忽而,唐周听到一阵马蹄音纷乱而来。

    唐周抬起头来,看见在这宽阔的地界一个身穿鲜亮红衣的少年驾马而来。他声音清脆而又惊喜,他远远地大喊:“唐周!”他更加快速驾马,扬起一片尘土坠在身后。他大喊道:“伸手给我!”

    唐周远远看着他,看见苏灵均脸上这样惊喜若狂的神情,看见那直接照射到自己眼睛里的刺目日光。他稍微眯起了眼睛,他扔掉手里满是污泥的竹篙,朝那个飞奔而来的少年伸手过去。

    苏灵均伸出双手,稍微弯腰俯身,抱着唐周的腰身,将唐周直接捞上了马。他从唐周的身后紧紧揽住唐周,一手抓住缰绳,调转马头,立即就折返回去。

    他嗅闻到唐周身上浓郁的桂花香气,他未束起的头发飞扬起来扫在苏灵均的面颊上。他却根本不在意,只是稍微低下头,眼里满是惊喜与不敢置信。他去嗅闻唐周身上那依旧美妙浓郁的桂花香气,最后他偷偷在唐周的柔软、落满桂花的头顶吻了一下。

    远处的水流之中,一艘船静谧地停泊在中央。散落在甲板上的茶壶碎片看起来一片狼藉。船舱的门没有关,能够看见船舱的榻上坐了一个人。

    他睁着黑沉的双眼凝视那清朗的天空。在这样的眼睛里没见任何的迷蒙,根本不像是被打晕的人。他的一只手被人好好地处理,稍微有鲜血渗透在那白布上。他另外一只手上攥着一根发簪。他神色空茫,无人猜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凝望着那碧空所想的是什么。

    第044章 小书生44

    唐周没有骑过马, 这样被苏灵均带在马上骑马骑了一段,差点没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颠出来。好在苏灵均没有带唐周去往太远的地方,只是寻找了一处距离城郊较近的驿站。

    苏灵均到了地方之后, 立即翻身下马, 唐周正还难受着, 一时间没注意,就被下马的苏灵均抱着他的腰从马上下来。

    这倒不算什么, 主要的是苏灵均将唐周抱下来之后并不是让唐周自己走,而是这样直接抱着唐周往驿站里去了。这时候正是不少学子赶赴省城科考的时间,也有不少学子会正巧路过这驿站而落住。所以此时, 整个驿站里的人甚至还不在少数。

    唐周脸皮薄,而且又担心落人话柄, 他唯一会的事情就是——装晕。上次苏灵均抱着他走过了整个苏府,唐周就是装晕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唐周此刻满身狼狈, 这装晕起来倒是颇有信服力。不久,那驿站的主人见到这场面, 担忧地上前来询问苏灵均道:“这位公子是怎么了?可需要喊大夫过来。”

    苏灵均自然是知道这是唐周在装晕, 随即脸上带着笑意回复了他的话语说:“不用。只是长途跋涉难受得很, 又因为迷路遭遇了些苦难。你倒是准备一件成衣,一桶热水过来即可。”他正打算抱着唐周上楼去,又转头说道:“对了, 也准备些吃食过来。”

    这样, 苏灵均倒是没有什么吩咐的, 就带着唐周上楼去了。

    一进屋, 唐周立马睁开眼睛。唐周睁开眼, 就见了那凝望自己带着极为明媚笑意的双眼。唐周用手推了推苏灵均的胸膛,苏灵均也没强制非要抱着他。当即他就把唐周放下来了。

    但是唐周一下来, 双腿立即一软,差点摔下去。是苏灵均立即捞住了唐周,才让唐周免于此劫难。

    唐周只觉得自己的大腿内部酸软无比,应该是在马上磨的。本来应该是有疼痛感,但他又感觉不到这点疼痛,一时间没注意到自己的大腿被磨了。苏灵均笑着抱着唐周,笑着和唐周说:“怎么了,这才从本公子的怀里出来,就立即投怀送抱了?”

    这苏灵均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开始这样油嘴滑舌起来。唐周没理他,忍受着大腿的酸软,自己撑着桌子坐下。苏灵均还在一旁搀着他,应该怕他摔了。

    苏灵均又道:“你这人怎么固执成这样呢?我抱你过去不也一样?非要自己走过去。”唐周也没理他,自己赶紧倒了一杯水喝着,这一口清凉甘甜的水灌入到咽喉之中,唐周才感觉到自己算是半条命回来了。

    唐周转头,看见苏灵均还是笑脸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知道今日苏灵均是高兴什么,一直在笑。而且还穿得一身大红衣,虽说苏灵均平时穿衣就是色彩极为鲜亮,但是这大红衣搞得他宛若是结婚似的。唐周就没忍住说道:“你怎么穿得是要去成亲似的。”

    苏灵均道:“我是要去接你,方便你看见我,才穿这身衣服的。”

    这倒是让唐周稍微诧异,有一件事唐周也颇感疑惑,于是便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的?”

    说起这件事,苏灵均似乎有许多话要说的架势。他坐在唐周的旁边的凳子上,自己也倒了水,不过是用唐周刚才喝过的杯子喝的。唐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只是盯着苏灵均的面孔看。

    只见苏灵均喝了一杯水清了清嗓子之后,苏灵均说道:“那日我说好了去城北送你,却半天不等你来。我就猜测你的不见和苏正则那个疯子有关系。我到了家里,很快他就回来了。他见了我,就得意洋洋地对我笑,我也就知道了,他是真的将你藏了起来。我和苏正则打了一架,也向祖父告状说是他将你藏了起来。他倒是装起可怜来了。还收买了下人,祖父找不到直接根据证明我说的是真的,就认为我说的是假话,说我性格越发顽劣,狠狠骂了我一顿。我心中对于你的安危焦急不已,派人去紧紧跟着苏正则。因为我发现苏正则这几天真的是经常外出,我就知道他其实去找你了。不过头几天,即使我派的人死死跟着他,总是跟丢了。今日不知道怎么的,应该是他疏忽大意,竟然是跟着他来到这城郊。我听到消息,立马就过来打算找一找你在不在这附近。结果,你竟然是真的在的!”

    他说起这些事情来,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在他这张年少的面孔尽数都是少年风采。他说到这里,有些激动了,他凑来对唐周说:“我早就说过我大哥不是什么好人,让你不信我,你现在吃亏了吧。他这个人自私自利得很。我早就说过了,你早些时候还不如和我玩,我虽然之前对你态度恶劣一些,但也只是逗你,我不会做真的恶事,因为那样祖父会打断我的腿。”

    他应该是高兴极了,在唐周面前叽叽喳喳地不停歇。唐周见他一脸邀功自傲的神态,觉得现在在眼前的苏灵均真的是一个小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唐周和苏灵均说:“谢谢你这段时间里一直找我。”

    苏灵均神色稍微怔愣,他停止了自己的絮叨,他呆呆地看着唐周。他却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外便有人敲门,说是之前要求准备的东西都带来了。苏灵均招呼他们进来。

    那些东西都摆好,唐周要洗一洗澡,唐周还没说什么,苏灵均就兀自出去还关了门了。

    唐周正在心里感叹这小子忽然懂事温顺了不少,却不知道苏灵均一出这间房屋关门之后。所展露在脸上天真无邪般的笑容便缓慢地消失不见了。存在于苏灵均脸上的,依旧是那倨傲与顽劣的笑容,这笑容没有被任何人瞧见。

    他在唐周的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出了这个地方,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就是那展露在唐周面前的笑容,是半点都不展露给他人的。

    这次好不容易真的洗了一个热水澡,唐周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一放松下来,唐周的脑子里就会胡思乱想,想到那还在船上的苏正则。又想到刚才苏灵均说的那些话语,他仔细思考了一番,忽然在心下明白了一件事。

    之前苏灵均的人怎么跟随都是跟丢的,怎么会今日就突然就跟上了?

    然后唐周再仔细想了想其他的一些细节。那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自己头发上的不知道什么材质如此坚硬的簪子。一艘船上的两根竹篙。他从船尾奔跑过去自然会引起一阵响动,他却没有及时就转头过来。

    于是唐周就知道——苏正则是故意放自己走的。

    唐周的整颗心脏在缓慢地沉下去。

    【心动了?】系统在唐周的脑海里说道。

    唐周叹了一口气,他说的只是:【我只是觉得苏正则这样做——何必呢?他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人都有。何必在我身上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系统说:【果然你这个人还是挺冷血的。】

    唐周没有再说话,只是稍微闭上眼睛,让自己享受着还算安逸的短暂时光。唐周将一切事情都处理好之后,苏灵均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刚好唐周有事情要找他,在苏灵均又要开口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唐周和他说:“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苏灵均说:“什么忙?”

    唐周说:“我要赶去省城里考试,不吃不喝快马加鞭也要七八天,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要赶紧过去。希望你能够帮我雇一个马夫还有马车——”唐周尚未将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完,就听苏灵均说道:“这件事这么简单,我带你过去就好。”

    唐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苏灵均所说的带他过去是什么意思。直到看见苏灵均在下面牵马,才明白苏灵均所说的意思是要直接骑马带唐周过去。

    唐周站在下面,看见已经坐在马上的苏灵均依旧用这种可以说是极为明媚天真的笑容面对着他,他身上穿着的颜色极为鲜亮的衣服,上面所存在的金色纹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这时凝望他的面孔,也就不知道是那纹饰更为耀眼,还是他脸上的笑意更为耀眼。

    苏灵均说:“我这匹马可不简单,我们跑过去,给它足够的吃食,让它好好休息一晚,还是精神抖擞的。你坐马车过去,一路上不仅颠簸,还速度慢,还不如我直接带你过去来得好。你要是同意我带你过去,你就将手伸给我。”

    他说着,将自己的手伸向了唐周所在的位置。

    他手上不戴任何金玉戒指,要是平时,这苏灵均一般都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今日虽然说是穿了这么颜色明丽的衣服,其他的装饰倒是减少了不少。

    唐周细细想了一会儿,问道:“苏老太爷知道你要离家吗?”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苏灵均说:“回家之后只不过是被打一顿而已。”他似乎见到唐周皱眉,便也不管其他的,直接又和唐周说:“唐周,你到底同不同意我送你过去?”

    在这种情况下,唐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真的伸手递交在了苏灵均这纤细修长的手上。只见苏灵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猛然地一使劲,将一只脚踩上马镫的唐周一把拉上了马。

    他双手都抓着缰绳,将唐周完全地困在他手臂而造就的小小一方天地中,他声音高扬着,带着一种根本忽视不掉的兴高采烈。他驱马大喊了一声:“驾。”然后带领着唐周飞奔省城所在的位置。

    唐周因这迎面扑来的风稍微眯起眼睛,他的背后是苏灵均那炙热的胸膛。他整个人完全被禁锢在他气息之所在。唐周在这时后知后觉地和系统说:【系统,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系统和唐周说:【谁知道呢?】

    第045章 小书生45

    这样一来, 对于唐周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唐周在这马上坐了这么久,大腿根部自然被磨得一片红色。虽说唐周感觉不到明显的疼痛, 但是腿根处依旧会传递过来各种异样感受, 这便是怎么都忽视不掉的了。系统和唐周说:【你还不如和苏灵均说你骑不了马, 坐马车算了。】

    唐周和系统说:【我怕赶不上,中途要是发生什么意外耽搁了就难说了。】

    系统听到唐周这样说, 也不做其他的提议。任由唐周这样折腾自己。一到晚上,苏灵均赶到下一个驿站,唐周就会自己给自己擦药。这药还是彻底出了南临后在第一个驿站买的。

    唐周没让苏灵均注意到这件事, 怕苏灵均因为这事不带他去了。有的驿站会也有镜子,但是那也是少数, 也可以是几乎没有。那被磨伤的地方在腿根处,唐周自己一个人很难看见。

    系统说它们会对玩家的隐私做保障, 它说它是什么看不见的,也帮不了唐周什么。那么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唐周自己胡乱在酸胀灼热的位置, 凭靠自己的感觉胡乱涂药。

    头两天倒是没什么感觉, 后来腿根的一些伤好了, 还是发痒。平日里走路裤管摩擦着,更加是难以忍受。系统说它只能止痛,止痒它是真做不来。那么这段时间都是唐周忍着。

    但即使再怎么忍着, 走路姿势都会大有不同, 这自然会被这段时间都在唐周身边的苏灵均察觉到。

    这几天苏灵均带着唐周赶路, 那还真是性情大变。虽然说还是和平时一样都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 但是在唐周面前是真的不见他有任何的恶劣玩闹了。

    到了一个驿站, 苏灵均都会立即将马牵去休息喂食。将马安置好,又立即上来给唐周订房。这段时间, 还真是沿途而去都是赶考的莘莘学子。乡试便有这么多人了,恐怕到时候会试更是一大片人涌入京城。

    苏灵均也不知道什么能力,总是能够找到两间房。

    虽然苏灵均这人挺爱玩的,在这段时间倒是没有怎么故意烦扰唐周。要是真的无聊过来,也只是看着那在烛火旁看书的唐周。

    有时候,唐周看书看得久了,抬起头来,就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这里面的苏灵均,要么是他盯着唐周不知道看些什么,要么是坐在那椅子上先是自己睡去了。

    在这屋内的烛火不仅照射在唐周所捧的书本上,也是照拂到苏灵均的面孔之上。将苏灵均眉眼之间所存在的几分意气柔和不少,也能够看见在苏灵均面孔上,有几分风尘仆仆的疲倦之貌。

    这日,唐周抬头见苏灵均在那椅子上仰靠着脑袋睡着了。刚好自己也打算睡觉,正想去叫醒苏灵均让他去自己屋里睡。走进了几步,忽然见了苏灵均的手掌心被马的缰绳磨红了一大片。

    这苏灵均本来是苏家最为受宠爱的小少爷,什么粗活累活从来不干,手上除了练剑武术而留下来的点点痕迹,从来不会有其他的。唐周乍然见了这伤痕,心中忽然一片歉疚。

    他将自己之前买来用的药,轻轻涂在苏灵均的掌心。又因为见了这伤痕,想着苏灵均这时间里确实比起他唐周来说还要疲惫,就不忍心吵醒他。打算弄完之后,让苏灵均先睡一会儿再说。

    唐周坐在苏灵均的身边,他一只手捧起苏灵均的手,另外一只手抹了药膏涂在他的掌心。在苏灵均身旁的那一盏烛火也照拂到了唐周身上。他低眉做事做得认真,烛光柔和美丽的光亮落在他垂下的眼睫上,仿若是被撒上了金箔。

    他或许是做得太认真了,周遭一点点的变动都没有被他察觉。苏灵均被碰了掌心的伤口,即使睡得深沉,这点疼痛还是能够感受到。于是他也早就睁开眼来,看着坐在他身边垂眉给他擦药的唐周。

    在这夜里,除去烛火照亮的地方,其余都显得昏黑。为了看清苏灵均手上的伤口,唐周将这盏烛火往下移过来,那么就难以照清楚苏灵均的双眸,他的双眸在这昏黑里显得如此幽深。像是有什么东西盘桓在其中,在浓郁的夜色中愈发沉重,难以驱散而去。

    唐周将苏灵均的这一只手用绑带绑好。这样不仅可以让苏灵均手上的药不被蹭掉,还可以让苏灵均握着缰绳的时候减少些许的摩擦。他弄好这一只手,要处理另外一只,他稍微要抬起头来时,苏灵均又更快一步将自己的眼睛闭上了。

    唐周做完这件事,见苏灵均还是没醒。就站起身来从外面走去,他以为苏灵均是真没醒的,这次走路也不故作正常。

    稍微有些笨拙地移动着自己的步子走出去,他背对着苏灵均,哪里知道苏灵均已然睁开眼睛看见他这奇怪的姿势。

    唐周下了楼,来到了马厩。

    这马厩里的马也不少,唐周的手里拿着店家给他的灯笼,这灯笼稍微照亮脚下的路不至于摔倒。唐周在这昏黑的夜色里依旧看见了马厩里属于苏灵均的马。

    苏灵均的马很好认,虽然是寻常的皮毛颜色,但是因为长年养得好,毛皮颜色光亮。在马的眉心,甚至还有一撮小小的白色绒毛,更是好认。

    唐周走到它的面前,见它还在吃草,伸手在它的脑袋上摸了摸。它似乎是认得唐周的,没有撅蹄子,也没有甩脑袋,只是抖了抖耳朵继续吃。唐周从一旁拿了一些草料扔在它的食槽里,又摸了摸它的脑袋说:“真的辛苦你啦。”

    它不知道听懂没有,又是抖了抖耳朵,从鼻腔里喷气出来。

    唐周在这里照看了它一会儿,就回去了。唐周以为这段时间苏灵均醒了,应该回去到自己房间里睡觉去。谁知道唐周刚一走进房间,一道强硬的力道就扯着唐周。

    紧接着,唐周背后的门被人关起来。他在整个人就被抵在门后了。

    烛火都在那边,这边太过昏黑。唐周看见苏灵均这深沉的眼睛以及在昏黑里看不清的面孔。唐周想说些什么,苏灵均兀自从下面撑着唐周的身体,抱起唐周之后,两只手牢牢架住唐周的身体。唐周被他禁锢在这小小的地界里,感受到了来自他的压迫。

    只听“嘭”的一声,唐周的脊背完全抵在了门扉上。这下,唐周是真的逃无可逃了。

    唐周还未说什么。感觉自己伤口所在的位置被苏灵均的手抚摸。他原本是感受不到疼痛的,但在他抚摸伤痕的时候觉得极为灼热滚烫,好像是要从苏灵均的掌心里将唐周的伤口灼伤。那原本已经痊愈的伤痕,也更是奇痒无比。唐周皱了眉,就听苏灵均说:“受伤了?为何不和我说?”(审核您好,这里只是抚摸伤口,请您不要再锁了。全章什么事都没做。)

    唐周说:“只怕耽误行程。”

    苏灵均说:“你这人,在这些地方上真是格外固执。”他这样评价了一句,又问唐周:“近来可有上药?”

    唐周说:“上了。”

    苏灵均说:“你少骗我,今日在这驿站,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都在看书。哪里有时间擦药?”

    他这次不把唐周抵在门扉之后了,一下子抱住唐周,将唐周抱在怀里。看他走过去的地方,分明是那床铺所在的位置。唐周要张开嘴说话,苏灵均率先一步说:“你自己都照看不好自己。我只是照看你罢了。你做了官,可不能忘了我对你的恩情。还有,要是这些伤痕不得到好的处理,要是因为这点小伤,在临近考试那天病了,我看你后悔都来不及。”

    他将唐周放在床上,又问唐周平日里用的药什么。唐周指了指之前给苏灵均擦的放在桌子上的那一瓶。苏灵均走过去,将药拿过来。过来之后就开始分开唐周的大腿。

    唐周开始意识到不对劲:【系统,我怎么觉得很不对劲呢?】

    系统说:【那你自己也确实看不见擦。】

    唐周说:【你说得对。】

    唐周和系统这样说了一会儿,也觉得刚才苏灵均说得对。他也就没太过强硬地合拢双腿。

    但是唐周现在所穿的衣物,因为平日里他们要一大早出门,早晨的风开始带着凉意。只能在这几天早晚都多穿一点。唐周所穿的这裤子的样式,要能够擦药,是要将裤子完全脱掉才能够擦到。想到这件事的唐周下意识用手去挡已经在解他腰带的苏灵均。

    苏灵均抬起眼眸来。唐周在他这双能够透露万千心绪的眼眸当中不见任何的情绪,在面孔上的神色也是如此。

    最近苏灵均也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让唐周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苏灵均了。之前苏正则说苏灵均的那些,他也没说得明白。又想起,苏灵均本人心里的心上人是别人,大抵是真的对他没什么想法,只是正如他所说的,想得到将来他的荫蔽。便也将那原本挡着苏灵均的手逐渐撤去了。

    他这样撤去手指的举动,全然是一副信任的姿态。苏灵均的双眸注视着躺在自己身下的唐周的面孔。他褪去了那一副拒绝的神态,俊秀无双的眉目在晃动的烛火下显得柔情蜜意,他身上那种纯净甘洌的气息更加凸显。

    苏灵均攥着唐周腰带的手指徒然之间,不易察觉地收紧。他蜷缩起来的指尖勾住了那柔软的布料。他暗沉沉的眼睛里顿时翻涌起一阵唐周没有看清的情海涛浪。

    第046章 小书生46

    这苏灵均也不知道怎么的, 或许是这腰带骤然烫手,直接将这被钩在指尖的衣料扔了。只见他原本好好在这待着,突然地就转身离去。

    他离去的背影极为匆忙急切, 竟然与那一日两个人抢腰带而造就的后果毫无异处。苏灵均也是这样, 不知道怎么的忽然离去, 步履匆匆,看不见在他脸上的是什么神色。这始终让唐周感觉到莫名其妙。此刻唐周也是这样感觉的。

    不过唐周没有就这件事继续疑惑, 现在他正打算擦了药之后就打算睡觉,明日一早,两个人还要在天还未彻底明亮时起来赶路。再过两三天, 只要半路没有任何的意外,就能够赶到省城去。

    唐周这样想着, 依旧打算像之前几次一样,自己处理腿上的伤口。唐周正脱了裤子手上抹了药膏打算涂时, 忽然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唐周听着声音也是吓了一跳, 毕竟他现在下面完全赤/裸, 唐周立即眼疾手快就拉过被褥将自己的身躯遮盖起来。

    他抬头一看,是不知道去干什么回来的苏灵均站在门口处。

    唐周只听他说了一句:“你遮好没有?”

    唐周回复他:“遮好了。”

    唐周抬头看苏灵均所在的位置,看见他瞥头站在那里, 在唐周没有遮盖起来时, 他无意是闯门而入后立即就侧头过去, 一眼都没有看过来。唐周见此, 心中想着, 这苏灵均这举动怎么是把他当做是黄花大闺女不小心展露肌肤时的样子。

    唐周正是这样想着,就见苏灵均这下是真的在唐周的话语下转头过来, 他又是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最后他给唐周扔了几样东西,兀自又急匆匆走了。什么话都不说。

    唐周见他步履匆忙,但是在刚才那短暂的面见中,其实是见了苏灵均的耳朵通红,眼中竟然是布满一种纯粹的羞赧无措。还未等唐周看得清楚,苏灵均又倏然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唐周看了看,看见苏灵均带来的是一面镜子、柔软的绑带、新的膏药等等这些东西。唐周知晓这是刚才苏灵均特意给他找来的。但是唐周更在意的是,这苏灵均天天说是花天酒地去,怎么刚才像是没见过似的羞得面红耳赤?

    说起这件事来,这苏灵均确实是天天不学无术的样子,也当真只是吃吃喝喝罢了。

    那些狐朋狗友总是邀请苏灵均去青楼楚馆里去,他也是半点都没去过的。毕竟苏家家风如此严厉,要是让苏老太爷知晓这件事,苏灵均怕是要捱一顿狠打。

    这人之前在唐周面前趾高气扬,不过也是故作姿态。说是爱上了一个小倌,也是为了哄骗唐周而已。

    这一推门进来,见那明晃晃白皙展露的肌肤,藏在衣料与双腿之间的隐秘,也近乎在烛光摇曳下若隐若现。当即,这一位过秋才及冠的少年郎忽然红了脸,半分都不敢再瞧。

    一旦心脏徒然怦跳起来,更是不加所措得找不到头脑,只能每次都匆匆逃离,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这一副狼狈慌张模样。这骤然的举动,对于直面他的唐周来说,确实是足够莫名其妙。

    不过唐周倒不会对这件事格外在意,毕竟苏灵均这个人本身就是情绪外泄,有的情绪也是来得莫名其妙的。

    唐周这段日子,也只想着赶路备考了。

    不过第二日,唐周发现苏灵均换了一副马鞍,在唐周所坐的位置前方,是一段极为柔软的材质。唐周见此,知道是苏灵均有意换的。当即心下也是感激,也忍不住对苏灵均展露了如此灿烂的笑颜,对他说:“真是感谢你这样帮我。”

    早晨的日光显得极为轻柔,洒落在唐周的面庞上,让其的面容在这橙黄的晨阳中镀上柔软的暖光。他仰着头从马下笑着看坐在马上的苏灵均,全然展露的这一明媚的笑容,恐怕又直击这位少年郎的心脏当中。

    不过这次,他倒是没有因为那慌乱跳动的心脏而无措了,而是直面这让他产生浓烈情意的青年,伸手接触这散发清冽惑意的根源。

    他抓住唐周的手,拥抱住他的腰,又是光明正大地将唐周环抱入自己的怀抱,马鞭扬起,蹄声响彻,他们又共赴那遥远的地界,两人共乘一马,亲密无间。然而这种亲密无间,也全然不会被唐周在意罢了。

    这样赶路赶了几日,还真提前赶到了。

    这一日赶到省城,正遇了当日的日暮时分。两人身披霞光来到此处,血红的夕阳被他们拖拽在身后。那巍峨的城门沐浴夕辉中,投下一片阴黑的阴影。只见人影麇集,行客匆匆。苏灵均拉了缰绳,让马慢下步伐。

    两人正打算往城里进去,却见一人从另一处赶来,唐周一时没看清是谁。却先听闻到了他的声音:“苏少爷,唐公子。”

    唐周听闻这声音异常熟悉,再仔细一看,在下面的是林方。

    身后苏灵均说:“我先一步让林方先来省城打点具细,只等你来省城入住备考。”他说完这句话后,倒是颇为自傲地和下方的林方说:“怎么样?本公子可是真的帮你将唐周带来了?我从未说什么假话是吧。”

    唐周听他们这样的交谈,才知道他们先前就有了商议。

    几人到了林方早先就定好的客栈,好不容易在此时吃上一顿好食,几人就谈起之前唐周失踪的事情,唐周也就知道了林方与苏灵均当时的渊源。

    唐周对这两人都极为感激,不知道何以为报,两人都说是好好考取功名便是最好的回报了。

    几人笑着,谈论一些轻松的趣事,倒也是其乐融融。苏灵均喝了点酒,中途有些微醺,林方先扶苏灵均休息。唐周在店家的指引下来到自己的房间,只见这房间极为宽敞,光线明晰,床榻柔软,其中配备一应俱全,就知道这是林方有意为他准备的。

    唐周更是愈加努力去备考了。

    周围俱是前来科考的莘莘学子,直到更深露重,也是念诵书写,秉烛夜读,无一早睡。唐周看到眼睛干涩之时,就先睡了。第二日醒来,他精神饱满,继续看书。

    整个省城客栈内,都是书生,全都是朴素青衫,捧书诵读。面馆之内大早上就坐满了人,听他们互相交结,互相谈论诗书经文。

    唐周对这个王朝的文化风俗、国政策论还是颇为担心,就时常看书累了,就下了客栈去面馆与这些读书人聊天。

    唐周年轻,长相又好,性格温和,一时间结识了不少文人墨客,听了他们不同的见解,更是受益匪浅。唐周与他们会面整日都是笑意盈盈,而且他见解极为独特,在这广大学子中竟然渐渐有了名声。

    这几天,唐周每天都是极为忙碌,苏灵均与林方也都不做打扰。苏灵均在省城内随意继续找地方玩一玩,每日也是开心快活。

    唐周还以为他赶来省城之后要回去,没想到他还在这里,就问了他这件事。苏灵均当时手里正拿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穗子提在手中拨弄,听到唐周问他这件事,便笑着抬起头来和唐周说:“我擅自离家,再回去真的是要被狠狠打一顿的,我才不这么早回去。等放榜那日,你考中了进士,我们一起回去,这样祖父就不会打我了。”

    他笑着凑过来,听他这么说,唐周也笑着和他说:“我之前在驿站的时候,给苏家写了信。应该早就到了老太爷的手里了,他是不会打你的。”

    苏灵均听到唐周这几句话很惊讶,他说:“你给我祖父写信了?”

    唐周点了点头。

    忽然地,苏灵均脸上出现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他看起来真的是高兴极了。他伸手将自己手里那红色的带着一块白玉的穗子挂在唐周的腰间。

    还没等唐周说什么,苏灵均说:“他们说这个寺庙的玉穗可灵验啦,不少学子去求,都没有求到呢。送给你啦。”他语言极为轻快,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唐周在这段时间里也听闻这寺庙极为灵验,也听说了这玉穗极为难求,只是不知道苏灵均是怎么求到的。

    苏灵均又说:“不管你写没写信,我要等你放榜才回去。”

    唐周见他脸上这样的笑容,怔怔地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玉穗,却忽然触碰到苏灵均尚未收回去的手指。顿时只感觉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仓皇地收回手指。唐周最后只是说了一声感谢。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说是楼下热闹,特邀绪正兄前去斗诗。唐周作诗水平一般,但对这样的热闹的场面极为喜欢,也就将之前心中涌起的异样抛之脑后了。

    第047章 小书生47

    很快, 乡试的时间就到来了。在考试当日,唐周睡得很不安稳,早早就醒来了。醒来时就开始在屋子里走动, 在客栈里随便吃点东西, 将自己昨夜准备的能够坚持完考试的干粮水壶, 还有用得到的生活用品都带上。就在天没亮的时候出了门。

    唐周走出客栈,才见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少人起床了。见到唐周, 有人还亲切对唐周说道:“绪正兄,时间还早,起这么早做什么。”

    唐周说:“夜不能寐, 实在难熬。”

    对方也说:“我正也是,真是承受不住。”

    唐周与他说笑了几声, 就出客栈去了。这时天还黑着,不过已经稍微有破晓之意。唐周感受到这省城内凌晨所吹拂来的清风, 只觉得连自己的呼吸之间都甘冽了不少。这时候街道上开始陆续有了人,唐周打算随便呼吸一下晨早的空气, 让自己的心情不那么紧张, 也不断念着《清静经》。

    几遍清静经下来, 满脑子都是: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唐周的心情便安定下来几分。

    远远也见了不少学子已经往贡院而去, 一路上人潮拥挤, 唐周走在其中, 跟随而去。猛然地, 不知是谁在身后着急赶来, 唐周来不及反应被人用肩膀撞了一下,一下子差点跌倒, 幸亏有人拉了唐周一把。唐周只嗅闻到一种极为清冽的冷香,没看清拉自己的人是谁。唐周想要抬头道谢,再一回首时,已然在这人群里不见刚才那搀扶他一把的人了。

    唐周见时间紧急,也没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

    很快唐周来到贡院门口,跟随在这众学子身后排队验身份。现在还只是凌晨天未全明,灯旗下氛围庄严肃穆,无一人敢胡乱言语。

    只见贡院最外一道龙门站了不少兵役,他们都手持文书,即将开始点名识认。唐周看了看门前几处的设序,从上面的字找到自己籍贯所在地。他跟随过去,安静等在后头。排过去后,验明身份,东西全部被检查清楚,全身搜身之后便直接进入考场了。

    唐周找到了自己号舍,自己便坐在其中。

    号舍一人一间,极为简陋狭窄。只有上下两板,一板作为写字当做桌子用,一板当作椅子坐。晚上睡觉时,两板合起来做床休息。这接下来的三场考试,总共要考九天六夜,吃喝拉撒皆必须在这号舍。

    唐周与这众多学子这几日待在这贡院号舍内。开考时脑中思绪开拓,奋笔疾书。不考时坐在其中背书念诵。休息时,就脱下外衫当作被子盖在身上,身后靠着坚硬的两块木板。号舍太小,根本躺不下一个人,唐周蜷缩着身体,能睡则睡,睡不着就背书。冷时,用他们供给的火炉点燃取暖,也可以用这火炉加热食物和水。

    这考试可谓是极为艰难困苦。在这期间,有承受不住的书生会隔着号舍偷偷聊天,相互结识。一日,唐周听闻隔壁有人轻轻敲了墙壁,只听旁边一人道:“兄台,我的干粮吃完了,可否救济一番?”

    唐周找到自己的东西,看了看,发现粮食还够,便将自己的粮食分了他一点。

    对方道:“多谢兄台。我看我们相邻,想来应该是老乡。不知道兄台姓名是?”

    唐周道:“姓唐名周,字绪正。”

    唐周还是不太了解这里面的规则,多的话不敢再偷偷说了。只怕到时候兵役发现他偷偷说话,判他一个作弊就难说。对方似乎知晓唐周担心此事,也不和唐周进行闲聊了。听他咀嚼干粮的声音,看起来是饿了一天没吃饭,应该是一场考完后,没有及时填补足够的粮食。

    不过这立马就是最后一场考试,很快就能够出去。唐周怕他噎着,偷偷将自己还剩下一些水的水壶塞给他。不久之后,他又重新塞回来了,唐周看了一眼,对方恐怕是吃完之后小小地喝了一口,多没喝。其他的全都剩给唐周。

    这几天好在没赶上下雨,要是下雨,这些学子在这号舍里更加难熬。若要是考试当时遇上下雨,这里外都漏雨的情况下又得保护住试卷以免沾湿破损,不然试卷坏了就判落榜。那样唐周更是难以处理了。

    这众多学子在这贡院号舍里苦苦熬了几天之后,所有的考试都考完,众人才得以解放。唐周在那小小的空间里蜷缩了几日,只感觉是全身都酸胀得很。

    唐周刚从号舍里解放,拿了自己的东西要走,突然看见一个人朝自己过来。过来时边走边喊:“绪正兄!绪正兄!”说话倒是极为热情亲切,来到唐周面前十分有礼地躬身行礼,给唐周拜了一拜。

    他说道:“多谢绪正兄出手相助。没想到绪正兄竟然如此年轻,我看绪正兄有吉人天相,定然能够金榜题名的!”

    唐周感谢他的吉言,只是说:“没想到其中考了一个偏僻地方风俗,我伤透了脑筋。想破了脑袋才写出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唐周忧心忡忡地这样说道。

    这人说:“这地方风俗是老风俗了,几年未见过,更也是闻所未闻,不知道为何会突然考到。想来会的人也不多,绪正兄不必过分担心。”

    两人出门时相谈甚欢。走出贡院时,唐周听闻人群中有人喊道:“唐周!唐周!在这!我在这里!!”

    在这极为熙攘的环境里,这声音竟然异常响亮清脆,唐周举目望去,在人群中看见一人依旧穿一身绯红,那极为鲜亮的色彩极为显眼。也正是和他当时说的确实是能一眼瞧见他了。

    他在那大声呼喊不说,还招摇着手臂,根本不顾及旁人的目光。只见他面容带笑,俊朗非常,别的人频频注目,但他似乎满心满眼都是唐周之所在。

    苏灵均和林方接唐周回去后,唐周洗完澡,穿上了林方给他准备的衣服,将自己重新梳理好去吃饭。

    下楼唐周就看见苏灵均和林方已然坐在下面等待着了。看见唐周,苏灵均就说:“怎么在里面考了几天试就这样憔悴消瘦?你今天可要多吃点。”

    考完之后便如释重负,唐周的心态也不同以往了。这次吃饭也是吃得尽兴,见苏灵均喝酒喝得起兴,或许也是因为兴奋高兴使然,唐周就也是小酌了几杯。唐周这酒量还真是不敢恭维,只是几杯下去,就微醺了。

    不过苏灵均更兴奋,说是唐周只要喝一口,他就先喝一壶庆祝一下。结果还真是唐周喝一口,他就喝一壶。唐周见他喝得脸红得像猴屁股,就取笑他说他疯什么。

    苏灵均叫嚷着:“我这酒量可是了不得的!”说完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又把一杯直接干完了。

    唐周又笑着喊他:“猴屁股。”

    唐周已经有点醉了,双颊上染上红晕,捧着酒杯吃吃笑着,指着苏灵均的红脸膛叫猴屁股。一开始苏灵均还会反驳几句,到最后已经醉倒在桌面上一睡不醒了。

    林方一开始是不想扫两人的兴,他本身身为一个下人能够与两人共桌已经是荣幸。自然是不敢叨扰两位的兴致。见苏灵均彻底喝醉了,林方先将苏灵均送回楼上休息,见唐周还有几分清醒,就嘱咐唐周说:“唐公子,我要将苏小少爷送上去。公子在这别乱走,我立马就过来。”

    唐周说:“好嘞好嘞。”

    虽然说唐周可能表面上看起来清明,实则唐周已经醉得脑子里都是嗡响了。他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连谁和自己说话都分不清。最后唐周被人扶上楼,双腿发软得不行,他迷迷糊糊挂在别人的身上被人带了回去。

    唐周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耳边传递过来林方的声音:“唐公子,你怎么自己上来了?”

    唐周有些醒了,看见林方站在自己床前。唐周问他:“不是林、林方你送我上来的吗?”

    林方说:“小少爷回去后闹腾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安抚了他,我才过来发现你已经不在楼下了。以为你走丢了上来先看一眼。没想到你已经回来了。”

    唐周的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只想赶紧睡觉。毕竟这些天他蜷缩在那号舍里,也没睡过几天好觉。他声音柔软黏糊,困顿地说出来的只是:“恐怕——我太累了,自己回来了,不记得吧。”说完,傻笑了两声后就进入睡眠了。

    林方准备了热水,坐在唐周的床沿,轻轻握着唐周细瘦的手腕给唐周擦拭手掌上沾到的酒液。烛光朦胧,四周皆静,唐周处于酣睡中,林方那深灰色的眼睛里,藏匿深处自卑而又温柔的情意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瞧见。

    而唐周,在睡梦之中,似乎嗅闻到了那清冽的冷竹香。这种香是刚才从他挂着的那人身上所存留的。就这样悄悄地进入到了唐周的睡梦当中去了。

    第048章 小书生48

    苏灵均猛然睁开眼睛。在眼前的是炫目的日光, 直接刺目得让人无法忍受。不过苏灵均即使昨日醉得不省人事,还是立即就从床铺上起来,忽然就走至了门口。

    这下不是直接推门而出, 而是小心翼翼地趴在打开的一条门缝当中往外窥视, 也不知道他这一副模样是为何。他站在门口这样窥视了一番, 就又站到窗前去,又是同样的招数往外看了一会儿。

    这样一弄, 苏灵均见外面无异常,自己在嘴里念叨道:“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

    昨夜苏灵均虽然说是醉得不省人事,但正是因为醉酒, 浑身难受得很,也睡得难以安稳。想让林方给他带点茶水过来, 艰难地从床边走到门口,才堪堪打开一条门缝, 就见外头走过一靛青衣衫的男人。

    那一张走过便能够让苏灵均即使在醉酒中也能够认清的,正是苏正则的侧脸。

    苏灵均顿时酒醒不少, 打开门探头过去四处看看, 却也没见那人出现在此处。苏灵均以为自己真的是醉糊涂了, 就又重新走回到床边躺下睡觉,睡着之前,还念叨着苏正则的坏话。

    今日一醒来, 苏灵均神志清晰不少, 或许正也是梦中有魇, 梦见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便一下子察觉事情的不对劲。他这般四处查看了一会儿, 实在是心里焦急得很。也不管自己什么模样,直接就去找唐周。

    唐周喝的酒比苏灵均少, 此时早已经醒来了,站在打开的窗户前观赏着清晨集市的街景,手中捧着一本书正打算翻看。忽然他听闻到了身后传递过来急忙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苏灵均。

    果然,这房间的门被人毛毛躁躁地推开,随后有人也喊道:“唐周!唐周!”

    唐周转头过去,看见在身后的确实是苏灵均。他看见苏灵均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一副慌忙无措的样子,一时间被他这滑稽模样逗笑了,就笑着和苏灵均说:“这是怎么了,像个小叫花子一样进来。仿佛我会跑了似的。”

    他却不管唐周说些什么,只是急忙过来到唐周的身前,他问唐周说:“你昨天——”他这样急急问出口,却忽然止住话头,应该是不想让唐周知道苏正则过来这件事。

    唐周疑惑地看着他,问他:“昨天怎么了?”

    苏灵均说:“我梦见你被掳走,还死了,吐了好多血。心里担心得很,就过来看看。”他这样说着,对唐周笑了一笑。这种笑容显得乖巧而又柔和。看样子,唐周是真的不知道苏正则过来这件事,正巧也说着俏皮话,所以苏灵均的脸上便展露这样的笑容。

    唐周将之前卷在手中的书轻轻敲在了苏灵均的眉心,苏灵均故意搞怪似地哎哟叫一声,还捂着自己的额头用一种委屈至极的模样看着他。唐周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被他逗笑,唐周笑着和他说:“只是做梦而已,梦里的事情都是与之相反的。”见他还在那捂着额头挤眉弄眼地装疼,唐周又说道:“好啦,不要再装了。好好洗漱后,去吃早饭吧。”

    这下,苏灵均才不继续装模作样,将手拿下来之后,对唐周笑起来,眼睛都笑得亮晶晶的。他还脆生生回答了一声:“嗳。”

    见他走了之后,唐周又重新转过去,只觉得这苏灵均开始学乖之后可爱了不少。

    这苏灵均本性也不是极恶,为人又聪明,要是能够这样一直懂事下去,将来说不定能够有一番大作为。唐周这样想着,往楼下看去,此时正是众多学子们考完的第一天,距离放榜还有一个月,自然是不会离开这省城。下面的面馆依旧挤满了人,唐周打算下去再和他们聊聊,还没将手中的书放下,苏灵均又回来了。这次他倒是好好整理了自己,依旧穿戴得明丽俊俏。唐周和他说他想要下楼去,苏灵均说他也要跟着去。

    唐周以为他只是无聊想要跟着去,也没管他。

    唐周和这些文人在面馆里会面,一见面就是“绪正兄昨日考得怎么样?”“其中几个论点真是不敢写”“真是为难人”,说的是一些考试的状况。然后说的是一些古籍经典,几个人因为一个论证讨论起来。

    唐周看了苏灵均一眼,一开始他还美滋滋地吃了面休息着,后来似乎是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就无聊地扣了扣手指,然后玩弄起了茶杯。真真是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唐周越发觉得好笑了。

    不过唐周这一分神,几个人因为一个论证吵了起来,几个文人越说越激动,甚至还有站起来指着鼻子骂的。苏灵均一下来兴趣了,拍着手掌道:“打起来,打起来。”

    唐周又敲了一下苏灵均的脑袋,轻声斥责他不要捣乱。

    苏灵均转头对唐周讨巧一笑,也真的不在一旁煽风点火了。

    唐周一开始还真是以为苏灵均是无聊才跟随着自己,没想到后面唐周去哪,苏灵均就跟到哪。全然是像唐周的小尾巴似的,不知道是想干什么。唐周就这件事问苏灵均:“你这么死死跟着我干什么。”

    苏灵均倒也不说原因,只是耍无赖一样说:“就跟着你,就跟着你。”

    唐周心里无奈,但也只是说:“像我的尾巴似的一直跟着我。”

    苏灵均又是在耍赖,他说:“我就是你的尾巴。我就是你的尾巴。”

    唐周更加拿他没办法。

    这人这段时间乖得很,不犯事不犯浑,唐周也没什么理由驱赶他,只能任由他跟着。不久之后,唐周差不多休息好了,距离放榜还有半个月。

    唐周和苏灵均说:“我想学骑马。”不知道为什么精神恹恹的苏灵均本来滑坐在椅子上,一下子精神起来坐正说:“我教你!”这样说着,迫不及待地拉住了唐周的手。

    也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他的手指扣到了唐周的指缝中,他这细长温热的手指挤入到唐周的掌心,让唐周只感觉到一阵灼热。唐周想要从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毕竟始终想着这苏灵均到底是有自己的心上人的,应该是他没注意才这样弄。想起来苏灵均的心上人,唐周想了想近日苏灵均对自己的好意,只当作真的是苏灵均希望得到他将来为官的荫蔽。

    唐周正要抽回自己的手,苏灵均却先松开了。原来是他要先去牵马。

    唐周觉着自己的手里一阵温热离去,不知道怎么的呆呆站立在原地。很快又想到自己与苏灵均确实足够亲密了,毕竟他苏灵均爱那小倌深沉,自己与他这样亲密大抵是不好的。所以接下来苏灵均教唐周骑马,都几乎没让苏灵均和他共乘一马,唐周只是和苏灵均说:“自己来应该会学得更快些。”

    苏灵均不疑有他,在唐周学骑马时只是帮着他牵马。

    唐周学习能力很强,一开始要苏灵均牵着马才敢骑在马上,后来不用苏灵均牵着也能慢慢骑着马行走,最后已经能够骑马飞驰于宽阔的平地。

    苏灵均和唐周说:“我小时候学了好久才学会,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学会了。”

    唐周见他笑容灿烂,只是对他说:“还是比较难的。”

    苏灵均似乎觉察到唐周有些冷淡,便不住地和他说话。先说的还是之前提到的取字的事情,苏灵均说:“你放榜回去,我也正好及冠了。之前你答应给我取字,你必须在这段时间里给我想一个。”

    唐周说:“想不出来。你这想法太荒唐,我怎么能给你取字?”

    唐周坐在椅子上,苏灵均坐在另外一张,两人之间有一张桌子。苏灵均趴在桌子上,将自己的脑袋枕在手臂上,稍微从下面仰视着唐周,他说:“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你中了举人,我祖父高兴都来不及,正巧我及冠,你给我取一个字,我祖父是不会拒绝的,说不定还乐呵呵地让你取呢。”

    唐周笑道:“能不能中都不知道呢。”

    他一撇嘴,说道:“我说能中就能中。”他不再就这件事纠结了,他又谈起取字的事情:“我已经想好要叫什么了。我就叫这个。”

    “那你想要什么?”

    他笑盈盈地看着唐周,他说:“可卿。”

    “可卿?”唐周疑惑道:“哪两个字?”

    “争奈相思无拘检,意马心猿到卿卿。”

    唐周明白了前面的可字是哪个,于是就笑他:“怎么取个字都要如此缠绵悱恻。可卿可卿,原本听着像个女儿名。你这样一说,可卿,原来是可成卿卿,这样桃色含义,不知道你什么心思。这是要多少人和你暧昧不清?”

    苏灵均坐直了身体,他抱着手臂说:“别的人我都不让喊,我只让你喊。”

    唐周骤然心头猛跳,在这短暂的寂静中,近乎只听闻到自己怦然的心跳声。窗外清风携带着的桂花香气沁人心脾,只将这香气也留存在内心之中。

    这时,楼下忽然一阵热闹,有人大喊道:“放榜了!放榜了!”一时间人声鼎沸,唐周站起身来,不顾还坐在这里的苏灵均,立马急奔着下楼。周围人群拥挤,唐周跟随其中,那心跳声被这奔跑而致使的心跳淹没。树上的黄色桂花正随风簌簌下落,飞扬了整个热闹的街道。

    看到此景,唐周在这嘈杂中忽然思绪清明:苏灵均常年花天酒地,早已经习惯油腔滑调,他心中有着别人,却还这样说话不拘,随口就是暧昧语言,只怕是不是什么正经人。要是着了他的道,说不准还会被他取笑一番。

    唐周这样想着,人已经挤入人群。只见周遭有人叹声连连,有人悲喜交加,有人欣喜若狂。

    唐周淹没人群中,半点都看不到里面写的什么。忽然有人拉了唐周一把,唐周看见林方的面孔,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在林方这张常年平静的面孔上竟然出现了笑容。随即,身边有人认出唐周了,惊喜地说道:“绪正兄,你中了!你中了!”

    伴随这周遭惊喜声中的,是林方陈厚而又清晰的声音。在这嘈杂里,唐周听闻他笑着说:“大人。恭喜。”

    第049章 小书生49

    唐周、苏灵均以及林方三人驾马回到南临。谁承想, 三人一进入城门,两边百姓夹道欢迎,极为热闹, 其中听一人喊道:“唐举人回来啦!”

    一时之间, 更加是热闹, 锣鼓喧嚣,鞭炮齐鸣, 欢笑不止,直弄得唐周反应不过来。其中热闹,言语不可描述, 只见整个街道麇集了一大片人群。一些幼童小儿骑在父亲的颈项上满眼好奇地看着唐周。一些年轻的姑娘见了唐周,羞红了面颊, 一双双秋水剪瞳情意绵绵。人声鼎沸,众人都是欣喜万分, 一路过去,都是朝唐周道贺恭喜。

    苏灵均与林方两人都跟随在唐周身后, 没有多往前一步。唐周面对这样的场景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一人出现, 唐周认得这是苏府的人,还是高等仆役。是苏老太爷身边的,轻易不做事, 这次亲自前来引路, 真当是表露了苏老太爷的一片尊重之意。

    唐周跟着过去, 到了苏府, 只见苏府已然也是一片其乐融融。苏府门口男女老少皆在, 苏老太爷更是站在前头,笑着迎接唐周回来。

    唐周立即下马, 苏老太爷迎上来。一时之间,两个人说了一些话。老太爷满脸喜色,接见了唐周后,立马安排了人去给唐周接风洗尘。接唐周回来后,老太爷对门外站着观望的众人说道:“今日接了唐举人回来。家中备了好酒好菜同大家一同庆祝,诸位请便。”忽而,这人群更是喧嚣,门口站立的两个小厮将鞭炮点燃,正也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唐周这才沐浴更衣,身上穿着的是他们准备一件大红衣袍,却显得庄重而又喜庆,又被被乌泱泱地簇拥着来到前厅,和众人欢庆此事。

    唐周之前还疑惑为何这么大阵仗,后来就知道原来是这南临多年都不曾出举人。唐周考出来,因为实在是没读到那风俗,虽说成绩不是一等一的第一名,但因读书颇多,见解奇异独特,倒也不差,甚至还是出乎众人意料的好。听到这好消息,他们自然更是欢欣不已。

    唐周去了前厅,才知道连南临知县也来了。唐周一时惶恐,知县笑着与唐周说了一些话,只盼他前程似锦,说罢敬了唐周一杯。唐周喝下,回敬了一杯。

    大家热情似海,唐周在这段时间里招架不住,还是不知道从哪里挤进来的苏灵均来到唐周的身边道:“大家慢慢来!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该不该讲。”

    现在气氛正好,就笑着问苏灵均何事。

    苏灵均说道:“唐举人不擅长喝酒,只怕今日不能站着出去了。能不能以茶代酒?”

    这倒是有点扫了大家的兴致。苏灵均见周围人脸色如此,立马又说:“实在不行,我替他喝了就是。你们喝一杯,我喝三杯!如何?”听他如此豪爽,周围的人又开始欢闹起来。看这苏小少爷喝干三杯之后连连起哄。

    唐周觉得这事不好,苏老太爷和唐周说:“之前他倒是浑得很,现在他和你相处了几日,性格沉稳了许多。任由他去吧。”说完这件事,他笑着和唐周道:“过几日灵均及冠之日到了,可否劳烦举人为我这孙儿取字?”

    事情果然如苏灵均所说的一样。

    唐周和苏老太爷说:“可卿。”

    老太爷怔愣一会儿,似乎不解其意。唐周说道:“我想老太爷应该还记得往前有一个官职名唤卿大夫,是名副其实的大官——”一提到官职,还是大官职,老太爷就不再多说了,立即笑呵呵地说道:“好好好,就这个,就这个。卿大夫,我这顽皮的孙儿哪有那福气能够得上这种地位的官职,我只盼他安分点就是了。”虽然是这样说,却已经高兴极了。

    老太爷又喝了两杯酒,忽然询问唐周道:“先前得了你的信件,说是灵均一同与你过去了。我心中还是担心得很。灵均这人太过喜欢玩闹,怕叨扰到你。我让正则过去瞧瞧。倒是不知道为什么正则提前回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唐周听闻,愣住了。半晌才问道:“他去过省城里?”

    “自然。”对方转念一响,和唐周说道:“不过一回来后便说是病了。要休养几天。差人去问,说只是小病,需要多休养,其他的不碍事。说是怕归来的途中将病气过个几人,就先回来了。不知道正则染的是什么病?”

    唐周听了这些,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便问道:“大少爷可是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听下人说确实如此。”

    “现在晚膳时间已然过了,不知大少爷可用食了?”

    苏老太爷问了身边的下人,那人说道:“倒还没见有人给大少爷送去。”

    唐周听罢,若有所思地盯着人群中依旧站着敬酒的苏灵均。不过一会儿,唐周站起来,让下人去给苏正则弄几个他喜欢的菜。然后他就朝苏正则院子的方向过去。

    从回到南临,进入苏府,觥筹交错,已然过了一段时间了。此刻整个天空之上只剩下一轮极为明净皎洁的月亮高挂在空中。天上显得极为幽静美丽,地下却是一番不容忽视的热闹非凡。风声吹动苏正则院里的那排竹丛,发出声声沙沙的响动。

    唐周穿过这一条小径,见那屋宅里灯火通明,却不听任何人声,前厅依旧热闹,这里倒是连守门的小厮都没有。唐周走过去,这次直接站在这里,竟然是心情稍微忐忑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还来见苏正则——苏正则去了省城,也根本不露面,应该是之前的事情让他不见唐周。唐周再见他,也只是觉得尴尬,现在想想,还是不见比较好。

    唐周正打算转身离去,身后的门被人打开,里面传递过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依旧温雅清朗。身后的人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那站在竹林里的红衣青年转身过来,月光徐徐照拂,他的面容依旧如此,不见明显的悲喜,全然笼罩在如月一般的轻柔和缓当中,双眸漆黑如墨。苏正则黑沉的目光深深凝望着他所在的地方,面上也是无悲无喜,只见那一层终日戴在面孔上的假面,还是这样显露出来。他甚至还彬彬有礼地对唐周道:“要进来坐一会儿吗?唐公子。”

    他这样称呼他。

    这下,即使唐周打算转身离去,也没有什么时机,并且唐周这次过来,确实是有事使然。两人坐在这屋内。

    这屋子,应该是唐周之前极为熟悉的,这下坐在这里面,面对苏正则倒是忽然忘却之前的事情,最为记得清楚的还是在这里面与苏正则相谈甚欢的场面。那场面如此岁月静好,也确实让人怀念不已。

    苏正则问道:“不知唐公子来见我有何事?”

    唐周不提其他的事,只是说:“我听闻苏少爷病了,还没有人送膳。前厅热闹,吃的也不少,就给你带来一些你喜欢的。”说完,唐周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见苏正则一直垂下眼睫,看不清眸色,唐周直奔主题道:“我找苏少爷想要借点钱。”

    苏正则抬起眼眸来看唐周,他说道:“为何不找我祖父借?你现在提什么要求,只要他能做到,他自然不会拒绝的。”他黑沉幽深的眼睛凝视着唐周,他又说道:“只怕是这和灵均有关系。还是一件不能让祖父知道的事情,这件事又需要你花费一大笔钱,你现在刚刚考中举人,手中还是比较拮据。不知道什么事情需要你这么着急地去做。”

    短短的时间内,苏正则就将这件事猜测了不少了。唐周知道苏正则极为聪明,这事情肯定瞒不过,而且后续他也想好如何处理了。他就和苏正则说了这件事:“我要帮灵均赎回那小倌。”

    苏正则不说话。

    唐周继续说:“这几日多谢了灵均的照顾帮助,不知道要怎么感谢这份恩情。想起来之前他极为痛苦悲伤的情爱之事。因为家风如此,家里人不允许他与那人相见相爱,我便想将那小倌赎回来,让他们两情相悦,让他脱离思念之苦海。”

    苏正则说道:“好。”

    唐周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一时间还愣住了。见苏正则还是这样静默坐着,唐周坐在他身边,还是想要与苏正则敞开心扉道:“佩珩。”

    这是他这次来见他当面又这样称呼他,苏正则抬起头来凝望他。他眼中神色幽深,唐周不想看懂,就继续说:“你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人都有。不必在我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你会发现,我只不过是你人生中匆匆过客罢了,你我相识才有几个月,这几个月,其实就你的生命长河来说算不上什么。你会发现这世间,会有比我更好的人,也会发现你之前的痴恋就像是梦幻,如此地不真切了。”

    唐周说了这么一大堆,也不知道苏正则听了多少。只是在唐周说完后,苏正则忽然说道:“那日我特意给你留了那簪子,我以为你会趁我不备扎进我心口里。”

    唐周愣愣地看着他,只是说道:“你故意放我走,我是知道的。你我之间没什么滔天大恨,我又何故会要你的命?而且你先前说你极为怕疼,我怎么会故意扎你呢?”

    “我以为你会责怪我,我不做了不该做之事。所以不敢见你。”

    “佩珩从未有过心仪之人,这朦胧的情感,于你来说,也是难以理解的谜题罢。你不知如何应对,不知如何处理。只依照内心欲念做事,做了一些不该之事,最终却也愿意听我的话,故意放我走。我知道你还是愿意尊重我,理解我的。你这样为我考虑,还特意引灵均送我到省城去,我为何不为你考虑呢?”

    他依旧望着唐周,什么话都不说了。唐周被他这样深沉的目光凝视,也觉得事情都说完该走了。唐周便站起来道别后,起身走向门口去。

    苏正则看见那红色的衣袂轻轻飘荡,他似乎朝那月光所在而去,要奔赴那永远不可触及的地界,成为那高挂在空的月与星,不让任何人能够采摘得到。

    他不让任何采摘,却又一次次洒下柔软美丽的光色,引得人对其欣赏爱慕。一次次如此。一次次都是如此。分明心中早已灰败一片,他却非要再洒下那皎洁的光色,让那灰败颓丧之地,再一次徒然被荧荧照亮。只能让人再一次抬起头凝望,伸出手,触及那柔和却无悲无喜、无冷无热的月光,让其落在自己的指间,却始终都触及不到那明月本身。

    他说这世间还有比他更好的人。苏正则以为,这世间已然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第050章 小书生50

    这样昨日一说通之后, 苏正则和唐周似乎又同以往一样相处了。只不过这次,唐周因为中了举人,苏老太爷不好让唐周继续住在之前苏正则的院子当中, 特意给唐周收拾出一间宽敞的屋子供唐周入住。而唐周在这时告诉苏老太爷说:“这边事情处理完, 我便要赶赴京城了。”

    苏老太爷颇为吃惊, 便问:“为何?”

    唐周如实说道:“此次考中,实乃侥幸。其中考到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古旧风俗, 别的人都是稍微知晓,我倒是从未听闻。若不是这次写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加以补救,只怕是要落榜。这次我直接去往京城, 在京城里寻找住处直接备考,待来年开春, 应该能够记住不少东西。”

    坐在一旁的苏正则说道:“祖父,我记得当年祖父在京城买了一处宅院, 可以让绪正入住。”

    唐周听这话语,知道他们又要给自己安排住处行程, 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正想要说话, 就看见苏老太爷拍了拍手掌高兴得大笑,他笑着和唐周说:“好啊好啊,那宅院在这段时间里就给绪正住了。来年开春, 可要考一个状元出来啊。”

    唐周知道苏老太爷这说的只是吉祥话, 便谦逊地说道:“状元倒是够不上的, 只能——”还未等唐周说完, 外面一片嘈杂声响, 随即只见昨日又喝得酩酊大醉的苏灵均这时终于是醒来了。这日上三竿时分才得以醒来,就可以知道苏灵均昨日到底喝了多少酒。他莽撞地进来, 看见苏正则也在这里面,似乎稍微吃惊,但是苏老太爷率先问道:“你这小子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干什么。”

    苏灵均回答道:“我听闻唐周在这,我就进来寻他。”

    苏老太爷说:“唐周唐周,你这样称呼的?真是没有礼数。”苏老太爷面上的神色忽然就严肃下来,看起来在看见苏灵均之后,确实有几分恼意。唐周瞧出来了,就和苏老太爷说:“无事,灵均想喊我什么都没关系。”

    苏灵均道:“祖父,我要和唐周单独谈谈。”

    苏老太爷睨了苏灵均一眼道:“什么事连我都听不得?”

    苏灵均不说话了,只是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他昨夜真的喝太多了,今早起来头疼得厉害还是什么,只见苏灵均站在那里精神颓靡,心绪低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唐周见他这样的模样,想到刚才的事情也都说完了,就和苏老太爷说了几句苏灵均的好话,得到了苏老太爷的同意之后,唐周就带着苏灵均出来了。刚刚出了这屋子,苏灵均依旧沉默地走在唐周身后,一路上也是缄默不言,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唐周特意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停了下来问他:“怎的了?”

    苏灵均说:“我屋里怎么会出现了一个人?”

    唐周说道:“你是说从连吗?”

    他点了点头。

    唐周说:“你不是与我说你深爱于他,但是因为家中的事情不能与他相见相爱。我便将他赎回来了。我询问过了,从连只是在里面是一位弹琴的小倌,虽然长得清丽,却从来不卖身于别人。你之后与从连好好相处,给他一个清白人家的身份,等时机正好,你也可以向苏老太爷说明这件事娶他进门。”

    苏灵均急急说道:“他才不是——”不是什么清白小倌,明明是听闻有人给他赎身便迫不及待地欺瞒过来了。况且今日早晨苏灵均睡醒,只感觉到一只手在自己的胸口乱摸,苏灵均不知道是谁,还尚未清醒,只以为是在梦中与唐周亲近,便抓了那作乱的手。谁承想,竟然真的抓到一只软若无骨的手,苏灵均一下惊醒,看见一个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已经要进入苏灵均的怀抱当中,苏灵均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现在他分明要说清楚这件事,却抬头见唐周凝望过来这温润的双眼,其中包含的柔和让苏灵均微滞。正是他呆滞这瞬间,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随即他身后的人说道:“灵均莫要辜负绪正的一片心意。这是当初你与绪正所说的,绪正都记在心里,只希望你能幸福安康。”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身后的人是谁。果不其然,在苏灵均身后的是不知何时跟随过来的苏正则。

    于是这件事就极为明晰,其中肯定有苏正则故意为之,才让苏灵均处于这种极为困难的境地——若要告诉唐周,当初他只是撒谎骗他,为了抱他吻他而撒了这个谎言,为了肆无忌惮接近他更是撒了这个谎言,那么唐周更不喜欢他,认为他谎话连篇,捉弄人的一片真心。先前唐周就不喜他,再这样一说,难以担保唐周还会正眼瞧他。但这时不说清楚,苏灵均想要与唐周亲近,就愈发隔上了一层无法打破的隔膜。这仔细想想,当晚苏正则听了唐周的话,竟然答应得这么快,还有这原因在其中。到底这苏正则心思极为深沉,将苏灵均的后路都断了。

    唐周见苏灵均不说话,以为他是激动欣喜得说不出话来,就笑着对苏灵均又说几分祝福的话语,随后便走了。苏灵均的目光紧紧盯着唐周腰间一直挂着的玉穗,知晓唐周将那玉穗总是随身戴着,心中更是一片凄寒——明明很快便——

    那边两兄弟暗地里针锋相对、争斗不休,这边唐周可当真是不知道此事。他只知道将苏灵均的事情彻底处理好之后,自己的心头压着的重担也卸下来了。

    今后他只需要安心备考就行了,等待明年的春闱才是大事。

    他知晓过几天就是苏灵均的生辰,却不想在这里多待几日,他觉察到与苏灵均一起,稍微有些让他心绪不宁,他就想根绝这件事,想要提早启程。却在启程之前,唐周一直待在屋里着墨画画,这样画了几天,将这丹青递交给了苏老太爷,苏老太爷惊讶道:“这是何意?”

    唐周说道:“我明日就要启程去京城了,恐怕是等不及灵均的及冠礼生辰日,这丹青是为灵均亲手画的,作他的生辰礼。”

    苏老太爷将画卷打开,见里面画的是一红衣驾马少年郎,其风度翩翩,年轻俊朗,意气风发都表现得淋漓尽致。苏老太爷尚未知道唐周还如此擅画,对唐周更是赞誉有加。这也不是唐周擅画,只是当初来时,原主本身所具备的能力,这些能力唐周都要学会,唐周可是学了许久才学会的。

    过了秋闱,这天气就愈发的有些寒凉。唐周在这日清晨出门,只感觉到那寒凉的冷气霎时间钻入到口腔当中,直灌得唐周觉得咽喉发痒,轻轻咳了两声后,唐周拢了一下袖子,朝门口走去。

    苏府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唐周见到站在马车旁边的是林方。只是不知怎么的,这远远地看过去,却见了林方心情不佳的模样,便特意与林方打了招呼。只见林方抬起头来,他的眼中顿时明亮了许多,他又称呼唐周为:“大人。”

    唐周之前和他说:“现在还只是举人,没任何官职,也还不知道最终能不能上榜为官,称呼大人做什么。”林方听了,还是称呼他为大人。唐周见他固执,也不再作纠正了。

    唐周不知道林方为何心情有些不佳,但也不好问,便上了马车去。他才伸手要将马车的门帘拉开,两根修长的手指便已经率先一步将其挑开了。唐周见了一张俊雅柔和的面孔出现在布帘之后,他对唐周说道:“绪正,等你许久了。”唐周这才知道,苏正则也是一起过去的。

    唐周倒是诧异,苏正则在唐周坐稳之后,笑着与唐周说:“祖父还是比较担心,说你一个人在京城怕是无依无靠孤寂异常,说让我陪你这半年,也可以与你学习一番,也不必在乎过年是否归家,好好准备科举的事情才是最好的。”

    唐周说道:“这事我竟然才知道。”

    苏正则说道:“我也是昨夜才听祖父这样说,准备了一些上路的东西。”

    马车已经开始行走,马车的窗户应该是开着的,在这移动过程中让那窗布随之摇晃,最后被那清风缓缓飞扬起,几缕带着冷意的冽风便又灌入到唐周的口腔中,又让唐周轻咳了两下。苏正则将窗户关起来,他和唐周说道:“最近天气要转凉了,绪正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唐周笑着说道:“这是自然。”

    第051章 小书生51

    这次倒也不像上次如此匆忙, 一路过去倒是悠闲自得。毕竟此次路途极为遥远,也不着急赶路,一路过去也就是一副优哉游哉的姿态。

    一般来说, 唐周和苏正则还是都坐在这马车里。唐周平时就是看书, 系统给唐周留了资料库, 让唐周怎么搜寻观看都没有关系,所以即使看起来唐周是拿一本书翻来覆去地看, 实则他已经自己阅读过好几本了。

    唐周以为这一路上可能会与苏正则之间的氛围稍微尴尬,但没想到两人之间的氛围没有异常。苏正则也不再透露一种特有的亲密,只是用以前的方式对待他。他与唐周交流的, 也只是一些书本里的东西,或者说是沿途看到了什么趣事, 也和唐周大有谈论。

    唐周这一路来,是彻底游览了这王朝的天地之广阔, 山川之明秀,风景之秀丽, 民风之淳朴。看到这王朝县城、村落都是安居乐业之相, 就知道整个天下被治理得极好, 在上座那位应该是一位年古难遇的明君。唐周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极为感兴趣,有时会下来到城镇里逛游,能够听得不少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这些东西听了, 唐周都记下。不仅如此, 唐周还交识了一些读书人, 平日里会与他们下棋吟诗, 喝茶畅谈。这一条去京城的道路,唐周领略不少, 受益匪浅。

    就在这优哉游哉的情况下,几人慢悠悠地达到了京城。不过到时刚好遇见下雨,即使是下雨,也不见这京城内的喧嚣繁华减少半分。

    唐周对此极为好奇,忍不住伸手打开了窗户往外看去,见外面烟雨朦胧,整个京城陷入一片朦胧雾美之中,撑开的油纸伞宛若一朵朵在灰暗雨天绽放在地上的花朵,滴落的雨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一阵微冷的风从窗户外袭来,唐周只感觉被这风吹得一缩,又没忍住轻咳了两声。

    苏正则又伸手将窗户关上了。

    苏正则说道:“明知道自己身体稍弱,还是这么喜欢往外观看出游,这几天恐怕京城要多下几天雨。你可要注意不受染风寒了。前段时间一直在咳,现在你也不大注意。”

    他现在这些话语出来,没有任何暧昧意味在里面,倒更像是兄长对家里的弟弟的关心嘱咐。这一路上,苏正则都是这种态度面对唐周。唐周也心宽了几分。

    唐周乖乖让苏正则将窗户关上,对苏正则说道:“只是小咳,被冷风呛了的时候才这样。我这几天都身体康健得很,不用过于担心。”

    苏正则只道:“倒还是要多注意一点。”

    两人结束这一对话之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宅院之前。外面的林方给唐周撑了伞,唐周接过林方递过来的伞,搀着林方的手臂下了马车。

    苏正则跟随在唐周身后,林方也给苏正则撑了伞,苏正则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林方的脸上,只见林方低垂眉目,全然一副恭敬的模样,看起来无任何出格之举。他接过林方手里的伞,在下马车之前,苏正则在这因雨声嘈杂的间隙里,发出了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闻到的冷笑。

    苏正则下了马车,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唐周的身侧。他侧头不知道和唐周说什么。在这蒙蒙雨幕中,能够见到的是这两位并肩而立的场景。林方身披蓑衣站在其后,蓑衣之上坠落的雨珠沾湿了林方的眼睫。

    几人刚刚来到这宅院门口,就见了一老仆迎出来。这老仆是苏老太爷早些年就安置在这里的守宅人,一看见他们都来了,极为热情,邀请他们进屋去。给他们准备了热茶热水,准备了膳食糕点,准备巨细,给他们打造了一个极好的居住环境。

    虽然说赶路并不紧急,但这一趟过来,说到底还是累得很,唐周吃饱喝足,沐浴更衣之后便足足睡了一天。醒来后见时间还早,小雨未歇。唐周走出去,看见老仆正在差使着几个下人打扫院子,见了唐周笑着过来对唐周说:“公子可有吩咐?”

    唐周问道:“佩珩可是还在休息?”

    “是的,大少爷刚睡下。”

    唐周又问道:“我在来的途中听闻京城有一处道观香火不断,颇为热闹,只是不知我此刻前去拜一拜,还能否有机会过去?”

    “公子过去,正好现在人少,还是能拜一拜的。老奴为公子配备几个下人带公子前去。”

    唐周说道:“不用了,我见大家都忙碌,再让人陪我去着实不妥。我让林方陪伴我而去就足够了。”

    这位老仆给唐周递来油纸伞,对唐周稍微躬身说道:“公子路上小心。”

    唐周这次要去往那道观,倒是因为在途中听那些读书人说了这地界。说此处香火旺盛,且在道观门口有一大儒亲手写下的《大德道塔碑》,去看上一看,会收获不少。他们又说那里更是热闹非常,能窥望京城的人情文化,道观也是灵验,去求平安安康都是可以的。

    唐周正是听了这些,才打算在休息足够之后去看上一看。唐周撑着伞先去找了林方,找了一圈见林方还在马厩之中给马梳理毛发。见他一个小小的灰裳少年立在里面,周围雨幕灰蒙,让其融入其中全然一副岑寂的模样。唐周便唤他:“林方。”

    林方转头过来隔着这淅淅沥沥小雨去凝望唐周的面容。

    唐周问道:“怎么还在马厩里。可吃了东西了?”

    林方回答道:“吃了。”

    唐周朝他招手:“你且过来。我想去京城里的道观,想要你陪我去。”

    林方走过来,戴上了斗笠,也没有其他的防雨用具。唐周上前走了几步,将伞也撑在了林方的脑袋上方。唐周还未等林方反应,将林方脑袋上的斗笠摘了。

    林方跟随那被摘掉的斗笠抬起头来,看见唐周温润带着笑意的眼睛,唐周说:“戴这个东西干什么,有伞轻便一点。这样戴着看起来笨笨的。”

    林方凝望着他,只是说:“嗯。”

    唐周又拿了一把伞,方便两人都不被淋湿。毕竟唐周也不能够让林方一直帮他撑伞。

    这道观并不在遥远的地方,两个人步行过去观赏着雨中风景,也颇有一番风味。京城到处的道路都修理得极好,没有半点泥泞之处,唐周观察了这周围,发现了一些属于国君的实用政策。唐周又将这些东西记在心里,忽然看见林方一直都沉默跟随在自己的身后。唐周对身后的林方笑着说:“这么远远地跟着我做什么?我会吃了你吗?”

    林方灰色的眼睛远远凝望着他,唐周又催了催他,他才走上几步去。这下,终于是两个人并肩站立在一处,行往同一个地方了。

    唐周也确实领教了那伫立在其中的塔碑,被其上的文章所震撼。在塔碑前徘徊了许久,细细品味了一番。又四处观望了一遍,才进行了祈福礼拜。

    这时时间不早,周围已经陆陆续续没了人。唐周和林方从另外一条路下去会稍微快一点。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这里的道长见唐周喜爱那碑文,告知唐周在后山的那条路上有一处凉亭,凉亭的桌子上也刻有一些这位大儒的文章。从那里下山去也更近一点。唐周得此指点,必然是要从那里过去。

    果然,正如道长所说的一样确实有一凉亭,唐周刚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将上面的文章也细细看了一遍,起身出了凉亭后,看见远远有两位姑娘冒雨前来。

    只见那山路淅沥小雨间,周遭草翠树绿,远山陷于一片水墨般的奇景美景中。杂沓而来的脚步溅起来稍微泥水,少女清丽婉转的嗓音混杂于雨幕当中。那姑娘说道:“快往前走有一个凉亭,我们去那里躲雨。”

    雨大了,她们赶不过来,只能先在一棵大树下躲着。唐周走过去,对她们道:“姑娘。”

    其中一位转身过来,唐周见了前头的这位年轻姑娘被稍微淋湿,一张漂亮秀美的面孔沾着稍许的雨珠,更显得是出水芙蓉一般的美丽。唐周见她们狼狈,他们手上拿着两把伞,她们却是没拿。这段时间,中间雨确实歇了一会儿,她们可能是雨停时来的,一时疏忽,竟然淋了雨只能先匆匆过来。

    唐周说:“这伞赠予你们,这样的天气是不能在树下躲雨的。天将黑了,应该早点回去,若时候晚了会不安全。”

    这姑娘接过,在唐周身边的林方立即给唐周用伞遮挡了唐周的头顶。唐周知晓她们还是略带警惕,于是笑着便说:“我现在就走了,不在姑娘身边多作停留。姑娘不必担心。我亦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上来看看这在凉亭里的文章罢了。姑娘不必害怕。”

    唐周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递过来声音,那两位一位姑娘说道:“嗳,你等等。”

    唐周转身,看见那撑着伞的两位姑娘过来,撑伞那位应该是这位的丫鬟,她穿戴简素,言语自然,刚才喊他的就是她。她对唐周道:“我家姑娘有东西要赠予你。我家姑娘说了,白白拿了你一把伞是不好的,想用这东西交换。”

    唐周看见她递过来一只金钗,钗上坠着美丽的玉珠,看起来不是凡物,唐周正打算拒绝。那姑娘忽然伸手从丫鬟的手里将发钗抢夺过来,一把塞进唐周的手里,然后提起裙摆跟随着丫鬟急匆匆走远了。

    唐周这下是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唐周不明所以,只当对方确实是觉得空拿东西不妥,便没有在意许多。他只是和林方继续下去,结果这次更没想到的是,竟然是看见浑身湿漉漉的苏灵均骑着马出现在宅院门前,似乎是才刚刚抵达这个地方。看见唐周,他才让马站稳停下。他远远看着唐周,眼睛被雨打得近乎睁不开。

    唐周见他这样立即过去,惊奇地问道:“你过来干什么?还不撑伞遮雨,在这里胡乱地淋湿干什么。”苏灵均浑身湿透了,他从马上下来,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问唐周:“你为何一声不吭丢下我?”

    唐周听闻,心跳微滞。

    第052章 小书生52

    唐周凝望着在这雨幕里被淋湿的少年, 他原本是用稍微责怪的语气斥责他为何要淋雨,此刻听闻他的话语之后,唐周觉察到自己的内心当中浮现一种似乎不能散去的怅惘。他想要伸手抚去他脸上的雨珠并且告诉他, 他不是将他扔下。他的手指藏在袖子里蜷缩起来, 还没等唐周说话, 那边传来苏正则的声音:“灵均,你怎么过来了?”

    他确实极为吃惊的样子。他身边的老仆撑着伞, 苏正则从那宅院里走出来。

    他倒是实践了唐周的想法,伸手将苏灵均身上的雨珠抚了抚,虽然这并不能抚去什么, 却表现了极为明显的关爱之意。苏灵均在苏正则出现时,他原本是撇开脑袋不看苏正则的。忽然这苏正则下来还这样做, 顿时让苏灵均瞪大了眼睛瞪视着苏正则,苏灵均说道:“你不要碰我。”

    唐周知道他们向来关系不好, 也没怎么在意。这下苏正则过来,唐周也不能做些什么, 说些什么了。他只是和苏灵均说:“不要在外面淋雨了, 进来吧。”

    苏灵均一路进来, 都是苏正则在旁边照拂,全然一副知心哥哥的模样,对待苏灵均极好。唐周骤然见了两个人的关系比之前好上一点, 觉得这也是一件好事。苏灵均一直都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唐周也不知道该与他说什么。

    苏正则说:“绪正的鞋袜有些湿了, 应该去处理一下, 灵均这边我来找照料就好了。”苏灵均那眼睛又是诧异地转向苏正则,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不过苏正则询问苏灵均道:“灵均怎么一个人忽然过来, 从连可是安置好了?”

    说到这件事,唐周对这件事也是颇为担心,也是问了同样的问题。唐周问:“你这样贸然前来,可与从连说了?”

    苏灵均看看唐周,又看看苏正则,最后又看着唐周说道:“我——我已经安置妥当了。我也要在这里待着,从连那边我也——也说好了。”他这样闷闷地说话。这让唐周听闻,以为他淋了雨有些鼻音了,又催促苏灵均去换衣服沐浴。

    苏灵均去了,这期间倒是没有和唐周其他的话语。

    唐周刚回到屋子里,一个下人就给唐周急匆匆送信来。是苏老爷子亲手写的,说清楚了一下关于苏灵均的事情。

    唐周先一步离府,唐周是故意不让苏灵均知道的,只是想这样彻底断了这边的心绪而已。没承想,在苏灵均及冠礼那天,苏老太爷将唐周给他的画卷送给他。他才发现唐周和苏正则都不见了,才彻底发现这件事,当即就生气恼怒,闹着说非要来京城。苏灵均这样一闹,苏家是谁也招架不住,就只能让他过来,本来给他准备了马车,他非要自己过来。苏老太爷在信中写道:可卿顽劣,还望得海涵。

    苏老太爷在信中称呼他为可卿,看来是及冠礼已经完成了。唐周又看了看苏老太的落款,是半个月前的。这书信快马加鞭过来要半个月,苏灵均却比这书信还早来一步,唐周自己悠哉走了一个月多,可想而知,苏灵均到底是怎么急速过来的。

    这些都想清楚,唐周只当是苏灵均小孩子心性未泯,感觉被背叛了非要过来闹两圈而已。竟然连那心爱之人都扔在南临,顾自就过来了。随即唐周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叹气叹猛了还是没关窗户,唐周用拳头抵了一下嘴唇,又是轻轻咳了几声。

    但无论怎么说,这苏灵均倒是真的在这里留下来了。

    不过这苏灵均在这留下来之后,这个宅院里倒是显得鸡飞狗跳一些,平日里极为寂静的宅院,正是因为有苏灵均的存在而显得稍微热闹了几分。

    特别是每日用膳时,苏灵均那一双极为鲜活明亮的双眼溜溜转着,不知道想要干啥坏主意。有的时候给唐周疯狂夹菜,夹完之后不知道对谁冷哼一声,兀自坐下扒饭吃着。有时候又是种花栽草,又是养鸭撵鸡,这里面倒是被驱散了几分冷清,热闹得很,平日里趣味横生,也是一件件趣事。

    唐周整日的日程,确实是读书采风。

    他这个人爱读书,也爱四处游玩,这京城被唐周游了一遍之后,还会时常去茶馆里听书,还喜好交朋友。在这京城里,唐周又结识了一些文人墨客。

    这边唐周生活没什么异常,那边两兄弟一直暗自争斗,苏灵均想着办法要和唐周亲近,苏正则就想着办法打压他。要不是唐周在,这两人说不定能够直接打起来。林方还是在唐周的身边,照顾唐周的生活起居。苏正则应该是极为清楚林方内心之中极为自卑,是一点都不敢向唐周透露分毫情意,也不敢与唐周有多余的亲近,所以他便将林方放任而去了。

    一次,两人坐下,还好好谈了一下。苏灵均嘲笑苏正则道:“你若是不发疯,你若是一直伪装下去说不定能得了他的一点真心。”

    苏正则也取笑他道:“你当初若不撒那个谎,想必已然得手了罢。”

    苏灵均被戳了脊梁骨,向来是不忍自己的喜怒哀乐,他站起来指着苏正则的鼻子骂:“你等着。时间还长,谁输谁赢,还没有谁能知道。”

    苏正则也说:“这句话,我便原封不动赠予你了。”

    两个人正说着,外面唐周听书回来,听了一些极为有趣的属于这个王朝的奇闻逸事,觉得颇有意思。回来时他脸上都带着笑容。

    兄弟俩似乎都是顺风耳似的,听闻到了唐周的脚步声,脸上的表情全都收敛了,面对唐周时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唐周平日里要做的事情多了,自然是不会发现他们其中的怪异。

    不过最近过了秋之后,这天气倒是逐渐冷起来了。唐周在收拾衣物的时候发现在衣服里掉出一支钗子,唐周拿着细细看了一下,在烛光下看见金钗的尾部竟然极为精细地雕刻了一个小字。唐周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是一个【婉】字。

    唐周正要仔细辨认,倏然地,不知道怎么的,心口里翻涌起一种涨感,一股近乎要喷涌出身体里的东西猛然地从咽喉深处咳出来。唐周下意识用手捂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当中竟然是一片血红。

    那华美贵重的金钗从唐周的手中掉落下来。他一时头晕眼花,想要寻找依靠的东西,却没想到竟然扫落了一个茶杯,噼里啪啦声线极为清晰。站在外面的林方听闻了动静进来。看见了唐周满身是血,慌忙地走了过去,前来扶住唐周。

    他急急忙忙地对唐周说:“大人,我去告诉少爷,再去请来大夫。”

    唐周没有感觉到身体里哪里痛,只是这突然吐了一口血出来也吓了他一跳。他拉住即将要走的林方的手臂,唐周告诉他:“不用,不用喊。”

    唐周的眼皮稍微阖拢着,他这个时候终于查看了自己的任务进度条,原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唐周尝试着呼唤了系统,之前系统陪了唐周一段日子,然后说是中央处理器快烧了,要回去维修,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喊它就行了。

    系统一时间没有及时回复,唐周怕林方瞎担心,让林方先扶他到床上躺着。这时系统终于有声了。唐周立即问他:【我这是怎么了?】

    系统说:【任务完成了,你要走了。】

    唐周问:【竟然是这样走的吗?】

    系统说:【要符合世界规则,总不能让你忽然消失吧。】

    唐周问:【让原主回来不行吗?】

    系统说:【不行。其实说实话,根本没有原主。这个躯壳是专门为玩家而制造的游戏体而已,所谓的原主只是一串数据。玩家进入了,那一串数据就消失了。】

    唐周说:【我看你们公司是根本没写之后的数据吧。】

    系统说:【写死难道不比还要写后续简单一点吗?】

    唐周差点被气得又一口血吐出来。唐周在这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林方在擦拭他肌肤上的血,衣服已经帮他换了,只是颤抖着手帮唐周擦血。唐周看他害怕得手都在抖,就抓住了林方的手说:“不要担心,林方。”

    林方看着他,他看起来像是要哭了。在这张年轻却又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出现了这样悲伤的神色,他和唐周说:“我去给大人叫大夫。不让两位少爷知道。”

    唐周和系统说:【但这也太突然了吧。这么就死了?】

    系统说:【这不突然,你的任务早就完成了。你不记得你第一次咳嗽在什么时候了吗?而且你痛感屏蔽了,你本身就是感觉不到疼的。你可能因为这件事没注意这个。】

    唐周这下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系统又说:【而且这病不是突然的,这副身体里本身就有这隐藏疾病。这个世界里你爹就死在这种病下。】

    唐周眼前一阵阵发黑。唐周心想:这病还是遗传是吧。

    唐周感觉到林方的手死死攥着自己的手,唐周才想起林方还在等自己的回复。于是又努力睁开眼睛看着林方,唐周于他说:“去吧。”林方给唐周好好盖了被子,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急匆匆走了。

    唐周看见林方急急离去的身影,看见那在自己视线里极为朦胧的烛光。光与黑暗交织融合,让唐周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唐周和系统说:【能再多待一会儿吗?】

    【待多久?】

    【现在才十一月不是吗?】

    【你这种病在这个世界里还是能稍微医治的,就像之前你在这个世界的爹,病了之后靠医治吊命还是吊了许久。】

    唐周不管其他的,只和系统说:【知道了,能吊着就行。】

    唐周将这件事和系统聊完了,压在胸口上的重物似乎也减轻不少,让唐周没感觉到那么难受。唐周后知后觉地想到,这降低疼痛值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自己病了都没感觉出来。唐周闭上眼,觉得系统又开始不靠谱了。就像是这游戏服务器一样时好时坏。唐周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察觉到整副身躯累得很,就闭上眼睛朦胧地睡了。

    第053章 小书生53

    唐周醒来之后, 只见了林方依旧守在自己的床前。

    这时时间还早,应该是还没有天亮的时候,蜡烛还在点燃着, 他沉默地站立在一旁, 垂着眉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微弱的烛火甚至无法将林方面孔上的神色照射得清晰, 他垂在腿侧的手倒是紧紧攥着。

    唐周见那拳头攥得死紧,甚至指尖都泛了白色。他便想要出口说话, 但是却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塞似的。

    唐周想了想, 大概是明白了。应该自己是胸口疼的,但是自己察觉不到, 这种疼不是极为严重,因为降低的疼痛值也近乎察觉不到了。平日里自己也不怎么受伤, 更是不易察觉这些疼痛。

    唐周只能伸手过去,轻轻触碰了他攥紧的手掌。林方猛然抬起头来, 唐周在他这样的双眼中看见了近乎无尽的悲伤。他只是喊了一句:“大人。”他伸手帮助唐周掖了被角, 其他的确实什么也不说了。

    唐周看见在林方的掌心中已经出现了血痕, 知道是林方太过用力而导致的。唐周尝试着想要发声,最终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他告诉林方说:“不必这样担心, 林方。”

    林方去寻了大夫, 已然肯定知道关于唐周的病到底是如何了, 可能也知晓了这是一种不治之症, 也不知道唐周还能活多久。所以林方才如此的悲恸起来。

    唐周让自己的面孔上出现一抹柔和、带有抚慰之意的笑容, 他和他说:“这件事还是不必告诉他们比较好。若我将死,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多有些无忧无虑的时间。倒是无意识让你知道这件事了, 看你如此难受,我心里也不太好受。我现在要努力做到的,就是努力让自己多活很长时间。”

    “大人。大人。”他冰凉的手紧紧握着唐周也是冰冷异常的手,相互接触而来,竟然分辨不清究竟是谁的手更加冰冷。林方只能这样一直呼唤着唐周,声音中有着难以忽视的颤抖。

    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仅仅是握着唐周的手,然后将唐周的手牵至自己的手掌当中包裹着。他似乎想要以此方式给予唐周一些热度,却无济于事。最终林方的额头抵在床沿,他跪在下方。这下是完全看不清林方脸上的神色,但是唐周看见他的身躯在颤抖,也感受到了他的眼泪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从手指的缝隙中掉落进入唐周的手心中。

    唐周听到他沉闷低哑的声音说:“为何这天地,要让你这样好的人离去呢?”

    唐周什么都说不了,只能用手覆盖在林方极为冰冷的手背上。

    林方找来了大夫之后,确实早就给唐周准备了药。唐周还记得这个世界唐父喝的药是什么,知道哪几种药是比较好的。唐周喝了药之后给林方重新写了药方偷偷去抓。平日里在这里煎药定然会有一些药味不散,唐周想着,若是他们问起,就说是因为春闱在即,辗转难眠,便让林方去找了一些安神的药每日喝上一帖。

    果然不消几天,苏正则就问了:“绪正可是病了,总是在绪正的身上嗅闻到一股药味。”

    唐周按照自己设想措辞和他说了。

    苏正则说:“既然如此难眠,我去给绪正寻来安神香或者茶叶即可。药喝多了,倒是对身体不好。”

    唐周笑着说道:“那些药最重要还是安神养生,也没有什么坏作用,多喝喝也是好的。”

    唐周除了那天口吐了几口血之后,倒是这些天都没有这么严重的症状。除了有时候被冷风呛了还是会咳两声以外,当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唐周仔细回想了一遍唐父的情况,唐父前期确实看起来康健,只是时不时会咳两声,后期吐的血便有点多了,最后就是浑身乏力一直在睡,最后——唐周不敢再想自己以后的状况,只能现在能多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不过,唐周才用那样的措辞骗了苏正则之后,第二天苏正则就拿了一包东西给唐周,唐周打开一看,看见里面的是整整一包的糖莲子。唐周抬起头来,看见苏正则笑着和他说:“我想这药太苦了,我记得你饮食清淡,过甘的不吃,过苦的也不吃。不知道绪正到底是怎么喝下那药的。以后绪正要喝药就用这糖莲子压一压,或许会好上很多。”

    唐周凝望着他,看见他这样的笑颜里的清润柔和,他的眼睛里也全然都是唐周的身影。于是唐周就明白,苏正则还未将他真正放下,只是一直克制着,将他那汹涌的情意压抑在心,只是透露那克制而又隐忍的柔意,甚至不让他再发现过多。

    唐周伸手接过这糖莲子,这时听外面乒乒乓乓嘈杂得很,这动静肯定是苏灵均弄出来的。唐周的思绪忽然就到外面去了,苏正则也笑着说道:“不知道这灵均又在外面捣鼓什么呢。”

    唐周也觉得好奇,便站起身打开门看去。只见在那外头,苏灵均亲自在那捣鼓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棵树,又是挖土,又是浇水。唐周站在这里问他:“都快冬天了,你这是什么树?”

    苏灵均听闻唐周的声音转头过来,他脸上带着的是极为灿烂的笑容。他蹲身在那里,应该是因为出了汗用沾着土的手擦脸,他那脸就脏兮兮的了。但是他浑然不觉,只是继续笑着看着唐周道:“我从别处买了一棵杏树过来,我见这里空荡,想着栽一棵杏树,来年开春就满枝头的杏花了。”

    苏正则笑他:“这天气越发冷了,你突然移栽过来,只怕是会将树冻死。”

    苏灵均一看见苏正则就不爽,只认为是他在冷嘲热讽,所以苏灵均冷哼了一声说道:“不要你管,反正我会照顾好它的。”然后继续转头过去继续弄他的杏花了。

    这次竟然真的不是苏灵均的玩闹劲,他当真是每日起来就去看看他的杏花,晚上睡觉之前也要看看杏花,还给杏花准备了保暖的东西,每日都照顾得极为认真。唐周坐在书案继续看书时,看向窗外,看见那杏树长得极好。苏灵均不知道从哪里来,忽然出现在唐周这窗子前,他趴在窗台笑着看着唐周说:“唐周,等杏花开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唐周将手中的书放下,看见他这样笑得晶亮的眼睛,唐周问他:“什么秘密,非要等那天你才和我说?”

    苏灵均说:“我怕你生气,所以想等你春闱之后再告诉你。到时候你高中了,心情也不错,你再看看这院子里我为你栽种的杏花,我说什么,你就不会生气了。”

    唐周笑着问他:“什么事情我能生这么大的气?竟然还让你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唐周故意逗他,“你是不是在外面偷偷生了孩子?”

    苏灵均立马道:“才不是!我才不会做那种事情!”他又摆了摆手说道:“反正之后你会知道的,反正不是你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不要再猜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唐周的目光看向那在院子里还是光秃秃的杏花树,他似乎能预见到时候满枝头杏花的模样,美丽皎洁的杏花朵朵绽放枝头,那洁白美丽的花瓣被风簌簌吹得下落肯定极为漂亮。只是唐周不知道他能不能够撑得到那天。唐周低头看着依旧趴在窗台前的苏灵均,对苏灵均说道:“到时候,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倒是立即就起兴了,他站直了身体看着唐周:“什么秘密?现在不能告诉我吗?你该不会是怕我说漏嘴了,去苏正则那里炫耀所以不告诉我吧。我知道的,所以我绝对不和苏正则说。快和我说吧,唐周,我真的不告诉他。”

    唐周看见他要不依不饶来问了,就稍微有点懊悔将这件事率先告诉他。见他一脸期待地问东问西,唐周实在受不了将窗户给关了。外面传来苏灵均的敲窗声,唐周也基本上是不搭理他。他也不过是象征性的敲敲,很快就离开了。

    他刚刚将窗户关上,又低下头咳了两声,这次比上几次咳得久一点。这次一咳又是极为不好受了,还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林方扶唐周坐下,唐周才稍微缓解了不少。

    十一月末,京城才落了第一场雪。

    唐周站在窗前看着那开始落下的雪,看见苏灵均在院子拯救他那要被雪淹没的杏树手忙脚乱的,一时间觉得异常好笑。苏正则从窗前走过,他提高了手中的食盒,他对唐周说道:“最近听到绪正有少许咳嗽,可是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这是给绪正煮的雪梨,可要趁热吃,天气冷了,凉得极快。”

    他身披大麾站在那处,俊美的面孔在这雪景中扬起轻柔的笑容。唐周看见他身后依旧是那蹲在雪地里解救他的杏花树的苏灵均。两处一动一静,一墨绿一绛紫,这几种色彩在漫天的飞雪当中交相辉映,形成极为静谧安逸的面貌。这幅场景骤然地深刻进入唐周的眼眸当中了。

    第054章 小书生54

    唐周倒还是记得这种痼疾越发到了冷天越发难以承受, 唐周只得以春闱为由,说是会有多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怎么出门来才得以将这件事继续隐瞒下去。

    天愈发冷了之后, 唐周总算是感觉到胸口的疼痛, 他本身就是降低了疼痛值的, 在这种境况下还能够感觉到胸口的闷疼,如此说明, 这疾病到底是能够造成多大的疼痛。也不知道当初唐父是怎么这样忍受下去的。

    不过此刻唐周只是隐约感觉到疼痛,还是能够忍受许多。就是时不时会咳血,手脚冰冷得很。

    在这屋子里, 林方给唐周点燃了不少火炉,供给唐周取暖用。很多时候是林方一直照看唐周, 帮他买药煎药,帮他处理沾有血迹的衣服布料。

    唐周在这冬日整日都有些昏沉, 但也不会忘却要科考这件事。手被冻得僵硬发麻,也非得完成每日的练字, 脑袋昏沉, 也非得将每天都要看的内容给看完。林方自知是劝不了唐周, 只是一直待在唐周身边,看唐周秉烛夜读,严寒练字。

    好不容易将那时常咳血的日子熬过去, 唐周也不能时常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他不想让外面的那两人担心, 也会时常若身体状况好了不少, 就与他们谈话闲聊。

    不过这长久下来, 唐周的面色是越来越差,这自然是会被发现的。唐周只说是压力实在是很大, 而且最近天气冷了,稍微感染了风寒,且天气极为寒冷,也不喜欢出门半分。就这样搪塞着,他们也还没有起疑,毕竟现在的唐周确实是除了看起来面色不好以外,便没有什么其他的不适了。

    苏灵均见唐周这般模样,倒是给唐周找些好吃的好玩的,不过唐周最近胃口极为清淡,倒也吃不下什么。苏灵均也不怎么来找唐周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是让唐周好好多作休息。

    唐周时常躺在那屋子里,他身体越发虚弱,好像不久之后即将逝去一般,让他始终缺乏了力气,浑身冰冷。他看见夜里房梁上的昏黑,在这昏黑中所掺杂的就是唐周本身的心绪,他在这漆黑萦绕里只剩下万斛岑寂。他仿若是这里的唐周,又仿若是在游戏之外的唐周,他一时更是分不清这病痛到底是本身的他所造就,还是游戏到了完成时必然所经历。

    他只觉得他近乎又与以往的生活重合得模糊不清,让他不知这样坚持下去,可否有正在明晰光亮的未来。这时,他的额头上被人覆盖了一只温热的手。唐周以为是林方,原先没有过多在意,却逐渐感觉到此人的手比林方的手更为光滑细腻,更为温热纤长。于是唐周睁开眼,就看见一双尽数都是哀戚的眼睛。

    他说:“不是林方告诉我的,我是觉得近日你太过奇怪。偷偷取了药渣,找了大夫去询问。”

    看来,他已然知道这件事了。唐周困倦地闭上眼睛,暂时没有力气再做多余的事情。他觉得胸口闷疼得厉害,所以在这无力的情形下毫无睡意。

    唐周又听闻到了苏正则的声音说道:“我知晓,你已经很努力在活下来。我去接丘冠梁过来,他之前便与我说过你父亲的病极为罕见,恐怕你也会有这样的病根,说若你病了,就必须要去找他过来。”他将唐周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手掌之间,唐周总算觉得自己冰冷的手得以缓解。

    唐周感受到他捧起自己的手,一道温热柔软的触觉落在自己的手指骨节上,他听到苏正则说:“我知道你不想让灵均知晓,我自然会帮你隐瞒的。若是他也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我也无可奈何了。绪正,你且等我将神医请来。”

    唐周知道,是苏正则将吻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他听闻到苏正则出去的声音,外面风雪声极大,近乎要将苏正则的脚步声淹没。窗棂被风雪吹得嘎吱作响,呼啸的风声即使在这屋内也听得清晰。唐周被重新塞回到被子里的手指,渐次蜷缩起来。他紧紧握住了被苏正则吻过的那根手指。

    唐周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的,在这严冬之中他更加难以清醒。唐周模模糊糊听闻到系统的声音,系统和唐周说:【如果实在是难熬,就不要熬了。直接走吧。】

    唐周只当是没听见。

    终于有一日,唐周感觉到有人照料自己,将自己拥抱入怀。他嗅闻到他身上的清冽的冷竹香气。想起来那拥挤的乡试街头,想起那醉意朦胧的梦幻里所嗅闻到的味道与其相融。

    他恍惚意识到,曾经掩藏于人潮当中,默然伸手拉住他的人是苏正则。

    他的鼻尖轻轻压入到苏正则的衣衫里,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感受到苏正则用手指拨开他因为病痛而被汗水濡湿的鬓发。他给唐周喂了药,这下唐周将这药喝下之后感觉好了很多,也没感觉到那么难熬了。如此几天下来,唐周整个人都精神不少,也不一直躺在这床上了。唐周才知道这药是南临神医丘冠梁亲自配的,苏正则千里迢迢将他接来,给唐周看诊。唐周的情况这才得以好转。

    好了大半的唐周亲自去给神医道谢。这段时间,也不知道苏正则是怎么瞒的,这苏灵均居然到现在没发现这件事。不过苏正则向来是极为聪明的,可能说出来的是一些唐周从未想过的理由吧。

    唐周的病好了大半,也不像之前那样一直躲在屋内。只要唐周出去,苏灵均立马就上来要和唐周说话,唐周见他一无所知无忧无虑的模样,看见他的脸上依旧是这样明媚灿烂的笑容,自己的心情也会好了很多。又觉得确实不应该让这件事让苏灵均早些知道。

    他不想看见别人为自己太早悲伤。

    他要死了,这是肯定的事情。他们越晚知道是越好的。这样悲伤就会少很多。当然,唐周最为固执要做到的,就是一定要参加来年开春的春闱。

    唐周的身体虽然看起来好了很多,但病根依旧存在。之前是林方照顾唐周,后来便是苏正则照顾唐周了。

    唐周经常会在苏正则的怀抱里沉沉睡去,感受到苏正则抚摸自己头发时那种轻柔的力道,嗅闻着属于苏正则身上的气味,还能够听见苏正则给他念书。

    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能够看见苏灵均的杏花树上开始出了点点的嫩芽。苏灵均高兴得不行,带着唐周去看他的杏树。唐周看见这原本光秃秃显得毫无生机的杏树上出现了新芽,让他觉着像是一种蓬勃生命在枯木上重新生长。他觉得自己应该像这青绿的生命,继续再生长下去。

    他努力让自己心情保持愉快,身体不要太过劳累,最为努力的也是好好养好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坚持到杏花花开时,也是重要的。

    春闱在即,唐周更是十分在意自己的身体。甚至如果有了力气,也不一直待在那屋子里,他出门去放松自己,呼吸新的空气,也去茶馆听书,他能感受到迎面而来温柔还带料峭寒意的春风。他正坐在茶馆里,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询问唐周:“公子,为何许久未见你了。”

    唐周转头看了一眼,却见是一位从未见到过的青年。唐周觉得应该是之前喜爱在这里听书的听客,他不认识他,对方却认识他。唐周只说是:“病了一整个冬日,实在是不能出来。不过现在身体大好,也没什么大碍了。”

    这位青年听闻,笑着对唐周说道:“还祝愿公子身体安康。”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不知道公子过几日是否还过来?”

    唐周如实回答道:“过几日春闱时日便到了。最近便要为春闱做准备。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再做其他清闲消遣之事。”

    这人听闻,颇为惊讶,他便说道:“原来公子还是举人,真是失礼。只望公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金榜题名。”

    唐周对他频频的祝福表示感谢。唐周在这茶馆里又是坐了一会儿,坐了一会儿后觉察到胸口稍许闷疼,就起身离开了。

    唐周出了茶馆,看见了这京城春日的样貌。只见那河流旁边的杨柳茵绿漂亮,拂动水面而荡漾清波。撑船的老者徐徐驶过湖面,泛客在上轻声笑语。又见这陷于春意盎然之中的楼宇天穹,庄重而又威严呈现于眼前。唐周看见不远处的柳树之下,苏正则站立在那里。他远远凝望着唐周,对唐周展露了如清风一般柔和的笑容。他走近过来,对唐周说道:“绪正。我们回家吧。”

    这几日唐周确实只能安静待在家中,便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春闱之上了。他看得书又多又杂,沿途记下来的各种风土人情与国政策论更是多如牛毛。原本他那一手字写得本来就极好,现在写得更是丰筋多力,引人称赞。唐周所写的文章已然装满一个箱匣,他还是继续写,继续读,比去年乡试的备考更加认真详细。

    会试当日,唐周依旧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床了。他没想到的是,家里的人,无论是苏正则还是苏灵均,还是那些老仆下人,全部都起得比唐周早。

    唐周起来时,他们就已经将唐周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就等待唐周直接去往就行了。清晨到底还是有些寒凉,苏灵均拿了自己最喜爱的狐裘给唐周披上。他对唐周说:“你考完的时候,杏花绝对开了,你看见定然会喜欢的。”

    唐周点了点头。他没有说什么。

    这一次,他没有走过去,而是稍微乘坐了马车。或许别人不从得知唐周身体状况的巨细,但是唐周知道,自己在这时,已经不知道到底是用什么吊着这条命了。

    他的目光掠过还没天亮的京城灰蒙蒙的天空,他感觉自己的生息在跟随着那清风而去,遥遥地,要去往那苍穹之上。他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不知道是什么执念驱使着他走下马车,牵引着两条腿走向那地方,又是不知道怎么的拿了东西进入到考场里面,又是不知道怎么的,提笔写下文章。他虽然觉着自己浑身都没有力气,手中写下的字体依旧苍劲有力,笔走龙蛇。他脑袋异常清醒,知道自己该写什么,该想什么。最后三场考试下来,唐周依旧知道,他还能再坚持一些时日,等待殿试那一日。

    不久之后,唐周得到了自己殿试资格。他又为殿试准备。他愈发发现,在这更加紧急时刻,他的身体却更加好上许多。但是唐周却又明确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即使如此,唐周还是认认真真准备任何东西。

    殿试当日,唐周进入殿试考场,面见了不少才子学生、官吏兵役、以及坐在那高座之上的宣德皇帝。宣德皇帝看起来尚且年轻,没想到宣德帝这般年纪就有了如此丰功伟绩。唐周面见他的第一眼,对这一位贤明的皇帝恭敬地行了跪拜礼。

    读卷官将试卷呈给宣德帝。宣德帝仔细阅读了文章。不久之后,唐周被召到宣德帝跟前,宣德帝拿着唐周的试卷,忽然笑道:“你是唯一写下这‘崇古优,废糟粕,兴国风’的学子。你且细细讲来。你是如何破此题?”

    面对这位一国之君,唐周依旧不卑不亢,依旧礼仪得体,谈吐风雅,见解罕见。他一一讲述,这一路考来,他在试卷题目中所窥见的隐秘深意。他也讲述,他游历半个王朝的所见所闻,诉说起一些极为优异有趣的地方风情,谈论起他所感知到的王朝繁荣与百姓文明。还有他所想的所思的各种论点见解,举措方法,他也一一说来。他条理清晰,将各种都娓娓道来。

    殿试结束,正阳门擂鼓喧嚣,人声鼎沸。整条街道都极为拥挤,一甲进士的游行队伍正在缓缓过来。

    苏正则与苏灵均以及一些老仆下人都在外等候,此刻听闻那边热闹非凡,直踮着脚频频望去。一位小仆担心道:“我们家公子可是中了?我在这位置,竟然一点都瞧不见。”

    “公子肯定中了,前几日,我将公子的文章偷偷临摹下来,拿去给各处的读书人看,他们都说公子文采斐然,必定高中。”

    “你真是要死,你怎么偷偷临摹公子的文章?”一旁的人忽然道。

    “公子说那都是不用的了,随我处置。”

    “你可小心别被两位少爷听见,你真是胆大包天了。”

    他们在这边窃窃私语,那边两位苏家少爷一直仰着下颌频频凝望,再加上这周遭喧嚣,他们也确实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

    忽而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道声响,他的声音温润如常,轻和柔软。他喊的是:“佩珩。可卿。”那站在那里频频凝望的两人转头过来,在这喧嚣的人潮中,看见站在人群之末的唐周一席青衫站在那里。他脸上带笑,全然宛若当初站立在苏府的那一位青涩书生没什么不同。他对诧异的众人说道:“我们回家吧。”

    回去当日,唐周彻底病倒。

    没有人此刻想要知道在殿试当日发生了什么,只着急忙慌地照料唐周。别的地方依旧热闹非凡,这宅院当中虽然烛火通明,却似乎那春日的料峭都聚集于此,只剩下无尽寒凉。所有人都满面愁容,不见丝毫喜色。那一棵花朵盛放的杏树在这岑寂的庭院内孤零零地飘落花瓣。苏灵均坐在台阶上痴愣地看着那散落不断的杏花,好似瞧见那薄弱的生命在逐渐地凋零逝去。忽然,他身后的门开了,苏正则出现在门口,他身后昏暗的烛火在苏正则的身上照拂出一道道阴黑的阴影,平添几分哀伤惆怅。苏正则看着守在门口的苏灵均,他对苏灵均说道:“绪正要见你。”

    苏灵均忙不迭站起来,甚至差点被台阶给绊倒。

    苏灵均走进去,看见周遭都是昏暗一片,全部都陷入一种无法抹除的昏黑之中。他看见那烛光摇曳之处,唐周身形单薄地躺在床上,他脸色全然苍白,不见丝毫生气。苏灵均似是不敢靠近一般一步步走近,然后看见唐周睁开眼来看他。他这双润黑的双眼凝望过来,他轻轻呼唤苏灵均:“可卿。”

    苏灵均行走过去,唐周伸手过来,苏灵均便伸出手掌将他的手搭在掌心。却见唐周虚弱无力的手,将一枚白玉玉穗搁置在自己的掌心。是当时他赠予他的,时时戴在身边的那枚玉穗。唐周将这一东西彻底递交出去,好似也彻底放下最后的重担,他冰冷的手垂落下去。苏灵均听见他在说话,苏灵均附耳倾听过去,听见他说:“它生莫作有情痴。人天无地着相思。”

    苏灵均的眼泪掉落在唐周苍白的面颊之上。苏灵均哭得喘不过气来,他抬起头,看见那在窗外皎洁的白色杏花树全数凋零尽了。好在在唐周这个位置,即便躺着,只要打开窗,还是能够见那为他栽种的杏花已然开满了枝头的景象。苏灵均宛若痴儿一样傻傻凝望那株杏花树,他将唐周这一首诗全部念出来,他哭着,任由眼泪掉落。

    惜起残红泪满衣,它生莫作有情痴。人天无地着相思。花若再开非故树,云能暂驻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

    第055章 小教师01

    灼热的太阳从老榕树树叶缝隙中掉落下来, 能够让人站在这树荫下都稍微感觉到凉爽之意。但即便如此,整个却地方无风,依旧让人感觉到炽热。仅仅是六月, 就已经能够听闻蝉鸣声声, 聒噪的声响穿过这燥热的热气而将人所包裹。

    唐周在这榕树下等待着, 此刻他神情略微呆滞,显然还存现于一种深思当中。唐周看见透过这树叶缝隙掉落下来带着光晕的光斑, 他的神思似乎还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以为所见的是金殿上被光照射得闪闪发光的金饰。当时,他跪在宣德帝面前, 恳切地求他给予苏家入仕的资格,而不拘于商贾之家, 能够进入科举考场。

    【我还以为你一直留在那里是想要考状元,所以一直帮你吊着命。】

    唐周冷不防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对于系统这种马后炮的行为,唐周表示:【那你怎么不多吊几天?】

    系统说:【数据写了你会病死, 我的作用不大。】系统在这个时候又和唐周说:【你要不要看看你上一个任务的好感度成分?】还没等唐周答应, 系统就顾自将一个数据表发在唐周的面前, 看来系统还十分认真地分析了一下唐周收集的好感度的成分。唐周看见其中有一个红色的基本占了大头,唐周问它:【这是什么好感?】

    系统说:【哦,这是你的两个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如果你能够弄到攻略对象的好感度, 事情就会容易很多, 毕竟想要投机取巧用其他的方式来取代是不太可能这么快弄完的。对了, 你要知道你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吗?】

    唐周表示了明确的拒绝:【不要。】

    系统说:【好吧。】显然对于一些事情来说, 系统是真的不能完全说服唐周。

    唐周根据系统给的数据图看了看, 发现真的是苏正则和苏灵均的好感度占了一半以上,其他的都是别人对唐周的喜爱、欣赏、崇敬等等。唐周回想了上个世界, 即使在这燥热的天气里,唐周依旧还能够感受到冰冷寒凉的死亡经历,他和系统说:【下次能不能早点说要走了这件事。】

    系统说:【好的。】然后系统想起什么似的和唐周说:【你要看看上个世界的后续吗?你本来是有机会成为状元的,但是你确实身体实在是不行了。你向皇帝说明一切,然后恳切让皇帝给了苏家一个入仕的机会,在那之后——】

    系统还没有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唐周说:【我不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对系统说明了他的这个想法:【系统,我好像真的在游戏世界里付出真情了。】

    可是唐周知道,这只是个游戏世界。他还要经历很多个游戏世界,还会遇见更多的人,会遇见更多的事情。他现在唯一能够努力做到的事情,就是让自己不要保持太多的眷恋,他做完所有的事情,确保自己问心无愧就足够了。这才是他在众多游戏的生存之道。他还有自己的现生,外面自己的躯体还等待着他的灵魂,如果他留恋太多,必然会造成一种无可挽回的后果,也会对自己的心灵造成越来越多的损耗。

    系统说:【所以你也知道你能够面见皇帝,并且皇帝首先看到的试卷是你的,其实是公主的功劳吧。】

    【嗯。】唐周点了点头。

    那一枝金钗,唐周其实知道是谁的,他也知道那一天在道观所见的姑娘是谁。靠一只金钗的样式与上面所刻的字,唐周凭借自己在京城见识过多而得知是公主对他多有赏识。也不知道在当时,公主是怎么再一次见过他,不过肯定的是,她是再见过唐周的,见过唐周的文章,见过唐周的才学。随后公主向皇帝引荐了唐周,所以皇帝对此颇感兴趣,所看的第一张试卷,就是唐周的了。唐周知晓公主如此情意,却无以为报,只能在那金殿里,将那钗子重新递交给皇帝,诉尽了自己的真情。皇帝本身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千古贤帝,又知道自己的妹妹对唐周有此情意,唐周又是真才实学,皇帝自然不会为难唐周,并且他答应了唐周的请求。唐周将所有事情处理完毕,也完成了原主与唐父的遗愿,只是不能活得更长久。他与苏正则在临终之时说了很多。最后将那苏灵均赠予过来的玉穗,以及已经被唐周觉察到的情意归还给他。最终在那个世界溘然长逝。

    这一次唐周依旧选择不去攻略,他更加选择去顺其自然。

    他只是将这个世界原主的资料看了一遍,将原主的能力与细节都记得清楚。于是唐周知道,这个世界里的自己是一个乡村支教老师。

    原主他之前是名校毕业的师范生。在这个年代,名校毕业的师范生到哪都是香饽饽。只是他固执己见选择了这么偏僻的地方当老师,也不知道他是打算只是暂时的支教,还是真的一直待在这个村落里了。

    唐周正在这一棵榕树之下翻看原主的资料。现在正是农忙结束之时,不少人正扛着锄头回家吃午饭,一时间路过这一棵榕树之下看见唐周,似乎有些惊讶。唐周见他们频频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然后他们说着一些唐周听不懂的方言。直到有一个稍微能讲普通话的青年上前来问:“你是新来的唐老师吧。”

    青年站在树荫外面,眼睛被太阳照射得近乎睁不开。皮肤接近褐色,面庞上都是太阳炙烤、农忙劳苦而留下来的痕迹。他全身污泥,在这样的烈日下已经被晒得成为干巴巴皲裂的泥块。他即使说普通话也带着浓厚的方言口音,但是他脸上带着热情亲和的笑容,在这张被晒得皮肤干皱的面孔上呈现着。

    唐周说:“是的。”

    他另外一边肩膀上扛着锄头,他听到唐周这样说立即就在裤子上拍了拍另外一只手的污泥。他使劲擦了擦之后确保上面没什么污渍之后,才热情地伸手过来和唐周握手。

    唐周感受到他的手掌之内全都是农忙而致使的老茧,他的手掌极为粗糙但是宽厚。他和唐周说:“嘉阳哥马上就过来了,唐老师你不要着急。今天村里有人打起来了,今儿早嘉阳哥去劝架差点也被打了呢。”

    唐周知道这说的是要来接自己的人。

    唐周从资料里知道,这个村庄的教育水平一直都很落后,师资力量很薄弱,在村落里的基本是一些是四十岁左右的老教师,本来村里提了申请,但是一直找不到新老师过来。这次唐周过来,还是一个明晃晃的名校大学生,一时之间得到了村委会的注意,当即就让这位年轻的村书记林嘉阳过来接唐周去村里。

    去村里的路狭窄不平,客运车在这停车后就不能再往里面去了,唐周就只能等待在这里。唐周得到了他的提醒,对他笑着说:“没关系,我会在这里多等一会儿的。”

    这位青年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对唐周说道:“唐老师,你要喝水不?这几天天热,是不是等了很久了?”

    唐周说:“水我带了。”

    他又对唐周说:“我去看看嘉阳哥什么时候过来,要是我赶过去嘉阳哥还在那我就踢他。让他早点过来。”他这样说着,又唐周说了一些告别语言,然后挥挥手就走了。

    一路上依旧有不少村民看见唐周,看见唐周后都附以好奇的目光。他们凑在一起用方言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应该在说这个人是谁。因为他们在说完之后,都抬起头来笑着和唐周打招呼,说的是更为蹩脚但是努力标准的普通话,他们热情地喊着:“唐老师。”“唐老师你好。”

    唐周一一都回应他们。

    他们明显是想与唐周继续说什么,但是他们会的普通话实在是不太标准,唐周听了半天都没有听懂。然后唐周看见一个老头拍了脑袋笑着说什么,又和周围的人说什么。

    应该是明白过来自己的普通话太差了而笑谈起来。唐周隐隐约约能听明白其中一些词:“嘉阳自行车辛苦马上过来”大概能够猜测到他们说的意思。唐周正在努力辨认他们说话的内容,忽然听闻一位大娘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喊了一声:“嗳!嘉阳!”

    唐周抬起头来,看见一个人青年骑着二八杠自行车过来。自行车有些老旧了,发出一阵“哐哐哐”的声响。骑在上面的人为了加快速度而站起来起骑,他脑袋上的头发被迎面的风吹得张扬舞爪的,但是完整露出了对方这张年轻且又英俊的面孔。

    他穿着一件陈旧的衬衫,下身一条洗得发白的裤子,身上挂着一个军绿色的斜挎大包。阳光照射在他年轻的面孔上也近乎让他睁不开眼睛。他似乎远远就看见唐周了,一只手稳住自行车,一只手挥舞着朝唐周招手。他大喊着:“唐老师!唐老师!”

    他的声音穿梭过那片坑洼的泥土路,他骑过来产生的风拂动了一大片旺盛成长的玉米地。他的声音嘹亮而充满朝气,直直地闯入到唐周的耳朵里。

    第056章 小教师02

    这一条道路确实极为凹凸不平, 甚至在道路上长了不少杂草,虽然这些杂草被人清除,但是那硕大的草根依旧难以铲除。那么这一张自行车的车轮碾压上去, 就会发生极为明显的颠簸。唐周坐在自行车的后座, 他没拿什么行李, 就是背了一个比较大的双肩包并且拿了一个大包。这样突然一颠,唐周手里的东西差点没拿稳。前面的林嘉阳似乎觉察到了唐周的情况, 于是就笑着和唐周说:“唐老师,你没事吧。”

    唐周回答他说:“我没事。”

    他又继续说:“唐老师,我尽量找比较平的路。”

    唐周在这个位置看见他坐在前面, 迎面来的风扶荡起林嘉阳陈旧的衬衫。这件衬衫对于现在的林嘉阳来说可能显得稍微空荡,应该是近来瘦了的原因。唐周的视线看到两侧田地里种满的玉米, 玉米在这烈阳下依旧翠绿生机,开垦旋耕的土地在暴晒下弥漫新鲜的泥土味道。新开的菜花随风摇曳, 这一片玉米地过了之后便是一片茁长生长的土豆。

    唐周听到前面林嘉阳的声音,他依旧用的这种亲切又柔和的语调。他和唐周说:“唐老师, 我们这里的气候其实很不错吧。而且我们的土地也不错。本来说, 前几年我们村里都是种植水稻的, 只是近几年天太干了,那几年困苦了许久,说是不能再一直种水稻了, 才开垦了土地种了些别的。我们这里偏僻, 山路又遥远, 很少有人过来, 去镇里都要好长时间, 但是要是唐老师有什么需要买的,需要去镇里的, 唐老师就和我说。我一定会帮助唐老师做到的。”

    他是这样说的,这一条道路上更是遇见不少零零落落回家吃午饭的人。他们看见了林嘉阳,虽然身为一个村书记,但是他们都朝林嘉阳亲切地呼唤嘉阳。小的叫嘉阳哥,年长的喊的就是嘉阳。他们说的是方言,唐周又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了。只见林嘉阳满脸喜意地说:“这是我们的新老师。名校毕业的大学生。”

    应该是有人一直笑着问林嘉阳身后的是谁,林嘉阳也一路这样介绍唐周过去。到最后越发到村子里,人越多了。更多的人都在看着唐周,唐周都被这些人好奇的目光弄得有点不好意思。

    所幸,林嘉阳的家很快就到了。

    整个村落里的房子都是自家盖的土房子,多少有些年岁,墙皮有些剥落,不过都是看起来整洁结实。家家户户挨得很紧,大多就是在自家周围围了栅栏不让养的鸡鸭鹅到处乱跑。

    林嘉阳正在帮唐周拿下行李,他对唐周说:“唐老师就先暂时住在我家里。我们的那个学校太小太简陋,没有什么教师宿舍。我这边只有我自己住,我阿弟出去打工了,阿爸阿妈也去了镇里。唐老师住在这里其实也很宽敞。”

    他正这样说着,正要带着唐周进去,这时候从外面传递过来一阵奔跑的声音。接着是一个孩子极为稚嫩青涩的声音喊道:“嘉阳哥!嘉阳哥!”唐周能够听懂的也就是林嘉阳的名字。

    唐周转头看过去,看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跑进来,林嘉阳用方言问了一句:“咋的了。”唐周还算能够听懂这个。接着这灰头土脸的小男孩指着一个地方开始噼里啪啦地说着什么,唐周仔细辨认,大概听到了一个极为关键的地方——“打死”。

    果然一听到这个,林嘉阳就先转头过来对唐周说:“唐老师,村里有点事,我要先去看看。”随后,也来不及说什么,直接只能够出了门急匆匆地走了。

    只剩下唐周和还站在那里的这个小孩面面相觑。那小孩还没走,睁着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唐周,这下,他开口说了一口带着口音的普通话,他和唐周说:“你是谁呀?”唐周见他能够开口说普通话,年纪也小,应该是在学堂里念书的小家伙,唐周也觉得他的口音很可爱,于是笑着和他说:“我是新来的老师。”

    他抓了抓脑袋说:“原来是老师,我们都以为是嘉阳哥县城里驮来的白媳妇。你长得这么白还好看,虽然是短头发,我们还以为你是女娃娃嘞。”

    他们正说着,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乱糟糟的一片,唐周见这小孩一跺脚说道:“糟了,那坏老头连嘉阳哥都打。”说着立即就要走,唐周见他要立即离开,对林嘉阳的状况也是比较担心,也跟随着过去了。

    远远地,唐周看见那边混乱一片。几个人围在一起阻拦着劝架,互相拉开。地上出现了一滩不知道谁的血迹,林嘉阳整个人被埋没在中间,也不知道他被打了没有。

    旁边一个女孩抱着一条黄色的土狗哭着,她哭着,也不敢太大声地哭。她身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抱着这个女孩,护住女孩的头,还摸了摸土狗怏怏的脑袋。唐周听见林嘉阳的声音在这嘈杂的声音里竟然显得如此明晰有力:“好了好了!好了!好了!”根据情景,能够判断的是林嘉阳说的是这个意思。

    不久之后,唐周终于看见林嘉阳从人群中露了头。这是努力将人给从里面分开了。这样一分开,唐周看见两个打架的人。

    一个是精神矍铄、满脸横肉的老头,一个是身强体壮、面貌刚俊的男人。一见到是林嘉阳,那老头开始捂着自己的脑袋哎呦哎呦喊疼,不知道在和林嘉阳说什么,只是刚才那副凶狠的模样也就消失不见了。

    唐周问了那个小男孩:“这是发生了什么?”

    小男孩和唐周说:“非说是陈大爷家的狗咬死了他家的鸡。但是我们都知道陈大爷家的阿黄已经年纪很大了,根本没那么多的精力钻去那边去撵他的鸡。从早上开始说到现在,早上也是差点打起来,要不是嘉阳哥。只是没想到现在还在打。”

    唐周说:“说不定是别家的狗呢?”

    小孩说:“是呀,我也觉得。但是陈大爷家和他家最近,就非说是他家的狗弄的。说是不赔钱就继续闹。”

    唐周听不懂那边在说些什么,只听见林嘉阳的声音铿锵有力,在尽力地做着劝解。唐周的目光忽然看见地上洒落的那一篮玉米。

    唐周知道自己在这期间也帮不了什么,唐周也蹲下身去捡玉米。将这些玉米重新放在篮子里之后,这框篮玉米太重了,小孩提不动,唐周就提着玉米站起来。这才站起来,一只手伸手过来攥住篮筐的提手,这人的手劲过去,唐周抬起头来。看见的是刚才那个在人群中被几个成年男人拉住的男人。他长得健硕高大,比唐周高上一个头不止,唐周只能够仰着头看他。

    他的五官长得极为端正,即使是在这被晒成小麦色的肌肤里都可以窥见他的俊朗。他的眉毛略浓,但不是什么粗野的长势,眼睛极为沉静有力。他麦色的手扶在篮筐上,与唐周的肤色显现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刚才地上的血应该是他的,他的脑袋上不知道被什么砸了,流淌了鲜血。但是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顺着唐周的手将玉米提起来。唐周知道这玉米是他的,就松了手给他。

    随后就见他将玉米提走之后,在众人的目光下,将这一筐玉米扔给那老头,最后不管那边发生什么,带着那边的老人、女孩还有黄狗进屋去了。

    唐周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见林嘉阳终于从人堆里出来。他对那边似乎又嘱咐了什么,这才能够彻底从里面脱身出来。

    他来到了唐周的身前,他对唐周说:“这里发生了一点事情,唐老师,真是对不起了。一来就到处都是麻烦事,唐老师那边的事情都还没弄好呢。”他说着,拍了拍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子的脑袋,他对他说:“福成,这事还得是你通知得快,去玩吧。”

    这个叫做福成的小孩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嗳。”然后一溜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林嘉阳带着唐周回去,重新给唐周整理住的地方。林嘉阳在给唐周整理床铺的时候和唐周说:“这里之前是我阿弟的房间,我阿弟长得高,这张床对于唐老师来说应该也足够宽敞。唐老师今天好好休息,赶了一天路过来应该是很累了。”

    唐周对林嘉阳说:“谢谢你,林书记。”

    林嘉阳听到这称呼还愣了一下,然后扑哧笑了出来说:“这么叫我还不习惯。村里的人都叫我嘉阳,唐老师要不也喊我嘉阳吧。”

    唐周知道林嘉阳这个人的性格极为亲和,听到林嘉阳这么说,点了点头真的喊了一声嘉阳。林嘉阳回答了一声,笑着就出去了。说是让唐周先休息。

    唐周这一路上不是坐车就是等着,确实是有点累了。之前还吃了点东西,现在完全安静下来,确实是能够感觉到了疲倦。这疲倦涌上来困意就愈发地汹涌。唐周躺在这满是干净清香的被褥里睡着了。

    第057章 小教师03

    唐周尚且有了一点清醒之意。但是他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满是草药之味的屋子当中。他又感觉到手脚异常冰冷, 竟然与当时他死时所感受到的,没有半点区别。

    他朦胧睁开眼睛,好像有人将他拥入怀抱当中。在他这温热的体温与气味中, 唐周可以辨别出自己到底是在谁的怀抱里。

    在他即将死去, 亦或者说是病痛折磨之时, 全部都是苏正则在照顾他。唐周当然明晰地感受到,属于苏正则那浓烈的爱意, 他仿若是在病中开窍了一般,又回想起之前苏灵均的种种行径。竟然也就猜测出了苏灵均也是逐渐明朗的情意。唐周在那时间里,除却在心头叹气, 其他的也就做不了什么。

    唐周其实昏迷的时间是有,但因为浑身无力而保持意识清明地躺着的时间也多。于是他也就知道苏正则的手指抚过他的眉眼, 苏正则的吻掠过他的额头。这样清澈纯粹的浓烈爱意,唐周又何尝不会为此而触动呢?但是事实如此, 他唐周不能在那世界活下去了。便更为努力让自己不受其感染,即便如此, 在死去那日, 看见眼前站立在烛火中的苏正则, 唐周也不禁悲从中来,呼唤了苏正则的姓名。

    他来到唐周的身前,握住唐周冰冷的手, 唐周和他说:“佩珩, 我已然向陛下请示, 即使你们苏家为商贾, 但也能有资格科举。陛下这般答应我。是否入仕便要看你们自己。”

    苏正则说:“嗯。”

    苏正则应当比唐周自己都清楚他身体的状况, 他只是更加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地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去表露自己的爱意。唐周和他说了许多, 大概也是一些胡言乱语,从之前的生活种种谈到今日的任何一切。到底是在死亡之前不甘直接死去,心里不舍而直接造就。苏正则将他抱在怀里,紧紧揽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似乎要将唐周的音容笑貌,在这时间里也全都深刻入脑海当中。唐周被他抱着,又在劝他去寻觅真正的良人。最终唐周觉察到自己的肩头濡湿了一片,知道苏正则哭了。唐周拭去苏正则的眼泪,什么也不说来,让他去喊苏灵均进来。

    他当时心中的悲切已经将他淹没,让他只觉得自己近乎要窒息在这悲痛之中。要不是系统让他死了,唐周知道,自己会彻底陷入在他们的爱意里不舍得离去。让自己的身躯要死在那现实生活中。

    说到底,要不是系统如此果决,绝对会造成一种可怕的后果。可是自己在这睡梦当中,竟然还是能梦见上个世界的种种经历,让他醒来时,眼泪沾湿了鬓角。

    他睁开眼睛看着这稍显简陋的天花板,看见外头的夕阳从窗棂照射进来,铺射到整个墙壁之上。唐周在这温暖灿暖的夕阳当中,渐渐平复下自己的心情。他擦拭掉自己眼角的眼泪,再一起身时已经恢复原样了。

    唐周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在中午将所有事情收拾妥当睡了一觉,就睡到这个时候。唐周从床上起来,走出这间卧室,看见厅堂里林嘉阳坐在一张桌子前。他的那只绿色的包被打开在一边,他手中拿着一堆文件,应该是处理村子里的事情。

    他似乎余光看见了唐周,就抬起头来看着唐周说:“唐老师,你醒啦。”他说着,还没有把手中的文件和笔放下,他对唐周说:“唐老师,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先做了一碗面,我怕面坨了还没将面下下去。”想起这件事来,他将文件整理了一下好好放在桌子的一边。他站起来,去给唐周将面给下了。

    唐周觉得被他这样照顾不太好意思,就跟着他去了厨房。厨房有些狭窄,两个成年男子站在里面就稍微显得拥挤。林嘉阳问唐周吃辣椒吗?唐周说不吃,说是吃得清淡。林嘉阳没有给唐周放了辣椒。

    两个人一人抬了一碗面在门口吃。因为里面被夕阳这样直照很热,再吃着面就更热了。而且林嘉阳的文件放在那桌子上,汤汤水水的,唐周担心弄脏了他的文件。两个人就直接蹲在门口吃了。

    林嘉阳应该是饿得狠,蹲在稍微阴影的地方埋头吃得正香。一边吃还一边和唐周说:“唐老师,明天我带你去学校里。学校离我家有点远,你自己一个人过去不行。我载你过去,然后我直接顺路到村委会一趟。”

    唐周听见他说话的声音,看见远处的山林里已然陷入一片昏黑,晚归的农人乘着夕阳回去,远处传来杜鹃的鸟鸣声,声声婉转,映入眼帘的也是一片绿意蓊郁。唐周觉得,这个地方是一个山青水绿的好地方,随便待上一时半刻,就会觉得心旷神怡了。之前留存在唐周心里的悲戚,也就在这闲云野鹤的地界里逐渐散去。

    天黑了,唐周赶路了一整日,身上沾染尘土,唐周需要洗一洗澡。林嘉阳家里的浴室在外屋的一间小屋子里,隔壁是一间杂货屋,里面堆放的都是一些不用的东西。

    唐周打算先把头洗了,方便干得快,但是又担心把衣服弄湿了。就将上衣脱了躬着身体,用半个葫芦做的水瓢兑了温水洗头。

    不过之后被泡沫糊了眼睛,唐周连眼睛都睁不开,去找之前放在一旁的水瓢就怎么都摸不着了。唐周闭着眼睛摸了半天,依旧是摸不着。

    他只是洗头,没有关门,于是就能够看见他赤/裸上半身躬身在那里寻找摸东西,那的肤色就算在这昏黑里都显出白玉般的光色。弓起的脊背在光裸的后背上出现一道冷冽的弧度。唐周在这昏黑里摸了半晌,一只手将那不知道放置在哪里的水瓢递过来。

    唐周伸手去抓,抓到了一只干燥粗糙的大手。唐周想睁开眼睛一看,但实在是睁不开,只能先将眼睛上的泡沫胡乱洗了。他洗完能够睁开眼睛,只能看到一个身影已经走出了这个地方。

    唐周一开始以为是林嘉阳,只能先将头上的泡沫进行了冲洗。不久之后,唐周洗完头出来,发现自己忘了拿换洗的衣物,就只能顶着湿淋淋的头发出去。这时才看见院子里站了一个人。

    月光投射下来,这外面没有什么灯,只能凭靠这样的方式去辨认站在外面的人是谁。这个人是身材高大伟岸,唐周看着不像是林嘉阳。林嘉阳是比唐周高一点,但也确实没有这样壮实的身体。林嘉阳明显是当年在村里读书读出去的学生,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柔和青涩的学生气,而这人就是丝毫不见这种学生气的。

    林嘉阳从屋子里出来,手中好像拿了什么东西。他对那边的人说:“陈绍,我给你将东西拿来了。你回去的时候好好给大爷看看。”

    在院子里的人转身过来,唐周借着这身后屋子里的灯光而看清眼前的人。原来是之前那捡起玉米的男人。

    唐周看见他接过林嘉阳手里的东西,这下看见陈绍的右手是被水沾湿了,甚至还沾染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白色泡沫,唐周这才知道刚才帮他递水瓢的是他。似乎是发现了唐周在看他,他转眸过来看了唐周一眼,唐周在他这样沉静的眼睛里看不见任何的情绪,只觉得他的眼睛像是一口无波澜的枯井,显得极为幽深。

    林嘉阳向唐周介绍了一下。他也向陈绍介绍了一下唐周。两个人短暂地认识了一下。唐周想起来之前他被砸的脑袋,就指了指自己记得他流血的位置问他:“伤口处理好了吗?”

    他沉沉的目光看着唐周。只见他点了点头。然后他也指了指脑袋的位置,倒是没有说话,唐周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没问,陈绍就转身走了。

    不过林嘉阳看见了,他和唐周说:“陈绍皮糙肉厚,今天那点小伤不算什么。他刚才指了指脑袋,是让你赶紧擦擦头发。不过唐老师,你怎么光着上半身就出来了,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这个时候,唐周才发现刚才自己原本是为了急匆匆出来拿衣服的,这么一聊天,就在这光着上半身吹了半天夜风。所以,就刚才而言,唐周正是以这样一副姿态出现在这里,那么他这副身躯上白皙的肌肤上一一滚落了头发上的水珠,在这月光之下,倒是显得更加莹白干净。

    第058章 小教师04

    唐周和林嘉阳第二日都醒得很早。唐周醒来见林嘉阳迷迷糊糊地去洗漱, 一双眼睛都还有点睁不开,差点撞到唐周的怀里去。林嘉阳摸着额头笑着说:“昨天晚上睡得太晚了。”他这样说着,笑得很憨, 于是在林嘉阳身上那种青涩儒雅的学生气就又显现出来了。

    之后两个人因为赶时间, 就只能共同挤在浴室里进行洗漱。两个人蹲在浴室的排水口处刷牙。林嘉阳这个人话还挺多的, 叼着牙刷也要和唐周说话。

    他和唐周嘱咐了一些关于学校的事情,说的不是些什么大事, 就是说整个学校有多大,有几个年级,一个年级有几个人。唐周见他说着伸手去摸毛巾摸不到, 唐周伸手去帮他拿递给了他。

    两个人挨得近,唐周刚刚洗了脸, 一张俊秀的面孔上都沾染着细碎的水珠,将他的眉眼浸润在清水甘洌的氛围当中。林嘉阳盯着唐周, 一时间有些失神。直到唐周问他:“嘉阳?”

    林嘉阳才胡乱地擦了脸站起来,说是在外面等他。

    唐周出去的时候林嘉阳在捣鼓自己的自行车, 应该是在检查自行车的车胎的气是否充足。看见唐周出来, 林嘉阳指了指厨房的位置, 说是给唐周准备了早餐。然后继续头也不抬地继续捣鼓自行车。

    唐周去厨房里看了一眼,林嘉阳煮了几根玉米和几个鸡蛋,唐周拿了一根玉米和一个鸡蛋, 多的没有拿。唐周从厨房里出来, 看见林嘉阳已经挎上他的斜挎军绿色大包, 身上穿的是一件深色的夹克, 还在胸口别了章。

    他整个人站在门口的这棵桃树下, 郁郁葱葱的树叶投射下阳光的细碎的斑点。他稍微整理了头发,穿戴正式, 唐周见他这样的状况,笑着问他:“这是要开会吗?”

    林嘉阳点点头:“对,早上先去村委会之后,要去镇里的政府里开一个比较重要的会。”他这样说着,将自行车后面的车架子用脚踢开,林嘉阳已经调转了车头,唐周知道林嘉阳想让自己坐上去。唐周坐在了后面。

    林嘉阳说:“唐老师可以坐在后面吃一下早饭,差不多你吃完了就能到了。我也不知道下午我能不能回来。”唐周啃着玉米,感受到这晨早并不灼热的太阳照射在自己的脸庞上,让他感受到一种柔和的温暖。太阳就在他们的正前方,柔和却明亮,唐周还是被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不知道前面的林嘉阳是怎么睁开眼睛的。而唐周就只能躲在林嘉阳的后面遮太阳。

    这一条路又要经过那一大片玉米地与满地除不干净的草根。唐周看见那个叫做陈绍的男人在这个时候已经起来了,正挑着水泵和水管去田地里。他穿着一件无袖的背心,手臂上的肌肉因为发力而鼓囊囊地鼓起来。在他身后远远坠着一条黄狗摇着尾巴。唐周这才知道这一大片玉米地是他的。

    唐周看了一会儿,一时间没注意被颠了一下,因为一只手还拿着玉米,差点一下子就颠下去。林嘉阳哎哎哎的叫着好不容易稳住了自行车,两个人急急地停在陈绍的旁边。陈绍拉着水管,看了他们一眼。

    林嘉阳转头过去,看看唐周的情况,在转头过去的间隙,林嘉阳还说:“唐老师,你不用和我客气,你要是坐不稳,你就抓着我。”他这样说着,还拉过唐周那只空着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他转头侧身过去,就稍微遮挡不了唐周,那温暖的晨阳照射在唐周的脸上,他原本黑润的眼睛被照射得宛如琉璃一般的浅色,极为剔透干净。他应该是有点懵了,眼神呆呆地看着林嘉阳,他坐在后座,是稍微仰视着看过来的。

    林嘉阳看见他的脸颊上沾染着玉米粒,他下意识就伸手帮助唐周将那脸颊上的玉米粒拂去了。他还笑着说:“怎么和我阿弟吃玉米一样——”他说到这里时,整个人愣住,因为他的手指无意识擦过唐周柔软的唇瓣,也感触到了唐周脸颊肌肤的细腻干净,他这一只手抚摸在他的脸上还呈现了一种色差。林嘉阳只能愣愣地说了一声:“抱、抱歉。”

    林嘉阳骤然不说话了,转过头去,重新稳住了自行车,然后也重新起步了。唐周那只手还是揽在林嘉阳的腰上,但是唐周察觉到林嘉阳的身体很僵硬,唐周认为是刚才林嘉阳不小心擦到他的嘴而感觉到尴尬,所以等玉米啃完之后,唐周就双手攥着自行车的后座的铁杆稳住自己的身体。

    林嘉阳将唐周送到学校。这确实是一所很小的学校,大概只是由几间房子组成,零零散散的小孩也是啃着从家里拿来的早餐进学校。一到这里,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他对林嘉阳说:“嘉阳。”

    林嘉阳停下自行车,对这个人也亲切地笑着喊道:“马校长。”

    于是唐周才知道眼前的人是这个学校的校长。林嘉阳将唐周送到之后就走了,马承平对待唐周很热情,而且也告诉唐周说林嘉阳以前是他的学生。

    马校长带着唐周去学校里认识了一圈,唐周大概知道学校里的老师和年级。这个时间还早,不少小孩好奇地偷偷探头从窗户里偷看唐周,还在激动而小声地议论。这个学校很小,在这里面的只有本村的小孩,全部加起来不超过一百个,一个年级十多个学生,多的是学前班里学生有二十多个。老师大家都是重复着用,老师也确实不多,都是一些年纪比较大的。

    这次见到新老师来,他们都比较欢迎唐周。唐周被分配给六年级的学生,说是让马校长和唐周一起带。六年级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阶段,一开始唐周还不敢应,但是马校长说孩子们到了六年级能够继续上学的其实很少,只是想要唐周在他们即将离开之前多教他们一些新时代的东西。又说他们教东西都是老教材和老知识,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唐周听了之后,答应了这件事。

    唐周从这小小的教师办公室出来,一群躲在门口的学生们一哄而散,有跑不掉的,羞怯地喊了老师好。唐周笑着给他们应答,然后这些小孩高兴地回了教室去。他们趴在窗台上,看着唐周到底是走进哪间教室。直到唐周走进六年级的教室,小孩们才哀叹着全都坐回座位上了。

    唐周第一天只是与学生们相互认识了一下,并且摸清了孩子们的能力。唐周还发现其中一个小孩就是上次见到的福成。他下课了还对唐周说:“没想到你真的是老师嘞。我以为你骗我的。”

    唐周见他一点都不羞怯,性格活泼得很,就笑着对他说:“我为什么要骗你?”

    他小脑袋一晃,说道:“我怎么知道?”说完之后,跑出去玩了。

    福成可能是这个班级里最为大胆活泼的孩子,其他的都看着唐周,但是不敢和唐周说话。唐周尝试着让他们对自己敞开心扉,但是又觉得不应该这样着急让他们和自己熟稔,慢慢来就可以了。唐周随便布置了一个小作业,让他们写一下见唐老师第一面的感受,不限字数,以此来检查孩子们的语文能力、写字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放学时,孩子们才敢零零散散和唐周说老师再见。唐周也一一回应他们。

    唐周见孩子们一一出了教室,这才发现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太过沉默,坐在角落里,还喜欢低着头,唐周对她的印象不深。现在一看,才知道是昨天那个被陈大爷护着的小女孩。

    唐周看见她的辫子扎得乱七八糟的,就喊了小女孩过来。她慢慢地走过来,依旧是低着头不敢看唐周。唐周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陈纤。又问她是谁给扎的辫子,她说是她哥哥。

    唐周就猜测到了陈绍是她的哥哥。唐周想起来陈绍那壮实的身材和粗壮的手臂,想到他一直在田地里做活的手给小姑娘扎辫子的场面,不知道怎么的,觉得他这个人表面上看上去很粗犷,但其实内心很细腻。看着陈纤脑袋上奇怪的辫子,唐周和她说:“辫子松了,老师重新给你扎好不好?”

    陈纤抬起头来看着唐周,害羞地点点头答应了。

    没有梳子,小姑娘的头发有点枯燥,唐周只能用手指给她简单地抓了抓,虽然还是不太规整。但是确实比陈绍弄得好上很多。小姑娘应该是知道是什么样的,看见唐周重新给自己扎的辫子很高兴,摇摇晃晃地出了教室。看来她是知道陈绍给自己扎的不好,但是没有拒绝哥哥的好意。

    唐周也下了学,不知道林嘉阳来不来接他。唐周正走出教室,看见不远处陈绍和陈纤已经站在了那里。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只看见陈纤仰着头和陈绍高兴地说话。他的手掌在小姑娘的脑袋上揉了揉,小姑娘拍掉哥哥的手,有点生气地看着他,然后双手护着自己的头发。她应该是在说要保护自己的新发型。唐周看见陈绍往他的位置看了一眼。刚好唐周要朝那个门口的位置走过去,这时小姑娘转头过来,看见是唐周后甜甜地笑着叫:“老师!”

    唐周答应了一声:“嗳。”

    陈绍站在前面,他整个伟岸的身躯倒影下一片漆黑的影子。陈纤怕热,躲在陈绍的影子里。陈绍这一次是用他这样沉静的眼睛看着唐周,唐周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就也站立在原地。

    只见陈绍朝唐周走过来,他穿着一条宽大的裤子,他从裤兜里抓了几个东西给唐周。他的大掌把那东西包裹得严实,唐周不知道是什么,他伸着手过来,唐周也只能伸手去接。结果那满满的李子就掉落在唐周的掌心里,唐周差点一只手包不下这些李子。

    陈纤顾自去自家哥哥裤兜里去拿,自己拿了一个李子后随便用手擦擦就吃了。唐周看见这一幕,也学着陈纤,随便擦了擦李子的表皮啃了一口。

    是甜的。

    第059章 小教师05

    唐周没想到林嘉阳还来接他。原本他以为林嘉阳可能要挺晚才会回来, 毕竟林嘉阳说过去镇里的路会比较遥远。

    远远地就听见林嘉阳在那边喊他:“唐老师!唐老师!”他依旧像是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一边喊着一边招手骑着自行车过来。不过这一次,林嘉阳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夹克, 这一件夹克与别在胸口的红章让他显得更加具备一种庄严肃静的体制内气息。不过他脸上带着极为灿烂的笑容, 就将夹克与徽章带给他的那几分气息稍微冲淡了。

    唐周手里拿了李子, 唐周的手不好扶稳,林嘉阳将自己的包打开, 让唐周将手里的李子放在他空荡荡的包里。唐周坐上林嘉阳的后座,就被林嘉阳接回家了。唐周在回去之前,坐在林嘉阳的后座, 对着身后的两个人转头,然后还挥了挥手笑着说:“明天见。”

    夕辉照射在他的面孔上, 他的笑颜在这样的昏黄色里显得异常如何却也显得异常的明媚。陈纤拉着陈绍的手,这一次她不再那么羞赧, 摇着手臂和唐周也说再见。

    应该是看到自己哥哥什么都不干的站着,陈纤也拉着陈绍的大手向唐周挥手, 于是就可以看见那边高大的陈绍被迫摇手的样子。他也根本不会拒绝陈纤的举动。

    他们一高一矮站在那边都在摇着手的场景, 实在是滑稽, 于是唐周又忍不住被逗笑了。

    唐周和村里的人相处得都挺好的,虽然唐周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但是一直都能够听到他们和唐周问候。而且在这期间, 唐周和学校里的老师以及学生们都相处得很好。

    唐周上一次布置了那一个小作业, 因为是下午才收齐的, 所以只能是借着林嘉阳的大包背着回家去进行批改。唐周好几次的作业和东西都是林嘉阳的包背着来, 这让唐周认为下次有机会就去镇里买一个大包也背着。

    唐周批改作业时, 看见学生们写他,都是写得五花八门。什么“新来的老师长得好看。比我看过海报上的人都好看。”“老师好白是县城里的人都这样吗?”“老师说话很温柔。”“老师长着一双眼睛, 一个鼻子一个嘴巴。”“老师是男的。”“我不会写老师的名字。”等等,唐周批改作业的时候感觉很有趣。

    唐周只是给孩子们改一下错别字以及语序不对的地方。写得条理清楚,字迹工整的会给一个优秀。比较笨的,唐周也会写下鼓励的话。

    唐周坐在这里批改作业,因为外面的灯比卧室的灯亮,唐周和林嘉阳两个人基本上晚上就在这灯下。一个人批改作业,一个人看文件写文件。

    天气热,两个人穿着短袖短裤坐在这里喂蚊子。林嘉阳一手拍一只蚊子,而唐周的腿和手上倒是被叮咬得都是包。林嘉阳事情干完了,就坐在唐周的身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啪啪地帮唐周拍蚊子。

    唐周批改作业批得认真。

    他发现陈纤的学习很好,写字很端正很整洁,而且写得也多,逻辑也足够清楚。陈纤在里面写道:“哥哥回家问了我唐老师叫什么名字,我说了老师的名字。然后哥哥又让我写出来,我写出来了,哥哥就盯着老师的名字像是不认识字似的。”

    突然,唐周的小腿上被拍了一下,随即发出来的一声“啪”。唐周低头一看,看见林嘉阳将他腿上的一只蚊子拍死了。林嘉阳抬起手来,唐周白皙的小腿上出现了一个掌印。

    林嘉阳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唐周:“唐老师,我、我不知道你的皮肤一拍就红了。”他有些慌张地说,一双干净黑沉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唐周。

    唐周看了一下自己的腿,只是红了一点,而且也不痛。唐周就对林嘉阳说:“没事,只是皮薄,等一会儿就消下去了。”

    林嘉阳低着头嗯嗯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就一直低着头看着唐周腿上红色的那一片了。唐周的皮肤本来就白,腿上被蚊子咬出几个粉红的包,这些包小小地鼓起来,手掌的掌印还有些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肌肤上。他肌肤上的红色显眼异常,在这柔和的灯光下,他的皮肤近乎都泛着莹白的光色,那一些粉红色的痕迹就像是被掐咬出来而存留的,那一个掌印也好像被人长时间掌握而出现的。林嘉阳呆呆望着。唐周只当他是想看掌印什么时候消下去,就继续去批改作业了。

    唐周这几天还发现,陈纤脑袋上的辫子开始扎得规整了。而且一直都是之前唐周的扎法。

    有一天唐周看见陈纤上来,她不是来问作业的,是和唐周说:“老师,能帮我再扎一个吗?我想换一种发型。”她用着期待的眼神看着唐周,唐周也不好拒绝,而且他手上的事情都忙完了,就帮她再扎了一个。

    第二天,她用着这个发型来上学,但是扎得有些乱乱的,第三天也还是乱乱的。不过第四天,第五天,就差不多就又扎得规整了。不久之后,陈纤又来找唐周扎辫子,唐周故意扎了一个难的,然后就看见后面几天,陈纤的辫子果然都是乱七八糟的。

    陈纤和唐周说:“老师,你扎的这个太难了,我哥哥学不会。”

    唐周忍着笑意说:“我已经猜到了。”唐周重新给她扎了一个简单的。

    这天唐周放学放得早,就和学生们一起下学,学生们对唐周说:“糖糖老师再见。”“糖果老师再见。”“小糖老师再见!”

    一开始唐周听到糖果老师还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听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调侃说,是唐周的唐和糖果的糖是同一个读音,而且就差一个米字旁,孩子们最喜欢吃糖,就直接叫糖果老师了。这也是他们表达对唐周的喜爱的一种方式。

    后来唐周发现,孩子们的作业中写的,也几乎都是糖老师。唐周也没说什么,任由孩子们给他起绰号,也欣然接受了这些叫法。

    唐周重新给陈纤扎了一个新发型,陈纤就摇晃着脑袋出学校门。陈绍已经在门口等着接陈纤放学,陈纤蹦蹦跳跳地展示她的新发型。

    唐周远远地看见陈绍一见陈纤的新发型,就开始极为认真地研究这个发型是怎么扎的。陈纤的脑袋被他扒拉了半天,陈纤都开始捂着脑袋哇哇叫了。

    唐周才上前去和陈绍说:“先把头发扎在脑后,用手指在中间抠一个小洞,发尾穿过去就可以了。”

    陈绍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这个距离有点近,因为之前陈绍在研究陈纤的发型,唐周要指给陈绍看清楚,所以两个人都是稍微弯着腰去摸陈纤的脑袋的。陈绍抬起头来的时候,还差点撞到唐周额头。

    唐周在这个距离更加发现,虽然陈绍被晒得有点黑,但是他的眉眼真的俊朗极了,是一种浓眉大眼极为端正的帅气。他的呼吸声很大,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唐周的呼吸范围内,唐周甚至感觉自己要将他呼出来的灼热气体吸进自己的肺部而致使有些呼吸困难。

    这时,陈绍沉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刚才唐周的话。

    两个人这才分开了一点距离。

    唐周将陈纤被弄乱的头发整理好。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来纤细白皙的手臂。他的手臂还没有陈绍半根手臂粗,但是可比陈绍的白多了。更为明晃晃的是,他手臂上被蚊子咬过的地方还红通通的。唐周还在给小姑娘整理着头发,没注意到陈绍盯着自己手臂的目光。

    “糖糖老师!回家了!”

    那边传来林嘉阳的声音,唐周朝他的那边答应了一声,对陈纤和陈绍都道别之后朝林嘉阳的位置赶过去。

    林嘉阳之前听孩子们喊他“糖果老师”“糖糖老师”什么的,笑了笑之后就也这么叫了。不正经的时候就喊糖糖老师,平时喊的还是唐老师居多。现在林嘉阳应该是心情很好,才这样喊着糖糖老师调侃他。

    唐周上了林嘉阳的自行车,问林嘉阳说:“你怎么今天这么高兴?”

    林嘉阳又从自己的军绿色大包里拿出来一个东西。唐周看了一眼,是一盒蚊香。

    林嘉阳说:“我今天去镇里送资料,给唐老师买了一盒蚊香,到时候给唐老师点着驱蚊,唐老师就不会被蚊子咬了。”

    唐周笑着和林嘉阳说:“谢谢林书记。”唐周故意这样喊他,以此来回报他喊自己糖糖老师。

    林嘉阳将蚊香装回去,他将唐周的手抓着放在自己的腰上了。林嘉阳笑着说:“感谢就好好抓稳我吧,今天我要骑很快回家哦。”

    他一说完,直接开始蹬着脚踏忽然一下就起步了,唐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撞在林嘉阳的脊背上,手也往他的腰上狠狠揽了一下。他看见前方的希望照射下来,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林嘉阳蹬着自行车高兴地骑得飞快,他的头发与衣服都被吹得翻飞,衣襟更是猎猎作响。

    到了晚上,唐周刚从浴室里出来擦着头发,林嘉阳在隔壁的房子里找火柴。这时,唐周看见外面的篱笆门被人推了一下,唐周一下子没看清外面是什么人进来。

    只是凭借着一点点光,看见一个张牙舞爪的身影。接着,那人走进来,唐周才发现是一个人抱着一堆草进来。再仔细看,抱着草的人是陈绍,抱着的草是艾草。

    他来到唐周跟前,一双眼睛依旧沉静异常地看着唐周。他还是什么都不说,只是把这一大捧艾草捧给他。唐周才刚洗了澡,实在不好第一时间伸手去抱。这个时候,林嘉阳从仓库里出来,看见陈绍抱着这一大堆艾草惊讶地问:“这么多艾草抱来干什么的?驱蚊?”

    陈绍点点头。他将这一大堆艾草塞给林嘉阳后,转身走了。

    第060章 小教师06

    唐周听马校长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在下课的时候, 办公室里面就只有唐周和马校长两个人。马校长问起唐周在林嘉阳家住得习不习惯,唐周说挺好的,林嘉阳对他很好。

    说起林嘉阳, 马校长就笑起来说:“小唐啊, 你别看现在嘉阳一副正经村书记的样子, 他小的时候特别乖,他是我见过这个村里最乖的小男孩。但是很爱哭。你知道, 在村落里的男孩都十分调皮,掏鸟窝下河捞虾捉蛐蛐什么的,林嘉阳这小子不干什么坏事, 文静秀气得很。不过林嘉阳小时候可是特别爱哭,被我骂了一两句就哭, 成绩不好也哭,东西丢了也哭。简直就是一个小哭包。”

    听起马承平讲起这件事来, 唐周真的对这件事极为感兴趣。因为在唐周眼里的林嘉阳,就是一个兢兢业业、性格温和、勤奋刻苦的村部书记。没想到居然还知道了林嘉阳以前的事情, 当真是格外的有趣。

    唐周就继续听马承平提起其他的事情。马承平笑着站起来, 这次没讲什么关于林嘉阳的其他事情, 只是从自己的办公室的抽屉里拿了一本老旧的课本出来。

    他告诉唐周:“这是当年嘉阳用的课本,写笔记可认真了。他毕业之后,我一直拿他的课本当教材使用, 现在换教材了, 我才没用这本的。嘉阳是我教出去最有出息的学生, 没想到他读出去之后还回村里干事。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唐周仔细翻看了林嘉阳当年的课本, 看见林嘉阳上面写得极为工整的字, 又看见整个课本里其实还存在着林嘉阳的一些奇思妙想的地方。

    比如他会给课本内容续写东西,也会给一些卡通人物画上其他的装饰, 当然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设想。这些东西在这课本里比较少见,但还是能够看出林嘉阳当年小孩子那种可爱顽皮。而且林嘉阳没有在书面写名字,只是画了一个小人哭哭的表情。看来当年林嘉阳是哭包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甚至不用写名字画一个这个图案,就知道这本书是谁的了。

    唐周回去的时候依旧是抱着一堆孩子们的作业回去的。林嘉阳照样顺手将书本都装进自己的包里,林嘉阳真是看都不看一眼就这样做了。唐周觉得天天这样让林嘉阳帮他背着不好,就和林嘉阳说:“嘉阳,什么时候我们去镇里一趟。”

    林嘉阳问他:“是有什么要买的吗?”

    唐周和他说,应该买一个包,这样可以方便自己拿作业。他还要给孩子们买些用作奖励的东西,鼓励孩子们学习。还有他也想买一件和林嘉阳一样穿在身上薄薄的背心。

    这几天天气越来越热了,唐周带来的行李里除了衬衫短袖以外没有更凉快的衣服。天天见林嘉阳挂着一件薄薄的无袖背心,唐周现在也是心动得不行。

    林嘉阳和唐周说:“就这个周末去吧。那个时候我也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

    林嘉阳骑着自行车带着唐周又经过里属于陈绍家的玉米地。上次,陈绍将一大捧艾草送来之后,唐周还没好好说过谢谢。这次经过这块玉米地,唐周抬起头来往玉米地那边瞻望了一下。只看见玉米地里有个人影,倒是没有看见人在哪里。唐周正看着,忽然有人跑过来喊着:“嘉阳!嘉阳!”

    一般有人跑过来来找林嘉阳这样气喘吁吁的,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事。肯定是村里又发生什么争执或者矛盾需要林嘉阳去处理。这下这么急匆匆地过来,果然说的是村里的事情。说是事情比较严重,要赶紧过去。

    林嘉阳和唐周说:“唐老师,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看看。”然后林嘉阳对地里的陈绍喊道:“陈绍,我要是到天黑之前都没有回来,麻烦你帮我把唐老师送回来行吗?”

    里面传来一道声音说:“好。”

    林嘉阳在走之前把他的那个大包挎在唐周的身上。他又对唐周说了几句话,然后急匆匆和刚才那个村民一起回去了。

    唐周正站在原地,小腿上就感觉到有东西蹭过。

    唐周低头一看,看见那条黄狗出现在自己的脚边,它正绕着唐周转圈圈。好像在嗅唐周身上的味道来确保唐周是否安全,它嗅了一会儿之后摇了摇尾巴就在唐周的身边卧下。这时候,唐周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应该是陈绍穿过玉米地时发出的声响。

    唐周转头一看,看见陈绍已经出现在了唐周的面前。他即使是站在田埂下面,依旧能比唐周高一些,可想而知他到底是要多么的高大。他因为要干活,或许是真的太热了,之前见还会穿着一件背心,这次见他,他却没在身上穿衣服。于是他这样健硕伟岸的身体就直直地出现在唐周的眼前,他胸部与手臂上鼓囊的肌肉与腹部的腹肌都是如此的美观且强壮。唐周忍不住在他的身躯上看了两眼,一时间觉得,陈绍这样的身材才是男人最梦寐以求的。

    对于自己的身材,唐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一个瘦子而已,没什么好说的。光读书不运动的读书人好像都这样似的。不过好像林嘉阳也比他壮一点来着?

    他走到唐周的面前,然后他对唐周说:“坐在这,没有太阳。”

    他说的是一口和林嘉阳差不多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之前他一直不和唐周说话,唐周还以为他不会说普通话就不说了。没想到他是会说的,只是话很少而已。

    陈绍所说的地方确实阴凉,因为玉米树很高,太阳从那边投射过来就留下来一片玉米树的影子。陈绍走近过来,弯腰在田埂上放了一张硕大的芋头叶片。

    他好像担心田埂上的土弄脏唐周的裤子,所以特意给唐周摘了这样一张叶子。他弯腰过来的时候,唐周能够感觉到陈绍身上浓浓的热气,还看见他褐色的肌肤上因为被暴晒和干活而流淌下来的汗水。从他的鬓角滑过他的下颌然后滚过脖颈,最后挂在他鼓囊的胸肌上。

    唐周收回目光。再看两眼他要对这种身材更加羡慕了。唐周只能对陈绍说了一声谢谢。

    陈绍也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然后又钻进玉米地里去了。他的那条黄狗也蹿进玉米地里跟随在陈绍的身后。唐周坐在这里等着,有点无聊,也不知道林嘉阳什么时候来。

    本来他是记得路的,他自己走回去也可以,但是之前答应了林嘉阳在这等着,要是林嘉阳回来发现唐周不在,林嘉阳肯定会担心。

    唐周无聊地坐了一会,就把林嘉阳的包给打开,拿出学生的作业批改。

    唐周让孩子们每天都写日记,写日记是自愿的,不写的不会有惩罚,但是写的唐周都会给予奖励。而且唐周依旧不要求字数,写一句话的,两句话的唐周都会夸赞,但是要是重复写同样的话的,唐周不给奖励。孩子们一天天卯足了劲给唐周胡编乱造,还有讲故事的。唐周觉得孩子们很可爱。

    在这玉米叶林立之间,傍晚的风轻缓地拂过这片玉米地。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老师坐在田埂上,认真而又专注地批改作业。阳光穿过叶片,零碎地落在他的身上。风的吹动也正摇晃了这些光斑,一点点在唐周的身上拂动闪光。他柔顺黑色的发丝像是藏匿了金光,将其晕染成一种柔和的浅棕色。俊秀好看的五官也在这光斑里若隐若现,极为漂亮。

    陈绍转头从这玉米间隙中一次次看见唐周的脸。

    只见唐周皱了眉,不知道是因为作业上的内容而导致的,还是那已经移动过来照射他眼睛的太阳而导致的。唐周正低着头看着作业本上的内容,唐周的眼前就压下一片漆黑的阴影。唐周抬起头,看见陈绍站在自己的面前。陈绍说:“你往里面坐一点,太阳照到你了。”

    “好。”唐周站起来,往里面走了两步。陈绍将之前给唐周拿来垫屁股的芋头叶子拿起来,唐周正往玉米地里走了几步,陈绍家的玉米长得很好,叶片又大又长,走了两步唐周就感觉浑身痒痒的。他伸手挠了挠刚才被叶片扫过的脖颈,这时,身后的陈绍稍微扣住了唐周的肩膀。唐周转头过去,正好一张大叶子扫过唐周的眼睛。唐周忽然一下子,眼睛里的难受感让他哗啦一下眼泪就出来了。

    陈绍似乎懵了,问唐周说:“怎么了。”

    唐周不敢揉眼睛,只是说:“被扫到眼睛了。”

    好在唐周感觉不到微小的疼痛,但是眼睛好像被戳了一样难受。他也不敢揉,只是隐约看见玉米的叶片上有很多白色绒毛。他也觉得浑身都痒痒,他一边哭得鼻子红通通的,一边和陈绍说:“而且,还很痒。”他说着,另外一只手在脖子上又挠了挠,他这一条白皙纤瘦的脖子上,已然出现了几条红色糜丽的抓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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