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亢嘹亮的啼叫将众人从睡梦中唤醒。
大街上迅速支楞起早铺,伴随着食物飘香，行人从四面八方涌上街，沉寂了一晚上的人间又恢复了烟火气。
胡芸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熟悉的床单,身侧的枕边人还在熟睡。
一切都如往常一样。
果然是梦吗？
胡芸揉了揉太阳穴,一时间难以接受梦境和现实的转变。
可是梦里发生的点点滴滴都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是那么的鲜明。
就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胡芸失落地坐起身，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的空间,不知在想什么。
“啊”
李秋文醒来就看见一道披头散发的背影，不禁惊吓出声，揪着厚实的被褥往床内侧躲去。
“别…”
胡芸听见动静回头：“夫君？”
在女人的脸后，李秋文缓缓松了口气，对上胡芸眼底的疑惑,他愣了愣,勉强地笑道：“昨夜遇上了梦魇。”
说话间,他竟不敢与胡芸对视。
胡芸自己还沉浸在美梦不能成真的失落里,没发觉李秋文不对劲。
她宽慰道：“梦只是梦，别放在心上。”
不知是说给李秋文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胡芸收敛失落的神情，叫来外头的丫鬟准备洗漱。
两人间的亲密黏糊劲的丫鬟们满脸羞红。
家主和姑爷成婚近十载，琴瑟和鸣,感情始终如一。
若是她们往后也能遇到这样的男子该多好。
小丫鬟的心思都写在脸上,胡芸瞧见了不免好笑。
不过夫君的确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好男人。
每每听见那些夫妻间的糟心事,胡芸都在庆幸自己当年不顾父亲的阻拦，非要选李秋文入赘。
这般想着，胡芸脸上的笑带上分女人的娇羞。
洗漱完后出门，一个丫鬟突然慌慌张张朝他们跑来。
胡芸眉头一皱，语气不免有些呵斥：“跑什么？”
叫其他人撞见,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丫鬟脸色一白，站定后唯唯诺诺道：“家主，有辆马车停在外面，说是您昨晚订的货物到了。”
胡芸以疑惑，昨晚为了叛徒的事，她根本没出胡宅，哪里有时间订货？
而且就算订货，也不会让人把货物送到家门口。
只有在梦里。
梦里！
想到某种可能，胡芸眼里泛起光，迫不及待道：“快带我去见他。”
表情变化之快，堪比变脸。
周围的下人们摸不着头脑，眼睁睁看着家主甩下他们飞奔离开。
被留在原地的李秋文目光微沉。
早上他就觉得胡芸不对劲，什么样的货物值得她如此失态？
李秋文莫名觉得不安。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他已无法收手。
否则他的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落叶光影下，男人表情愈发阴鸷。
周围的一个小丫鬟不小心瞥见他的脸，心里一惊，吓得连忙收回视线。
等她再次抬眼看过去时，姑爷的脸上满是无奈宠溺的笑。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小丫鬟默默低头避开了李秋文的目光。
胡芸一路飞奔。
清晨的气温通常比较低，她却跑了一身汗，凉风吹过不禁打了个激灵。
越靠近大门，胡芸就越紧张，心像是被擂鼓重重敲击，跃动声急促而紧密。
来到大门前，胡芸下意识放慢脚步。
她屏住呼吸，甚至不敢去看门外的景象，生怕仅剩的希望落空。
“家主，您”
小丫鬟疑惑回头。
胡芸面色依然镇定，看不出内心的忐忑，她伸手整理着装，随后大步而去。
她看见一辆精巧的四轮马车停在大门前，拉车的马儿高大健壮，精神抖擞，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
饶是胡芸不懂马，也知道绝对是匹价值不菲的好马。
但就是这样的马，竟然被人用来拉货。
若是让爱马的人，条件定会直呼暴敛天物。
负责送货的马夫是位年轻的郎君，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袍，模样俊俏。
看着不像马夫，更像是哪家的公子哥。
看见胡芸，马夫走上前冲她拱手道：“胡女士，您订购的货物到了，请您清点签收。”
他拿出订购单递给胡芸。
订购单上清晰地写着发货商——蓬莱仙踪。
胡芸颤抖着接过订购单，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失态的笑。
她高兴得快要疯了。
也因为太高兴，胡芸没有在意马夫对她的奇怪称呼。又或许注意了，只当做是仙宗的传统。
但哪怕她极力掩饰，仍不可避免地溢出几分喜悦。
李秋文匆忙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胡芸缓缓勾起嘴角的画面，她的眉眼间轻松得意。
内心的不安愈发明显，他佯装好奇地问道：“娘子，你买的什么？”
胡芸对夫君完全没有防备。
刚准备回答他，突然想起叛徒还没被抓出来，她话锋一转，淡淡道：“就是从别地买的些胭脂水粉。”
李秋文放心了。
胡氏的胭脂水粉在大梁鼎鼎有名，向来只有别人来胡氏进货的份。
胡芸怕是没辙了，才将死马当活马医，从别地买胭脂水粉。
李秋文柔声道：“娘子，钰儿几个应该醒了，我先去看看他们。”
“好。”胡芸头也不回：“早食不用等我，你们先吃。”
男人转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一个女人不知道恪守妇道，整日在外面抛头露面，胡家的脸都要让她丢干净了。
要是早将产业交给他打理，胡家何至于此？
李秋文似乎忘了，胡氏水粉铺姓胡，不姓李。
若没有胡家，若没有胡芸，他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没田没房的童生早就饿死在李家沟里。
哪来今天的好日子？
……
胡芸根据订购单一一清点货物，一个不少。
她在签收单上按下手印，写上全名，标志着交易完成。
签收单一式两份，马夫拿回属于他的那张，又从车厢里拿出一个长方形木盒，双手捧着递给胡芸。
胡芸：？
马夫言简意赅：“这是赠品。”
木盒比较简陋，只用砂纸磨去了倒刺，没有任何雕刻装饰。
胡芸身边的大丫鬟有些愤愤不平。
就算是乡下庄子送来的年货，也绝对没有这般简陋。
说着赠品，更像在羞辱胡家。
但见家主并无不满，惊讶中反而带着高兴。
丫鬟便上前准备接过木盒，谁料马夫猛地避开了她的手。
“胡女士，麻烦您亲自收下。”
胡芸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笑语盈盈地接过木盒。
她不着痕迹地给大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虽有不满，却也立刻上前，准备将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塞进马夫的手里。
然而马夫再次避开：“您的好意我收下了，但是宗门有规矩，银子我不能收。”
胡芸表示理解，和蔼的态度里甚至带着些讨好。
大丫鬟默默收了自己的不满。
他们的家主对下人和善，却绝不是好惹的人。
若是人人都可以来踩一脚，安水郡哪里会有胡家的立足之地。
眼前的人绝对非同寻常。
胡芸指挥家里的小厮将货物搬下来，忍不住嘱咐：“动作都小心点，别磕着碰着。”
听到她的提醒，小厮们打起精神，心里对对箱子里的货物越发好奇。
货物搬完后，马夫再次拱手道：“告辞。”
说完便驾车离去，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愣是把胡宅的小厮都看呆了。
这马夫，好大的架子。
胡芸一点都不在意马夫的态度，仙家弟子怎么会没点傲气。
如今有仙人相助，她倒要看看秦家怎么和她斗！
想到隐藏在府里的叛徒，胡芸又心生一计。
她当着众人的面宝贝似地将收货单收进怀里，然后登上马车带着货物匆匆离开。
经过一番折腾，太阳已经快挂上正空。
胡芸让店小丫头清出几个空柜架，将货物分门别类地摆上去。
店掌柜跟在她身旁看得一头雾水。
“家主，小人愚钝，可否告知我等隔离、粉底、眼影是何物？”
因为是胭脂水粉店，店里的杂役都是女子。
胡芸随手选了个脸上有斑点的婆子：“你坐下来。”
婆子蒙住。
还是她身边的同伴连忙推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疑惑地坐下来。
“王掌柜，你让店里的丫头婆子都过来。”
胡芸神神秘秘，丫头婆子们好奇地看着柜台上的新品，心里生出不小期待。
至于秦家的打压骚扰，这些丫头婆子根本没放在心上。
拿到配方又如何？
家主掌权的这些年，外人欺她是个女子，胡氏脂粉铺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
但现在胡氏脂粉铺享誉大梁，这就是家主能力的象征。
再者胡氏脂粉铺经营近百年，早就积累了信誉。
别看生意在价格战下有些受损，实际只伤到点皮毛。
等所有人来齐后，胡芸拿出新品开始给婆子上妆。
丫头们见家主将暖黄色的液体点在那婆子的脸上，再用形状奇怪的油面搨轻轻拍打几大下，那婆子脸上的褐色斑点立刻消失不见。
不仅是斑点消失不见，婆子的脸也变得更加细腻光洁。
胡芸依次用上隔离、粉底、遮瑕、修容、眼影、高光……
十分钟后她停下来，婆子还是原来的五官却像换了张脸。
若不是她们亲眼看着家主给婆子上装，怕会真以为是换了个人。
再看向满柜子的新品，店里的丫头婆子们信心满满，她们已经能想到铺子里拥满客人的场景了。
胡芸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秦家的嚣张得意，今日要到头了。”
她让人把铺子关上，开始教授丫鬟婆子怎样使用新产品，并且要求她们背下每一种商品的用法和用处。
胡芸教得很认真，学生们学得也很认真，有些一点就通，还会举一反。
不愧是在脂粉铺做活的人。
两个时辰后，太阳来到正中间，街上的行人慢慢多了起来。
胡氏脂粉铺开始营业。
胡芸拿起拆封的样品，带着化好妆的丫头婆子们出去。
画了全妆的丫鬟婆子站在铺子前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几个嗓子大的丫头放开声音揽客，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铺子前。
对面秦氏脂粉铺的掌柜见冷哼一声：“你过去看看，她们在搞什么玩意儿？”
人群围得里层外层。
有胡氏脂粉铺的常客看见焕然一新的丫头婆子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秋菊？”
年轻的店丫头笑：“张小姐，我就是秋菊。”
“你……好像变了个人。”
胡芸主动插话道：“这位小姐，秋菊用的是我们铺子的新品，您愿意来试妆吗？”
她的意思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试妆。
“我们会赠送给您全套的新品，一共价值七十两银子哦。”
张小姐可耻地心动了。
她爹是安水郡的员外郎，捐钱捐的。
家里虽有钱，但兄弟姊妹众多，她又不受宠，每个月的月例才十两银子。
就算有姨娘的补贴，也要攒几个月才能攒到七十两银子。
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
“好，我当。”
她坐在椅子上任由胡芸给自己化妆。
而胡芸每使用一样东西，就有丫鬟向围观群众高声介绍特点和用处。
胡芸给张小姐画了个桃花妆。
她皮肤本来就好，化完妆后效果更加喜人。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娴静时如娇花照水。
刚才的她只能说是小家碧玉，现在却成了明艳的大美人。
看得围观群众都呆了。
当即就有人表示要购买全套新品。
七十两银子听着多，但在富贵人家里还比不上一顿饭钱。
大梁数代皇帝都是颜控，时下无论男女皆好美，朝廷上的官员更是无比注意形象。
而在胡芸说完数量有限，补货需要等一个半月后，人群更加激动。
大批量的人群往店里涌去，所幸胡氏脂粉粉扑够大够宽敞，否则还真不一定能容下这么多人。
有些人更是好几套地买，逼得胡芸不得不推出限购措施。
但即便如此，新品还是在短短半天全部售空，胡氏脂粉铺的大名再次响彻安水郡。
秦氏脂粉铺的掌柜傻眼了。
而这样的场景还在很多地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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