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秋慢慢挖着饭，抬眼看向正对着自己的食堂后厨门口。
那儿有个人站着，只不过被门帘遮住了大半的身子，裤子和露出的外套下摆能看出来是厨师服，鞋子是褐色的运动鞋，边缘沾了一些不知名红色痕迹，脚下有一汪水，滴答滴答的，似乎有什么液体在不断坠落。
再仔细看看，是厨师手里的那把刀，刀尖滴着液体，看起来像很久的血液，是黑红色的。
李云秋想了想，把盛着饭的勺子接近桌面。
门帘里的人也动了，腿从帘子后踏了出来，手正慢慢掀开白帘。
食堂里的学生们似乎开始躁动起来，大家面带慌张地四处看着，坐在李云秋对面的人很着急，却不敢出什么声音，也不敢伸手阻止，只能小声“诶诶”的提醒，手使劲摇着。
食堂守则三:食不言，请勿交头接耳。
食堂守则四:禁止互相触碰打闹，保持安静。
门帘里的人马上要出来了，不知怎的，李云秋听见了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血腥味也从鼻尖传来。
李云秋却手腕一转，饭勺塞进嘴里，嚼巴嚼巴咽了。
嗯，味道正常，就是胃不正常。
她就是吃不饱。
难不成这个身体的主人于可是个大胃王？而且这个饭量明显不合理，如果人真的按照这么个吃法，早就营养过剩了。
可是周围的同学看起来却非常健康。
是真的很健康，身高体重运动机能都很优秀，只是每个人神色麻木，眼神空洞洞的。
学生这边似乎没什么线索了，李云秋刚刚问过几个同学，休息时间不一定非要留在寝室，可以在楼里或者校园内走动，但不能去操场，而且一定要保持安静。
似乎只有周末的体育课才可以去操场。
哦对了，不要迟到，下午一点上课。
说起来也奇怪，李云秋边吃边想着，这学校里只有下课铃，但是没有上课铃。
下课的教室空无一人，学生们表情平淡麻木，只要铃声一响就必定会走出教室。
也没有人提醒上课时间，虽然学生们就好像把时间刻画进了本能之中不会有人迟到，但李云秋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个军事化管理的学校，没有上课铃声？
所谓军事化管理，到底在管理什么呢？
这都是一些过于表面的事情了，李云秋想，还是要去见见着火事件的中心人物，校长。
但首先，先让她把校园规则摸清楚再说。
李云秋收拾好餐盘，跟着别的学生一起把餐具规整放好，这场景莫名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怎么形容这个感觉呢，身边的每个人行为举止都过于刻板，李云秋有的时候甚至觉得他们笑起来的弧度、说话声的大小都好像一模一样，不一样的只是长相和性格。
教室里书本的摆放位置，食堂中用过的餐具，甚至包括餐盘里吃过饭的痕迹都一致。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头皮发麻，当几个人一样的时候其实并不可怕，但当很多人一样的时候就让人莫名难受。
比如现在。
李云秋轻轻咳嗽了两声，咳嗽声略略超过了学生们的低声耳语，仅仅是一点点而已。
可学生们瞬间停止交流，然后突然捂住耳朵，手臂抬起的角度一致，不管坐在什么方向，都扭过头来看向李云秋。
几百双麻木空洞的眼睛望过来，李云秋这才发现身边有个熟人，是关欣，嘴巴微微向后裂开，似乎只要李云秋再做出什么举动，她就会当场把头给她咬下来。
李云秋面无表情的回视全场，同样不出意料地看到几双青白色的瞳仁、几双全是黑眼球的和几双只有一点点瞳孔满是白眼仁的眼睛。
这是个鬼校，她的意思是，这所学校里本身就有鬼。
食堂内安静得呼吸声都很清晰，李云秋笑了下，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她又没有大声喧哗，咳嗽而已，生理现象。
下午第一节课是在一点开始，李云秋隐隐有个猜测，但她要验证一下。
于是她主动去找关欣。
关欣很惊讶，从她瞪到快要掉出来的眼睛就能看得出来，她很惊讶于李云秋会自己送上门来。
李云秋顶着于可的那张脸，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她挎上关欣的胳膊，“关欣，我有点不舒服。”
你不舒服跟我说干什么啊。
关欣挤出来个笑容，掰着李云秋死死抓住自己衣服的手，“于可同学，你可以去医务室的。”
咚——————
钟楼的时间停留在十二点五十，铃声突兀地响起。
“啊，还有十分钟上课了。时间来不及的，咱们还是回教室吧。”
“来的…”关欣停顿一下，看向李云秋的时候笑意全无，“行，那回教室。”
这人在套话，关欣冷着脸走开。
不过对李云秋来说已经足够了，她看了看身后那些三三两两走在路上的同学，眨了下眼睛。
这次关欣还是走在李云秋前面，学生们一进走廊后就自动变成了单排行走，也几乎没什么人说话了。
十二点五十八分，手表的时间飞快流动着。
十二点五十九分，李云秋缓下脚步，关欣走到门口。
十二点五十九分五十六秒，李云秋突然弯腰整理裙摆。
“啊！！！！！！！”有人尖叫！
一点，李云秋作为最后一个学生踏入教室。
她神色如常地做着先前那套流程，但老师却没去看她，而是直接走出了教室，教棍握在手里声音低沉，“喊什么！”
“有鬼！！有鬼！！！”是个女生，面色惨白死死闭着眼睛，“别过来！！有鬼！！！”
“有什么鬼！”老师出声呵斥，教棍不由分说地落在那个女生身上，李云秋回头看去，唇角带着有些凉薄的笑意。
她刚刚弯腰整理裙摆的时候，正好把转头180度，眼球被扣出来放在嘴里咀嚼的关欣展示在那个女生面前。
这个女生她观察过，应该是普通学生。
也就是火灾发生后才变成鬼的那一批，所以李云秋推测，此时此刻的学生们还是正常人，并不知道有鬼的存在。
反正试试又不亏，如果女生不害怕的话，那也可以印证另外一种猜测。
很显然，她害怕。
李云秋慢腾腾地走着，老师正挥舞着教棍殴打和呵斥学生，女生呜呜地哭，声音倒是小了很多。
她脸上写满了惊恐，因为她知道，自己违反了学校的规则。
只是违反了规则，但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死期将至呢？
明明只是会挨打而已啊。
女生的表情由惊恐变成迷茫，把一切看在眼里的李云秋眯了眯眼睛，庆幸自己的座位可以看到门口。
教室里的学生却毫不关心，个个表情麻木冷漠，老师没开始讲课，他们就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只是眼睛是向外盯着的，手捂住了耳朵。
整整齐齐的，就像是提线木偶们一样。
随后很快就有带着白袖标的老师出现，他们拉着蜷缩在地上哭泣的女生站起来，“二十四班王淼淼，走廊中大声喧哗违反校规校纪，禁闭三天！”
女生被拖拽着走开。
因为大声喧哗，而不是迟到进入课堂。
李云秋侧头看向窗外，正巧看见那个披头散发的女生被人拖拽出来的场景，女孩儿眼眶通红，浑身颤抖着却一声不吭。
不过就是挨打禁闭，不过如此，没事的，出来之后遵守规则就可以了。
突然，女生脚步一顿。
她扭头看向自己的小腿，那是老师教棍第一下打中的地方。
那里的皮肤猛然绽开，里面的肌肉纤维都暴露在了空气中，血顺着伤口不断地涌出再被土地吸收，随后是大腿，腹部，胳膊，脸颊。
每一处被打过地方肌肉都炸裂开，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人就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李云秋抬眼看过去，王淼淼因为脸上的肉炸开所以眼眶撕裂，大半个眼球露在外面，身上全是鲜血。
她“嗬嗬”的喘着粗气，好像要说些什么。
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脖子已经炸断了，头贴在肩膀上，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在地上不断抽搐着。
也有点像丧尸尸变前。
教室里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李云秋只能侧着眼睛看，那些带着白袖标的老师在一旁似乎见怪不怪。
很快，女生停止了抽动，伤口处却开始出现亮光。
不，准确来说是火苗。
大约几秒钟的时间而已，伤口处的火苗立刻裹满王淼全身，火光窜起时李云秋似乎看见里面浮现了一个黑影，黑影漠然地站在火焰中，好像习以为常。
就像是经历过无数次一样，活着，烧死，活着，再烧死。
李云秋轻叹了口气，收回视线。
事已至此，她已经大概知道这个学校是怎么回事了。
正如她刚刚猜测的，所谓的鬼校并非是由火灾后变成怨鬼的学生们组成，而是一开始这所学校里就存在着鬼魂，顾为鬼校。
那么现在所在的时间点则为，真实火灾发生前。
所以学生们的构成就是:鬼和普通学生们。
对于李云秋这种玩家来说，触犯规则可能是死亡，但在普通学生们的认知中，触犯规则所要面对的只是殴打和禁闭。
只是在这个副本里，一旦触犯了规则的下场可能就是王淼淼那样，这种事情鬼学生们应该知道，李云秋知道，普通学生不知道。
那么严谨点说，可以把普通学生理解为:死在火灾中但丧失了记忆，以为自己是正常人，并且生活在火灾发生之前节点的学生。
这也就能解释王淼淼死亡前的异象。
所以这个副本的目的应该就是找到火灾发生的真实原因，活下来，同时可能还要为普通学生们报仇？
阻止不了火灾的，李云秋捋了捋思路，因为现在的学生们本质上来说也是鬼。
只不过他们忘记了而已，在李云秋等人进入副本的那一刻他们就失去了所有关于火灾的记忆，不管这个副本里有多么诡异，他们只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普通学生，生活在这个宛如牢笼般的学校里，要严格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
仅此而已，也只有死去的时候才会想起来。
如果李云秋等人失败了，那就再次重新来过。
不断的死去又不断的忘记，在超难本通关之前，不会有人发现真相，也不会有人为他们讨一讨公道。
然而即使玩家们发现了报仇了，顺利通关了，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孩子们已经死了。
嗯，这好像是游戏里的npc一样，结局是既定的，它们不会记得自己重新来过多少次，只会根据玩家对于困难模式的选择发生变化。
李云秋用笔在本子上画了个圆圈。
啊，对了，她还明白了学校规则的漏洞，或者说一直被她思维固化思考的事情。
思维固化真的可怕。
学校规则里说，下课铃必须出教室，可是没人说上课时间必须进教室。
学生守则里只是明确要求禁止在课余时间出入教室，包括操场，操场也是体育课的教室。
所以真正有用的只是铃声，钟楼上加粗的数字不是在说必须进入教室的时间，而是在告诉大家，什么时候可以进教室。
上课时间才可以。
因为刚刚李云秋听见，王淼淼的违规行为只有【大声喧哗】，没有【上课时间并未进入教室】这一条。
她用王淼淼的命换了一个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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