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但脚好像自己会认路,郁舟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了傅沉睦家门口。
看着眼前熟悉的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抬起手按了按门铃。
理所当然的,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傅沉睦的养父母在傅沉睦上高中时相继因病去世,现在傅沉睦不在,当然没人来开门。
郁舟的目光黯下,最终还是抬手按上指纹锁,自己打开了门。
屋里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傅沉睦的养父母去世之后郁舟经常来这边找傅沉睦,甚至可以说,在他心里,相比于郁家,这里给他的感觉更像家。
但那是基于傅沉睦在的前提下。
傅沉睦不在,家不家的对郁舟来说瞬间失去了意义。
他们认识太久了,似乎从郁舟有记忆起傅沉睦就在,没有了傅沉睦,郁舟的生活就好像被生生挖出了一道豁口,那种缺少了什么的不完整感如影随形,哪哪都不舒服。
靠进沙发里,郁舟仰头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以前的事。
眼泪打湿了眼角,他自己都没注意。
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情绪压回去,他拎起书包,走进了书房。
书房的陈设很简单,一个书架,两张正并着的书桌,两把椅子分别放在书桌两侧,如果都坐上人的话,两个人正好面对面,抬起头就能看到对方。
郁舟走到他平常坐的那侧坐下,这边桌面上的东西都是他的,笔记本、草稿纸、书,还摆着一本日历。
日历还停留在四月二日,旁边写着一行小字——“舟舟生日”。
看到这行熟悉的字体,郁舟快速抬了抬头才将涌上眼框的情绪压下,他将这一页撕下,揉成一团,指尖用力到泛白,紧紧握了一会儿,他又仿佛失去了力气般突然松开手,慢慢地将揉皱了的纸抚平。
不可避免的,再摊开时那四个傅沉睦写的字已经变得有些歪扭了,郁舟眼中一热,心里堵得仿佛喘不上气。
将四月二日这页关进抽屉,他拿出在学校没写完的试卷,埋头藏进题海里。
一躲就是一个下午,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好几次,郁舟坚持将答案对完才出去看,屏幕上弹着好几个崔浩的未接来电,他拨回去,刚响一声那边就接通了。
“好家伙,你干什么呢我打好几个电话都不接,吓得我以为你怎么了。”崔浩大喘气,声音有些着急。
“没注意,”一个下午没喝水,郁舟开口说话时嗓子都有些痒,喝了口水才问,“有事?”
“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说,正好今天又发了套卷子,老陈让我拿给你,咱见面聊吧。”崔浩道。
郁舟看了眼时间:“什么事?”
“特重要,”崔浩将郁舟的话堵回去,“新江那边开了家烧烤店,味道挺不错的,你就当出来散散心呗。”
性格原因,郁舟很难对人放下心防,崔浩是少数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出去走走也无所谓。
问清地点,郁舟拿上手机出门。
从小到大的经历让郁舟很难对人产生信任感,也就难交到朋友,能和崔浩关系好起来算是一系列机缘巧合的结果。
越长大郁舟与养父母的关系就越僵,毕竟他们后来有了亲生儿子,郁舟这个养子就多余了。
上初中后养母就经常忘记给郁舟生活费,无心或是有意郁舟也懒得深想,他不愿意去找养母要钱,只能自己想办法赚钱,但即便是门店帮工也很少要他一个半大少年,所以郁舟几乎找不到兼职。
那时候崔浩和郁舟同桌,成绩很差,每次考试看到郁舟拿第一名就眼红,一次月考垫底之后他丧得不行,扭头看到了郁舟的成绩,突发奇想地问郁舟能不能帮他补习,那时候他俩不熟,怕郁舟拒绝,又急忙加上一句“我不白嫖,我爸妈正愁给我找家教呢,要不你当我家教老师,按课时计费行不?”
对当时正好缺钱的郁舟来说这无异于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自然没有拒绝。
郁舟给崔浩补了一学期的课,那次期末考试崔浩的成绩就突飞猛进,班上其他人对崔浩的进步看在眼里,得知是郁舟的功劳后也蠢蠢欲动,郁舟又接了几单活,初中就这么过来了。
后来渐渐熟起来了,崔浩也知道了郁舟缺钱,作为常年上网冲浪的网瘾少年,他突发奇想地建议郁舟开一个自习直播间。
说是最近这玩意儿很火,而且郁舟的字写得好看,成绩又好,他每次看郁舟解题都挺解压的,说不定效果不错呢。
郁舟就试了试,没想到还真像崔浩说的,效果挺不错,还有人专门剪郁舟直播写字的片段发视频,热度竟然挺高,后来郁舟自己也不时练练字发个视频,就这么慢慢做下来了。
有了这项收入来源,郁舟上高中后再也没用过郁家的钱,学费也是他自己出的。
家教没再做了,但投桃报李,崔浩的学习他一直盯着。
到了崔浩说的烧烤店,刚进店就看到崔浩朝他招手:“舟哥!这儿!”
郁舟走过去,开门见山地问:“什么事?”
崔浩一边观察郁舟的表情一边拿菜单给他:“急什么,先点单。”
郁舟没什么胃口,将菜单扔回去:“你点吧。”
“行吧。”崔浩招来服务员点单。
点完单,郁舟再次问:“什么事?”
崔浩先将今天新发的试卷拿给郁舟,随后瞅了郁舟两眼,问道:“舟哥,你这段时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郁舟目光一顿:“没有。”
崔浩啧了一声:“你脸上都写着呢!还说没有,当不当我是兄弟了?”
郁舟没说话。
崔浩见等他开口是没戏了,只好道:“前段时间我舅舅跟我打听了一下你,我那会儿不是问你作业么,他看见了,就问了问,他当时那语气就随口一问,我也就没放心上,今天看你状态不对我就想起这事儿来了……我舅舅是当警察的,他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打听一个人,舟哥,看在我俩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崔浩是真担心,倒不是担心郁舟犯事儿,他清楚郁舟的人品,而是怕郁舟沾上了什么麻烦,能让他舅舅注意到的,肯定不是什么小麻烦。
他非要约郁舟出来当面说就是为了亲眼确认一下郁舟的情况。
黎江大桥的事闹得那么大,当天来了很多警察,郁舟知道那天自己的状态很差,被注意到很正常,崔浩的舅舅估计就是那些警察中的一个。
“你约我出来就是这事儿?”
崔浩点了下头,不放心地再次说道:“你遇到麻烦别瞒我啊。”
郁舟看着外头的灯光,过了很久才开口,声音不大,压着丝躁,但更多的是无力:“我倒情愿是我遇上了麻烦……”
崔浩头次看到郁舟这么低沉的模样,心里有些发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郁舟沉默地看向窗外,正当崔浩急得又忍不住催的时候他才开口,呼吸里仿佛带着一丝颤。
“黎江大桥那场事故……我哥,出意外了……”
崔浩瞪大双眼,完全想不到竟然是这么大的事,一时间僵在原地。
郁舟很少说自己家里的事情,因此哪怕认识了好几年崔浩对郁舟家里的情况也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郁舟是被收养的,没有亲生父母,养父母对郁舟估计不怎么样——这是崔浩根据郁舟自己挣学费和生活费推断出来的。其他了解到的就是郁舟好像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哥哥,郁舟给他辅导作业时偶尔会走得比较急,有时会说句“我哥来接我了”,语气会难得地带上一丝上扬的语调。
可现在的意思是,那个哥哥出意外了?
崔浩太过震惊,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件事会给郁舟带来多大的打击,所以他甚至连安慰都说不出口。
所有的语言都是徒劳的。
“我…找不到他……”郁舟喃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哑,“是因为我……他回来给我过生日……”
现在已经渐渐天暗了,街边白色的路灯映进郁舟的眼里,像是一滴摇晃的泪。
郁舟的后一句话说得轻,崔浩没怎么听清楚,但看到郁舟的神色他的心中发紧。
他不知道怎么描述,郁舟明明没有哭,但他却感觉郁舟好像在流眼泪。
不知道该说什么,崔浩真想扇自己两巴掌,就不该问,恰好这时服务员将烤好的烤串端了上来,他对服务员说道:“来几瓶啤酒。”
他觉得郁舟的难受得宣泄出来。
烤串都端上来了,郁舟没什么胃口,崔浩招呼他吃点,将烤串往郁舟面前端:“人是铁饭是钢,再怎么也得吃东西,吃点儿。”
郁舟耳边响起陈荣那句“你这条命是你哥救的”,勉强往嘴里塞了点东西。
吃了两口就停下了,心情是会影响食欲的,往下咽的时候郁舟甚至感觉有点反胃。
崔浩递上来一瓶啤酒,张了张嘴,勉强安慰:“舟哥,日子只能往前看,喝点酒,睡一觉,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再新的一天对郁舟来说都没意义,但他还是接过了酒,单纯是因为液体比固体食物好接受一些。
啤酒的味道并不好,但酒精的气味仿佛有种魔力,影响思维,影响理性,就好像在精神世界里划出了一片地方,可以暂时溜进去躲着。
郁舟就这么一口一口喝着,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来。
初中毕业那天班上搞聚会,他也喝了点酒,有点醉意,睦哥来接他,看到他第一眼就问:“喝酒了?”
他当时应该是点了下头,然后睦哥就在他面前蹲下了。
“上来,背你回去。”
那天回去的路短得不像话,好像转眼就走完了。
他对傅沉睦的称呼变过好几次,小时候是追着喊“睦哥哥”,后来大一点了想显得成熟一点,就喊“睦哥”,再后来又把“睦”字去掉了,“哥”和“哥哥”乱叫,怎么显得亲近怎么喊。
他没办法描述傅沉睦在他生命中所占据的分量,实在太重了,在他整个人生里,傅沉睦一直是最重要的人。
见郁舟光喝酒不吃东西,崔浩想劝两句,抬眼就见一滴晶莹滑过。
这次郁舟是真的在流眼泪。
甚至他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
崔浩愣了一下,将话咽下去,给自己开了一瓶啤酒,一口一口陪着郁舟喝。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华灯初上,郁舟看着外头的街景,醉意上涌,觉得眼前仿佛浮起了一层雾,看什么都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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