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既竹
文学城独家发表
第1章
夜晚的黎阳市霓虹闪烁，哪怕已经半夜十一点多了，道路上依旧车流不息，深蓝色的警车没有鸣笛，低调驶过。
车内，刘潘正和副驾驶的陈荣谈论着今天遇到的一件案子。
“你说这人也是邪门儿，失踪一趟找回来就变得神神叨叨了，身上也没伤口，检查结果竟然是失血过多。”
陈荣叼着烟，皱着眉头：“明天再去找到方正兴的那片山头看看，那座山这些年树长得密，别是有什么野猪在里头安了家。”
“问题是方正兴身上没伤啊，野猪伤的哪会找不到伤口……”
刘潘一边嘀咕一边习惯性打方向盘，往他们平时走惯了的黎江大桥走，结果往前开了一小段就看到桥头前方拉了警戒线，当下啧了一下：“把这茬儿给忘了，那桥还没修好呢，不能走。”
陈荣睁开眼，前方的黎江大桥在夜幕中巍然耸立。
然而这座以夜景闻名全国的黎阳市地标性建筑，如今却只零星开了几盏路灯，桥上不见行人，冷清异常。
这都源于四天前发生在黎江大桥上的一场车祸，一辆超载的货车失控冲破桥边护栏掉入江中，不仅撞毁了桥边设施，还将当时路边的几位行人一并撞进了江里。
这场车祸包括货车司机在内共有七人掉进黎江，目前确定死亡的已有六人，还有一人至今下落不明。
换句话说，连尸体都没找到。
在和平年代，这个数字已经足够惨重，黎江大桥当天就被封锁，禁止通行。
刘潘打方向盘绕路：“这桥封了可真不方便……对了陈队，剩下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这案子他后面没在跟，主要是陈荣在负责。
陈荣摇了下头，想到那天的场景，眉头皱得死紧：“找不到还不一定是坏事，真捞上来具尸体，没准儿还得搭上一个。”
刘潘想到剩下那位遇难者的家属，张了张嘴，一时哑口无言，不得不承认陈荣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黎江波涛汹涌，加上桥面距江面足有十余米，就是好好的一个人掉下去都得去条命，更别说那天的遇害人还被车撞了，谁都知道剩下的那人肯定是没了，不过没见到尸体，对于家属来说总归有个希望。
车子下了高架路，陈荣开窗透风，眼眸漫不经心一抬，突然目光一凝：“等等！桥上有人！”
刘潘踩下刹车，顺着陈荣的目光扭头，竟然真的看到桥中央隐约有个人影，而且那人站的位置还正好就是发生车祸了没有护栏的那一段，忙将车往回打：“卧槽，不要命了！”
陈荣眉峰拧紧，死死盯着那个人影，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将车停在桥边，两人朝桥上那人跑去，走得近了，陈荣猛然认出了对方，爆了句粗口。
“操，是他。”
刘潘诧异：“认识？”
陈荣拧紧眉心：“车祸剩下没找到的那个遇难者的弟弟。”
刘潘一听便想起来了，再看就发现桥上那人确实是一个少年，顿时瞪了瞪眼，有些着急，赶忙追上陈荣。
走得近了，桥上少年的身影看得更加清楚，身上的白t在江风的轻拂下勾勒出高挑的身形，他站在桥边，整个人就像一片薄纸，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入江中。
“郁舟，”陈荣极力稳住呼吸，看着桥边的少年，语气尽量平淡，跟聊天似的，“这桥现在不通行，你怎么上来了？”
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
名叫郁舟的少年听到声音，回望过来。
少年的长相属于会让人一眼惊艳的类型，白皙的肤色与如墨的眉眼极具冲击力，纤长的睫毛在抬眼时会将眼瞳上方遮住一点，导致眉目间自带一股厌世感。
配合眼下的环境与少年此时站在桥边的动作，简直将这种厌世感发挥到了极致。
“陈警官。”少年认出来他们。
注意到郁舟的眼神，陈荣不由松口气——这个眼神比起车祸发生当天时已经平和多了。
不过想到那天郁舟几乎不顾一切想去江里找他哥的情形，陈荣不敢完全放心。
“这大晚上的，桥上风这么大，你站这儿干嘛？”陈荣隐晦地对刘潘使了个眼色，刘潘点点头，从背后靠近。
郁舟没回答，而是低头看向翻涌的江水，整个人就站在桥边上，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去。
此时两人离郁舟还有至少六七米，救人根本来不及，陈荣一急：“郁舟！想想你哥！你哥拿命救了你，你这么做对得起他吗？”
事发时的监控显示，当时那辆货车冲过来时，郁舟和他哥两个人都在货车的前冲路线上，关键时刻是哥哥将郁舟推开了，这才使得郁舟幸免于难。
当天他们赶到的时候，郁舟发了疯似的想往江里冲，好几个人都拉不住，直到他对郁舟说了一句“你这条命是你哥救的！想想你哥！”这才让郁舟渐渐冷静下来。
那个哥哥在郁舟心里占有很重的分量。
这句话吼完，陈荣是在赌，但他显然赌对了，郁舟眼神微动，看着脚下，似乎刚发现自己站的位置有多不妥，他后撤一步。
“抱歉……我没注意。”
见他远离桥边，陈荣和刘潘都松了口气。
“挺晚了，我们送你回去吧。”陈荣走近。
走近后他才注意到郁舟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定睛看了看，发现像是一条银链。
下一刻郁舟的行为证实了他的猜测，只见郁舟指尖翻动，将细巧的银色链子熟练地缠上手腕，银色精致的手链缠绕在少年瓷白的腕骨上，像是找到了它本该所属的位置，异常的合适。
指腹抚过手链，郁舟开口，却没有回答陈荣的问题。
“这是我哥的东西。”
陈荣和刘潘听到这话都不由自主看向那条手链。
“我今天来，只是为了找它。”郁舟抬眸，语气淡淡地消除对面两位警官以为他是来这自尽的误解。
这条命是他哥救的，他怎么会放弃。
刚才只是……想看一看江，走神了。
陈荣听出了郁舟的意思，彻底放下心。
“我们送你回去吧。”陈荣再次开口。
郁舟摇头，沉默地往回走，但走了两步后他停下脚步，略略回头，声音随风吹来。
“陈警官，如果有我哥的消息……麻烦您联系我。”
飘忽不定的声音暴露出他内心远不如表面这么平静。
陈荣心中动容，点头道：“一定。”
目送少年安然走下桥，刘潘轻轻吐出口气，有些感叹：“我真不敢信，这两个人竟然不是亲兄弟。”
根据他们查到的资料，遇难的那位姓傅，叫傅沉睦，和郁舟并不是亲兄弟，二人都是孤儿，是在孤儿院认识的，后来被两户不同的人家收养，或许是因为都在黎阳市，俩人一直没断联系，感情也比较好。
当警察这么多年，刘潘见过的生死离别不少，但哪怕是真的至亲死了也很少见像郁舟这样。
那天见到郁舟时对方崩溃无光的眼神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个眼神……就像是世界坍塌了一样……看着并不健壮的少年，拼了命地朝江里冲，好几个成年人都险些没拉住。
这也是他们在这见到郁舟时会担心对方做出什么疯狂举动的原因。
陈荣吐出口气，烦躁地说：“就这一个亲人了。”
刘潘听到这话有些不理解：“郁舟的养父母应该还在吧？”
他们查过遇难者的信息，知道傅沉睦的养父母已经去世了，和傅沉睦亲近点的人就剩一个宛如亲生兄弟的郁舟，但郁舟的养父母总不会这么巧也去世了吧？那这两个人属实惨得有些过分了。
“在有什么用？这世上去哪遇到那么多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有一个就不错了。”陈荣偶然了解过郁舟养父母家的事，眉峰皱紧，不怎么看得上眼。
“那倒也是。”刘潘认同地点了点头。
在背后议论别人的家事并不是什么礼貌的事，感叹两句就差不多了，陈荣扫视一圈：“明天叫人把这桥两头围严实点，没修好之前别进人，这年头自杀的人多，别又闹出个大新闻。”
刘潘应下。
.
身后两位警察的讨论郁舟并不知情，走在路上，他握了握手腕上的银链，舍不得用力，又恨不得将其嵌入皮肤。
他闭了下眼，心尖都随呼吸泛着疼。
他在江边守了很久，看着搜救队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一直到最后无能为力撤走，心情也从一开始的希望走向绝望，最后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看错了——傅沉睦其实并没有出车祸，没有掉进黎江，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浑浑噩噩，他一度想自己去江里找人，但被人死死拦住，陈警官那句“你这条命是你哥拿命救的”更是将他钉死在原地。
他都记不清多少天了，从绝望到麻木。
警方的搜救队撤走，他雇人接着找，但始终一无所获，他哥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都找不到，最后连雇来的人都劝他放弃。
找不到人，郁舟只能找傅沉睦留在世上的东西。
今天来桥上找，郁舟本来只是报着不放过的心态，并没报多大希望，毕竟按惯性讲，傅沉睦当天带在身上的东西肯定也会掉进江里，没想到竟然会让他找到这条手链。
这条手链是特殊的，从郁舟认识傅沉睦起就戴在傅沉睦手上，就连洗澡都不会取下来。
郁舟并不知道从前这条手链对傅沉睦有什么特殊意义，但对现在的郁舟来说，它不亚于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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