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在接收世界信息之前,林织想过爱人这次为什么会变成物理意义上的碎片,显然按照世界轨迹爱人一定死于自杀,到底死的多壮烈才会变成这样?
接收了信息之后,他发现确实很壮烈,不仅壮烈而且四分五裂,难怪01说要先拼个全尸。
这是一个存在玄学的现代都市,由于诡异事件频发,政府成立了官方的特殊事物处理部门。
和官方部门有区别的自然就是民间组织,道佛巫等被统称为玄门。
这次的爱人碎片,名叫连清。
连清是特殊事物处理部行动组的组长,以前是玄门中人,九岁那年家族遭镇压的厉鬼报复满门暴毙,他因被父母护住逃过一劫。
厉鬼力量耗尽不得不在玄门中人赶来前逃离,临走前还给连清下了诅咒。
连清原本天赋极佳,但因诅咒不得不处于半人半鬼的状态,在佛门内住了好些年才勉强恢复,他仍然记挂着灭门之仇,所以没有留在玄门,而是接受了官方的招揽进入了特殊事物处理部。
他深知那只老鬼绝不会安分守己,而且老鬼要恢复鬼力一定会食人,单凭他一人之力很难搜寻,他也不太愿意欠太多人情,对他来说特处部就是最好的选择。
国家机器运转信息汇总能力极强,连清在工作了几年后,终于找到了老鬼的痕迹。
他以自己为代价,引诱老鬼吃了他,然后按照计划自曝,阻止了一场大型生祭。
他的躯壳因此被厉鬼四散的鬼力卷走,变得七零八落,01定位任务目标的能力仍在,就是代表着目标的黑点一分为六,位于东南西北各个方位。
01有些沮丧:【四肢躯干和头颅都能定位,但是主人的意识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林织笑着安抚:【会知道的。】
01反应过来:【对,宿主你在这里,主人肯定会来找你的!】
这世界异常不就是因为有人死了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还有老婆没等到吗!管他怎么四分五裂,他的魂一定会来!
林织轻轻颔首,发觉内存被占对系统真的有影响,程序异常修复后,它看起来比以前灵光多了。
当然了,无论孩子傻还是聪明,都挺可爱的。
林织收回思绪,综合这么多资料来看,碎片们相似的经历一定脱胎于主体,看来爱人曾经在九岁前后遭遇了一场失去家人的大难,而且他能够活下来应该是父母全力庇佑的结果,这可能就是他病情的主要成因。
林织轻叹,从他对爱人的了解来看,无论是正义感还是共情的能力,爱人都远在他之上,他对这些并不是很在乎。
即使被扭曲些许认知,他对亲情依旧很淡薄,甚至可以将那些感情与利益简单概括为需要与被需要的关系。
他完成了亲人的心愿,做到了他们期望他做到的事情,对于他们的离去,没有伤心也没有觉得解脱,自然也不会因为失去他们而心有创伤。
将爱人的信息在脑海里罗列好,林织开始梳理原主的身份信息。
原主的生平十分简单,林织不需要多久便消化完全,只是情况不算好,让他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原主是个孤儿,从小在村子里的破道观里长大,因为义务教育要求,他倒是上了学,之后也读了高中,只是没钱上大学,养他的老道士没那么积蓄。
原主对读书很无所谓,他不是个勤奋的人,在老道士死之后,他便拿上他的家伙事开始招摇撞骗,替人看相看风水,倒也能糊口。
只是他是个半吊子,没有半点道行,只能糊弄糊弄人,
这样的人际关系倒让林织省心,职业也勉强能和连清的特殊事物处理部门搭一点边。
林织起身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套两室一厅面积约七十平的小房子,坐落在老小区,摆设都是房东留下来的,很是老旧,冰箱都起码用了十来年。
原主的积蓄不够买房,他也不会买房,他很有职业危机感,在干这一行的第一天起,他就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特地选的便宜房子租住。
林织去了卫生间,看着盥洗池旁的水垢以及关紧了还缓慢滴水的水龙头微微皱眉。
镜子蒙上了一层水渍,显得灰蒙蒙,浴室的灯泡更换过,白炽灯亮的有些刺眼,照的人脸色苍白。
林织用水擦了一下镜子,脸是他的脸,只是更瘦一些。
这是眼瞳的占比过大,一眼望去显得有些瘆人。
兴许就是这个缘故,让林织看久了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滴答、滴答。
水珠落在陶瓷盆地,发出的响声略大。
林织没有尝试把已经拧紧的水龙头拧的更紧些,离开了卫生间。
手机突然震动响铃,是简单备注过的号码,林织记得这是原主昨天刚做完的单子。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爷们,玩短视频直播的,前些天去坟地里试胆直播,回来几天后一直喊背后冷。
现在是六月天,天气开始热起来,又不是降温的时候,怎么也不可能冷,可他就是一边冒汗一边说背上冷,刮痧拔罐好了点,但没好彻底。
他丈母娘是原主的客户之一,时不时在原主这里买个平安符,就请原主去给他看一看,原主糊弄说他家新添的摆设没摆好风水不对,又因为去了墓地带回来了死气,所以他邪气上身。
这话把人唬的一愣一愣的,原主更换了那人家里的摆设位置后又给他念咒作法,用柳枝水扫身,拿了三千块的报酬。
林织想,恐怕是来兴师问罪的。
“林大师啊你真是大师!绝了嘿,我现在一点都不冷了,大师,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我爸妈也买张平安符啊。”
男人的大嗓门通过电话传出,喜气劲儿遮都遮不住。
林织眉心微蹙,糊弄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如果是原主在这儿听了这个电话,一定会高兴地觉得又成功骗到了一个人,还多了客源,但林织知道不对劲。
原主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所以招摇撞骗一点也不心虚,但林织知道这个世界确实有非人之物。
林织没有多犹豫,简单收拾好了重要的东西,按照原计划离开了这里。
玄关的小镜子照着青年的侧颜,昏黄灯光下他的脸色有些发青,越发显得嘴唇红艳。
防盗门被关上,发出空荡的回音。
外边天是黑的,现在是晚上九点多,林织叫了网约车,在车上和房东说了退租的事。
原主先前交了押金,现在他不住了,押金不会退,林织也不在意,不到下车时间就和房东把事情说好了。
到了目的地后,林织带着行李箱下车。
天水花园是五年前的楼盘,连清的家就在这里。
林织让01篡改了密码锁的数据,录入了自己的指纹,打开门走了进去。
连清近些天因为忙于厉鬼的事物一两个月没有回家,家里已经落了一层灰。
家里的陈设很简单,虽然是玄门中人,连清的家却没有摆风水局,一些老摆件显得屋子古朴,但因为很久没人气,加上是晚上,显得有些阴冷。
林织在家里转了一圈,家里没有照片,书房里倒是有些裱好的字画,飘然俊逸,可以窥见一点主人的性格。
林织把衣服挂在了主卧的衣柜里,和连清的衣服贴在一块。
兼具玄门中人和特殊事物处理部的行动组组长的双重身份,连清的衣服样式也多,有作战服有西装还有唐装,看着衣服尺码能推测出他应当身量高骨架大。
换上新的床被把先前的放进洗衣机后,林织没有就这么休息,而是按照资料去往了特处部的分部。
特处部的主部在政府大楼里,林织不想和无关的人交涉再走繁琐的程序,想要更直接了当些。
特处部玉市分部位于一处商业街,明面上是个猫咖。
他们不需要自己招揽生意,警方接触到的涉及非自然的事件会移交给他们,他们只要注意所在区块是否有异常就行。
玻璃门被推开,坐在吧台的姑娘头也不抬地道:“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她的情绪不太好,可以说特处部的所有人情绪都不好。
连组长是他们特处部的灵魂人物,不是部长是因为他不想和上面的人对接,不想打官腔做汇报,便只担任了行动组组长的位置,但在他们特处部每个人心里,连组长就是支柱。
和那些诡异之物打交道都需要强心脏,连组长就是他们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他们就算出事也相信一定能等到救援,可组长殉职了。
为了一城人的生命,他死的壮烈伟大光荣,可也让人哀痛。
听说连组长家里人都去世了,部里连个可以通知的家属都没有,打算把连组长葬在烈士公墓,再立个衣冠冢葬在他的族墓里。
双灵沉浸在思绪中,忽地发觉没听见进来的人离开的脚步声,也没听见门响起的风铃声。
她抬起头,穿着白衬衫的黑发青年站在不远处,靠近时像是从雾蒙蒙的画卷里走出来的烟雨美人。
双灵下意识地看向了趴在柜台上懒洋洋的黑猫,又看向了青年的影子,心里松了口气,是人就好。
青年的红唇开合,态度礼貌道:“你好,我来领连清的遗物。”
双灵猛地站了起来,有些警惕地问:“你是谁,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爱人。”
说这句话时林织的眼眸不自觉柔和了几分,唇瓣间溢出的轻叹似乎都带上了几分笑意,只是他眼中的色彩很快又沉寂下来,一片平静幽深。
忽地一阵狂风刮过,吹的风铃泠泠作响。
第282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爱人?
双灵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三秒钟之后,她气沉丹田爆发了一声大喊:“雨姐!”
柜台的黑猫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惊扰,睁开了幽绿的眼睛,不满地用尾巴打了她的手臂。
双灵没顾上安抚猫,满脑子被问号占据。
没听说组长谈恋爱啊,他孤家寡人一副遁入空门清心寡欲的模样,竟然也有对象,还是同性别的伴侣,这怎么能不让双灵惊诧。
“出什么事了?”
在双灵的呼喊下,二楼走下来一个打扮干练的短发女子,一边下台阶一边点烟,略显英气的浓眉下泛着血丝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疲乏。
双灵:“这位先生说他是组长的爱人。”
女人点烟的手一抖,差点烧了眉毛,略有些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过分漂亮的青年,脑袋里也有点空茫。
她跟在连清身边工作有几年了,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人,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好先生,我叫徐晓雨,请问怎么称呼?”
徐晓雨掐了烟,走到了林织的跟前,让双灵给人倒茶。
“林织,我知道你们对我的身份有怀疑,毕竟我们先前从未见过,他应该也从没有和你们提及过我,但我自有证明。”
林织的口吻十分笃定,徐晓雨将信将疑,事关连清的事在特处部都是一等大事,她立刻致电了部长。
别说现在是晚上十点不方便给领导打电话,就算是十二点部长也得听电话,毕竟他们部门处理的任务特殊,没有谁家好鬼在大白天出现,真有那种道行的,也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了。
十分钟后,穿着polo衫宽额国字脸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踏入了气质与他格格不入的温馨猫咖,近乎审视地看着林织。
他的眼睛极为有神,十分有威慑力,造成的效果属于老实人被盯着都会思索三岁那年偷吃到底算不算犯罪需不需要做检讨。
“陈部长,他和我说起过您。”
林织坐在椅子上,坦然地和他对视,拿出了手机将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放在他们面前,任他们查阅。
这当然是01的手笔,就算是精通计算机的天才也不可能发现这是伪造的,聊天的关键内容由林织亲自操刀,担心01写崩坏了。
饶是内容十分委婉,陈阔和徐晓雨他们看见连清带着亲昵的话语还是有些发愣。
组织里也不是不让谈恋爱,而且连清也不算佛门中人,怎么还背着他们搞对象呢?
陈阔稍有犹豫地拿出了连清遗物里的手机,递到了林织的面前。
林织按下指纹,解开了手机,递还给他们。
陈阔的眼神一闪,翻看相应的记录。
他必须要严谨,连清已经牺牲,他不能让来路不明的人接手他的一切。
01:【哼哼,他们就算看一年也发现不了这是假的,反正主人也不可能活过来澄清。】
因为这个世界的特殊之处,01没办法给宿主开金手指,不然就能让宿主有阴阳眼真的能见鬼了,现在只能从这些地方下手打辅助,在数据这方面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落后它一个维度。
陈阔又用审讯技巧来回问了几次,林织回答的滴水不漏。
在林织的口中,他和连清因为某些诡异事件结缘,彼此之间很有好感,不过两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没有特地声张。
陈阔叹气说:“抱歉,小林,不要怪我们多心,只是我们从没见过你,连清现在牺牲了你恰好出现,我们才这么仔细,连清的事你也别太难过了,他救了很多人。”
他已经不年轻了,眉宇间有着经常皱眉的川字纹,言辞很是恳切。
林织点头:“我知道,就算不为那些他也会去做的,那是他的心愿。”
陈阔这下是真的不怀疑了,连清的身世知道的人少,连清杀死的那只老鬼就是他的仇敌这件事更是没两个人知情,当初连清就是他招进来的,连清在追查什么,他一清二楚。
“连清的遗物我们都收拾好了,他其实没留下太多东西在部门里,关于他的尸身……我们只找到了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可能都化为烟尘了。”
陈阔说到这里眼里不自觉有些哀恸,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林织心里有些诧异,爱人的头颅、四肢和躯干的位置他都清楚,怎么这里还多了一部分?
“我们搜寻的时候,只找到了这个。”
黑盒子打开,内里躺着一根纤长苍白的手指。
断口处很齐整,断面没有血色呈现玉白色,手指没有呈现腐败状态也没有出现尸斑,看着并不恐怖,甚至有种圣洁的艺术感。
01:【宿主,是主人的手指。】
01被感动了,他真的,我哭死,就算四分五裂了也不忘给老婆留下戴戒指的左手无名指,如果这都不算爱,还有什么是爱!
林织接过了盒子,低声道谢。
他的指尖在断指上轻轻摩挲,冰冷柔软,不像死物。
双灵在旁边眼珠转也不转地看,雨姐和部长说的那些套话她一句没听懂,她昂着脖子看了两句聊天记录,为了脊椎还是放弃了,但她知道这人肯定说的是真的。
如果不是爱人,谁会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一根断指啊,就算那根手指再好看,是属于连组长的,但那也是一根死者的断指啊。
真好,连组长是有家人的,只是爱人的逝去对人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不用半小时,林织在陈阔他们的坚持帮忙下,带着连清的遗物和遗像回了天水花园。
林织给他们倒了水:“他这些天在外忙,我也就没来,家里有点脏乱,请见谅。”
陈阔他们摇头,帮林织一块摆东西。
林织将连清的遗像放在客厅的小供桌上,往香炉里插了香。
白雾袅袅间,青年略显清冷的面容显得有几分柔和。
林织不错眼的看着,原来爱人这次长这样,只可惜他看不见活的,只能看看他挂在墙上的样子了。
连清今年二十六,或许是在佛门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眉眼中有几分悲悯的淡漠,瑞凤眼微微上挑,流露几许锋芒。
其他人看他那么看着,以为他在默默悲伤,一时间也有些伤感。
陈阔和林织说了连清下葬的事,打算给连清立两个墓,一个在烈士公墓,一个在连家。
“族墓那边不急,等我找到他的尸身再为他下葬,烈士公墓的话,陈部长你可以先举行明面上的仪式。”
此言一出,陈阔、徐晓雨和双灵以及她带来的那只黑猫都立刻站了起来。
陈阔激动地问:“他的尸身还在?你能找到?”
林织:“他给了我提示,我能预感到。”
“好,那就好,太好了,”陈部长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正色道,“如果需要帮助,一定不好和我们客气,连清是我们组织里重要的一员,为国家出了很多力,我们一定会让他入土为安。”
“到时候免不了让你们帮忙,他的躯体被鬼力撕成了一部分,只我一人需要很长时间。”
林织没打算一个人行动,何况身为普通人,这个世界实在有些危险,虽然他知道连清一定会出现在他身边,可现在他还不知道在哪儿。
徐晓雨:“我们义不容辞,你只要需要,我们随时出人出力。”
双灵点头:“我现在就可以申请和你出外勤。”
林织一一答谢,陈阔他们也没打扰太久,在离开前陈阔给林织塞了张卡,说是抚恤金。
他们走后林织将连清的遗物一一放置好,内有一串连清常戴的菩提手串,透着清淡的木香。
林织将它拿了出来,又用连清的手机清点了他的财产,发现他大概领到了亿万遗产。
林织看着供桌上的遗像,他倒是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吃上这种饭。
他轻笑道:“不劳而获的感觉真不错,你倒是比我想的富有些。”
黑白遗像上的清俊青年安静地看着他,无法做出回答。
林织转身走向浴室,便没看到身后燃着的线香原本笔直向上飘的烟雾忽地晃动。
浴缸没洗过,所以林织用的淋浴。
青年的皮肤本就过分白皙,略微瘦削在脱衬衫时能看见清晰的蝴蝶骨。
从蓬蓬头落下的密集水流发出哗哗的声响,不算明亮的灯泡忽然闪烁了几下。
林织忽觉有异,抬起头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面庞滴落。
淋浴头里流出的水变成了血水,透着股铁锈的腥味。
林织微微偏头视线下落,看见了湿漉地板上出现的半个脚印。
只有前脚掌没有后脚跟,脚印被流出的血水染成红色,一步步朝他靠近。
原本有些闷热的浴室变得阴冷起来,灯泡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从脚印大小林织能看出来这不是成年男人有的脚,何况连清应该也不会淋他一身血。
大概是什么东西,从旧屋子里跟着他到了这里。
“虽然说来者是客,但我已经有家室,这般擅闯浴室,恐怕有些不妥吧?”
林织轻叹,早知道就把连清的手指带进浴室了。
虽然只有这么一小块血肉,但连清生前好歹是厉害的玄师,死后以鬼躯强行让世界继续运转,怎么说也不是等闲鬼怪能招惹的存在。
青年的语气平静,他身上的衬衫还没完全脱掉,松松垮垮地垂落在手臂与腰间,被染的血迹斑斑,粘稠的血色仍在涌动,顺着他的脊椎线条下淌,诡异的活色生香。
浴室的灯砰的一下熄灭,室内安静的只有水流的声音。
林织闻到了一股有些刺鼻的香气,略有些熟悉。
他想了想,是香烛的味道。
在一道不似人声的尖啸后,林织感受着温热无味的水流,无视室内的阴冷,继续洗澡。
第283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林织带着湿润的头发走出浴室,在门边按了两次开关,确定浴室的灯坏了。
01:【宿主好奇怪,刚刚你洗着澡,洗着洗着这个灯就坏了。】
林织擦着头发的手一顿:【你没看见?】
01不解:【看见什么?】
【鬼。】
01大惊失色:【不知名的精神能量体?我没扫描到呀,我再检查一下。】
林织找到了电吹风,对着镜子吹着头发,没有打扰01自检。
这个世界的鬼杀人应该是通过精神力以及磁场影响,当然,当精神力波动过大能力过强,他们作用于物理意义上的现实的能力更强。
意识会蒙蔽感官,林织很清楚这一点,眼睛看到是血鼻子闻到是血,但它未必真的是血,除非那只鬼改变了家里供水系统的水质,所以林织刚刚才能淡然地继续洗澡。
林织不觉得鬼有什么可怕,毕竟他自己做过鬼做过妖还修过仙,鬼不过就是死了的人,知晓本质他不会对这种看不见的东西产生恐惧。
何况他还有倚仗,亡夫的遗像还在那摆着呢。
在林织吹好头发时,01有些颓丧出声:【宿主,我什么都没扫描到,不知道是不是数据异常的缘故,我是不是帮不上忙了?】
林织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如果01能感知到鬼魂的存在,估计早就拿着大喇叭告诉他连清出现了。
林织安抚道:【没关系,只要有你在我就能分清虚实。】
鬼魂蒙蔽他的感知,但力量不会作用于01,虽然01无法直接告诉他鬼魂存在,但从另一种层面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反证。
听见林织这么说,感觉自己有作用的01又高兴起来。
林织将洗衣机里的衣物放进烘干机,到了供桌前。
线香已经燃了大半,林织点了两根香烛。
他将菩提手串擦拭了一番,戴在了手腕上。
在连清手上绕两圈的手串,在青年细瘦的手腕上绕了三圈,玉制背云垂坠,越发衬得肌肤冷白。
林织看了一眼遗像,将装着连清断指的盒子拿在手中,带进了卧室。
01说过因为连清的特殊性,他的尸身不会腐烂,林织也就不用考虑冰冻处理。
空调无声运转,林织盖上薄被,将亡夫的血肉放在枕边,闭眼安眠。
空调的温度定格在人体适宜的二十六摄氏度,到了夜间睡梦中的青年却是不自觉盖紧了被子,露在外的脚趾被冻的微微发白。
黑盒盖子微微鼓动,又无声沉寂下去。
次日太阳东升,日光照亮房屋,将人从睡梦中唤醒。
林织按了按太阳穴从床上坐起,去往浴室洗漱,在过去的路上找了维修工的电话,让他来修浴室的灯泡。
在浴室灯泡修理的空档,林织打电话订了木牌。
他打算给连清刻一个牌位,作为爱人灵魂寄居之所,供桌上的遗像略大,不方便他随身携带。
林织不确定连清现在的状态,他能感觉到连清可能在这里,但是感觉并不强烈。
鬼魂初生时记忆都不太清晰,大多会按照生前的习惯徘徊在熟悉的地方,林织不知道连清现在属不属于这种情况,但他也不着急,总之连清在就行。
换灯泡的大哥背着挎包一边从浴室走出来一边说:“你好,灯泡已经换好了,你这原本的灯泡质量不太行啊,竟然炸开了,你放心我换的质量特别好。”
换灯泡本来就不是技术活,一般人自个儿就能换,不过他好久没见过质量这么差的灯泡了,拆开灯罩一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灯泡碎成渣了。
“好,谢谢。”
林织付了钱,叫了家政打扫卫生,出门拿木牌。
他没让人刻字,打算亲自动手,这对他来说没有难度。
为了便携林织要的是最小尺寸的木牌,上等红木为底,两侧雕柏枝。
林织没有刻生卒年月,在他心里连清本就没死。
林织上午出的门,傍晚带着牌位回来。
家里已经被家政打扫的干净整洁,林织将牌位放在供桌前,又将随身携带的断指盒子放在上方,点上了香烛。
“今晚要出门,现在开始就睡在这里吧。”
林织手指抚着牌位的边缘,轻轻点了点。
忙好了主要的事,林织将路上订的餐放在了餐桌上,洗手吃晚饭。
在他转身的时候,线香的白烟无风自动,飘向了竖着的牌位。
——亡夫连清之灵位
隶书刻就的文字庄重肃穆,被袅袅白雾环绕时,竟显得有些缠绵。
林织吃完了晚餐,给陈部长打了电话说明了今晚的目的地。
“好,我会和那边分区的人说好,让他们全力配合你,双灵会在路上给你搭把手。”
陈阔昨天晚上回去就已经进行了安排,就等着林织行动了。
林织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等着晚上出发。
他买的是今晚到黔南的车票,从玉市到那里没有高铁直达需要中转,林织便买了火车卧铺,晚上11点发车,明天早上8点便可抵达目的地。
现在是晚上7点,离发车时间还早,林织去了连清的书房,拿了一本玄学书看。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寂静,看到手机来电后林织有些诧异。
还是昨天的那个中年男人,也就是原主的那个客户。
按理来说跟着他的那只邪祟找上了原主,在昨天晚上被连清弄死,客户不应该再打电话过来,难道又是为了买平安符?
林织点击接听,那边的中年男人急忙开口。
“林大师,救命啊,要紧事求你帮忙,我前几天不是去直播染上了脏东西吗,跟我一块的哥们也染上了,他比我严重多了,感觉快死了,求你来看看吧,钱不是事儿。”
林织本不打算答应,这具身体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道行也没有任何天赋,装大师只会害人害己。
可那边已经在说是人命关天的事,甚至在不断加码价钱,林织不为这点钱财心动,但如果因为他的坐视不理而让一条生命逝去,终究有些不妥。
看来他已经让爱人熏陶的足够良善了,明知道这只是一串数据而已。
“地址,我过去看看。”
林织打算去看一眼情况,如果真的和撞邪有关,他会找特处部的人来处理这件事情。
“天水花园4栋506。”
“正好我离这很近,一会就到。”
“好好好,谢谢大师。”
电话挂断后,林织把手机放在口袋里,带上了那根断指,在玄关处换了鞋子。
按照小区的指示牌,他找到了4栋。
506的房门没关,剃着寸头的大哥正在门口来回踱步,看见林织后眼睛一亮。
“大师,你穿常服还挺俊的。”
大哥瞅了两眼,没忍住夸了一句。
前两天他们见面大师穿的是道袍,怎么说呢,竟然没有穿T恤来的道行高深。
大哥的眼神落在了菩提手串上,心想或许是这个让大师看起来更有禅意了。
但大师好像是道士吧,这玩意儿好像是和尚的。
大哥在心里摇摇头,管他呢,华夏大地不养闲神,有用就行,妈祖和关二爷一起拜,谁也不耽误谁。
林织没有和他闲话,走进了屋子里。
虽然是同一个小区,但是4栋的布局和连清家所在的大平层并不一致。
常规的3室2厅布局,卧室在最里面,在客厅时还好,一踏入卧室,林织就感觉到了一阵阴冷的死气。
一个略瘦身躯佝偻的中年男人躺在床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呕吐味过的酸臭味,还有某些腐败的很难言的气味混杂其中。
寸头大哥走到床边说:“老李,我请的大师来了,你有救了。”
男人不知是听还是没听到,睁着浑浊的眼睛,视线有些僵直。
他的身体忽的微微前倾,喉咙一阵蠕动,发出了干呕的声音,手指胡乱在半空中抓了一下,抱着垃圾桶大吐特吐。
粘稠的块状物体随着酸水被他一同吐出体内,他掐着脖子神色痛苦却依旧无法停止呕吐的动作。
林织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吐的是内脏的碎片,但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颜色并不一致,像是纸结成团湿哒哒的模样。
“大师你快看看他怎么了,前几天他只是说胃胀吃不下东西,后面开始吐,我们让他去医院,医生检查说没什么问题,可能只是夏天食欲不振加上吃坏了什么东西,所以反胃,但是他一直吐,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还是能一直吐出这种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
林织微微皱眉:“你们前几天去直播,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也没干什么,当时的直播就是让我们在墓地里面住一晚上,我们搭的帐篷挤了一晚上。”
寸头大哥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道:“对了,我们我们去的时候带了纸钱,不是怕打扰到他们吗,就想给他们烧点东西,但是还没烧完的时候吹了好大一阵风,我们怕把那个草给点了,所以就赶紧把纸钱踩灭了。”
“就是老李踩的,之后没烧完的也被他给收走了,可是当时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们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寸头大哥反应过来了,这才发现兄弟吐的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身体组织,分明是一张张纸钱。
一想到人拼命的吃纸钱又因为难受消化不了,不得不疯狂吐出来,他也跟着有些反胃,心里更加畏惧了,求助地看向一旁站着的青年,等待着大师出手。
只见大师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寸头大哥不解,试图解读这其中的深意。
“天水花园4栋506,麻烦你们过来一趟了。”
林织和徐晓雨说完,放下了手机。
寸头大哥咽了口口水:“大师,这事情已经棘手到你也处理不了了吗?”
林织点头:“嗯,别担心,我帮你们报警了。”
寸头大哥:?
“啊?”
大哥看了看半死不活的兄弟,又看了看黑发黑眸的大师,眼神里有些茫然。
“对人都不能言而无信,应允鬼怪之事你们中途反悔,必遭反噬。”
林织确实看不见这间屋子里面有没有鬼,但他做过鬼,知道鬼的行事逻辑。
这些人为了安抚鬼怪的怨气,表达惊扰他们的歉意,进行烧纸钱的行为没有错,甚至是保他们平安的做法,但烧到一半不烧了,把那些钱已经看作囊中之物的鬼怎么会善罢甘休。
寸头大哥连忙道:“是我们不对,回头我们肯定补烧回去,那我兄弟这?”
“一会有人来,会没事的。”
林织等在门口,十来分钟后徐晓雨的身影出现在电梯口,对林织点头进了屋子。
确定了情况后,她给床上的老李喂了两颗胶囊。
老李没再呕吐,躺在床上样子十分平和。
“这药一天一粒,总共吃3天,这两天饮食注意清淡,多晒太阳多走动。”
徐晓雨把胶囊放在桌上,对着寸头大哥嘱咐。
大哥错愕道:“这样就行了吗?”
徐晓雨点头,没有多说,动作利落地离开。
寸头大哥挠头,现在警察的业务已经这么广泛,驱邪技术已经这么科学了吗?
这也管用的话,回头是不是得在家供个国旗?
电梯向下,1楼的按键亮起。
林织开口:“辛苦你跑一趟了,那胶囊里面是符灰?”
“对,你打电话来我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事情,早知道你已经把煞驱了,我就喊双灵过来收尾了,正好她再晚上跟你一块走。”
徐晓雨本想也跟着一块去,但她身为分部的负责人,在组长离开之后分担了更多的事物,实在走不开。
电梯的光亮的有些晃眼,不锈钢材质的轿厢清晰照出人影。
叮的一声,一楼到了。
第284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除煞?
林织清楚,他并没有做这件事。
他的手隔着裤子口袋触碰着盒子圆润的边缘,心里若有所思。
会是连清做的吗,可他为什么毫无察觉?
林织心里暂且按下这件事情,在四栋门口和徐晓雨分道扬镳,回了自己的住宅。
算上去车站的车程,他提前一小时出发就好,按照他们原先商量的那样,双灵会在去车站的车上等他。
林织到了家里,忽地觉得有些口渴,倒了杯水准备喝时,又觉得喉咙发痒。
他忍不住咳了几声,瞳孔微微放大。
舌尖在口中轻绕,半探出殷红的唇,林织抬起手拿出折叠过的异物,展开后发现赫然是一张纸钱。
——天地银行,壹百億圆
冥币的色彩纷杂鲜艳,带着独有的令人有些不舒服的虚假感,上面与人类货币格式不一的数个零让林织粗略了解了阴间崩溃的货币体系。
林织的视线看向玄关,那里空荡荡,看不出有什么。
家里的所有摆设如常,但细细看过去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气温好像变低了,又好像只是错觉。
林织将嘴里出现的冥币放在茶几上,摸了摸手腕上的菩提串。
01忍不住问:【宿主,你拿了什么东西放在那里?】
在01的视角里,它只看见宿主抬手好像从口中取出了什么,但它连根毛都没看见。
林织没有回答,沉下心闭上了眼睛又再次睁开,那张鲜艳的纸钱还是在茶几上,并没有消失。
林织发问:【刚刚在那个人的家里,你有看见那个人吐出来的东西吗?】
话题突然跳跃,虽然不知道这和它的问题有什么关系,01还是如实回答道:【看见了。】
林织先前说过,大多数鬼怪都是精神攻击,通过制造幻觉让人类死亡,只有怨气深重鬼力深厚的鬼才能够扭曲磁场达到具现化的程度。
01在他的灵魂里,却不会受到幻觉的蒙蔽,这也就意味着01看到的是现实层面的东西,存在就是存在,不存在就是不存在,林织可能会陷入幻觉被迷惑感知,但01不会。
就好比现在,他看得见那张纸钱但01看不见,说明这张纸钱并没有在现实世界真的出现,他陷在了那只不知名的鬼的幻觉里。
要是普通人,在看见了老李家的事情后,发现自己嘴里出现纸钱,估计会被吓懵。
精神上越虚弱,看见脏东西的可能性就越高,就越容易被惊吓,形成一个闭环。
林织不太明白,一般来说鬼都是很有针对性的生物,为什么会放弃老李跟在他的身边?
一时之间得不到答案的事林织没再想,既然知道是错觉,他喝下了那杯水,继续去了书房看书。
直到他带着行李箱和牌位离开家,周身也没出现异常,连带着那张纸钱好像都是从没出现过的荒诞不经的错觉,虽然它本身就是幻觉的产物。
送林织和双灵去火车站的是特处部的车,林织本来打算自己打车,但双灵说出行有车,他也就没有坚持。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小区门口,车窗开了一半,双灵看见他对他招手。
夜色早已经深了,昏黄的路灯拉长了人的影子。
林织把行李箱放在了后车厢,背着放置应急物品的双肩包上了后座。
双灵坐在副驾驶,给林织简单介绍了一下司机小陈。
“这是三叔,它是我的保护神,和我形影不离。”
双灵举起了怀里的黑猫,黑猫懒懒散散地甩了一下尾巴,幽绿色的眼眸对上林织,瞳孔忽地变为竖线。
它看起来像是某种有智慧的生命体,简称成精了。
林织颔首和它打招呼,保护神的话,他似乎也有一个?
只是他的不如黑猫那么有手感,冰冷冷的牌位一个。
双灵今年十九岁,正是活泼外向的时候,她看起来年纪小,但已经入职特殊事物处理部三年,算是经验丰富的行动员了。
因为她的健谈,从去车站到上车的这段时间,林织已经将她的情况摸透。
由于玄门宗族和师门传承的特性,加上特处部是官方组织有纪律性,特处部招不到多少人,所以工作成员大多为接触过灵异事件的普通人。
双灵就是一起灵异事件的当事人,受到邪祟的影响,她的父母都成为了狂热的邪教徒,经常在家血祭,妄图通过这种方式得到荣华富贵,双灵还险些被他们献祭,是黑猫救了她。
这件事在档案室里编号为K709血观音事件,特殊收容物:黑猫‘三叔’。
“三叔是我起的名,因为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我正在被其他小孩欺负,三叔从墙头跳下来挠了他们,威武的模样就像是隔壁小孩的三叔保护他的样子,所以它就是我的三叔了。”
双灵摸着黑猫的猫,手法极为娴熟,力道适中,让黑猫舒服地眯着眼睛。
“三叔不是普通的猫,虽然说建国后不许成精,但三叔的道行还不错,只是不能化形,不过它也不想化形,它就是一只猫,才不想做人,我也觉得做猫很好,至少不同担心房贷。”
双灵说完后嘿嘿说:“开玩笑啦,我们特处部都员工宿舍。”
“雨姐本来打算把三叔放在别的地方养,但是连组长说三叔是追着我来的,让我养更好,当时正好要建更好联络的分部地点,我调到那里上任,干脆开了间猫咖,收养一些小流浪,让它们干活吃饭,也算是积累功德吧。”
“因为三叔就是我,或者说前世的我救助的流浪猫,三叔觉得欠我一条命,就努力找到我来报恩啦。”
双灵笑眯眯地把黑猫举了起来,对着它一阵狂亲狂吸,三叔习以为常地甩了甩尾巴,没伸爪子用肉垫拍开了双灵,跳到了双灵的肩膀上,抖了抖身上的毛。
真是曲折感人的故事,林织想,他的视线落在装着牌位的包上,想到这个世界开局设定,嗯……这怎么不算另一种意义的曲折感人。
黑猫钻进了双灵的包里,他们走特殊通道过了安检,通过闸机验票,顺着楼梯往下走。
玉市去往黔南的直达只有火车,还是有些古老的绿皮火车,曾经在铁路上随处可见的影子已经被淘汰到只能占据略小的市场份额,但那些更为古老的地方,只有它们能去往。
为此林织和双灵并不是在高铁站上车,而是抵达玉市最先建立的玉市站,它改过名,曾经叫玉市火车站,随着名字的更改,曾经的耳熟能详也变为籍籍无名,变成让乘客分辨不清还会抱怨几句的存在。
还有不少人提议把名为玉市东的高铁站改为玉市站,以免一眼扫去买错站,以至于不好换乘。
曾经容纳过许多人的月台在如今变得有些空荡,客流也是有的,只是不复以往。
“对了林哥,我还没问,跟着你上车在你旁边的小男孩是你的鬼使吗?”
等着火车来的空隙,双灵有些百无聊赖地问。
空气变得有些安静,月台的灯光蒙着无数的虫尸有些昏暗。
“由柏市开往衡市的K147次列车正在检票,有乘坐K147次列车的旅客请您尽快到3号检票口检票到2号站台上车。”
随着广播响起的声音,火车进站了。
火车带来的气流吹在林织的身上,在六月的夏夜显得有些阴冷。
林织看向双灵,轻声问:“他在哪?”
这话让双灵一愣,看向了林织的左侧,处于职业习惯,她立刻戒备起来。
林织被特处部背调过,身为一起行动的双灵自然知道连组长的爱人的职业,加上连组长的身份,她更加对林织是同行深信不疑。
再加上雨姐回去的时候和她说林织的除煞能力不错,她更加觉得这是前辈,所以在看见一只道行不错的小鬼跟着林织上车时,她下意识认定那是林织的役鬼。
毕竟身为玄师的连组长的爱人,怎么可能没有阴阳眼看不见鬼呢?
哈哈,原来真看不见。
双灵心里尬笑,提醒自己下次切勿刻板印象。
林织顺着双灵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边,那里空荡荡,他什么也没看见。
双灵的手摸上了腰侧,思考要不要把这只来路不明的鬼给解决掉,但这个时候火车的车门已经打开,乘务员正在提醒他们上车。
“先上车。”
林织提着行李箱上前,双灵抱着包也跟着上车。
林织的车票是自己订的,双灵这边则是部门负责调度,这个月份这趟车的乘客不算多,林织和双灵在的卧铺除了他们俩床铺都是空的。
“三叔,守门。”
双灵将包里的黑猫放出,对着跟上车的小鬼准备开始盘问。
黑猫无声地蹲在没有门的卧铺隔间地板上,阻止小鬼的去路。
与此同时,林织又感觉到了喉咙的痒意,再一次从嘴里拿出了一张纸钱。
——天地银行,贰百億圆
不是同一张,比之前还多一百亿。
双灵有些紧张地朝着林织的方向靠了靠,扫视着林织手上的东西,担心是什么阴损的招数,等看清楚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她有些迷惑。
这时候偷偷摸摸给林哥塞冥币干什么,被她的架势吓到了让林哥求情放他一马?
阳间人花不了阴间钱啊,再说了行贿也应该是给她行贿啊,再不济给三叔啊?
林织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等视线清晰时,他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穿着不太合身羽绒服的小男孩,他青白消瘦的面庞对他露出了略显怯怯的笑容。
“哥哥,你好香,能吃一口你吗?我不白要,我的钱都给你,我可以买。”
“你小子倒是挺客气的,但是想得美,你敢动嘴试试看。”
双灵冷哼,掏出了武器,子弹上膛。
银弹上刻了咒语,主打一个科技至上。
似乎感觉到了威胁,小男孩看了看持枪的能看见他的姐姐,又看了看门口的猫妖,努力回想着自己做人的时候听到的话术,灵光一闪。
“哥哥,只要你答应,彩礼可以翻倍。”
隔壁叔叔喝醉的时候说过,彩礼翻倍她还不嫁,是我我恨不得自己嫁,那这句话对男人来说应该是无法拒绝的条件了。
双灵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个事怎么个事,连组长尸骨未寒,就有人来干这事儿了?
你小子胆大包天啊!你还是个孩子啊!你永远都长不大了你想什么男人你糊涂啊!
一缕烟雾忽地出现,以雷霆之势出现在小鬼面前,将他打飞出车厢。
双灵目瞪口呆,视线移到了林织的背包里。
“林哥,你这包里装了什么啊?”
林织微微沉吟,以一种调侃的口吻道:“我的三叔?”
第285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这显然是一个很吊人胃口的回答,让拥有旺盛好奇心的双灵抓心挠肝,不过双灵倒是没有追问,安慰自己说这一路上林哥总有要把他三叔拿出来的时候,总有机会一睹真容。
黑猫对此倒是没什么兴趣,见危险暂时解除,灵巧地跳到了双良的身边,在她的腿边趴下休憩。
火车开动了,随着月台灯光的远去,便是一片寥落的黑,而后能看见远处亮起的灯,它们交错着,随着列车在人的面上起起伏伏。
这节车厢的人不多,偶尔有一些脚步声和低语声,在夜色渐深的时候也消失了。
林织将双肩包放在枕头旁,接了双灵递过来的食物,对她道谢。
他想着旅途并不算遥远,带的只是一些面包和水,为了避免突发状况,还有一些压缩饼干,但这些显然和双灵带的美味没法比。
为了这趟外勤,双灵准备的很是充分,瓜子花生卤味蛋糕卷,甜咸皆有。
擦干净手后,林织去了一趟卫生间。
解决了基本生理问题,他打开门在外边的盥洗台上洗手。
镜子被乘务员擦拭过没有灰尘,可它的年份已经久远,镜面有些模糊,还带着一些暗黄色的斑点。
林织只是随便扫了一眼镜子,而后视线微微顿住。
在镜子照到的角落里,似乎蜷缩着什么。
林织转身,抬头望向了顶上。
不算干净的车厢顶上,男孩的身躯以扭曲的姿势趴在上方,似乎背部和车顶融为一体,因为被发现,青白的面庞上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
“哥哥,我还有钱,我都可以给你,我只想吃一小口,一小口就好。”
男孩一边说一边吞咽着口水,试图让林织看见他眼里的真诚。
口水从他的嘴角滴下,他用手背擦了擦,依旧如同蜘蛛一样盘踞在车顶上,不敢靠的太近。
林织发现他的下半身躯已经变成了模糊的一团,想来是连清刚刚出手造成的效果,可即使这样这只鬼还坚持不懈地回来,说明他的血肉对鬼的吸引力很大。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让他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更危险了些。
眼见口水就要滴到自己身上,林织转身离开,视鬼为无物。
他对人的耐心尚且不够,何况对一只想要吃他的鬼。
他的血肉不是什么不可交易的金贵物件,但对方要拿得出他想要的报酬,当然了,如果连清需要,他可以考虑免费,毕竟连清早就已经支付过了。
在他现有的交易体系里,爱意的价值远胜于其他货币。
回到车厢后,林织和双灵提了一嘴小鬼的事,让她有个防备,双灵立刻带着猫巡视了一遍车厢,但没找到鬼的痕迹,想来是藏起来了。
夜色越发深了,为了避免灯光晃眼,双灵将窗帘拉上,和林织说了晚安。
林织听着她很快变均匀的呼吸,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方空间窄小,在这种环境里,又给人一种奇特的安全感。
在有频率的轻微摇晃里,林织想起了他在系统空间里看到的曾经,渐渐陷入了睡梦中。
兴许是列车的空调温度开的太低,在六月的夜里,让人恍惚感受到了如同流霜一般的雾气,在空气中飘荡。
黑猫睁开了眼,又似乎不抵睡意,尾巴动了动,再次闭上了眼。
乘务员从廊道上走过,检查着每个车厢的状况,对于熟睡的乘客没有多加关注,如果她走近看,便会发现刚刚走过的隔间里发生着极为吊诡的一幕。
偶尔有光从窗帘的一角进入,为躺在右下的青年的面庞覆上一层淡淡的光,又很快掠过。
他的面颊微微凹陷,似乎有什么人在轻轻掐着,迫使他的嘴唇微张,内里的软肉一览无遗。
一会儿后,他的唇似乎又被迫撑大了些,舌尖在他熟睡的状态下微微抬起,不堪其扰地左右躲避。
他的睡相极好,就算被打扰了也只是微微偏头。
盖上身上的棉被古怪地鼓起,睡梦中的青年轻咳了两声,手不自觉摸上喉咙。
棉被忽地落下,林织放在喉咙上的手滑下,皱了皱眉继续安睡。
车厢里下半躯体已经模糊的小鬼飞快地逃跑,躲在了安全的地方,握着纸钱很是悲伤。
他是有心想要提醒那个哥哥的,但是先前打飞他的那个东西太恐怖了,他还没把纸钱弄到哥哥那里让他醒过来他就被发现了,还好他跑得快,不然又要被打飞一次。
呜呜,哥哥,你可千万别死,不然我的钱就花不出去了。
林织第二天是被有些嘈杂的室外环境吵醒的,揉着额头坐了起来。
这节车厢因为特处部没有太多乘客,但盥洗台有限,所以有不少乘客会宁愿多走几个车厢快速洗漱,这就导致环境有些吵闹。
起身后林织不自觉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感觉舌根有些僵直,喉咙也有些干。
在洗漱的时候林织凭借镜子看见了过分殷红的舌尖,他洗漱之后喝了一杯热水才感觉到喉咙舒服了一些,拉开了背包从里面取出了面包。
他的指尖不经意抚过冰冷的木牌,合上了背包拉链。
“林哥,还有一个小时就到站了,部里已经安排人接我们了,终于要下车了,虽然是卧铺,但感觉骨头都睡难受了。”
双灵看着手机消息,起身伸了个懒腰。
黑猫在她的腿上趴着,但来往的人对此视若无睹。
很快到了下车的时候,林织背上包带着行李箱出站,看见了举着牌子的年轻男人。
“你们好,我是李爽,负责配合你们这次的行动。”
“你好,我是双灵,玉市分部行动组成员,这是我们这次主要护送目标人员林织。”
双灵和李爽交涉,没提任务内容,李爽也没多问,只知道是一件很重要的收容物。
李爽是个皮肤微黑二十多岁的本地人,明面上的身份是响应国家号召做大学生村官,属于基层公务员,但他还同时兼任黔南分区行动组成员的身份。
黔南是少数民族聚居地,山清水秀,林织到的小城市更是保留了大量的民俗建筑,很有古韵。
李爽:“下午就能进寨子,只是你们来的不太巧,马上就是六月六,村里要举行重要祭祀活动,平日里后山都不让外族人进,这两天更不可能了,等到祭神结束,我会帮你们沟通。”
李爽简单介绍了一下本地少数民族的风俗,他们会过本地特有的节日,比如‘三月三’、‘四月八’、‘六月六’等,其中‘六月六’是较为隆重的节日。
林织和双灵表示理解,大家都有各自的风俗习惯和忌讳在,能交涉就先交涉,交涉不了再想其他办法。
从小车转三轮,在镇子上吃了晚饭后还上了一段山路,林织和双灵才到了目的地。
寨子极具民族特色,由木头与石头垒成,纹路历经风霜。
林织一走进去看见了在地势最高的地方,静静屹立着一座庙。
李爽顺着林织的视线望去,说:“那是‘墙苏’的居所,也就是寨神庙。”
林织点头,视线从庙的瓦片上向后移,看着庙后的那座山。
根据坐标显示,连清的头颅就在那里。
寨子里的青壮大多都离开打工了,在寨子里的不多,因而空置的房间很多,足以容纳他们两个外客。
李爽早就安排好了,为他们引路。
“被子都是洗晒过的,屋子也熏了草药驱虫,不过夜里蚊虫还是多,你们记得点蚊香。”
给人带到住所后,李爽也忙去了,祭神一连三天,现在人手不够,他也要帮忙做很多事。
林织和双灵在一个房子里,屋主是一个老太太带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林织住东间双灵住西间。
放好东西后林织没有很快出门,而是从包里拿出了牌位,又拿出包好的线香和香烛,给连清喂了顿饭。
有香火享用,鬼的力量总是能增长的快些。
林织又从口袋里拿出盒子,端详着这根断指。
就像01说的那样,连清的尸身不会腐败,这根手指也没有传来任何异味,甚至没有僵直,依旧柔软。
林织摩挲着指尖,摸到苍白的指腹,试图了解这根残肢能不能传递某些信息。
很遗憾,林织什么也没感受到。
林织睁开眼,忽然之间有种被窥伺的感觉,朝着感觉来源看去。
没关上的窗户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林织正准备开口,那小孩就跌跌撞撞地跑了。
小阳一路跑出门,撞在了谁身上才停下来。
“小阳,一会天就黑透了,你乱跑什么,小心你奶奶担心你。”
李爽看着莽莽撞撞的小孩子,板着脸训斥道。
“哥,能不能别让那些外族人住在我家里?”
李爽疑惑地皱眉问:“为什么?”
小阳道:“我怕。”
那个漂亮的大哥哥好可怕,又是供奉牌位又是拿着一根断指在想什么,让他看着心里发毛。
“胆子怎么这么小,看见生人都害怕,”李爽揉了揉小崽子的脑袋,说,“他们是客人,办完事情就会走。”
小阳只好点头,在李爽的带领下磨磨蹭蹭地往家里走。
林织出来时恰好看见偷看他的小孩被送回来,小孩一看见他就跑,砰的一声就把房门关上了。
李爽有些尴尬地解释:“这孩子怕生。”
林织笑笑说:“我们来这里本就是我们打扰了。”
他又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朝着主屋看去,踮脚看着他的小男孩嗖一下消失了。
小阳跑到床边,脱了鞋子躺了上去,抱着阿奶的手小声地问:“阿奶,那个哥哥身上有白白的雾,为什么李爽哥哥看不见?”
阿奶睡着了,没有回答他,他有些失望,和阿奶贴在一块睡着了。
第286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山上夜里温度低,李爽准备的是厚被子。
点了蚊香之后,他就关上门走了。
双灵开着门检查了一遍她的房间,三叔在门口转了两圈,姿态轻盈地跳上了墙,又上了屋檐,身影转眼融入了夜色里。
双灵也没拦着,看着林织问:“林哥,要我检查一下你的房间吗?”
林织笑着婉拒:“不用了。”
他不用担心房间里有什么脏东西,从火车上连清出现黑猫却无所觉可以看出连清的实力在黑猫之上,有什么事连清会处理好。
双灵点头,她知道林哥的背包里有秘密,那道烟雾可比子弹酷多了。
互道晚安后,林织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用的是老式拉绳的吊灯,昏黄的灯光在屋内一角显得没精打采。
现在时间还不到十点,在城市中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的时候,这里已经万籁俱寂,村寨连同山水都陷入睡梦中,偶尔吹过的夜风如同山林呼吸带来的回响。
林织拉了灯,躺在略硬的床上。
香烛还在燃烧,一灯如豆,堪堪照亮亡者牌位上的头两个字。
闻着供奉之物特有的烟香,林织不自觉有了睡意。
冷。
无处不在的阴冷,让林织在睡梦中也打了个寒颤。
他将全身缩在被窝里,却依旧难挡寒凉之意。
意识朦胧,处于将醒未醒之际,思考的能力似乎被冻结,只剩下本能反应。
眼皮下的眼球快速颤动,依旧无法冲破桎梏。
好像有人在看着他,在左边?不对,好像又在上边……不对,又像在被子里。
舌尖似乎被轻轻拽出口腔,凉意让他不适地轻喘了一声。
面颊似乎感知到了一阵气流,落在耳边,有点刺痛。
房间的窗户没有闭紧,还漏着一指宽的缝隙,月光探进来一点儿,透着漂亮的银白。
淡淡的雾霭飘荡在房内,让木屋变成早春清晨的山林,将躺在床上的青年面庞遮的模糊不清。
林织第二天清早就被敲锣打鼓的声音吵醒,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
这一觉睡得不算舒服,兴许是因为床板太硬,让他有些不太习惯。
林织打了个哈欠,将桌上的香炉和香烛收拾好,把木牌擦拭了一遍放回了包里,处理好东西后才打开房门去洗漱。
村子里环境古朴,自然没有单独的盥洗间。
昨天看到的小男孩在不远处正屋的门槛坐着,看见他神色有些纠结,一副不知道要不要靠近的模样。
林织冲他友善地笑笑:“小朋友,你家在哪儿打水?”
小阳指了指不远处的水缸,揉了揉眼睛走近了一点。
奇怪,昨天是他眼花了吗,这个好看的哥哥身上好像没有那种雾气了。
林织走到大水缸旁,打开了上面的大木盖子,从里面舀了一盆水。
清晨的阳光落在水面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也倒映着人的面庞。
微凉的井水让人的头脑彻底清醒,林织舔了舔不知为何裂了一个小口子的嘴唇,因为水面倒映的景象太模糊,所以他并未发觉到异样。
如果他眼前是清晰的玻璃镜,他就会发现他的舌尖呈现着因吮吸过度而产生的不正常殷红。
另一间门,双灵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睡眼惺忪地和林织打招呼,显然也是被村里的热闹吵醒了。
林织给她指了水缸的位置,打开了房门。
外面一改昨夜的安静,妇女孩童们面带笑容,欢喜地准备今日的大事。
他们穿着当地特有的民族服饰,男人们穿着蓝黑色对襟长裤,女人们包着头巾,有的穿大襟长裤,有的下身穿裙,看见林织这个外客还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邀请他中午一块吃饭。
李爽端着五色糯米饭和糯米汤圆上门,给林织和双灵送早餐,也提了中午一块吃饭的事。
“我们祭祀之后就会在寨神庙摆饭,到时候一块来吃吧,不过就是有个小小的规矩,夹菜不能翻菜,也不能把饭菜洒到地上。”
李爽显然不觉得这个规矩算什么严苛条例,不过是现代基本用餐礼仪。
他对林织他们自然是放心的,现在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出任何状况,毕竟之后的事他还需要和寨老商量,不能给他们不好的印象。
双灵乐呵呵道:“当然没问题,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祭祀活动呢,看着就热闹喜庆。”
林织自然也点头,他对这些倒没有什么新奇劲,他在等这个节日结束后要做的事。
李爽看到了在一旁对着食物面露渴望的小阳,从他家厨房里拿了碗筷给他分了些。
“小阳,你阿奶呢?”
一般来说,老人觉少,往常清晨六点多钟,李爽就能看见小阳家大门敞着,李奶奶搬着板凳坐在院子里择菜。
但现在已经八九点了,李爽还没看见她。
小阳道:“阿奶不舒服,在睡觉。”
李爽一想也是,他前天接到电话的时候来找了李奶奶,李奶奶当时精神就不太好。
他在村子里长大,他们是同姓人,多少都有一些亲缘关系,当时李奶奶就拜托他在六月六这一天带小阳一起祭神。
“那你一会儿跟着我,坐在我旁边,我带你吃饭。”
“知道了。”
小阳点头,阿奶和他说过了。
李爽去忙祭祀的事,小阳跑出门去找同村的小朋友玩,林织他们也没有在家里干坐着,沿着村子散步。
林织站在了庙神寨的下方,眺望着后山。
那里并不是一片纯粹的密林,可以看见若隐若现的山路。
林织查看脑海里的地图,代表着连清的黑点,就在那条山路的尽头。
没多久就到了午时,村寨里的人以家庭为单位聚集,自带三柱香、碗筷以及冥纸。
他们的纸钱并不是天地银行产出的花花绿绿导致阴间通货膨胀的纸钞,而是黄表纸。
李爽和几个青年人在前边扛着一头黑毛猪,旁边另有人提着红冠公鸡,一行人敲敲打打地朝着寨神庙走去。
寨老是个六十多岁德高望重的老人,走在最前列,负责祭祀事宜。
林织和双灵是外乡人,远远看着就好。
寨神庙约八尺高,用木石建造头顶盖瓦,并不华丽,甚至有种风吹雨打过的岁月感,但自有一种肃穆在。
左右两边的刻字因为侵蚀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依稀可以辨认。
“保八方吉利,佑四季平安,”双灵眯着眼睛把字念了出来,“横批风调雨顺,真是好兆头。”
大家祭神,图得不外乎就是这些。
林织看了一圈,没看见黑猫的影子,问:“你的猫呢?”
“他说他先去后边探探路,现在还没回来呢,不过应该没出事。”
双灵对于黑猫有感知,虽然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但应该平安无事。
林织颔首,等着祭神仪式结束。
仪式并不繁复,约莫二十分钟之后就开席了。
在寨老举筷之后,寨子里的人按照顺序先后举筷,便可以开饭。
特色美食做的份量很是扎实,当地人喜食糯米制品,林织对糯米较为一般,下筷并不多,自然也就先吃完。
小孩们胃小饱的也快,三五成群在旁边玩耍,围着寨神庙跑。
林织看着那群小孩,渐渐皱起了眉。
他记得他借住的那户人家名叫小阳的男孩刚刚还在人群里,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了?
不过现在还是青天白日阳气最足的正午时分,寻常邪祟不会露头,那个小男孩胆子好像还蛮小,可能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吧。
祭神仪式结束后,村寨里的热闹并没有退减。
大家纷纷拿出乐器载歌载舞,还有适龄男女直白又含蓄地聊天对歌。
双灵开心地沉浸在这种氛围里,还有大胆的阿妹来和林织示好。
林织大大方方表示自己已经有对象了,阿妹也不失落,笑眯眯的离开。
双灵在一边听到心里不禁感叹,她在看到林哥看连组长的断指都深情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一定超相爱的。
只可惜命运无常,愣是让这对恩爱情侣阴阳相隔。
很快就到了晚间,林织和双灵回了借住的屋子。
只要能说通,明天应该就可以上山了。
林织正准备从包里把牌位拿出来时,突然听见了拍门的声音。
李爽问:“小阳回家了吗?”
小阳吃完午饭之后就跟村寨里的孩子们去玩了,他也就没有多管。
下午开了寨里的会议,等他忙完一通才发现他已经有一下午没看见人了,特地来问小孩有没有回家。
“没有看见,不确定他有没有回来。”
林织摇头,他没有去敲主屋的门。
李爽没有这个顾忌,推开了房间的门,拉亮了灯。
床上只有李奶奶躺着,没有看见小孩的身影。
李爽走近问:“阿奶,阳阳回来没有?”
李奶奶仍然睡着,没有做出回应。
李爽想要伸手去推,但还没碰到,手就顿住了。
他的脸色微变,伸手探了李奶奶的呼吸。
他从腰间拿出一个铃铛,闭着眼摇了摇,眉头紧皱。
“人已经没了,连灵都不在了。”
林织在走进来时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他嗅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死气。
双灵走上前观察着老人的尸斑,断言道:“至少已经死了一两天了。”
也许他们来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只是她一直躺在屋子里,没有人知道。
老人没了,唯一的孙子也不见了,这是大事。
李爽懊恼自己的失职,没来得及和林织他们多说,匆匆去找了寨老。
没多久,村子里的大人拿着手电筒开始叫人,林织和双灵也拿着手电筒帮忙。
村寨的范围有限,如果不在这里只能在一个地方,那就是后山。
村寨里的丧葬习俗并不是入土为安,而是洞葬。
后山的山洞,是村寨祖祖辈辈的停灵之所。
第287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手电筒和火把的光在山林中交错,一声声的呼唤似乎要提前叫醒太阳。
“小阳!”
“阳子!我们找你来了!”
“阳阳,你在哪儿?”
寨子里的人本来就少,小孩更是被关怀备至的存在,何况小阳在寨子里唯一的亲人还没了,寨子里的人都很心焦。
林织和双灵带着自己的手电,照亮密林的隙角。
石头台阶有些年久失修,林织一脚踩上去感觉到了碎裂的动静,因为失重微微向后倾倒,伴随着些许心悸站立在原地。
双灵的手电筒调转方向:“林哥,没事吧?”
林织摇头:“没事。”
他刚刚还没来得及稳住身体,就感觉到有人扶了他一把,让他稳当地站好。
准确来说那不是人,他扶住了他的腰,然后贴在了他的身上。
若有若无的冷意让他耳后那块肌肤冒起了小疙瘩,这是不可控制的生理反应。
不仅如此,脚踝也有点凉意,似乎在被人触碰着。
人的肢体要极度扭曲才能造成这种现象,所以排除这一点,连清还没有修成人形吗,是因为被分尸所以鬼态不稳?
不论如何,连清在他身边,他总是要安心些。
山林之中缠着他的鬼,因为是恋人反倒让氛围有些旖旎。
林织呼唤着小阳的名字,却没有往稠密的林子里去,而是拾阶而上。
双灵一偏头就发现站在旁边的林织没了,有些焦急地喊了两声。
她从口袋里拿出小型仪器,看着混乱的探针,神色有些凝重。
她低喃:“鬼遮眼。”
有什么东西,隔绝了她和林织。
小阳固然重要,但她的第一职责是保护林织。
她掏出符箓念念有词,用打火机点燃了抛到空中,看着符灰的走向。
可谁成想那符竟然没燃透,往下坠落。
不可能啊,纸的燃烧速度极快,特处部出产的符箓更是洒了特制磷粉,她打火机都是防风的,不可能会烧不着。
显然了,排除了所有可能,正确的答案只有一个,不是她的问题,是那只鬼动的手脚。
遇事不决,那就……
“三叔!”
黑猫听到少女的召唤,蹲在枝桠上,给了回应。
“三叔,林哥他遇到鬼了,我连符纸都点不燃,更别说破他的障眼法。”
黑猫的瞳孔变细,对双灵摇头,口吐人言道:“查探不到。”
“怎么会这样,我刚刚确实……”
“我相信你,那只鬼道行可能在我之上,我没发觉,但这里没血气,他应该没出事,我们再找找。”
双灵听见黑猫的话,心里稍稍安定,她不死心又一次尝试点燃符纸,还是无功而返。
林子稍显空旷处,一群人围着李爽,等着看他召灵的结果。
李爽擦了擦额头的汗,收回了铃铛,脸色不太好。
“不行,情况很奇怪,好几股灵气纠缠在一起拉扯,根本没法问话,我们再找找。”
周围的寨民点了点头,李爽是这一任寨子里的濮摩先生,祖上三代都负责测吉凶,负责风水喜丧,连他都说没办法,看来真的没办法了。
“寨神保佑,小阳那孩子一定要平安无事。”
“一定会没事的。”
李爽低声道,今日是六月六,他们才祭过寨神,正是香火鼎盛的时候,应该会护住那个孩子。
只是山上的风水怎么会变成这样,还隐隐带些凶厉之气,唯一的变化只有部里那个任务,是特殊收容物带来的影响吗?
看来今晚回去就要寨老说这件事,让他们明天去崖洞里,把那样东西拿出来。
一条岔路相隔的地方,双灵看着乱转的指针有些头痛。
这地方的磁场太乱了,白天的时候还不是这样,三叔告诉她,昨天晚上到今天白天都很风平浪静,随着祭祀的进行还隐隐有一种平和之气,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晚上就全部乱套了。
山里没有信号,只能通过卫星信号把这件事情告诉给部门了。
——
手电筒的光芒照亮着石梯,林织往前走,感觉到了周遭诡异的安静。
那些呼喊声全部都消失了,甚至连风声都销声匿迹。
后边一片漆黑,看不见双灵的身影。
有什么在吸引着他向前走,林织没有抵抗,因为他的目的地也是那里。
这条山路很长,夜里气温低,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和牛仔裤,寒意让他握着手电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凉意从前胸往里钻,林织低头看着扣着的扣子轻笑了一声,抬手解了两颗,露出了锁骨。
山风吹拂过他的周身,让衬衫紧贴着他的腰肢,勾勒出细瘦的弧度。
林织走到了山路尽头,尽头是个山洞,入口看起来狭窄,约莫几十人宽,高度约莫两人高,呈现不平整的拱形,两狭边也就不到一百厘米的高度。
周围被打理的很干净,看起来没什么杂草。
风吹进山洞中,带来有些古怪的回音。
林织走了进去,手电筒光亮所照到的地方呈现的景象,让人的心脏忍不住一紧。
棺材,里面全部都是棺材。
它们位于木头架子里,不太整齐地垒着。
阴凉又腐败的气味飘荡在人的鼻端,让人想到腐朽的木头和潮湿的泥土,混着尸体的臭味与虫子的腥味。
手电筒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在光之外的暗色,棺木无声无息的向里延伸,让人看不清这个洞到底有多深,又藏了多少具棺材。
幽寂的月光落在洞外,看着黑发青年朝着溶洞里走去,直到影子也被完全吞噬。
悉悉索索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动。
林织将光亮对准地面,只看见了粗糙不平的石块。
——咚咚
好像是木板从里被拍响的声音,在洞窟里回荡,一时之间捕捉不到来源。
手里的手电闪烁了两下,骤然熄灭。
林织不记得自己走了多深,只知道回头也看不见亮光。
他的夜视能力还算好,可在这一点光亮也没有的地方,眼睛似乎成为了摆设。
密集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好像有一群人在冲着他的方向跑来。
有男有女的魂魄似乎嗅闻到了生人的味道,鬼气森森。
林织并未逃跑,而是站定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拨弄着手腕上的菩提手串。
他微微偏头,脖颈线条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绷直,白皙肌肤落在看得见景象的存在眼中,便是厚雪浓霜的好颜色。
“连清,我不喜欢看到这些。”
林织语气柔和,平静地陈述想法。
那即将穿身而过的鬼魂骤然湮灭,一时间似乎连风也静止了。
林织抬腿向前走,他肉眼凡胎,所以并未察觉到笼罩在他周身的雾气,已经有了朦胧的人形
大概走了有十分钟,林织还没有走到这个山洞的尽头。
林织有些疑惑自己是否对时间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毕竟在极致的黑暗里,人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手里拿着的手电筒闪烁了几下,又恢复了光亮。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织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扣子的第三颗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
衣服敞着,过低的温度让肌肤有些被冻红。
半遮半掩的朱红被冻伤有些刺痛,林织拢了拢衣服,系好了扣子。
人不能以常理来判断鬼的行事逻辑,他们不会有任何的顾忌,不会考虑时间与空间。
如果在山上林织倒是无所谓这点交流,但是在这个都是棺材的山洞里还是算了,别打扰了别人清静。
手电恢复如初,林织的手电扫过,视线里撞入一张苍白的面庞,在感官冲击下,大脑慢了半拍才检视影像。
那是一张清隽甚至略显淡漠的面庞,和林织供奉的遗像容颜一致。
林织立刻走近,那颗位于棺材上的头颅暴露在光亮中,周围有些黏黏糊糊的腐臭的烂肉。
连清的头在其中,在这吊诡的情景中,倒莫名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意味。
林织弯腰,把爱人的头颅抱了出来。
连清的尸身不腐,一切都保留在他生前的状态,只是面庞过于苍白没有血色,看久了甚至会让人有一种他下一刻就会睁眼的错觉。
脖颈的断口处齐整,并没有血肉粘连感,林织对那根断指接受良好,对于这颗头自然也没什么恐惧。
01看的很是沉默,只觉得这个场面恐怕也需要动画片来救急一下。
它忽然看到了什么,急忙提醒道:【宿主小心!】
在林织抱起头颅后,那个棺材便有了异动。
约莫三十多岁的女尸砰一下掀开了棺材板,满脸青黑手指发紫,诈尸朝着林织扑了过来。
林织下意识想躲避却看见了蒙蔽他视线的雾气,那雾气来的奇诡,缠到了僵尸身上。
眼见情况并不用担忧,林织没有停留在原地,抱着头颅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玄学能力的普通人,十分柔弱,也只能靠靠死去的老公才能维持生活这个样子,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留下来看戏。
洞里光线太暗,他自然也就没看见怀中的头颅睫毛颤了颤。
林织一路走下了山,遇到了双灵。
双灵:“林哥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快把我吓……”
双灵靠近了才看见林织怀里的后脑勺,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戛然而止。
“找到了,他的一部分。”
林织将头颅面向双灵,男人的眼眸闭着,单看他的脸,仿佛只是陷入沉睡。
双灵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虽然组长生前她很崇拜他没错,但是看见组长这个模样,她还是有点害怕。
“这么顺利吗,没遇到什么事吧?”
“没事,我有……”
双灵想起来了,接话道:“对,你有的你的三叔!”
在人肉眼看不见的地方,连清有些疑惑地凝眉思索,三叔是指他吗,可他好像没有侄子,看来他真的忘记了太多生前的事情。
第288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连清对于自己的死亡有着清晰的认知,因此化鬼时心态也是寻常。
可能因为他的肢体四分五裂,他的记忆也跟着残缺不全。
在开始的几天,他只隐约记得自己是谁。
徘徊在残存的肢体周围,听着周围人对他的悼念。
他好像是为了什么事情才留存在世界,可是为了什么,他不记得了,也没什么概念。
在接触到头颅之前,连清还是模糊的意识体,鬼态不稳,也没有清晰的思维能力,全靠鬼怪的本能对闯入他领域供奉他的青年进行好奇的探索。
青年自称是他的爱人,就是他的所有物。
不过现在脑子清楚了些,连清便有些疑惑。
他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青年自如地住在他的家里,供奉他的遗像,亲手雕刻他的牌位,抚摸他的残肢,他对他表现的如此亲密,他应该就是他的爱人。
但无论怎么回想,连清都不记得他们之间的任何片段。
望着青年沉静秀美的面庞,连清思索了一会儿,断定应该是他现在躯体没有被完整拼凑,所以才想不起来。
他有些好奇地望着林织,确定林织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玄学能力的普通人,并不能看见他,但是他仿佛断定他就在他的身边,所以才刚刚才会唤出他的名字,对于他出手一点也不意外。
在他生前,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但他却忘的一干二净,如果青年知道,应该会很伤心。
不过他为什么会是林织的三叔?
他记得他亲缘尽断,没有侄儿,何况他姓连,爱人姓林,真是古怪。
人和鬼的悲喜并不相通,双灵还在说着刚刚的事。
“你没事就好,总之这一次我们的任务就算告一段落了,只是现在小阳还没有找到,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失踪的孩子总是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情景,不过这里是较为封闭的村寨,因为地势高通常也没有外人来,不会有人贩子拐走孩子,这条路是村民们走惯的,山里也没有什么大型野兽,假使是一个成年人,并不用太过担心安危,可那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双灵没有详细地问林织周围出现的事,毕竟事关鬼怪,大家都有自己的秘密,林织不主动提及她就不会问。
“三叔有发现什么吗?”
林织看着蹲在树枝上望着他的黑猫,有此一问。
“没有。”
双灵摇头,黑猫没有在林子里遇见小阳。
她的脸上带上些气馁,出来这一趟,她好像没有帮上什么忙,可以算得上是失败的外勤之旅。
林织:“我先回去安置一下,等会再一起找。”
毕竟在夜晚抱着一个头走来走去,在视觉效果上太过惊悚。
双灵理解,经过了一些事件之后,她其实已经不是很胆小了,但是在夜晚的密林里,皮囊秾丽娇娆的美人抱着一颗宛若活体组织的头颅和她笑谈,她的心脏确实有些受不了。
即使她知道那颗头颅属于她爱戴的连组长,可是没有任何腐烂与尸斑,与活着的时候无异的表象,还是让人有些头皮发麻,不自觉的害怕。
她看似人在这里说话,但其实魂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双灵叮嘱:“我让三叔跟着你,林哥你注意安全。”
“好。”
林织将连清头颅面朝胸膛,抱着它往回走。
他手中的手电筒朝着地面,在起伏的山路上投射出凹凸不平的光斑。
周围不算静谧,依旧有着持续不休的呼喊声。
林织走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方便,干脆将手电筒关闭放进了口袋里。
托举着头颅的由手臂改成两只手掌,扣在男人的后脑。
这动作其实和某些时候有些重叠,他在爱人怀里时,挺直了腰自然而然会比人高出一些,双手扣着人的后脑,任由他流连在胸膛间,偶尔指尖会陷入爱人的发丝中,留下很快会消散的痕迹。
只可惜现在人死了,头颅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随时都会掉落在地上。
一会儿没看着,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村寨里的人都被组织起来搜山,留在家里的只有一些还没成年的孩子,因为天黑了也不敢乱跑,都待在屋子里等消息,所以这一路林织走得格外顺畅。
他回到了暂住的房间里,将门反锁,窗户也紧闭,以免吓到不知情的人。
林织从背包里拿出牌位和香烛,将连清的脑袋放在一边。
等把蜡烛点好,他才仔细端详着闭眸的心上人。
连清的样貌无疑很出挑,瑞凤眼高鼻梁,呈现一种宽和的冷漠。
只可惜这双眼睛无法睁开,看不见其中的神采。
林织正出神着,忽然感觉到一阵晃动。
像是地震一般的剧烈摇晃,让他站不稳身体,不得不扶住案桌有些踉跄,等感觉到平稳时,他看见了近在咫尺的爱人面孔。
他们离得很近,不再是他刚刚居高临下的俯视,鼻尖相触,他能看见对方长长的睫毛,在夜色与香烛的朦胧光亮中,垂落的阴影显得宁静悠远。
在常识判断和01的惊呼中,林织知道,刚刚他认为的晃动只是他的幻觉,这是鬼怪常用的精神干扰的方式。
“你想让我亲你?”
林织的眉峰轻挑,他弯着腰,习惯带着笑意的眼眸低垂,唇瓣随着言语不断开合,好似要触碰上死去的爱人的唇。
然而终究是好似如此,林织站直了身体,他对死人可没有性趣,没有这种特殊癖好。
不过他面上并未露出这种情绪,而是轻轻摇头笑自己异想天开一般道:
“或许是我理解错了,可能真的是地震。”
林织正想去拿放在一侧的行李箱,步伐却微微后退。
等到他的手掌按在供桌上时,才感觉到不对。
这种幻觉有时未免太过可怖,将错乱当做正常,让人分不清虚实。
有如实质的冷意,让林织的面上犯起病态的红晕。
青年靠在案桌上,仿佛被看不见的人压制着,唇瓣好似无法合拢,能窥见内里被缠动的红舌。
山村的房屋已经修建了有些年头,散发着木头特有的腐朽潮湿的味道。
被融化的香烛在底下融化凝固,灯火因风闪烁不定。
亡夫的牌位在摇曳的灯火里显得明暗不定,林织的眼角余光看见连清的头颅微微偏移了方向,仿佛会随时睁开凝望香艳的景象,又或者说,始终在欣赏。
一阵急促的拍门声,让人从恍惚中惊醒。
林织看着手下的床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躺在了床上。
他抬头去看案桌,连清的头颅依旧是之前的朝向,仿佛他刚刚经历的只是一场幻觉。
林织碰了碰有些微痛的舌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从床上起身。
人和鬼的差距有时候就是这么明显,在亲吻的时候那股冷意几乎深入他的喉间,冰的让人不自觉打一个寒颤。
“林哥,不好意思,你刚刚在睡觉吗?”
双灵以为自己吵醒了林织,连忙道歉。
“本来打算回去帮忙找人,结果刚刚回来有点累就躺下了。”
林织按了按额角,他也没想到自己晕了过去。
“我就是回来通知你这个消息的,小阳找到了,在他们洞葬地方的不远处。李爽发现了洞窟里面有异常,结果在里面发现了一只死掉的僵尸,正准备处理的时候,他又看见了一只准备咬人的尸蟞,还好有我一起帮忙,成功的把那只虫子给弄死了。”
双灵眉飞色舞地说,感觉自己总算没有白来一趟。
“对了,我已经跟他说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他虽然有些惊讶,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忙着去检查他们的棺材了,毕竟那里也算是他们的祖坟吧。”
林织点头:“一切处理好了就好,小阳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说有人喊他往那里走,他不知怎么的就上了山,然后越走越远,准备走进山洞里的时候,他奶奶突然出现训了他一顿,他就被奶奶带着躲在了一边,后来他就睡着了,最后被我们的声音叫醒。”
双灵转述小阳的话时,神色有些严肃。
他们都清楚,小阳的奶奶已经走了有两天了。
林织想到连清头颅周围腐烂的肉块,和他取走连清头颅后突然诈尸的女僵,脑海里有了大概的猜测。
“一会儿家里会来人处理奶奶的事情,林哥,我们也收拾收拾东西吧,明天就能回去了。”
他们先前就已经打算好,只要取回连清尸身的一部分,就往部里放一部分,然后再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林织应声,回房间收拾东西。
双灵也回了自己的屋子,看着从窗户跳进来的三叔,给它喂了零食。
黑猫跳上椅子,对着双灵说:“那个男人有点奇怪,身上的气息感觉很危险。”
双灵不解地问:“你是说林哥吗?可是林哥人感觉蛮好的,而且他是组长的爱人,肯定不是坏人。他没有阴阳眼,之前连那只小鬼都看不见,怎么会很危险呢?”
“我也说不清楚,从他找到那颗头开始,就让我心里有些警惕。”
黑猫摇头,它也没什么头绪,只是在一瞬间模糊感觉到了一种很恐怖的,或许难以抗衡的力量,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像是错觉,但是它靠这种直觉躲避了很多危险,它不认为自己感觉错了。
双灵知道三叔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忽然发觉,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连组长变成鬼的可能性。
人变成鬼需要契机,在没有人和风水的干扰下,只有强烈的执念或者怨念,鬼魂才会留存于世间。
连组长因公殉职壮烈牺牲,怎么会有执念和怨念?
可想到隔壁的青年,双灵又有些不安起来。
第289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林织打开了刚刚没能打开的行李箱,将它在地上铺开。
他装着的衣物很少,仅仅占了行李箱的四分之一,剩下的空间被一个檀木盒子占据。
那是个空盒子,上面画了一些符文,专门为了装载连清的肢体而存在。
那只厉鬼虽然被连清杀了,但他残余的血肉,似乎还有着幽怨的力量,可以激发尸变,又或许能寄生,否则很难解释小阳为什么会受到蛊惑向前。
林织将连清的头颅放在盒子里,盒子合上轻微碰撞的声音昭示它暂时不会窥见天日。
香烛还在燃烧,但离熄灭也不远了。
林织处理了堆积的蜡液,听见了门外的喧闹。
低低的呜咽声诉说感伤,林织打开门,看见小阳被人牵着站在屋里,呆呆地看着奶奶的方向。
他才三四岁,语言表达能力有限,有些口齿不清无助地向身边的人诉说着阿奶刚刚还来找他的事情。
别人说阿奶离开他了,他不信,阿奶分明就在那里睡着,她已经睡了好久了。
“阿奶要睡到什么时候才醒?”
阿婶眼里带着怜悯:“她永远不会醒了。”
“永远是多久?像爸妈那样一年回来一次吗?还是比一年还要远呢?”
孩童的面上有着对死亡的迷茫,不明白这样的事情肯定会发生,也不明白什么叫做“永远”。
林织听着他童稚的言语,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久远的画面。
爷爷身上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干瘦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他嘴里呢喃些什么,林织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当时身后的家人们都在几步远的地方望着他,兴许他们把那当做某种权力的交接仪式。
爷爷无疑是一个很有毅力又很有能力的商业人才,但守业未必比创业容易,那些有大能力的千古帝王的继承者都未必如何,爷爷也清楚自己儿女们的平庸,因而在发觉他有天赋时便带在身旁教导,还特地为他写了书。
他虽然离开人世,但大家长的余威仍在。
由他一手挑选的儿媳也都是恭顺的性子,对他信服甚至到了盲从,以至于家族重担落在他的身上,资源倾注在他身上,竟然没有人在明面上提出异议。
唯一不愿意留下来吃苦的小婶婶也没有拿走任何东西,儿女和丈夫通通都不要,只身离开。
这些存在于记忆深处的画面,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不过那个时候林织就已经明白了死亡的意义。
或许是他天生冷情,对爷爷的离开,他并没有太多感伤。
人总归是要死的,或早或晚。
不过他现在有些许明白,有些时候有些人的离开,是让人难以释怀的事。
他看似对连清的死亡平静,只不过是他知道连清一定在。
林织挥散了那些记忆,不再去深想。
李奶奶的床旁已经有人唱起了往生之歌,铃铛的声音混合着方言小调,让夜里多了几分凄恻之意。
小阳转身看见了他,有些怯怯地躲在婶子的身旁。
大哥哥身上的白雾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模糊的高大影子,安静站在他的身后。
那影子忽然看了他一眼,让小阳吓了一跳。
林织看着小孩对他有些恐惧的模样,便没有靠近,而是回了房间,掩上了房门。
他给双灵发了消息,买了明天离开的车票。
隔壁的动静持续了很久,整理遗物,收敛遗体都是费时间的活。
林织在这种动静里不知不觉的睡去,周身一直有着若有似无的凉意,他把被子拉上了一些,发现徒劳无功,也就随连清去了。
也许是被鬼缠着,又或许是被勾起了往事,林织难得做起了梦。
只是梦境光怪陆离,睡醒除了有些头昏脑胀,零星一点梦境的记忆也随着思维的清醒而消失无踪。
村寨的清晨带着薄雾,得知他们要走,李爽过来送他们。
年轻人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眼睛里带着红血丝,指间还夹着一根烟,见他们从门里出来了,匆忙把烟碾灭。
在下山的路上,他谈起了昨晚的事情。
“这事不仅是我们寨子范围里的诡异事件,和你们这次要拿走的特殊收容物有关,事后我会写成报告传到系统里去。”
双灵点头道:“行,感谢你这次配合我们工作。”
李爽摇了摇头道:“我没帮上什么忙,好歹那东西是赶在了六月六,我们正好祭神,不然小阳恐怕就糟糕了。”
李爽在昨天招到了李奶奶的魂,对方也只能说些只言片语,但是稍微串联一下也足够推演出真相。
“李阿奶是病死的,就在我跟他商量的不久之后,只是她一直放心不下孙子,小阳没发现他奶奶已经变得冰冷僵硬,和以往一样睡在她旁边,李奶奶更加放心不下,她感觉到小阳有危险,借着祭神的香火气上了山,拦住了被拐进洞的小阳。”
李爽说:“也许是感觉到你们来了,所以洞里的怪东西才想立刻借着活人的身子逃跑。”
林织认可他的猜测,他的想法也和这差不多。
双灵听了倒是脸色微变,道:“这玩意还没死吗,我会把这件事情好好给上级报告的。”
组长自我牺牲才能换回来的安宁,原来还有隐患,这绝对不可以。
双灵知道那只厉鬼的凶悍,他们不知道这只老鬼的真名,代称它为聻。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对方的实力已经远超于一般的厉鬼。
它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作乱为祸一方,被玄学家族进行镇压,但他逃脱了压制并且进行了屠杀报复后隐匿起来,不过数十载再次作乱,组织了不少鬼怪布置大型生祭,打算吸收一城人的性命,最后被连清杀死。
相关的所有事件被编入名为A019安城生祭血案档案中,只有高级权限才能进行查看。
文件已经封存,没想到还有余乱。
李爽模糊的知道应该是什么核心隐秘,他也没有多问,制度内做好份内的事就好。
还是来时的那个月台,走了特殊通道之后,林织背着背包提着行李箱走上了列车。
区别于来时夜晚的寂静,这趟列车在白天,来往的人群更多。
部门不能像上次一样清场,只能保持林织和双灵所在车厢的安静,以免发生一些异常的事情,打扰了普通人的安宁。
林织没有像上次那样把行李箱塞在床底下,他把它立起来放在桌板的下面,他坐在床边,咀嚼着不算美味的面包。
双灵正在撸猫,另一只空闲的手用手机给徐晓雨发着消息。
她的手指很灵巧,或者说她对黑猫足够熟悉。
黑猫毛发光亮水滑,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它良好的触感。
林织想起了自己的猫,准确来说是爱人的一部分。
他养宠物的经验不多,唯一接触活猫是在戚禾那个世界,他抱了只猫儿回来一起养,只是他没有停留多久,也就没有触碰太长时间。
庭砚化身的猫,他倒是摸了个爽快,但那是放大版的妖兽,和这种在怀里的小猫咪终究不同。
他时常趴在大猫的背上,陷入他蓬松的毛发里。
猫的尾巴柔软有力,某些地方湿润多刺,显得怪异狰狞。
林织面色如常,思绪却有些乱了,他低着头看箱子的方向有些出神。
这里没有镜子,他自然也没有发觉他的眼眸泛着奇异的色彩。
爱欲赋予本就出色的面庞更加极致的美丽,像肆意盛放的花,散发着馥郁的甜香,空气中仿佛都流淌着蜜。
无人得见封存于箱子内的木盒,青年的头颅因爱人的目光陡然睁开了眼。
列车与铁轨在摩擦间忽地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让乘坐在车厢里的乘客惊疑不定。
双灵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从车窗往外望了一眼,列车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运行,没有任何异样状况打消了她的疑虑。
她嘟囔着:“这道铁轨应该维修一下了,是不是时间过长有点磨损了?”
林织没有接话,他感觉背后一阵阵发麻。
无形的冷意钻进衣摆贴上了他的后背,他看着外面还明亮的天色,又看着对面的双灵和黑猫,对连清的实力有了新的估量。
他不清楚这是不是幻觉,却也没有问01的兴致。
似乎是不满意他的视线落在了别处,林织感觉到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双灵看见林织的眼神有些发直,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见他放下了手上的食物脱鞋上床,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加强烈。
“林哥你不舒服吗,要休息的话,我帮你拉上窗帘?”
双灵看着外面的阳光,砰砰跳的心脏安定了下来。
大晚上可能是闹鬼了,这中午阳气旺盛,加上现在人气聚集,就算是有道行的鬼也得元气大伤,更别说是出手害人了。
青年含糊应了一声,侧身背对着她睡觉。
双灵低头看了一眼黑猫,见它懒懒散散地睡觉,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大概是工作让她习惯性的精神紧绷了,可能林哥昨天晚上就是没睡好,现在正补觉。
想到这里,双灵从包里拿出了耳机戴上。
窗帘被拉好,车厢陷入了昏暗。
林织视线渐渐清晰时,看见的就是床铺的墙壁。
列车上有着冷气充足的空调,他盖着棉被,长袖下的躯体也仍然被冷意环绕。
林织觉得连清有些大胆了,但转念一想,鬼的想法与人不同,人死后蒙昧时,便是没有任何道德约束的,何况旁人也看不见这无形的存在。
这和庭砚病时肌肤的冷不同,要更加的轻微幽深,像是许久没人住的老房子,从艳阳天走到里边时,逼来的沁人的寒意,古怪的像是钻入了骨髓里。
林织的唇被迫张着,睁着眼只能看到一片空荡,他便索性闭上眼。
寒意濡湿了唇瓣,留下轻微水泽晃动的声响,在火车规律的运行声里时有时无。
林织倒也没太深入思考连清会不会觉得突然出现的奇怪,无论连清有没有生前的记忆,他总归不排斥,甚至很是欢喜,连陌生交涉这个环节都省去了。
被迫吞咽了些许冰冷的气息,林织咬着指腹,避免让同行的人察觉端倪。
鬼气森森,弄的肚子也发凉。
不一会儿紧贴着皮肉的冷,让林织分不清寒意是从内还是从外而来。
因为停歇时间都短暂和事态的变化,林织昨晚没能洗澡,不过昨天的衣服被睡皱,他还是换了一套衣服穿着。
长袖以及宽松的运动裤,布料更加的柔软,也好任人施为。
林织柔软的眼眸半垂着,显得有些多情温吞。
藏匿于狭窄床铺的一角,如同被独赏的花。
被床被掩着,那一点轻微的衣物被撑起也不惹人怀疑。
林织短暂思考要不要换一个方向侧身,想想还是作罢,他不想在应该享受的时刻还要继续伪装神色。
这件事被抛到脑后,环绕在身体上的阴冷感透着怪异,如同针扎般细密的欢愉,有违常理的令人颤栗。
菩提手串缠绕着细白手腕,被轻轻压着,留下了淡色的印子。
鬼对于所有物有种令人恐惧的偏执,凉意在手腕上散开,珠串留下的痕迹便消失了。
理应是辟邪之物,却因为太过熟悉的浸润它太久的主人的气息,而格外平和乖顺。
林织模糊间感觉到了脖颈处的凉意,像是有人在背后亲吻他。
连清的断指修长,以小见大,手掌的全貌可以以此推测。
骨节分明,依着主人生前的脾性,动作缓缓徐徐,却又染了鬼的凶厉,直接果断,有些将人吞噬的冰冷延伸。
如同臆想般的无形的爱人,出格的疯狂让人的思绪些许亢奋,林织潋滟眼眸弯弯,很满意这种于常人而言恐怖的纠缠。
徘徊于生者世界的亡魂,哪怕最亲最爱的人也无缘相见,却可以通过感官在心中描摹,知晓他没入几寸。
呼出的热气在狭窄的床铺间消散,衬得秾丽面庞越发诡艳。
双灵看完了一集电视剧,下床活动一会儿,看见林织依旧侧身睡的正沉,收回了目光。
林织没发觉双灵的目光,但他清醒地听见双灵跟着电视剧插曲哼歌的声音,这让他感觉到意识的割裂。
知道什么是过线的危险的,但依旧做了,他有把握可以控制好情况,可在并不独有的空间里,外人存在的气息还是太过明显,让人不自觉紧绷。
而人的天性似乎就是这样古怪,越抑制越生长。
缓慢的厮磨,让被支配的身体变得陌生。
不同性格的爱人,灵魂碎片对于同一方面会有不同的表现,这是了解他们的方式之一。
连清一定不是雷厉风行的急性子,但和温吞又有一些差别,带着些独有的懒散。
他明明蹭到了,却会有意无意地移开一些,左右冲撞,置重要的地方不顾。
等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会又快又准的行动。
恍惚间,林织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连清的脸,那双闭合的瑞凤眼睁开,透着些冷调的近乎于禅意的淡漠。
可越往深处看,越能发觉非人之感,在寺庙中修行出来的平和与爱欲交错,一错眼间,又透出幽冥之物的鬼气。
迷蒙中他似乎捧着爱人的头颅痴缠深入,出现于脑海中的精神错觉让人难分虚实。
理智蛰伏于一隅冷眼旁观,看着主人分明清醒却又甘愿沉溺。
诉说出来会让人觉得疯狂失常的亲近,林织毫不在意,他知道对于他而言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连清是真的,这个世界是假的。
只不过是情爱中的小小游戏,因此不排斥不恐惧。
林织的眼尾泛红,像是幽蓝的花瓣被人为添上了一笔艳情。
鬼看的目不转睛,嘴角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火车在震动,因此棉被下的小小颤动便看起来毫不起眼。
林织的头微微低下,他的被子盖的很紧,遮住了他的后颈。
冷。
仿佛呵出的气流会在空气中凝结成霜,一切被定格放慢。
鬼的躯体没有人的体温,却会带来极致的热潮,寒热交错着,在薄薄的紧致的肌肤下涌动。
规律运行的列车逐渐减速,广播上的女声响起,提醒着即将到达下一站。
逐渐被淘汰的绿皮火车也有着人类难以企及的速度与力量,在广阔地貌上伏行的钢铁巨兽来来去去,吞走了无数人的时间。
林织的手握紧了被角,微微涣散的眼眸透露些许被禁锢的放肆。
冰冷的湿意并不好受,林织的手从被子里伸出在包里摸索,勾带出纸巾擦拭着狼藉。
连清贪婪地将爱人盛放后的风情映入眼中,甚至有些懊恼起自己的死亡。
不过没有关系,他会以另一种形式陪伴在林织的身边。
林织手臂撑着床坐了起来,扭开矿泉水喝了几口。
双灵用眼角余光看见他醒了,转头和他示意。
却见那瓶没有被拧紧的矿泉水放在了小桌板的边缘,下一刻林织转身从包里拿东西。
“你的水!”
双灵连忙呼喊,可惜还是晚了一点。
被手肘碰到的矿泉水倒在桌上,没有拧紧的盖子松开掉落,水泼了出来。
“没事,擦一下就好。”
林织把水瓶从桌上拿起来,用抽纸擦去了桌上以及边缘的水渍,又擦了擦被淋湿的裤子。
林织轻叹:“有点太湿了,我去换件衣服。”
他弯腰把行李箱拿了出来,背对着双灵拿衣服。
双灵有些愣愣地点头,看着青年走出去的背影,有些心不在焉地摸了一把猫。
奇怪,林哥睡一觉起来,为什么忽然就有了一种特别的韵味,双灵表述不出来,只觉得很美,让人觉得很心动。
那是与爱情无关的在欣赏角度的意动,是人追逐美的天性。
就像看见淋了春雨后的湿润妍丽的花。
双灵高兴地继续看电视剧,欣赏美人心情都会变好。
这节车厢没人下车,在短暂停靠站台时,过道格外空旷。
林织从容地走到了卫生间,简单擦拭了一下台子,将衣物放在上面开始换衣服。
运动裤上更多是矿泉水造成的痕迹,贴身衣物脏乱的成因更复杂些。
林织用湿巾擦干净手指探了探,并没有他以为的东西。
想想也对,鬼魂是意识能量体,那些流动的不过是他被影响产生的不存在于现实的错觉。
不过衣服确实不干净,有他自己的原因。
林织将换下来的衣物折叠好,回了车厢用小袋子装好,放在了行李箱的内层进行分隔。
虽然连清可能不在意直接接触,更别说隔着盒子,但他的箱子还有空余,不至于此。
将没吃完的食物放在垃圾袋里处理好,林织倒真有些困倦了。
昨晚没有睡好,刚刚也不算休息。
他拿着手机平躺在床上,拨弄了一会手串,抵不住困乏,又睡了过去,直到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大师,你这两天有空吗?”
林织一听声音就想起来了,那个回头客寸头大哥。
第290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有什么事?”
林织刚刚睡醒,声音还有点哑,他又从包里拿出了一瓶水润喉,这一次拧紧了瓶盖,妥贴地放着。
“我同学这几天有点不对劲,想要找你帮忙看看,不对不对,不应该说是这几天,她已经不对劲好久了,我开始还没有往那方面想,但是自从遇见大师你之后,我就怀疑她可能是中邪了。”
寸头大哥是个颇为古道热肠义薄云天的人,自从他找来大师治好了兄弟的问题后,为周围人排忧解难的兴致大大提高。
可能是想到大师上回语出惊人的“报警”两个字,大哥连忙补充道:
“我这也只是怀疑,这情况就算是公安来了也管不了,问题是她有点魔怔了,也不觉得自己中邪了。”
寸头大哥言明这不是特处部能处理的问题,但又说的较为含糊,让林织微微蹙眉。
“具体什么样的事,你说清楚一点,我好考虑要不要过去看看。”
林织将手机的喇叭点亮开了外放,双灵本来就有些好奇,这会儿更是摘了耳机直接听。
“事情是这样的……”
寸头大哥清了清嗓子,从头开始讲。
大概一两个月前,他那会还没有去墓地试胆直播,参加了一场初中聚会,当时和他玩的较好的女同学也来了。
当然他们当初并没有什么爱恨纠葛,还算是不错的朋友,只是同桌能力较好上了重点高中,而他去读了中专,人生道路截然不同,但他们还有联系,哪怕没有同学会这一出,他们也是一起吃饭互相帮忙的关系。
同桌姓徐,寸头大哥称呼她老徐。
徐小姐的人生是普世意义上的美满,从重高读到重本,研究生毕业进了Top前50的大厂工作,得到了进修的名额,实力更上一层楼。
和工作上认识的客户结缘,恋爱结婚生子,羡煞旁人。
“她和她丈夫的感情一直很稳定,小孩也很听话,但是从同学会之后她开始有点不对劲。”
从这里开始,出现了第二个有姓的人物。
同学会之后,徐小姐和朋友一块去会所玩,点了唱歌的陪酒男,没成想看见了熟人。
“老杨是我们当时一块玩的朋友,只是他读书成绩不怎么样,我好歹捞了个中专去读,他直接辍学了,后面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老徐喜欢过他一阵儿,但随着没联系早就没心思了,我们也四十来岁了,又不是小孩子,要我说他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老徐当时只是用特别惊诧的语气跟我说起这件事,我们谁也没放在心上,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着,老徐跟昏了头似的,开始给他花钱。”
寸头大哥在那边有些呲牙咧嘴地说:“别怪我说话难听,水灵的鸭子有的是,老徐就算是失心疯,也犯不着找陈年老货呀。”
言谈间,可见大哥对那个人有多看不上。
“我本来还不晓得这事儿,是遇上了之后老杨跟我炫耀,老徐她老公又对我旁敲侧击,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我就觉得老徐撞邪了,我怎么劝她都不听,前几天看她的面相好像都变了。”
寸头大哥本来没往那方面想,他自己虽然也撞鬼,但其实没有太大的真实感,就是感觉背后冷,可上回兄弟吐纸钱奄奄一息的样子,是让他真觉得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就这事儿,大师你能来看看吗?再这样下去,我怕她弄的夫离子散,如果她没中邪,那就是她活该,那万一呢,所以求您来给看看。”
“您放心,该有的一点都不会少。”
林织对这种事其实不太关心,对客户给出的价码也不在意,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内行。
他正欲回绝,却感觉到手心凉意划过。
这像是某种示意,林织通过一种奇妙的感应明白了连清的意思。
“明天我可以抽空去看看。”
林织向来话有余地,倒没有一口应承。
“好的好的,那到时候我约您出来瞧一瞧,谢谢了。”
寸头大哥求有所得,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双灵听完了全程,开口道:“这事确实报警也没什么用。”
他们特处部承办的大多数案子都是出了人命,或者即将有重大生命威胁的情况,一部分由公安那边转交,一部分是办事执勤或者巡查人员发现异常。
这种只是与钱财有关,涉及到道德问题的一般都不是重点案件,更别说涉事人没有主动报案,从电话里这个人的描述来看,事主还很有可能不情愿别人插手。
事主自己承认是主动赠予,连立案诈骗都立案不了。
“如果林哥你拿不定主意的话,等雨姐有空,你可以让她去看一看,她对这方面还蛮有研究的。”
双灵倒是不通风水之类的知识,普通驱鬼捉怪还可以。
林织轻轻点头,倒没打算再次打扰徐晓雨。
黄昏时分,列车停靠在站台。
玉市的夏天没有山上那么清凉,扑面而来的燥意,伴随一点点少的可怜的风,让体感温度处于热与不热之间。
林织想要把连清留在自己的身边,他这么想,自然也就这么做了。
特处部那边其实想要让连清的躯体在部门里最安全的地方被安置,可家属的要求在前,他们便在收敛尸身的棺椁周围设下了阵法。
林织的家里多了一具棺材,因为尸身不全自然没有封棺,林织把它放在了主卧,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恐怖。
从他家里离开的特处部人员有些唏嘘地往外走,本来听说连组长有爱人这件事情,他们也有些诧异,今日一见,发现他们真是爱的很深。
虽然他们特处部一向倡导天人永隔之后便不要有太多关联,斯人已逝,而活着的人还活着,生者总要向前看。
可这尸身是连清,而他的爱人又那样执着,细想之下,这对爱侣还让人莫名有些淡淡的艳羡,即使那是近乎恐怖的温情。
林织目送他们远走,将行李箱里的衣服拿出来清洗。
家里的卫生在离开之前让家政打扫过,林织摘下手上的手串,走进了浴室。
路过镜子前,他微微侧身照了照背后。
平滑的脊背与往常无异,只是再往下看,在腰侧的地方有着几个淡青色的痕迹,像是有人用力握住而产生的指痕。
再往下方也有几点深浅不一的类似于半圆的痕迹,这让林织有些诧异。
连清有揉得这么用力吗,他细细去想,记忆却模糊一片,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林织没有追究,他并没有感觉到疼。
温热的水浇在身上,水汽蒸腾,似乎勾勒出了某个模糊的身形。
附着在浴室墙壁上的水汽凝结,好似寡淡的白霜。
林织看见了墙上不属于他的模糊的影子,并没有停下动作。
慕斯质地的沐浴露省去了起泡的步骤,云团似的在身上涂抹开,散发着特别的香味。
林织涂抹过脖颈,手指抚过肩头。
冰冷柔软的手指贴在了他的背部,那种触感极为古怪,即使并不如其他尸体一般僵硬,但也能让人清晰感受到这种触碰并不属于活人。
林织偏头,后边一片空荡荡,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一般有鬼在那里。
抚摸着他脊背的手并未消失,将泡沫在他的背上涂抹开。
鬼在这一方空间里制造着荒诞的令人悚然的触碰,身处其中面庞秾丽的青年却很平静。
水声淅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只是合上的玻璃门隐约倒映了青年叫人觉得赏心悦目的身影,同看不见的人同淋一场热雨。
青年的脖颈不自觉扬起,好似被人轻轻掐着脖子,被渡了一口鬼气。
混在水汽里的粘稠白雾几乎要将人缠绕成茧,为人肉眼不可见的,仿若情丝。
林织擦着湿润的头发走出了淋浴间,镜子倒映出他过分嫣红的唇,像是早已经走过这个城市的春弥留下来的亮色。
也许是今天在火车上睡多了,林织这会儿并没有困意,又走到了连清的书房。
从房间的陈设可以看出连清生前很修身养性,诗书画、花鱼茶。
只是随着主人的忙碌以及逝世,需要人时时打理的名贵花已经枯死,小鱼们倒是还顽强着,在缸中游动。
林织看着旁边被打开过的鱼食袋子,想着应该是前两天家政打扫的时候随手撒了一把进去,他也捻了一些鱼食丢进去,又整理了需要被丢弃的花,最后用湿巾擦了擦手。
他坐在书房看着志异的书消磨时光,等到有了困乏之意,他便起身去往客厅,在供桌前拿出线香插进香炉里,遗像牌位整齐放好,又点了烛,让鬼慢慢享用。
连清的断指林织没有放进棺材里,而是让它装在盒子里,继续陪在他的身边,它依旧有着睡在他枕边的特权。
只是在迷蒙的睡梦中,躺在棺材里的头颅似乎飘到了他的旁边,如同他还活着那般想要拥着他入睡,可惜头颅以下空荡荡,只能用舌头不甘地舔着他的面庞和耳垂。
林织第二日醒来,旁边的枕头空荡荡,头颅老老实实地在棺材里待着,爱人清隽的眉眼依旧紧闭,透着些无悲无喜的淡漠。
林织从床上坐起,低头轻笑,觉得梦中连清那个模样实在好玩,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但动作却将情绪表达尽了。
到底是不是梦,林织心里也自有分辨。
恐怕换个接受能力没那么好的人来,会被这接连的情况弄得精神衰弱。
有时候爱也不是那么能够经受得起考验,爱人以鬼的姿态呈现面目全非的恐怖,又有多少人能够接受,人之常情罢了。
林织从不美化自己,也不美化自己的爱情,如果没有这么多个世界的铺垫,爱人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原本的世界中缠绕着他,他会在第一天就送上超度礼包。
洗漱过后,林织下楼吃早餐,厨房里没有任何东西,冰箱空荡荡,他也不打算添置。
进食的空档,林织接了两个电话。
一个来自特处部,因为聻【jiàn】存在的余乱,部里要就此进行会议商讨,还要对连清躯体残肢所在地区进行联络部署行动,所以他们希望林织可以等一等,两天后再出行。
林织答应了,即使有连清在他身边他也不会托大。
何况连清现在的情况还不太稳定,他迟迟没有凝出实体。
第二个电话来自于回头客寸头大哥,他姓汪。
林织和他约了晚上,理由是晚上更好看清这些东西。
实则不然,只是因为夜晚更适合连清出现。
汪大哥自然是连连应答,在晚上组了饭局。
早上艳阳在天,今天理应是晴朗的日子,不过夏日变幻无常,到了晚上竟然落起了一场毛毛雨。
撑伞未免显得有些多余,可若是不撑伞,那细细密密的湿润黏腻感,又弄的人不太舒服。
徐苓春踩着高跟,拎着小香风包包,一边擦拭着手上的湿润,神色有些抱怨地走进了酒楼的包厢里。
“老汪,什么天大的事非得今天出来聚餐,这天气实在不太好,刚刚我做的出租车味道也不太好闻。”
汪明亮不解道:“你不是有车吗,干什么要打出租?”
徐苓春随口道:“老杨这几天有事,他没车,我借他开两天。”
汪明亮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讽刺道:“你怎么不给他买辆车?”
徐苓春露出笑:“有这个打算,正在给他挑呢,三四十万的车配不上他,不过我手头的钱也不太多了,所以得好好盘算一下。”
汪明亮无语道:“你真不怕你老公伤心啊?”
徐苓春一怔,她的面上出现了极为短暂的挣扎,不一会儿又变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管他,跟他有什么关系,你们男人包二奶的还少了?我就是救济一下老同学,嘴都没亲一个,他能拿什么指责我?”
徐苓春振振有词,可她摸着手上的美甲,却是有些走神的模样。
徐苓春转移了话题:“还有谁要来?”
她最近其实都不爱和老汪一块吃饭了,只要见到他,他肯定要数落他一顿,听着烦人。
要不是今天老汪用他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情谊逼着她来,她才不会出门。
汪明亮正想说,就听见包厢门被推开的动静。
徐苓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门外走进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青年,身材颀长,透着矜贵优雅的气息。
那种气质并不刻意,从他的骨子里浸透出来。
他的袖口往上挽起了一些,菩提手串盘在他的手腕上,流露几分清雅。
青年的面上带着笑,可等人走近了,徐苓春才发现他未必是在笑,只是天生一张笑唇,显得温和无害。
在这细雨朦胧的夏夜,如同翩然而至的黑蝶。
徐苓春有些恍惚地想,老汪为了让她知道世界很大,竟然不惜下这样的血本,请来这样比明星还好看的人。
不过她脑海里出现了白月光的面庞,那点恍惚消失无踪,甚至对陌生人的到来有些不耐。
女人的神色变化被林织看在眼中,他也趁这个空挡将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徐小姐看不出来是四十多岁的人,一副落落大方职场精英的模样,很是漂亮。
但她的面相确实有些古怪,她的眉毛略显英气,眼睛的形状应该是稍显凌厉的狭长,但现在去看眼角边缘却稍显圆钝,透着一点格格不入的多情意味。
“大……大兄弟,在坐这边,菜我已经点好了,一会儿就能上。”
汪明亮不自觉摸了摸他的寸头,心道好险,差点露馅。
饭桌上有着不认识的生人,气氛难免僵硬。
好在服务员很快就开始上菜,打破了凝滞的氛围。
汪明亮为了组成这个局,也费了点心思,他没有直接点明目的,不然徐苓春肯定得提包就走。
他说他最近对一个项目很是动心,想自己盘个店,林织是被他劝动的合伙人,他想拉徐苓春也入伙。
项目是真有这个项目,汪明亮直接拿了妻弟的计划书,因此说的头头是道。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林大师竟然也能接上,有些观点还颇为深刻,让他听的都一愣一愣的。
汪明亮敬佩地看着林织,不愧是大师啊,这种方面也有所涉猎。
林织笑笑,老本行罢了,这些东西他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接触,但总归不会忘。
徐苓春听的有些意动,不过还是摇摇头。
“不是我不想,是我最近手头的钱有别的用处。”
“这事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徐小姐可以回去好好考虑。”
林织举起杯子对徐苓春的方向敬了敬,喝了一口,将杯子放在桌面上。
这不是酒局,所以他们喝的饮料。
雪碧的气泡在杯子里爆开,林织惯性扫了一眼,发现透明的液体里浸泡着一根断指,再一眨眼,那根眼熟的断指便消失了。
虽然知道这是连清提醒他的方式,但林织的喉咙还是因为不适轻微蠕动了一下。
透明的饮料里又出现了镜子的画面,林织起身对同桌人笑笑,表示要去一趟洗手间。
这个酒楼不算多么高档,卫生间就算没有来来去去的太多人,也不应该如此安静,仿佛一个异空间。
林织自如地站在洗手池前,等待着亡魂出现。
镜面泛起雾气,凝聚出字样。
林织若有所思,徐小姐身上果然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件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林织依旧是从利己主义出发,连清让他来做这件事,应该是有某样目的。
当然,他也不敢完全确定,谁说化成鬼的玄师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心,如果是这样,他权当帮连清积阴德了。
——吞煞
——能让我恢复的更快
雾气化为水珠,不一会儿字迹就模糊的不成样。
既然是这样,林织当然乐于去办这件事。
他打开了水龙头,又洗了一遍手,再次抬头,周围有些吵嚷,一派人间景象。
抽了质地略硬的纸巾,林织仔细擦去了手上的水痕。
他的周围没人,他便轻声道:“下次再往我的杯子里放手指,就不要上床。”
林织将纸巾丢进垃圾桶里,转身出了卫生间。
他对死去的爱人颇有纵容,但并不包括这方面,实在有损他进食的欲望。
模模糊糊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后,来往的人谁也没发觉。
连清将这点记在心里,决定下次换个方式提醒。
他担心林织没有注意到,所以才放了表明身份的东西。
他以为林织喜欢他的手指多于脸,不然为什么他的手指可以上床他的头不可以?
第291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林织回到了包厢,徐苓春正提着包从椅子上站起,无声地宣告着这场饭局的结束。
汪明亮也不着急留她,只等着林织说结果。
“我建议你让徐小姐留下来听听比较好,毕竟她才是当事人。”
林织在心里斟酌了一番,决定在这个时候挑破。
连清说这种煞和一般的邪祟缠身不同,徐苓春更像是被种下咒术,需要找到源头才能根除,那么就需要她来配合这次行动。
汪明亮一听就知道,好友这是真遇上事了。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什么我才是当事人?”
徐苓春一脸莫名,望向了汪明亮,让他给个交代。
“老徐,刚刚骗了你真是不好意思,这其实不是我的合伙人,是我请来的大师。”
汪明亮介绍了林织的身份,又道:“我知道我这行为看起来像是没事找事的瞎忙活,说不定还讨人嫌瞎操心,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俩认识那么多年了,我是真不忍心看你走上岔路,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辛辛苦苦赚的钱砸在别人身上就不说了,你想想你家里人。”
“你以前真不这样的,怎么那么邪门,现在大师也发话了,看来就是不对劲,你就听听吧,就算不信咱们也试试,反正也不损失什么,说不定还能检测出你的真心呢。”
说到后面,汪明亮没忍住又刺了一下,就怕好友犯糊涂。
徐苓春被汪明亮的话噎了一下,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按着太阳穴,有些心烦意乱地点头。
“行吧,赶紧说吧,我遇上什么事儿了?”
她的状态不太好,汪明亮以为是她遇见了这些事情火气大,林织却感觉到了她意识的挣扎,这种情况让她痛苦。
汪明亮给林织倒了杯饮料,让大师细说。
林织将这杯气泡饮料轻轻推开,又另拿了一个干净杯子倒了杯茶。
“煞有多种,与情爱相关的是桃花煞,你中的是桃花煞的一种,名为红艳煞。”
“这种煞针对女子,一般出现在较为风流或者有家室的多金女子身上,最后的结果往往是背离婚姻人财两失。”
汪明亮咋舌:“我只知道有些邪门东西会谋财害命,原来还有这种让人变恋爱脑的?那可太可怕了,稀里糊涂爱上一个人,然后为他奉献一切,这也算是谋财的一种吧。”
汪明亮的帮腔让徐苓春的脸色更难看了些,她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老杨给我下了这个什么东西?”
“撞煞后一般都会身体不适,精神不振,唯独遇见施咒人会格外精神亢奋,你越长时间不见他,就会越焦虑越虚弱。”
林织喝了一口热茶,看着徐苓春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连清自然没有和他说这么多,言简意赅表述的文言字词,他稍微扩展润色了一番。
在知道答案的情况下,以普通人的身躯扮演玄学大师对他来说很简单。
他说的都是真的,算不得招摇撞骗,只是稍微借了亡夫的势,趟一趟这阴阳两届的浑水。
“老徐你没事吧,来喝口水。”
汪明亮也拿了个杯子给徐苓春倒了杯茶,生怕她栽倒到地上。
徐苓春喝了一口热水,状态好的一点。
如果只有林织这么一个陌生人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她一定不相信,觉得这是什么封建迷信,但是老汪在旁边,他已经跟她强调很多次她这样不对劲了,以至于让徐苓春有点惴惴不安。
之后林织说的红艳煞出现的症状,更是让她心惊。
她一直以为,她只是陷入了对青春的回忆,所以沉迷那种暧昧,看丈夫越来越觉得索然无味,一天见不到老杨就没精打采,之前公司安排她出差了小半个月,回来后她看见老杨那种心跳的频率简直让她晕头转向。
现在想想,真的有点不正常。
林织继续道:“这种迷惑心神的咒术并不从本心出发,因此那些强烈的爱都只是凭空出现,徐小姐,你能回想到多少你觉得快乐的相处细节?”
“我记得他给我弹琴唱歌……然后……”
徐苓春努力去回想那些让她心跳加速的场面,但是那些记忆好像被打上厚厚的马赛克,好像她只觉得开心,但是不记得因为什么开心。
他们每次见面都只是唱歌聊天吗,聊的是什么内容?
徐苓春发觉,她完全没印象。
女人的脸色沉了下来,很是难看,她的手指抓紧了包包的边缘,指甲因为她的动作带来疼痛,反而让她清醒了些。
“大师,如果我真的中招了,这种情况该怎么解?”
“情煞并不算特别蛮横的类型,因为它的效果是缓慢叠加的,需要你时时接触才能不断加深对你的影响,你和他经常在什么地方见面?什么场合是你们俩共处最多的地方?”
这就是林织需要事主本人出面的原因,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些,所以需要他们的配合才能效率更高的做好这件事。
汪明亮拍桌而起:“走,去那个垃圾玩意的家,他妈的敢搞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不揍几下这口气都不顺。”
徐苓春瞪了汪明亮一眼,说:“去他家干什么?”
汪明亮:“他用东西给你下咒啊,这种东西应该都放在他的家里吧?”
“不清楚,但是我不常去他家,最多在那里坐一坐,我们经常见面的地方……”
徐苓春开了汪明亮的车,把人载到了目的地。
汪明亮看着闪烁的“锦绣会所”四个字,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们在这种地方经常见面?你真把他当卖的了?”
徐苓春合上车门说:“我说了我就是听歌而已,嘴都没亲一个!”
汪明亮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心疼她花冤枉钱没有得到服务,还是庆幸她没有被占便宜,搞得他怪纠结的。
林织看着会所的大门,按理来说这种人气驳杂的地方,不太适合情煞的出现,那人把煞养在这里也是奇特。
徐苓春口中的老杨今天有事外出,没有在会所里。
徐苓春带着他们进去,不需要大堂经理的引导,径直去了她包下的房。
会所里哪里都是香薰的味道,像是情人之间的私密耳语,很是缠绵。
林织走进房间的那一刻,看见浓烈的雾出现在眼前。
冰凉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团团白色的浓雾往他的眼睛里钻。
凉丝丝的,带着一点轻微的刺痛。
因为林织站定不动,徐苓春和汪明亮都不敢打扰他。
等到林织回神,徐苓春有些忐忑地问:“大师,这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汪明亮已经在包厢里转动,试图寻找到那个让徐苓春异常的东西。
林织点头,没有解释太多,看着雾气消弭后变了模样的人间。
原本有色彩的陈设,在他的眼里都变成了黑漆漆的模样,空气中漂浮着类似于雾霾的淡灰色物质,又有些丝线般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来回游荡。
汪明亮和徐苓春身上也有颜色,汪明亮是淡淡的火焰色,徐苓春则是奇异的桃红色,内里掺杂着阴气,让颜色变的灰惨惨。
身为普通人,他没有能见邪祟的阴阳眼,却从连清那里短暂继承了一双鬼眼。
林织对自己身上的颜色并不好奇,直接朝着房间里粉红亮光最盛的地方走去。
这所会所的贵宾包厢装修风格很大众,小吧台放着酒水,旁边是麦克风的架子,点歌屏幕贴在墙壁上还可以看电影,沙发扩展就是沙发床,半圆的柜壁上放着香薰和展示的CD,还有一些很精巧的摆件。
林织拿走上面的摆件时,汪明亮和徐苓春还以为这些东西有什么问题,可林织只是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招手让他们过来帮忙。
汪明亮的力气无愧他寸头大高个的外表,握着半圆的木板向外拉扯,很快感觉到了一阵松动。
他有些激动道:“能拉开!”
这块展柜总共分为三个部分.最底下是鞋柜,中间是摆件,最上面是CD,和上下的固定不同,中间那块有个隐藏空间。
随着木板的移位,放在里面的东西也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神女像,身上缠绕着黑色的头发,头发缠的密密麻麻,一眼看过去有些吓人。
汪明亮离了三步远,好奇望着但是不敢碰,只是小声道:“看着就邪门。”
徐苓春看着上面不知道是不是缠着她的头发的东西,脸庞在灯光下显得越发惨白,涂抹了口红的唇在灯光下却显得更为红艳,看着很是诡异。
汪明亮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感觉好友很怪,大师也很怪。
他刚刚不小心看了大师一眼,大师的眼睛本就眼球占比很大,仔细看有点渗人,他刚刚看过去,大师的眼睛里似乎眼白都消失了,黑漆漆的一片,看的人有点不寒而栗。
汪明亮在心里唱国歌唱《保卫黄河》,一下子感觉身体的温度回到了正常状态,安全感满满。
林织没在意周围人的态度,看见雾气裹在了手上的神女像上,那些缠的厚厚的发丝断开,落在了他的掌心里。
白雾依旧朝着神女像的内部侵蚀,神女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徐苓春被更改后的面相和这有些相似,再长久下去,或许会变成这个样子。
轻微的碎裂声后,神女的眼睛中央出现了裂缝,随即木雕被分为了两半。
木雕内部放着一片带着血迹的美甲碎片,让徐苓春瞪大了眼睛。
林织问:“有打火机吗?”
汪明亮连忙从口袋里掏了出来,递给了林织。
林织把头发和指甲放在烟灰缸里,点火把它们烧了。
伴随着燃烧物体的臭味,徐苓春晕厥了过去。
“大师,她……”
“没事,她醒了就好了。”
林织眼见那些桃红色的气体被白雾吞噬,便知道连清已经将煞化去了。
“那就好,太谢谢您了,等她醒了后我们再商量给您的报答。”
汪明亮松了口气,这种事真是让人觉得又害怕又刺激。
“随意。”
林织不太在意地回应,将木雕也丢进火里,看着它燃烧。
不知道这个东西,能给连清补多少能量。
他眼里的雾气已经散了,世界又恢复正常的模样。
汪明亮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越发觉得大师就是大师。
徐苓春很快就醒了,她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把旁边的汪明亮吓一跳。
“老徐,你没事吧?”
“没事,我好得很,他妈的居然敢阴我,这事多亏有你。”
徐苓春身体坐的很直,对汪明亮郑重道谢。
“大师也谢谢您,我之前脑子不清楚态度要是不好请您别责怪。”
她又起身,给林织鞠了躬,当场要给林织打钱当谢礼。
林织意思意思收了些钱,看着被烧黑的木块道:
“这是桃木雕的神女像,以特殊的方法进行九九八十一日供奉,随后放入女人的指甲,再滴入血液,缠上头发,咒术就会生效,现在这些已经被毁了,你大可放心。”
徐苓春又是一番道谢,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我那天来唱歌,不小心磕到,指甲劈裂了,他帮我拿了东西处理伤口,没想到他居然把它收起来拿来给我下降头!”
有了指甲和血液,剩下她的头发不知道多好收集,自然脱落都有不少根,之后走的越来越近,对方自然拿的更容易。
林织没纠正降头术和这不是一个东西,让客户尽情发泄情绪。
“大师,她这后续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啊,你要不画两张符?”
汪明亮暗戳戳道,话语里的意味藏不住,他也想搞两张符保平安,已经想很久了。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在卧室里正西放一面小铜锣,或者去香火鼎盛的道观佛寺拜一拜。”
林织没有提符纸的事,汪明亮和徐苓春也就识趣的没有继续问。
徐苓春点头:“好,我一定按你说的办。”
“这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汪明亮问徐苓春,说的是谁他们自然清楚。
徐苓春脸色变幻,冷笑道:“我肯定不让他好过。”
汪明亮惯性地看向林织,想问问大师有没有让这种人恶念反噬的方法。
大师接触到了他的目光,接收到了他的信号,说出了那句他无比熟悉的话语。
“我可以帮你报警。”
汪明亮真是一点也不惊讶,哎,对味了。
徐苓春愕然:“警察还管这事儿?”
林织点头:“会有特殊部门受理,他用这种手段牟利,有证人证据,可以立案。”
徐苓春顿了一下,懂了,玄学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道:“那就麻烦您了,帮我联系一下。”
林织给双灵打了电话,双灵明白了情况表示自己马上到。
徐苓春也给丈夫打了电话,这么大的事,她不打算瞒着。
如今脑子清醒了,她又是后怕又是愧疚。
徐苓春的丈夫很快来了,他是高知人群,气质儒雅,又带着些精明的世故。
对于这种较为玄幻的事,他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可事实摆在这里,在妻子不安的委屈和妻子朋友对坏人的痛骂里,以及这些天他有所感知的情绪中,他伸手揽住了妻子的肩膀,低声道:“我相信你,别怕,我在呢。”
“你真信我?”
刚刚还浑身尖刺恨不得把坏人挫骨扬灰的女人一下变得柔软,依赖地靠在丈夫身上。
“信,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跟我说害怕,但睡醒又什么都不记得。钱的话,孩子的教育金你没动,我的工资你也没动,就是没了你的工资,你还卖了一些包和衣服,不过那些好像都是你不太喜欢的,你最中意的最贵的几样包你根本没舍得。”
男人对于家里的状况了如指掌,对于妻子衣帽间少了什么也清清楚楚。
汪明亮在一旁捡鸡皮疙瘩,完全受不了这对夫妻散发的酸臭味。
林织对他人的爱情没什么触动,只等着双灵来交接。
他自然不羡慕,毕竟身边还有只死了都要爱的鬼。
不过徐苓春的意志力的确很坚定,于是他开口道:“红艳煞也叫驳婚煞,易婚外情,易色情事,但徐小姐很坚持,所以桃木像上的头发才会缠的那么厚,可即使这样徐小姐也未完全迷失,不然对方不会把东西供在这里。这里气息驳杂,不宜情煞。”
略长的一段话,似乎让这对夫妻的感情更好了一些。
双灵很快就带人到了,在现场做了简单的笔录,在足够的证词证据下,联系公安抓人。
丝毫不认为自己犯罪的对事情毫无所知的杨某,在开着徐苓春车子的情况下,直接被警察逮捕了。
特处部会挖掘他邪术的来源以及给予他相应的惩罚,这些就不是林织关心的事了。
林织离开了会所,身后汪明亮追了上来。
他以为汪明亮又要说平安符的事,没想到大哥犹豫了两下,满眼期待地开口问:“大师,我们吃饭的时候谈到的那个项目,你做不做,你做我跟着投啊!”
林织顿了一下,说:“不了,谢谢。”
接手了亡夫亿万遗产,他现在不缺钱。
林织来的时候是打车,回的时候打算开车。
车钥匙是双灵刚刚给他的,这是连清的车。
之前被部里借去当公车,现在资源没那么紧张了,部里送去店里保养好之后开了过来,正好让他带走。
原主有驾照,倒是不用担心违规。
事情进展到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
这座城市的夜生活很丰富,就快要凌晨了路面上还有不少车,但和白天的状况相比好了很多,不用担心拥堵。
车辆亮着尾灯,驶入黑暗中。
周遭过分的安静,路灯似乎进行了罢工,一片黑漆漆,只有一小块区域被车灯勉强照亮。
林织看向后视镜,看见了模糊的人影。
冷意在耳边弥漫,鬼语呢喃不清。
连清看着爱人空荡荡的指间,疑惑道:“我们的戒指呢?”
他分明看到那对夫妻戴了戒指,那他和林织的呢?
第292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深夜,大雾、行驶的车和不应该存在的乘客。
如同恐怖电影和民俗怪谈中经常出现的景象,主人公们的体验大多不算美妙。
如果走不出这鬼打墙一般的情景,那么开车也是白开,林织索性原地停车,却没有熄火。
耳边似乎有人在呢喃着什么,可他听不清。
人生为万物灵长之首,言语蕴含着力量,在没有道行的人面前,无法借助文字这样的媒介的情况下,鬼想要与人直接沟通是很困难的事。
冷意从手部攀爬,林织的手虚虚握着,难得陷入了思考。
诚然,他和爱人有一定的默契,但眼下这种情况已经超过了这种范畴。
冷意在脖颈上不断摩擦,又逐渐往下。
林织轻轻挑眉,手指将椅子调整到了合适的情况,并没有完全放倒,却也让驾驶位空间变得适宜。
徘徊在他胸前的寒意不知为何停顿了一瞬,又继续蔓延。
连清看着林织什么饰品都没有的手指和脖颈本有些失落,可见林织等着他,便将那些情绪暂时丢到脑后去。
没熄火依旧保持着开灯状态的轿车安静的停在马路边,黑色防窥膜阻隔了外界的视线,唯有银白色月光毫无阻拦的从挡风玻璃处落入,照亮了美人的指骨。
一颗颗,解开了纽扣。
黑色衬衫与指尖色彩互相映衬,露出缀着红珠的绵雪。
腰肢微微悬空,冷意从腹部划过,软刀似的,带来诡异的情潮。
金属扣子相互碰撞,融化了月光,使其变得湿润黏腻,百般柔软。
这条公路上并非没有路灯,它们尽职尽责地亮着,只是被鬼遮眼的人看不出来。
在那些没有坠入邪祟诡异世界的寻常人眼中,这条路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对于这个城市中的一员每年往返这条路无数次的普通人来说,在路边没有熄火的那辆车才是比较奇怪的见闻,是这个夜晚里突兀的异类。
有些人毫不在意,一如既往地飞驰而过。
有些人则是放慢了车速,似乎犹豫着要不要下车敲窗询问,可最终谨慎的想法占据了上风,在快要靠近时又立刻离开。
于是也就没有人知道,在城市的一角,在他们擦身而过的那辆车里,有人和死去的爱人同欢。
轻微的声响,是指甲划过柔软皮革的声音。
没有熄火的车发动机持续运转,依旧在震动。
林织从后视镜上看见了自己的脸,面颊淡红,眼眸有些涣散。
里面没有别人,只有他。
可他又清晰地,无比清晰地感受着。
这似乎是感觉与触觉的交锋,进行剧烈的拉扯,勾起人的恐惧与欲想。
似乎是对立,又似乎相辅相成。
林织咬着指腹,直勾勾地看着镜子,唇角弯了弯。
夜已经很深了。
连月光都被云层遮住,身影隐隐绰绰,只能透露一些稀薄的光晕。
林织有些懒散地躺了一会儿,才调好座椅系好安全带,踩下油门回家。
狼藉必不可少,不过从停车场到家里估计都没有人,没人会在意他有些湿润的衣物。
车子就有些麻烦,上面有些他留下的痕迹。
鬼没有实体,那些他感受到的如潮水一般的存在,也不过是在感觉迭起时的虚幻填充,徒留一些如同云被撕开融化后造成的深浅不一的痕迹。
林织的手臂撑在车门上,忽地问:“你能打扫干净吗?”
他想了想,又笑着摇了摇头,弯腰去拿湿巾。
鬼和妖不一样,他们可以蒙蔽人的精神感知,比如说可以让所有人都无视掉坐垫上的污渍,但他们终究没有办法改变污渍存在的客观事实。
林织正擦拭着座椅上的痕迹,忽然听到了01的声音。
01:【宿主你醒醒!】
林织略有些困惑地抬眸,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湿巾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车垫被擦拭干净,用过的湿巾和纸巾被叠好放在一旁。
他若有所思地微微挑眉,不用他问01已经把刚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宿主你刚刚在擦椅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湿巾放下,眼睛发直地愣着,然后那个湿巾就自己动起来了,擦了两遍之后又用纸巾擦了两遍。】
01当然知道是谁干的,再度为主人上演“他真的,我哭死”的戏码。
【主人擦的还挺干净的。】
01的声音里毫不掩饰骄傲之感,积极为自家主人邀功。
林织被01的描述逗笑了,想来他先前对鬼的描述还不够完整。
多数情况下,鬼怪确实没有办法对客观的物质世界造成影响,但当他们怨念过重或者说执念过深的时候,自然也可以移动物品。
比如摇摇欲坠的广告牌、突然掉落的花盆、松动的井盖以及自己动起来的湿巾。
多可爱啊。
林织手指轻轻转动着车钥匙朝前走,电梯轿厢清晰地倒映出他仍然带着潮红的眼尾,眼角眉梢带着笑意,格外有风情。
回家后,林织照例给亡夫的牌位点了香,躺在浴缸里泡澡。
温热的水流浸透着全身,热意蒸腾间,让人越发困倦。
冰冷的气流,模糊的感知,在半困半醒间,好像有人站在了他的身边。
林织的睫毛上下颤动,半眯着眼,皮肤被熏染成淡粉,唇瓣被水意浸透,越发显得嫣红。
林织在困意的昏沉中思绪有些迟钝,有些疑惑地想连清不是在棺材里躺着吗,脑袋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抬起手触碰,做好了摸空的准备,可却碰到了冰冷柔软的皮肤,死去的爱人的眼眸乌黑,执着地看着他,似乎想诉说什么。
他头颅之下的躯体并非空荡,看起来完好无损,但也只是看起来。
鬼死后的形态大多与他的死法有关,他们可以体面的伪装成人的形态,但人形总会因为死状而有瑕疵。
连清的脖颈连接着躯干的部分有着明显的一圈红痕,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缝合了。
林织的手下滑,摸着他的喉结,继续往下,触碰着他喉结下方锁骨上方的伤口。
“疼不疼?”
他的声音很低,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团棉花。
连清微怔,摇了摇头。
他看起来有些淡漠的神色柔化,只是眼眸依旧泛着不似活人的冰冷,僵硬无神,皮肤在灯光下白的发青。
林织的手掌轻轻地摸着他失去弹性的肌肤,像是没有意识到他的异常,又或者说全然不在意。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身下的水似乎变成了漩涡,带着将他下拉的吸力,让他猛地坐起。
浴室上次维修过的灯泡毫无异常,将室内照的亮堂堂。
林织扶住浴缸的边缘坐稳,擦去了面上的水珠。
林织擦拭身体出了浴室,因为脑袋还有些昏沉,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人类的梦具有一定的意义,当鬼魂缠身时,尤其如此。
只是连清想和他说些什么?
他似乎在握着他的无名指,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难道连清留下来的那根断指有什么异常?
林织想了几个可能,去查看了一下装在盒子里的断指,它一切如常,没发生异变。
人死如灯灭,沟通真的很困难。
林织对着连清的遗像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头绪。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林织轻轻抿唇,将放着断指的盒子盖上,把这件事情先放在一边。
以后会弄清楚的,连清吞了红艳煞的煞气后,虽然还不能凝聚出身体,但起码能入梦,等找到他越来越多的躯体,等他吞噬越来越多的力量,他们总能够沟通。
林织进了卧室,掩唇打了个哈欠,关上了灯。
林织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下午一两点才醒过来。
他打开软件点了外卖,在等待的时间里简单洗漱,换了衣服。
身体有些酸软,也许是睡多了。
外卖的配送时间并不是很长,二十多分钟后门铃就被按响。
外卖小哥将东西递了过去,在门合上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去按电梯。
虽然夏天是热,但是还没有到那个程度,这家人的空调开的也太低了,他在门外都能感觉到那种冷气,冻的人一哆嗦。
身处室内的林织倒没有感觉到温度异常,拆开了打包盒用餐。
他的胃口不太好,想吃的清淡些,所以点了一家评价较高的私房菜的海鲜粥,对方用砂锅煲的,味道还算不错。
吃完饭没多久,林织又有些昏昏欲睡。
他朝着卧室走了两步,忽地脚步一顿。
显而易见,这并不对劲。
并不是睡眠不足这件事,而是他的精力问题。
当意识到很容易疲倦后,他也感觉到了身体的那种沉重感。
林织摸着手上的菩提珠串,睫毛低垂。
人住在风水不好的地方,身体和精神都会变差。
这栋房子住宅的风水当然是极好的,有着天赋极高的玄师镇着,更是祥和。
可随着屋主人的去世,他的棺椁放在他生前居住最长的地方,这里变成了不折不扣的阴宅。
他睡在离连清最近的地方,自然会受到影响。
但他清楚这不是他状态变差的原因,更主要的是连清一直跟着他。
他们亲吻做爱,连清即使不是厉鬼也是大鬼,那数不清的阴气早就浸透了他的全身内外。
身为普通人,他的身体衰弱是很正常的事,哪怕连清并不想伤害他。
【01,如果我这具身体死了会怎么样?】
01不知道宿主为什么这么问起,大惊失色道:【会重启的,这样宿主你的数据就要全部清零了,也就是说你的记忆会丢失,回到遇见我之前。】
【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它现在很异常,如果你死了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到时候我的程序会不会崩溃,我们三个还能不能再醒过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这后果比林织想的要严重,他不喜欢失去记忆,更不喜欢在稳操胜券的情况下功亏一篑。
【宿主!你不要死啊!呜呜呜呜呜!你死了我们孤儿寡父怎么活啊!】
【啊!主人也早就死了!留我一个怎么活啊!】
【哦我好像也跑不掉!啊!不要啊!】
01的哭声震耳欲聋,让林织有种他已经去世01在抱着电子棺材哭丧的感觉。
林织捏了捏眉心道:【我还没死,别哭了。】
01乖巧收声,抽噎道:【嗯!】
林织沉着眉眼思考,得想一个办法才行。
想找到改善眼前情况的办法不能通过特处部,他不是要驱鬼,如果特处部的人知道他毫无道行却要和鬼待在一起,一定会对他加以阻拦。
现在这种情况,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讲,他身边都离不得连清。
第293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林织进了连清的书房,想要从中学到一些线索,可是书籍众多,想要寻找到有效的内容,他一个人不知道要看多久。
林织:【你能将这里的书扫描进你的数据库里面,然后进行关键词检搜吗?】
01来了精神:【能!】
林织点头:【开始吧,录入好了告诉我。】
虽然自家人工智能有时候像人工智障,但它的框架和算法能够支撑起这个世界也足够显现它的优越。
01很快就将书籍扫描完毕,林织为了避免错过重要信息,给了数十个关键词。
01在林织脑海里放大了区域地图,将书籍进行标红。
林织拿出了二十多本书,按照系统提供的页码开始浏览。
这些大部分都是在讲述阴气对人体的各种损害,那些案例有些有的救有些没的救,将书房里所有被标注的地方看完,林织对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
人要在不受伤害的情况下与鬼共存,大多是采用豢养鬼的办法。
用他们的骨灰或者器官加上各类压制物,迫使他们屈服,通过奴役或是操控的手段确定人的主导地位,不过这种一旦被反噬,情况会很严重。
再者就是有些人是天生阴体,又或者是通过部落族群中的血脉秘法,让他们能够以身养鬼。
这两条路林织都走不通,前者会伤害到鬼,后者需要与生俱来的硬性条件。
还有一些,就是彻头彻尾的邪术了,古籍上记载的语言不详。
林织根据古籍上的这些只言片语,让01再一次进行了关键词搜索。
这一次倒是翻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来源于连清的笔记。
连清的字体漂亮,规矩中藏着锋芒。
不过这些笔记应该记于他的早年间,自字迹还没有后来的成熟,透着些许稚嫩。
他写的应该不快,某些停顿的笔触表达了他在写下这些文字时的状态。
连清在家族蒙难后,中了厉鬼的诅咒,不得不在寺庙中修养,等诅咒根除之后他离开寺庙,并没有很快进入特处部,而是独自游历了一段时间。
当时他还是个少年,有挖坟挖出事的摸金校尉向他求助,请他去看一看。
情况确实有些棘手,但当时的连清并不是束手无策,可处理之后他发现他还是误判了情况,死里逃生后,他特地花了大篇幅记载了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
略去墓里的机关和粽子不谈,最大的问题出现在守墓人的村落里。
那个有一个聚阴的阵眼,里面填了一个怀着婴灵的女人。
连清原以为那是一个死去的孕妇,因为这个判断吃了第一次亏,他全力对抗母体,却发现婴灵没有受到母子连心的影响,她们仿佛不是一块血肉里紧密关联的个体。
受了伤之后,连清立刻调整了方案。
既然不是生前怀孕的女尸,那就有可能是死后结了鬼胎,鬼婴汲取母体的阴气成长,而女鬼对此较为排斥,所以她们之间是单向的关联。
这一次连清不敢笃定,较为警惕设阵后,发现猜测果然又错了。
深入阵眼,耗费了身体半数的血汇聚了杀阵后,连清才发现女人肚子里的根本不是胎儿,而是一团徒有空壳的鬼气。
那个女人也不是尸体,她竟然是个活人。
哪怕是老玄师,对这种情况恐怕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将情况摆平后,连清弄清楚了其中的猫腻。
摸金校尉们到盗的是一个大的王墓,墓主人是某位帝皇最信任的同胞兄弟,所以在这位王爷下葬之后,他令人牵村居住在周围守墓。
当时某位有名的风水师也被他一同放在了这里,成为了这个村庄第一代巫祝。
这个阵眼最初是为了汇聚阴气供养王墓,但随着村子里的人开始被阴气侵扰,他们不得不对阵眼进行填充。
一般填的都是将死之人,等到他们吸够了足够的阴气,死后即将尸变之时,就会被除掉。
数十年前,填阵眼的就是那个女人,彼时她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生来体弱多病,注定活不长久。
但她并不是一般人,她是那一届巫祝的女儿。
这个被崇山峻岭环绕着的村庄落后封建等级森严,可在某些时候又无比的公平,她是快要死了可以进行循环利用的人,哪怕她是巫祝的女儿也必须要进阵眼。
巫祝并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他不想看见女儿被迫吸收阴气最后死的面目全非,为此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翻遍了古籍,从祖师爷的手稿里看见了一个可能。
他要为女儿拟出一个寄生体,让那个东西在她的身体里吸收鬼气,以保护女儿可以体面的死去。
从事这一行天赋无比重要,而他恰好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
十七八岁的花季少女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放置了一个类似于胎儿的东西,替她吸收着源源不断的阴气。
她的母亲会偷偷的给她送食物,好让她在生前的最后一段时间能够吃饱饭再离开。
她也以为她会死,可是渐渐的,她的身体似乎被鬼同化了,她有着不同于人的力量,而且她始终活着。
这让巫祝和妻子狂喜,在女儿肚子大到像是即将临盆,体内的东西已经无法再吸收阴气的时候,他立刻为女儿取出容器,可也就是同一瞬间,女儿的身体快速的衰败下去,吓得他立刻将新的容器放入。
半人半鬼的活着,好比彻底死掉要好。
那一天起,少女走出了阵眼,回到了村庄。
村里的人没有异议,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害怕这一个已经变得不像人的少女,更是因为只要有她存在,他们的亲人就可以体面的死亡。
他们不知道内情,也不敢多问。
只是看着少女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又在十个月后的某一天恢复平坦,循环往复,可谁也没看见过她的孩子。
直到摸金校尉发现了王墓,触碰机关后导致墓室锁死,参与的人半死半疯,王墓的风水改变,守村人的阵眼也受到了影响,已经被续命了十来年的女人不得不大着肚子回到阵眼。
连清并没有杀掉那个女人,她是一个没有犯过罪孽的活人,连清有自己的原则,不会动手。
这个遗留问题十分棘手,事关一个村落,连清没有插手。
他和巫祝一起将王墓的风水问题处理好,便离开了那里,留了十三年之约。
这种续命的办法终究有损阴德,长期以往恐怕会酿成大患,他会再给女人留十三年的寿命,十三年后他会来到这里彻底解除隐患。
笔记的最后,连清笔锋凌厉地写了四个字作为结尾。
——天行有常
林织看了日期,合上了笔记本。
“十三年,不就是今年?”
他看着断指盒子问道:“你有让人去处理这件事吗?”
鬼魂自然没有回答他,林织也没觉得自己会听到回答,拿上笔记本准备离开。
他从这里面看见了一个可能,只是还不确定要不要这么做。
放置在一旁的手机里有未读信息,是徐晓雨发来的,他们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告诉他明天中午就可以出发。
林织将手里的笔记本放在了供桌上,给对方回拨了电话。
“信息我已经看到了,没问题。”
“徐小姐,可以拜托你查一件事吗,看看连清生前有没有让人今年去妺【mò】岭村。”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应道:“林先生,这属于机密,不好意思,我不能回答你。”
虽然是拒绝,但无疑也是回答,说明连清确实有安排人去,而且这件事经了徐晓雨的手,说不定连清安排的人就是徐晓雨。
“谢谢,”林织弯唇,看着窗外的暮色继续说,“我也要去一趟。”
做个决定而已,林织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
他向来是一个看重利益,并且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人。
在这其中,没有是不能舍弃的,包括他自己。
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过程怎么样,他不在意。
只要拼凑好破碎的爱人,他就可以带他回到现实。
他需要连清,所以他需要一个可以安全靠近连清,互相不会受到伤害的办法。
虽然目前出现的办法,稍微有些怪异,不过他要去实地看看,到时候再做最后的决断。
徐晓雨的声音有些迟疑道:“……那里出现什么事了吗?”
几个月前,徐晓雨的确接到了一个秘密工作安排,当时她还没有考虑到组长会离开的事,后来想到这件事,才发现可能组长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如果打这个电话的是其他人,她一定不会多问,可这是组长的伴侣,难道情况发生了什么变故?她不想把组长生前交代给她的最后一件事情办砸。
林织转身走向供桌,看着连清的遗像道:“是有些事关他的事情要做,希望你行动之前可以联系我。”
徐晓雨想到他知道连清尸身位置这种事,没有一口否决林织的话,却也没有很快答应。
林织知道她需要考虑,结束了通话。
没有徐晓雨他也会去,只是必须要连清跟着他,不过他也清楚,连清会跟着他。
人死后,凭借执念而存在的鬼,大多数情况下有什么理智可言,痴缠不休,索求无度。
凭借爱意,连清一定会跟着他。
林织手指抚着牌位的边缘,指尖有规律地轻轻敲着。
屋子很空旷安静,爱人无声无形,可林织却感觉到了他强烈的存在感,超越时间与空间。
在这种意义的独处里,有关于感情的答案,会格外分明。
第294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晚上林织依旧睡在了主卧里,在精力不足的情况下早早歇息。
阴气缠身容易多梦,今日也不例外。
林织的梦依旧混乱古怪,在现实里算得上是荒诞的事情在梦里却无比顺利成章。
林织甚至梦到了他和连清的婚礼,特处部的那些人纷纷来恭贺,连他先前见过的回头客汪明亮、以及他撞了红艳煞的好友徐苓春和徐苓春的丈夫都来了。
黑猫三叔如人一般独占一个座位,双灵一边给它喂吃的一边祝他们新婚快乐。
他穿着白色西装,眼前是垂眸看着他的连清。
司仪似乎说完了长长的祝词,场面进入到了互相交换戒指的环节。
和一般的钻戒不同,这是一对银色男士对戒。
上面雕刻着荆棘与花,花纹精美繁复。
连清的表情格外认真,专注地为他戴上了婚戒,随后期待地伸出了他的手。
林织笑着为他戴上,戒指在光下闪烁着光泽。
睡醒后,林织想到梦里的内容,忍不住低头笑,不是觉得幸福甜蜜,而是单纯被逗笑。
他不太看重这些仪式,也没有幸福一定要外露的想法,对于他来说可能在做爱后的某个清晨,爱人拿着戒指向他求婚,都比在这种仪式上交换戒指来的记忆深刻。
林织的性格算不上张杨,甚至有着惯性藏匿某些信息的内敛。
睡意彻底消失,林织按了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准备起身洗漱,却感觉到了手指上轻微的异物感。
他抬起左手,才发现无名指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纸雕的戒指,和梦里的样式如出一辙。
林织在光下看了一会儿,用手转动了一圈纸雕戒指,打开了放置着连清手指的盒子,果然,这根断指上也有一样的物件。
戒指?连清为什么突然送这个?
如果连清有着完整的属于他自身的记忆,应该知道他所说都是谎言,他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相爱自然也是无稽之谈。
那么他想起了不属于他这个碎片的记忆?
还是说他其实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是觉得他们是恋人,所以应该有戒指,所以梦里才会出现那场奇怪的婚礼?
从最初的接触来看,连清确实对他没有一点怀疑,甚至十分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毕竟这个世界因为他还未见到他的执念所以才继续运转,林织笑着轻叹,将盒子盖上,取下了手上的戒指放在了口袋里。
他要去洗漱,纸雕会被弄湿。
01暗自摇头,做鬼就是这点不好,送的东西都是纸扎的,没办法,谁叫主人没有陪葬品呢。
主人的钱都在哪?哦,都在宿主手上,那没事了。
洗漱好后林织简单吃了点东西,开始收拾背包。
车票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双灵会来接他。
这一次的目的地是偏南方的琼岛,他们要去机场。
双灵还是几天前差不多的打扮,短袖短裤,怀里抱着黑猫。
黑猫似乎发现了他身上的异状,微微弓起身体。
双灵边给猫顺毛边说:“林哥,那边热的很,紫外线很强,你带没带防晒霜?”
林织摇了摇头,双灵道:“我带了两支,到时候借你一个,林哥你这么白角质层看起来也很薄,别被晒伤了。”
林织没有推辞,笑道:“好,谢谢。”
这一次出发的人员不止有双灵,还有另外两个特处部的工作人员,两个都是男人,一个穿着棉质T恤穿着大裤衩,看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自我介绍叫顾行,另一个叫陈讯,坐卧的姿态像是军人。
陈讯的身上有一种林织不太喜欢的气息,不是阴邪,恰巧是因为太正派。
从一路的交谈里林织得知陈讯和双灵他们不同,他没有阴阳眼,却是天生克制邪祟的纯阳之体,为了避免行动出意外,部门特地将陈讯借调参与这次琼岛之行。
他们乘坐的不是普通航班,车子到了地方就能起飞。
顾行补眠陈讯话少,在这种氛围下双灵也不说话,林织安静地在手机上处理着事情。
和金店那边沟通好后,林织关掉了手机。
纸雕的戒指他自然是没再戴上,和连清的断指放在了一起。
窗外碧空无垠,飞机飞过留下痕迹。
“何医生,你在发什么呆?”
一只晃动的手唤回了何听的思绪,她收回看着尾迹云的视线,对着眼前的护士笑了笑。
两人随意笑谈了几句,何听问道:“中午送来的那个3床病人怎么样了?家属来了没有?”
因为是最近一场手术,何听对送来的头破血流的男人还有印象。
是救护车从废弃的老院区那边拉来的,头颅上的伤口成因有些复杂,有撞击伤有坠落伤,不过身体素质还算强硬,何听成功把人救了回来。
何听记得他也不单单是因为他的伤口,还是因为他受伤的地点,何听小时候家就住在老院区附近,经常会去那里玩耍,老院区那片墙承载了她童年的回忆。
可后来老院区那边出现了恐怖事件,有人持刀在那里捅死了几十个人,这件事情出来后来医院的人都变少了,后来医院又出现了各式各样的闹鬼流言,于是在某一年医院就关门了。
城市在不断发展,那片地方却越发破败,何听家也在医院关门不久后搬离,今天骤然听到老院区的名字,一下勾起了她的回忆。
关于男人受伤的原因,她倒是没有多想,一个地方偏僻之后总会有人拿来干见不得光的事,兴许那个人惹了什么人什么事,就被打成这样了。
“何医生你记错了吧,3床病人昨天就出院了。”
“我是说今天中午送来的那个,头破了的男性。”
护士疑惑道:“没有啊,今天中午你没有手术啊。”
护士不似作伪的神情让何听心里一颤,她表情有些古怪道:“刘姐你跟着我做的,怎么就忘了?”
“我还没老年痴呆呢,不信找记录。”
护士不满地嘟囔,立刻去翻记录。
护士找到了记录,强调道:“看,没有啊。”
医院的程序繁琐严谨,别说是一场手术了,连一些耗材都会记录在案。
何听不信邪地翻了几遍,皱着眉去问了跟手术的其他人,那些人也都纷纷诧异,表示没有印象。
“何医生,你是不是累出幻觉了?”
“何医生,不然晚上我们换个班,你好好休息一下。”
何听不相信那是幻觉,病人的伤口触感那么真实,而且她就算是累病了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吧?
何听去问了病房其他病人以及病人家属,听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怎么可能?
何听完全心神不宁,她没办法再工作,和同事换了班以后,她有些空茫地离开了医院。
午后的阳光晒人,她在前方走着,完全没注意到她身后的影子轻微摇晃,如同血肉蠕动。
与此同时,废弃的老院区前,队伍内的氛围格外紧绷。
林织看着破败的医院招牌,神色冰冷。
一个小时前,飞机落地琼岛,在和这里特处部的人汇合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但还有数十分钟车程时,林织发现代表连清躯干的定位点消失了。
林织第一时间以为是01出了bug,但01仔细排查后发现地图没有出错。01的权限高于小世界的玄术,没有人能蒙蔽它,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不知道什么东西融合了连清的躯干,于是数据判定这部分肢体不再属于连清,所以定位消失了。
林织和特处部的人在废弃医院里搜了一个小时,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里是存在着很严重的阴气和怨气,但是没有连清的躯体。
这次特处部行动的负责人是顾行,但大家却一致看向了站在门口的青年。
他时常带着笑意给人感觉温和的面庞面无表情,身上的气息不算凌厉霸道,却让人看了打心底里发寒。
双灵硬着头皮问:“林哥,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她的手指不安地抓紧了猫的毛发,忍不住想起了某一次行动的遭遇,她当时一个人误入了穴窟,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有走到她觉得可以松口气的地方,无意识抓到一缕白色的蛛丝后,她才发觉她一直在蛛王的网里。
以为是安全无害的地方,其实处处是杀机,她当时心里如坠冰窟浑身僵直的感觉,和此刻如出一辙。
“先在周围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发生异常时间,晚点我会尝试用别的手段找他。”
林织一直是个情绪稳定的人,即使此刻心里充斥着怒火,头脑却依旧冷静。
现在的太阳太大,又有阳气充足的人在身边,不太适合与连清沟通。
特处部的人在废弃院区旁进行了布置,分散开进行信息搜寻。
这片地方大多荒凉,几乎没有可用的监控,只能不停找人打听。
又走过一户人家,林织站在背光的楼梯间,忽然有些想抽烟。
他没有烟瘾,但这个时候似乎需要一点尼古丁来平复心绪。
林织脾性并不暴烈,大多数情况下他冷静到近乎冷漠,对世界的所有人所有事呈现某种‘与我无关’的漠然,所以他会被极端的热烈与爱意打动,那会让他感觉到鲜活。
林织很少发怒,即使是不喜欢的人和事,他都不会浪费情绪,那些成为他踏板的失败者,他也不会因为他们的结局而欢愉。
他从来不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人,他的世界只有利益,看人只看能从中榨取几分好处。
最开始对爱人感兴趣,也是因为他符合他的喜好,为他提供了情绪价值。
于是第一次的离开他也没什么不舍,对方喜欢他,他把人当按摩棒也不会愧疚。
可情随事迁,他已经将人纳入了自己的领域。
楼梯传来脚步声,是顾行从一户人家出来了。
男人懒洋洋的,头发略长显得人有些潦草,不太出挑的五官上总是带着睡不醒的困倦,只是那双眼里偶尔闪烁过的精光,让人察觉他并不简单。
顾行问:“来根烟?”
林织点头,道了声谢。
他将烟夹在指间,打火机的火焰挑动,他的唇间吐出烟雾。
顾行一边抽烟一边说:“也不用太着急,你肯定能找到。”
林织当然清楚,只是不知道顾行为什么那么笃定。
顾行见人看他,便道:“你应该不知道,他算是我师哥,你鬼气缠身,却又带着他的珠串,他最忌讳别人碰他的东西,不用想也知道缠着你的鬼是谁。”
顾行拨开挡住眼睛的头发,这也是他虽然从没在连清身边见过这人,但不怀疑他说的话的原因。
如果这人说的是假话,被连清养了二十多年的菩提串这人戴不了,睡在连清棺材旁不出三天就要暴毙。
可这人还只是不算严重的阴气入体,说明他那位好师哥确实很宝贝这人,还控制着鬼气不放肆蔓延。
想起从前他画符还不精通的时候,羡慕师哥画的好,怀疑是师哥的笔好,偷偷把人毛笔拿了,虽然他又还了回去,但最后得了一支笔和三百张黄符课业的事,让他彻底明白了师哥的领域性和报复心。
之后师哥家里出事,因为身体进了佛寺,再相见时人好像越发冷漠,一副无牵无挂的模样,最后为了复仇兼具普度众生而死,也一点不让他惊讶。
只是天才的逝世总是让人唏嘘,顾行以为按照连清的性格,应该早就魂归天地,没想到他竟然因执念化鬼,既然如此,他一定会让他对象找到他的身体。
出于好意,顾行还是提醒了一下:“你最好去寺庙或者道观待一段时间,等到身体好点再和他接触,不过这样来回拉扯对你的身体也不好,你自己掂量掂量。”
顾行是不打算提驱鬼这件事,人家小情侣愿意他又何必插手,虽然最重要的是他打不过连清,人活着的时候都那么变态了,死了还得了。
还是人的时候起码能沟通,死都死了就没法交流了,那他可能真的要英年早逝。
“多谢你的建议。”
林织掐灭了烟,继续去打听消息。
他的手指摸着触感温润的珠串,心情好了一点,是因为顾行说的话,却不是因为那句‘肯定能找到’,而是来源于他不必言明,熟悉连清的人从细节里知道连清对他的爱意。
调查的过程并不顺利,大多数人说没发生什么事情,有一些人说知道,却说的完全不沾边的事,但也有少数几个说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
顾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带走了它,但带走它的玩意力量很强,竟然可以蒙蔽人的感知,少数听到了声音的人都是灵感较强的人,没有被影响。”
能对一定范围内的人和事物造成影响,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鬼怪可以做到的事情。
怀着谨慎的心,大家从救护车的线索出发,去往离老院区最近的医院,并且调查了沿路的监控。
如他们所料,不久之前的监控都出现了一些问题。
不是没有录到,就是损坏或者重复或者模糊,即使是现代科技的超清镜头,也无法捕捉到诡异的磁场力量。
天渐渐黑了下去,路边的灯柱亮起。
何听从客厅走到厨房,饭已经熟了,她准备炒菜。
她早就想好了晚上要吃什么,炒个青椒肉丝,再煮个菠菜猪肝汤。
可她进厨房的时候,却发现她放在碗里泡出血水的猪肝不见了,连之前切好腌制的肉丝也都不见了,篮子里的青椒和菠菜还在,表明她确实买过菜。
何听有些空茫地站在厨房里,又一次对现实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
她弯腰打开橱柜,发现自己确实少了一个大碗和一个盘子,就是她用来泡猪肝和腌肉的两个碗碟。
不是她的问题,她根本就没有出现幻觉。
何听没办法在厨房站下去了,她越想越害怕,想到那个不存在的患者,心里更是恐慌。
她打开了客厅所有的装饰灯,坐立不安了一会儿之后,她决定去朋友家住一晚上。
她急匆匆地拿着钥匙跑出门,连灯也顾不上关,自然也就没看见她的身后不自然存在的阴影。
何听关上了车门,发动了车子。
她心里不安,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她的背后正跟着一辆车。
下午的时候林织他们就查到了医院,发现了医院监控被干扰过,但线索也就断在了这里。
直到黄昏降临,断指为林织指路。
他们原本的目的地并不是前面那辆车,只是在两车擦过的空档,断指突兀地转变了指向,明眼人都能发现不对劲。
何听的朋友住在九公里外,她没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在外边找了个车位停,锁了车门后往里走。
突然出现的几个人把她吓了一跳,身上蹲着一只黑猫的少女对她安抚性笑了笑,然后亮出了警察的证件。
“你好小姐,你可能牵扯进了某个案子里,我们需要你跟着我们回局里调查。”
少女的旁边是个穿着大裤衩满脸困意的男人,另一边是个好看到仿佛明星来走秀的青年,三个人的画风极其割裂,让少女手上的警官证都显得儿戏。
不过后边一个寸头军哥和其他几个便衣似的大汉,又显得情况很可靠。
何听刚准备点头,就见眼前人都变得紧绷。
睡不醒的男人睁开了眼,手里出现一张黄符,在他的念咒声下在空中燃烧。少女则是拔出了枪,其他人也严阵以待。
何听感觉不对劲,忍不住跟着回头,看见了毕生最为惊恐的一幕。
她的影子无比臃肿,从里面爬出了一个怪物。
中午那个病人的头颅下是明显不合尺寸的身躯,而这具身躯也没有合适的四肢,明明是成年男人的身体,手脚却像几岁的小孩,如同萎缩的怪异肉突。
何听尖叫声都发不出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双灵立刻把人扶住,与此同时她听见了林织的声音。
“枪给我。”
双灵下意识地遵从,把枪抛给了林织。
下一瞬间,驱邪子弹精准打中了怪物的头颅。
握着枪的青年并没有停手,连开了数枪,避开了男人的躯体,打在了怪物的头和手脚上。
“从他的身体里离开。”
从属于我的身体里离开。
那不是纯粹的爱情独占欲,掺杂了不容置喙的主人姿态,来源于林织并不正常的身体洁癖催生的掌控欲。
在维护爱人的身体之外,他也在维护他的所有物。
在我爱上你时,我是你躯体的第二支配者。
第295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这只怪物比特处部的人想的要坚强,满匣的驱魔弹打在他的身上,只是让他加速了想要逃离的心。
顾行持咒走步屏蔽外界,以免引起市民恐慌,特处部的人按照八卦布阵,守在特定的位置以免怪物从阵中逃脱。
黑猫代替双灵占了一个位置,粗壮的尾巴摇晃,幽绿色的瞳孔缩成细线,肉垫下锋利的爪子在夜里闪烁着寒光。
双灵得了空闲则是快速把何听带离阵中,以免怪物借她的身让他们受到掣肘。
把何听放在车上后,双灵立刻打电话到分区求援。
警力打击从来不玩什么一对一,要争取最多的力量,做到最少的伤亡。
怪物发出了尖啸声,在小区周围的大部分人没有察觉到异样,但却有一些孩子受到惊吓大哭,双灵忍着耳鸣感,下车守在了阵的边缘部分。
怪物叫成这样,应该是陈讯出手了。
和双灵预料的一致,寸头军哥站在怪物的不远处,手掌正在不断地滴血。
天生纯阳体对阴气有着绝对克制,更别说陈讯年少时就参军,极强的意志力和军威的加持,让他的血液成为利器。
在顾行柳叶扫眼后,陈讯看见了这次要对付的敌人,朝着怪物逼近,将血液滴在他的头颅上。
但场面怪异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怪物的头颅和四肢都努力的想要向阵口突进,但那具不属于他的躯干,却朝着截然相反的地方挪动,让怪物一时之间陷入了自我僵持。
被斩断了头颅和四肢的属于成年男人的躯干,即使失去了可以让它移动的支撑力,也在竭力依靠缓慢的蠕动,朝着它所想去的方向前进。
躯干上依旧有着人类生前穿的衣物,只是被大面积的磨损,覆盖着各类脏污,有一处布条挂在腰边,细微的移动痕迹表明了躯体的努力。
陈讯不由得有些震撼,看着站在那个方向的青年,青年的面庞在夜色下呈现毫无血色的苍白,甚至近乎于鬼气缠身的青白,下一刻他的躯体里涌出大量的白雾,让陈讯不由得厉声喊了一句‘小心’。
那是下意识提醒同伴警戒的呼声,来源于对危险的直觉,即使他知道林织是同阵营的人,但刹那间的情绪力压了理智。
即使死亡都无法阻挡血肉爬向爱人的可怖执念,和被这种执念缠绕的人类,和以往需要对付的鬼怪有什么区别?
大家被陈讯的声音弄的有些应激,下意识对怪物进行了攻击,涂抹了陈讯血液的朱砂黄符覆盖在怪物的头颅上,燃起阳火,也在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那蔓延的白雾。
陈讯沉默一瞬,看见浓雾覆盖住怪物,也便没再开口。
林织看着连清的鬼气腐蚀怪物的肢体,没有向前靠近,并非是他不在意连清的躯干,而是有鬼正亲昵地贴在他的背后,如同那些阴雾一般缠绕着他的身体,林织甚至能感觉到连清传来的欢喜的情绪。
——看,我的身体回来了。
他似乎在这么说。
遭遇多重伤害的怪物似乎再难忍受,打算放弃自己得到的容器。
他的头颅从不合身的躯干里脱离,并非是被齐齐斩断那样,在头颅下拖拽着黏哒哒的近乎于腐肉的东西,那幼小的四肢也仿佛从头的连接处一起被他拖了出来,成为粘稠血肉的一部分。
“是聻的肉块。”
林织认得头颅之下的血肉组织,当初他在洞葬群的棺材上看见的就是这种东西。
特处部的人变幻了阵型,双灵喊的支援也到了,她给弹匣补充了子弹进入阵中,黑猫朝着怪物的方向扑去,各种克制阴物的东西落在怪物身上,将物理精神双重超度进行到底。
林织没有参与追捕,连清的鬼力就算再强,也会受到那些克制物的影响。
他将连清的躯干抱起,搬到了后备箱。
如果是他的车,他自然不介意放在副驾驶……嗯,放在车后座,放在副驾驶恐怕会吓到无辜群众。
和没有腐坏的头颅一样,连清的躯干也呈现活着时候的模样,所以从视觉效果上让人有一种他被分尸的不适感,因为没有四肢触感也格外诡异。
林织倒没觉得可怕,只是觉得太脏了,稍后需要进行清洗,衣服也要换掉。
和脖子上的切口一样,四肢的切口都很整齐,不过相比胳膊,连清的两条腿都些许部分保留在躯干上,自然而然,两腿之间的东西也在。
这在林织的预估内,毕竟坐标只有六个点,如果重点部分也成了零件,那就是七个点。
如果真的是那样,林织可能会笑很久。
林织合上车的后备箱,听见了不远处一声略显沉闷的炸响。
这响动的范围似乎不在局限于虚幻的层面,在路边散步和路过的人群,纷纷朝着声源的地方看,隐隐有要靠近的趋势。
经验丰富的工作人员们从路边的车上下来,拉起了路障,表示地下井出现了塌陷,建议市民们不要靠近,以免出现危险。
在车里的何听也被这声音弄醒了,脑海里还残存着怪物的影像,有些迷茫的看向四周。
等看到车旁边的美丽青年,她才知道原来刚刚她看见的不是幻觉。
车外的青年拉开了车门,坐在了后座,何听坐在副驾驶,明明和他有着一层屏障,还是忍不住向前缩了缩。
这个世界似乎变得有些魔幻可怕,身后的青年给她的感觉也过分阴冷。
林织感觉到了她的恐惧,没有安抚的打算,只是道:“一会儿会有公职人员来向你说明这件事情,不必担心,你已经安全了。”
何听闻言身体放松了一些,还忍不住掐了掐自己,来确保自己目前是清醒的。
她忍不住摸了摸胳膊,车上似乎也没有开空调,为什么温度这么低,她穿着短袖,感觉很冷。
她忍不住通过后视镜去看后座的青年,只看了一眼就触电般的收回了视线,黑发雪肤,在夜色里对方简直就像是故事里的披着人皮的艳鬼,散发着尸体的阴冷气息。
何听低着头手指无意识乱戳着屏幕,有些莫名的惴惴不安,刚刚她是不是通过后视镜,看见后面好像有一团影子一样的东西?
看错了吧……可能是被吓到的幻觉。
林织玩着手掌里的纸雕戒指,没在意他人的异常反应。
冷风正吹拂着他的脖颈,顺着衣物的缝隙钻入脊背。
连清贪婪地嗅闻着爱人身上的气息,似乎从骨血里沁出的甜香让人想要将他的肢体吞下细细品尝。
鬼影顿了一下,连清微微皱眉,鬼的本性真是让他讨厌,他不想伤害林织一分一毫。
随着肢体逐渐完整,他的记忆和思维都更加接近于他为人的时候。
这也让他为自己先前略显愚蠢幼稚的一些行为动作而感到无言,只是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还是没有任何关于林织的记忆?
感觉绝对不会出错,连清摸着林织的后颈,垂着眼眸若有所思。
可能是因为死亡时受创过重,毕竟他现在还有很多人和事没有想起来,化鬼时身为人的记忆本就会变得模糊,或许等到他的尸身完整时他就会记起一切。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死亡与林织相关,所以他的记忆可能会抹去关于林织的一切。
连清自然排除了这种可能性,他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所以他现在看着林织,心里不免有些愧疚,他们如此相爱,他却什么也记不起,于是那种恋慕和渴求越发深重,冰凉的吻落在爱人的颈侧,轻咬着他的耳垂。
林织对于耳朵上的冰凉略显不适,他正欲抬手挥散凉意时,双灵打开了后车门。
身上的异样消失,周遭的温度仿佛回到了人间。
“林哥还好有你,那玩意儿才缩得那么快,刚刚那一声响声是它役使的头颅爆开的声音,聻重要的一部分藏在了他的脑子里。”
双灵已经不会说“三叔”这种话了,因为刚刚已经提醒了他,那些鬼气属于连组长,让他小心一点不要冲撞林哥,以免厉鬼缠身。
双灵当然不会做那种事,而且她也觉得连组长不会那样做,可是到底会不会,她心里也没底。
和灵异事件打交道这么久,身为特处部的员工,她清楚人一旦化鬼之后,就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了。
鬼不会有人的道德廉耻,也不会分辨什么是正义邪恶,执念是他们最大的行动力,他们只凭喜好办事。
“没想到那只老鬼死了之后的承载怨念的血肉也有这么恐怖的力量,它吞了一个人,只用了脑子,身体应该被他吃掉了。”
“它或许对我们的到来有感知,所以才跑的那么快,在医院里,它是遇见了这位灵感比较强的小姐,所以躲在了她的影子里,如果不是我们来的及时,恐怕她就是第二个被吃掉的对象。”
到时候吞吃了太多血肉的怪物,又会成长为不可控的威胁。
双灵说这话一点没有背着人,甚至就是说给人听的。
何听被她的话吓白了脸色,双灵又立刻进行了安抚。
“何小姐别担心,现在所有的情况都已经解决了,请你相信我们警方,不过由于你的体质比较特殊,属于灵感值较强一类人员,我们有两个方案供你选择。”
面对卷入灵异事件的普通人,特处部通常选择封闭对方的记忆,但灵感较高的人群会有一个额外的选择,那就是成为特处部的员工或者编外人员,不同的岗位有不同的薪水补贴。
双灵是一个合格的引导员,将利与弊分析的完全。
灵感较高的人员注定了他们相较于普通人碰到灵异事件的概率会大大提高,有时候一些人加入特处部不是为了走进另一扇大门,而是为了自身的安危。
何听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封印记忆,她是一个追求安稳的普通人,今天让她吓坏的不是怪物恐怖的模样,也不是她险些被吃,而是怪物展现在她眼前的可以抹去别人记忆更改现实的能力。
一想到要面对这样的存在,她就觉得以前的生活特别稳定美好。
双灵没有再劝,抱起了一旁的猫。
“来,看着它的眼睛。”
何听看向黑猫逐渐变圆的瞳孔,神情越发恍惚。
双灵一边给猫擦着肉垫,一边等待着封印结束。
等黑猫低头舔毛,双灵对着何听露出了笑容。
“如果你遇到了危险或者感觉很不对劲的事情,请拨打xxxxxx报警。”
双灵留下了暗示的种子,好让对方在察觉到什么苗头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求助警方,她刚刚在对方昏迷的时候已经调查了她的身份信息,在医院那种地方工作的灵感高的人,很容易再次碰到灵异事件。
“现在你可以下车了,今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何听瞳孔涣散地点头,拉开了车门下车。
一阵凉风吹过,让她一个激灵。
她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一会儿之后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
她今天下午有点不舒服,所以和同事换了班,还有一会儿应该去上班了,但她为什么现在站在朋友的小区门口不远的地方?
何听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下意识忽略了这种不合理性,决定开车离开。
她没有事先给朋友打电话发消息,那还是下次有空闲了再来拜访吧。
回去开车的时候,何听听见大家说什么地下井的崩塌响声有多么吓人。
“我刚刚听说你们小区门口的路面好像有塌陷的情况,你出行的时候注意安全。”
何听发完语音,开着车朝着医院的方向前进,回到了她的日常生活里。
“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这些超出认知以外的事情,教育之所以让人不相信这些虚妄,是因为知道他们的人越多,相信他们的人越多,他们的力量就会越强大。”
双灵摸着黑猫的毛发,忍不住提醒道:“与鬼同行是很危险的事,即使那是你怎么样也无法割舍的存在,但还是要以自己的安危为主。”
林织看着少女鲜活的面庞,对她露出了笑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找到了连清的躯干,他们来琼岛这次的任务就算告一段落。
和上一次的出行速度不同,这一次大家决定速战速决,连夜将连清的身体运回棺内封印,避免其他诡异力量循着味摸过来。
躯干被放置在特制的容器里运回了林织和连清的家,顾行打算帮把手把躯干放入时,被林织阻止了。
“我需要清洗过后再把它放进去,放心,我一个人可以。”
林织没有过强的洁癖,但也无法忍受连清的躯干就这么进棺材。
“那行,我先走了。”
顾行也没有坚持,更没有围观师哥被分尸的躯干洗澡的癖好。
他双手插兜地离开了小区,即使他是玄师,也不由得为这种程度的爱意而感觉到头皮发麻。
过度的爱恋会让人产生对不正常事物的抗拒,可在这种沉重里,顾行又不由得有一些感伤。
如果他这样死后,会有人这样为他收敛尸身,长候身旁吗?
顾行连连摇头,把这种想法挥出脑海,还是别耽误人家守着鬼了,不对不对,他才不会被分尸,才不会英年早逝。
虽然知道师哥听不见,顾行还是连忙在心里找补了一句,师哥我没有影射你的意思。
他师哥的在天之灵确实没有听见,因为他师哥正在美美的和老婆共浴。
连清之前是个体型高大的男人,即使他失去了双腿,上半身的长度依旧不容忽视。
林织把它衣物扯下,放在了浴缸里,它没有支撑物,只能沉底。
为了方便清洗,林织穿着衣服进了浴缸,为他的身体涂抹泡沫。
兼具力量感与美感的残躯,依旧有着活着的时候的柔软肌肤,只是太冰冷也没有弹性,让触感变成纯粹的失活皮肉的滑腻。
清洗到关键处,林织不觉得旖旎也没有为难。
在上个世界魇兽的梦境里,在他失去对身体的掌控力时,爱人也是这样一遍遍为他清洗。
人在失去对身体掌控权时,会产生失去尊严的羞耻感,林织当时并没有这样的情绪,因为他从爱人身上感受到了胜于爱情近乎于亲情的情绪,将‘家庭’这个词具现化。
然而林织忽视了一点,他没有想法,不代表死人没有。
冰冷复苏,浴缸里失去四肢和头颅的成年男性的躯干与水中怔愣的美人,构成惊悚诡异的情色画面。
第296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林织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思量着他到底什么时候又被拉入了幻觉里。
死去的躯体不会复生,即使用再怎么通天的手段,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始终不一致。
失去了呼吸的肢体,没有了血肉的填充变得空洞,自然而然也就不存在什么生理本能,这是不可违背的自然定律。
“既然是幻觉,那就变得完整一点。”
林织放下了手里的毛巾,声音没什么起伏。
虽然他的接受能力远超于常人,但性癖其实还没有太超前。
他既不慕残也不是冰恋爱好者,对眼下这种情况实在没有什么兴趣。
如果一定要和只有躯干的残肢进行生命运动,那他宁愿选择只和零件运动,起码从视觉效果上来看会好一点。
或许、大概……好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浸泡的热水正在以一种不同寻常的速度变冷,水汽攀爬上浴室的每一个角落,让空气变得冰冷潮湿。
在林织的注视下,眼前的躯干又一次沉入了浴缸底,原本清澈的水流变成了雾海,充斥着不可视的谜团。
伴随着一声炸响,刚修过不久的浴室的灯泡又坏了。
身旁传来若有若无的轻叹声,伴随着一声解释。
“磁场不稳时就会这样。”
连清的声音略显清冷,和他的模样相配。
“……刚刚有吓到你吗?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你触碰我的时候,我会控制不住。”
连清现在的力量还不太稳定,刚刚无意识将林织拉入了能量场中,暴露了本性。
鬼声呢喃,模糊的人形贴着青年的背部,诉说着爱语。
林织了然,随着肢体的进一步完整,连清脑子也更完整了,至少现在不会做出往他水杯里放断指这种行为。
只是他还是没有完全想起来,沉浸在“丈夫”这个角色扮演里。
“没关系,”林织轻笑着回应,重复道,“没关系。”
他倒不至于被惊吓,他很喜欢爱人这样执着热烈喜欢甚至近乎变态的恋慕,多有趣。
冷湿的衣服黏附在皮肤上的触感并不好,林织起身从浴缸里走出。
衣物吸收了水分变得厚重,林织没打算带着一地的水渍回到卧室,他索性在浴室将衣服脱下,就这么走向客厅。
客厅的窗帘原本就紧闭着,不用担心被外人窥伺。
林织到了客厅按了两下开关,发现坏掉的灯不只浴室一处,几乎整间房子的灯具都受到了影响。
在月光都透不进的屋子里,唯一的亮光是供桌前的烛火。
香烛的火光倒映着亡夫的牌位与遗像,也照亮了林织脚边微微扭曲的影子。
凉意从脊背攀爬到尾椎,徘徊在腰线。
没有血肉温度的手掌,如同某种蛇类,缓慢向下入侵。
舌尖勾缠,像是在拨弄着柔软的冰块。
“织织。”
厉鬼有些生涩但又很快顺畅地念出这个称谓,像是第一次念出又好像说了千百遍那样自然。
他伸手圈着林织,在烛光的晃动下,林织的影子也似乎被无形的力量一同束缚,鬼的贪婪与独占可以从中窥见些许。
玄关处出摆着一面穿衣镜,就在供桌的对角位置,可以清晰照出影像。
哪怕光线太过昏暗幽微,它也依旧反射着人间情景。
相较于成年人来说略显单薄清瘦的身躯,但却不干瘪,绷紧的腰腹往下似乎汇聚了身上多余的脂肪,如雪般绵软。
镜子是工业化制造出来的产品,如同世间大多数同类一样,没有任何灵能,也不会诞生自我意识,自然也就照不出鬼影。
只能倒映着似乎被什么破开合拢的狭腔,像是雨中湿淋淋的花。
葱白的指尖徒劳地握紧了供桌的边缘,承受着亡夫的索求。
夜太深了,人造灯光代替不了炽烈的阳气,让鬼魂们有了些许喘息的余地。
新死的鬼魂下意识的避着某个区域游荡,困守的地缚灵却苦不堪言,只能小心翼翼地躲藏,以免被恐怖的大鬼吞噬。
先前气息还没有这么恐怖,也不知是得了什么供奉。
若是连清能够得知他的心声,一定会回应。
供奉,不错,就是供奉。
爱人亲手雕刻的牌位,常燃的香与烛,以及爱人骨肉生香的美味胴体。
直到天光破晓之前,不知餍足的鬼魂才停下,满意结束这次歆享。
青年睡的很沉,模糊的鬼影在床边驻足许久,并未随着天亮而消散,而是如同还活着那般,从床的另一边掀开了被子,与人同眠。
次日,林织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外界的光线,让他一时难以分辨现在是什么时间点。
不过从电话那一边徐晓雨略微惊诧他还没有睡醒的言语来看,时间应该已经不早了。
林织看了手机时间,下午七点,确实很晚了。
“是说关于妺岭村的事吗?”
“没错,你装好行李,一会儿在猫咖见。你感冒了吗?不如一会儿来我这吃两颗胶囊吧。”
徐晓雨听见了林织厚重的鼻音,提出了建议。
“好的,谢谢。”
林织没有推辞,一律应了。
徐晓雨的胶囊当然不是普通的胶囊,她上一次给人喂的胶囊里面就是符灰。
林织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身体,起身洗漱。
灯没有来得及让人来修,林织用手机自带的电源进了盥洗室。
这种光源让他的面庞更加苍白,显得鬼气森森。
身体又变差了一些,不过好在这件事应该可以很快就解决,但愿那个方法奏效。
林织对于假孕没有任何抵触,毕竟之前在成为妖狐的那个世界里面就来过一回。
只要不是真的生子,他就可以接受,对于他来说,生子不仅仅是身份转换和自我性别认知问题,而是他并不欢迎孩子的到来。
他知道自己没有一个健康的家庭教育氛围,他也算不上是一个健全的人,当他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想过后代问题。
林织也没打算储存容器很久,从连清的笔记来看,容器最多维持十个月,而他不会在这里待这么久。
目前重要的头颅和躯干已经找到,这才花费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剩下的四肢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洗漱好后,林织带上装好东西的背包,拿着车钥匙出门。
他先找了家粥店填饱肚子,再开车去往猫咖。
找到停车位后,他背着包推开了门。
双灵坐在吧台里面,黑猫趴在他的手边。
这场景和他们初见时大差不差,双灵抬起头对林织招了招手。
“林哥,听说你这次和雨姐去出秘密任务,一路顺风哦。”
双灵是个对世界具有好奇心的人,但是她知道什么该好奇什么不该好奇,身为公职人员,她当然不会对秘密任务有过多的想法。
林织弯唇:“借你吉言。”
随着他的走近,黑猫明显变得紧绷。
“三叔,没事,来吃东西。”
双灵把猫抱在怀里顺毛,笑眯眯地低哄。
徐晓雨从二楼下来,目光落在林织身上时顿了一下,咬着一根烟想点,最终还是没按下打火机。
她把烟放进烟盒里,又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掏出药盒,给林织倒了两颗。
“吃的时候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但是半个小时以后身体状况就会好一些。”
“谢谢。”
林织接过,和水服用了。
他至少要保证抵达妺岭村前身体扛得住,这种胶囊只是驱散他身体的阴气,不会对他身旁的鬼魂造成威胁。
徐晓雨看着他发黑的印堂,咬牙说了句“这叫什么事”。
如果是一般的鬼魂,哪怕拼出命她也会保证公民的安全,可这是连清,是她最看重的搭档最好的上司,面对心甘情愿的林织,她要怎么做?
顾行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可她总不能看着人死啊。
于是在出发去往深山老林的路上,她还是没忍住进行提醒。
“找个时间空档,把他的身体放回部里吧,你一直和他待着,身体会变得很差。”
徐晓雨话音刚落,就感觉眼前一花,下意识踩了急刹。
车子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徐晓雨皱着眉下车查看。
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徐晓雨回了车上,手指略微颤抖地点了一根烟,然后狠狠锤了一下方向盘。
“鬼遮眼,你真的疯了,我就说了一句话,你就这样警告我?”
徐晓雨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她心里连清的形象越光辉,她就越难接受这种反差。
连清怎么能变成害人的鬼,而且他害的还是他最爱的人。
徐晓雨看着后座的林织,说:“总有一天你会被他害死的,你知道吧?”
鬼爱人的方式,就是带着人一起死。
不是深仇大恨,所以他们不会用极端的方式展开血腥的报复。
他们只会疯狂的缠着黏着,如影随形,看着他们被阴气环绕,病气缠身,然后永远在一起。
林织并不惊慌,那双天生带笑的柔软眼眸依旧平静,他靠坐在座椅上,那是一个十分放松的姿势。
“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不用担心。”
“这么说可能有些狂妄,但遇见他之前,我的欲望基本得到了满足,生与死的界限在我这里十分模糊。”
“他不是我活着的意义,但遇见他之后,我的确觉得活着更有意义。”
“所以,这样就好。”
青年笑的和煦,徐晓雨明白,这是他在委婉地提醒她不必插手。
徐晓雨深吸了一口烟,沉默地发动了车。
开车之前她没忍住通过后视镜,又看了安静坐在后座的青年一眼。
他的眼眸含笑,身上弥漫的气息却犹如暗渊。
一时之间徐晓雨有些分不清,他和连清到底谁在吞噬谁。
又或者说,他们早已紧紧缠绕,密不可分。
第297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去车站的路有点远,林织摸着断指盒子的边缘,想着连清四肢所在的位置。
他其实已经将地点都告诉了特处部的人,国家力量多线并行肯定速度会更快,但似乎没有他的参与,其他人找不到准确的地方。
01猜测可能那些血肉也承载了连清的执念,一定要见到他才会现身。
林织想到了连清主动爬回棺材里的躯干,弯唇笑了笑。
妺岭村位于崇山峻岭之中,十分偏僻。
受到磁场的影响,进入其中通讯信号会消失。
林织跟着徐晓雨几经辗转,在信号消失前再次和金店那边确认好了交货日期,将手机收进了背包里。
徐晓雨在进山前给总部发了位置,带着林织上山。
草木太过繁茂,徐晓雨的帽子上带着灯,一手拿着长杖压着植株一手拿着罗盘,在前方开路。
林织在她用罗盘的时候看见了缠绕在上方的乌黑长发,应该是属于那个应该早夭的半鬼女人,也是这次徐晓雨要来解决的人。
他们没有休息连夜赶路,现在是凌晨四点多,再没多久天就要亮了。
走了近一个小时的山路后,林织看见了字迹有些模糊的石碑,刻着‘妺岭村’三个字。
天已经蒙蒙亮,晨曦落在荒败的村落里,一切显得空荡死寂。
“好像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徐晓雨看着村前几户腐败的木门和上方厚厚的灰尘,下了结论。
数十年过去,一切物是人非。
不过这还没有成为空村,再往里走还是有人气。
住在里面的人家养了狗,感觉到生人的气息开始狂吠,公鸡也开始跟着打鸣。
有人从窗户里探头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没人关心外人为什么进来。
林织跟着徐晓雨走到了村子最里面那栋明显最为豪华威严的建筑,只是和风雨中的其他建筑一样,这里也显得破败了不少,浮着一股死气。
还没等徐晓雨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那个是扎着头发大着肚子的妇女,她看起来衰老的厉害,兴许这就是借用这种法子续命的代价。
“你们来了,请进吧。”
并没有徐晓依誮雨以为的激烈挣扎,整个过程很是平静。
女人走到堂屋里,对着老的不成样子的父亲磕了个头。
年少时连清笔记里为了女儿活着的执拗男人,如今已经干瘪枯瘦,生机凋敝。
他手边摆着亡妻的遗像,眼神浑浊,纵使他是天资出众的巫祝,妻子和女儿的命,他却一个也抓不住。
看着告别的女儿,老人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们早有预料。
徐晓雨挑了一间房子摆阵,当年为了避免意外,连清在女人的身体里留下了杀咒,她只要引咒再化去阴气就行了。
特地在晚上赶路现在抵达,也是借着天刚亮的清气处理鬼气。
堂屋剩下了林织和巫祝两人,年迈的巫祝眯着眼睛看着林织,准确地说是看向林织的后方。
“许久未见,天师倒是比我先死。”
他的声音嘶哑,透着虚弱。
他想起了往昔那段时光,刚出山没多久的少年天师实力强劲,逼的他也节节败退,不过十来年的光景,一切变得真快。
林织开口道:“世事总是这般无常,这次前来我们还有其他请求。”
身后的连清似乎也说了什么,让老巫祝点了点头。
“难得我的东西还能帮上别人,你留十三年的寿命之恩,我会偿还,跟我来。”
老巫祝拿着拐杖,朝着内屋走去。
山村里的巫留有原始崇拜的特征,林织在沿路看见了鹿、虎、狼之类的头颅,作为装饰物布置在各处。
在药房里,老巫祝拿出来了一个盒子,里面放了一颗银球。
“我这些年已经老眼昏花,做不出合格的容器了,这是最后一枚,吞下去后它会在你的身体里帮助你吸收阴气,等到满溢,它就会催促你吐出,到时候你的肚子会恢复如常,被阴气腐蚀的它也会失去作用。”
老巫祝说的慢,林织仔细听着,点了点头。
连清在林织耳边低语:“可以服用。”
连清已经检查过,林织便没有多犹豫,将银球拿起吞入口中。
他原以为比胶囊大两倍的银球吞起来会较为费力,但刚含进去银球便如流水一般,顺着他的喉管往下。
空气中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哀叫声,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老巫祝看向那个方向,唱起了祝祷歌。
乡音拖着长调,平静中带着哀伤。
没多久,徐晓雨出现在了书房里。
老巫祝唱完歌,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似的坐在了椅子上。
徐晓雨低声请他节哀,又说出新的恳请。
“妺巫,你的书籍对于我们国家有着非凡的意义,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让我扫描一些资料放在特殊部门的资料库里供我们拓展知识?”
妺岭村的巫并不是野巫,他们源于正统的天师,只是因为环境的封闭,成为了专研阴鬼方向的某个分支,即使有些不值得提倡,但依旧很有价值,无论是从玄学方面还是从民俗方面。
徐晓雨自然不是平白索要他人的心血,她背靠国家机器,自然也能给出相关的允诺,比如可以让妺岭村的人全部搬迁到安全的地方,拥有国家补贴保障基本生活。
“想要就全部拿去吧,在这被虫蛀了也是可惜,自从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村子,就没有人愿意学巫了,你说的那些我们不需要,留在这里的都是和我一样的老家伙,要是想走早就走了。”
老巫祝不愿意去外边的世界,他在这里待了一辈子,父母、妻女、师父都葬在大山里,故土难离,他也早就没了离开的心气。
徐晓雨道谢,拍了许多照片,她和林织两个人带不走这么多需要被呵护的书,到时候会有专业人士前来进行处理。
“你累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徐晓雨看向林织,即使夜里赶车的时候断续睡了一会儿,他们也算是熬了通宵。
“不用。”
林织摇头,他昨天睡的太久,状态还算好。
何况留在他肚子里的东西,正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阴气,维持着他的身体平衡。
林织这么说了,徐晓雨也没再耽误,带着人下山。
徐晓雨虽然接了这个秘密任务,但她其实并不知道内情,不知道女人肚子里鬼婴的真相,所以她也就没问林织到底来办什么和连清相关的事情,自然也就不知道和她一起上山的同伴,下山时肚子里怀上了一个‘鬼胎’。
这毕竟和正常的妊娠不同,林织没有感觉到很难受。
最多是他的腹部没有那么平坦,出现了微鼓的弧度,弧度并不大,和他以往做后的身体差不多。
他刚刚吞下去吸收的阴气还很少,所以也没有太明显的沉坠感。
回去不用太赶,又有路线合适的车,徐晓雨和林织坐上了一等座,在路上闭目养神。
暮色渐渐来临,整个天地笼罩在柔和的黄昏里。
大多数人没有心思欣赏这免费的美景,拖着沉重的躯体步履匆匆。
恰逢下班晚高峰,廉敬芸一如既往地进行通勤日常,顺着人流进了拥挤的地铁里。
座位这种事在这个时候不必肖想,她熟练地找到了一个空位站着,避免自己在吊环下嗅闻别人的腋下,又或者被迫和别人一块看剧。
所有人的面庞都是如出一辙的麻木,就像是星空派里失去梦想的咸鱼。
廉敬芸戴上了耳机,用音乐隔绝这个令人疲惫的世界。
——本次列车即将抵达顺望站
双语播报在地铁里响起,廉敬芸其实没听见声音,但她抬眼看了一眼轨迹图上的灯,这条路她走了太多遍,即使没有任何提示,她也完全知道要在什么时候往前走。
地铁门打开了,廉敬芸顺着人潮往外走,朝着出站口的方向去。
走着走着,她忽然察觉到了不对。
眼角余光没有任何人的痕迹,这和以往的情况不太一样。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地铁站空旷的可怕,除了她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她记得她和很多人一起下车,而且这个站应该有不少人,大家总不可能都走的那么快吧?
耳机里的音乐还在播放,但出现了奇怪的电流声。
廉敬芸的身体下意识僵直,她下意识摘掉了耳机,感觉到周围死寂的气氛,她听见一阵咔咔咔的声音,吓得差点腿软,然后发现那是自己的牙齿在上下磕碰。
手机没信号,连紧急电话都处于断连状态。
廉敬芸匆匆把音乐关了,把耳机放回口袋里,有些六神无主。
空荡的站台,沉寂的建筑,衬托她格外的渺小,也放大了她的恐惧。
她不敢再停留,担心会有什么东西从暗处窜出来,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电梯没有停止运行,她却不敢踩上去,生怕发生莫名其妙的塌陷,她就会死在里面。
廉敬芸谨慎地踩着楼梯往上,地面上也依旧空无一人,明亮的灯光照着每一寸角落,空的仿佛这座城市都没有同类。
廉敬芸抬头看见了电子显示屏上的时间,捂住了嘴里即将蹦出来的尖叫。
时间明晃晃显示着2015年,廉敬芸希望这是一个恶劣的真人秀玩笑,等到她出去,就会有一堆人放着礼炮对她说这是一场恶搞。
当然,在这座城市,这种事情出现的概率简直比她撞鬼的几率还要小。
廉敬芸没了出站的勇气,可也害怕永远困在这里。
她找了一个遮蔽物藏住自己,蹲着看着没有信号的手机,徒劳地发着发不出去的消息,摸着眼泪开始写遗书。
——呜——
是列车运行时,带来的气流的声音。
廉敬芸顾不上腿麻的脚,跌跌撞撞地往站台跑。
车!她要回去!
她顾不上思考那是不是更深一层的恐怖地狱,她就想回家!
…………
列车门开合,林织背着包和徐晓雨下了车。
徐晓雨要回总部一趟,林织打算先回家,然后再进行下一次出行。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出站时,徐晓雨给他转发了一个帖子。
【我在地铁站回到了过去!!!】
“看她出事的地点。”
林织点进去看详情,发现那个地铁站的位置就是连清左手在的位置。
“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鬼域,你恐怕今天没法休息了,要尽快控制事态,以免更多人出现危险。”
“没问题,你们安排。”
林织的行囊还在身上,可以直接走。
特调的直升机,林织和早就收到消息的双灵顾行一起,去往了溪市。
地铁仍在运行,林织他们到了顺望站,却没有找到连清的左手。
“应该就在这里,只是好像处在了另一个空间中。”
01的标记就在这个位置,没有任何移动,但眼前空无一物,不像是障眼法,林织很快联想到了贴主去往的空间,推测连清的血肉可能在那里。
顾行掐诀,点了点头。
双灵问:“那我们要怎么进去?”
顾行:“门是关口。”
进入任何鬼域都需要一个关键的节点,顾行没有在这附近找到,那说明应该就是地铁到门。
林织和特处部的人开车到了上一个地铁站,买票进站。
——列车即将抵达顺望站
地铁门开合,一行人走出,依旧是人间。
“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顾行一边说一边掐算,试图找到聻制造的鬼域的破绽。
林织:“需要足够鼎盛的人气刺穿屏障。”
见大家都看过来,林织微微偏头道:“他说的。”
连清拥着爱人的躯体,下巴靠在他的肩上。
聻残余的血肉制造出的鬼域还不够强大,还没到可以吃掉落单的人的程度,进入鬼域的人应该是借助了密集旺盛的人气,无意识闯了进去。
“师兄说的一定没错,合适的时间和足够的人气……”
顾行低语,以此为线索很快算到了时间和位置。
双灵双目无神地喃喃:“晚高峰挤地铁,一定会被压成肉饼的吧。”
林织无意识摸着腹部,人太多确实麻烦。
第298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要等明天才能解决地铁异空间的事,这次出行的财政一把手双灵在最近的一家酒店给队伍里的人定好了房间。
从玉市总区来的人加上林织总共是四个,双灵总共定了四个房间,分区的人今晚则回到自己的住处,等待明天再集合。
寸头军哥开着车,顾行坐副驾驶,双灵跟着林织坐在后座。
双灵特地和林织拉开了一段距离,有些紧张地问:“我应该没压到连组长吧?”
双灵有阴阳眼,不过她从没有看到过连清,想到顾行也没看到,说明是组长的功力太深。
连清走后,顾行替代他成为了新的行动组组长,双灵特地在称呼前面加上姓,避免别人搞混。
林织摇了摇头,但双灵的姿态还是很紧绷,细看还有一点和偶像共处一室的惶恐。
林织和双灵的房间在同一层,他看见双灵出了酒店的电梯在走廊上还是很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让她放松。
“我之前只是模模糊糊知道组长可能存在,但是今天确切的知道他还在我们身边,虽然知道组长根本不在意,但我还是忍不住注意自己的仪态,以免组长觉得他走了我还是那么不稳重。”
双灵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在部里做事,连清带过她一段时间,教给了她很多东西,所以连清是她格外崇拜的前辈。
双灵的房间在林织之后,她目送林织进了房间对他摆手道晚安,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心里好奇地想,人和鬼是怎么谈恋爱的呢?
所幸她没问出口,不然林织可能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毕竟他现在和连清的状态,并不是最开始认识需要彼此交心,也不是热恋期时时刻刻期待看到对方的身影,而是处于感情的稳定期,是只要感受到对方在身边,心里就十分安定的一种状态。
不仅仅是恋人,是爱人、是伴侣、是家人。
林织进浴室准备洗澡,抬眼一看,放置在背包里的睡衣已经被人拿出来,整齐的放在浴室的架子上。
有了躯干的连清,力量渐渐增强,已经越来越能够接触现实的事物。
从淋浴间出来后,林织擦着湿淋淋的头发,吹风机先他一步浮了起来,被握在鬼的掌心里。
冰冷的手指摩擦过头皮,算得上是英年早逝的厉鬼一本正经地给爱人吹头发。
林织没有眼角余光看见他清俊苍白的面庞,可抬眸看到镜中,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镜子诚实地照着阴阳相隔的状况,两位当事人却不怎么在意。
头发吹好后,林织靠着台面,偏头和连清接吻。
连清喜爱他,亲得格外仔细。
他不记得他们相处相爱的过程,所以更加认真地对待,好让还活在世上的生者明白死亡带不走他的情意。
林织被抱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与看不见的爱人,眼尾泛起淡红,脚掌踩在台面上,胸膛起伏的厉害。
“织织,你看。”
“好喜欢你。”
鬼怪贪婪地看着镜像,一遍又一遍诉说着爱语。
人死后,表面的淡漠随着皮囊一起被分解,露出填满爱意的魂灵。
林织微微鼓起的肚皮微微晃动,让他不自觉的伸手触碰。
即使他知道里面放置的只是一个吸收阴气的银球,但身体的本能提醒他保护它,以免过多的阴气侵蚀身体。
青年秾丽娇娆的眉眼因为担忧微微蹙起,只是一个微微抬手扶肚子的动作,却让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不可思议的柔软气息,像是丰饶大地上结出的饱满穗子,让看见的人品尝到被馈赠的甘甜。
这种情绪融合进欲念中,轻易让人痴狂。
即使知道是假的,连清也忍不住轻轻摸着林织的肚子,藏匿起厉鬼食人的本性,轻柔却又格外深入。
林织并未拒绝,吃掉来自爱人过剩的爱意。
指针转动,将无形的时间赋予有形的意义。
很快就抵达了顾行算好的时间,所有人坐便衣打扮走向地铁站。
即使大家知道人流的恐怖,有心想要站在一起,但当站在里面时,情况就已经不可控了。
特处部的人留了一部分不上车,在地铁站台上防止意外状况发生。
双灵没带猫,眼下的情况实在不适合。
顾行依旧是那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融入人群中十分不起眼,陈讯和林织倒是因为外形和气质略显鹤立鸡群。
排在林织后面的人想要再往前挤一下,还没碰到他就感觉到一种令人浑身不适的冷意,硬生生和人保留了一点距离。
地铁列车很快驶来,打开了大门。
林织顺着人流走到车里,背靠着闭合一侧的门,凭借优越的身高看到了几位同伴。
地铁车厢内几乎所有人都在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大家关注着自己的生活,没有兴趣对别人投以目光。
林织看了手机上的时间,抵达顺望站大概要半个小时。
他抬手用指腹抵住鼻端,实在不太喜欢车上繁杂的味道。
好在很快那些令人不喜欢的味道就被另一种熟悉的气味取代,冷冷的香烛气息,其中又夹杂一些木质的幽幽香味。
让人轻易想到烟雾缭绕的供桌、上等木材制造的棺椁,以及存放在棺椁里的冰冷尸体。
只是对方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太好,气息收敛的不够完全。
他肚子里的银球因为浓重的阴气而略显躁动,在提醒着他情况的异常。
连清的确略显不适,因为人气太旺盛,和他身上的鬼气相冲。
于是他更加青睐林织身上的味道,与他紧贴着,恨不得融为一体。
林织微微低头,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不至于让内里的情绪暴露。
他倒是有心想阻止,但缠在他身上的是一只鬼,他想阻止都无从下手。
微张的红唇里舌尖被吸吮,林织只能侧身偏向墙壁一侧避开人的视线范围。
即使对任何事物都接受良好,但他还未曾这么出格过。
鬼真是一种蛮横不讲道理的生物,他若是要表达喜爱,便不看场合。
林织微微沉吟,这是否也是他纵容太过的结果?
可这是他亲手救回来的人,又在他的底线之内,真的很难不纵容。
林织对于圈在领域范围内的人总是有一种莫大的宽待,如同他曾经的家人。
一些对于他寄予厚望对他倾注资源的人,他都不吝啬成倍的回报对方想要的结果。
他不计较他们被养出来的小小野心,因为他不在意。
等到他觉得不能容忍了,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人舍弃,没有半分往日情谊可言。
可被他冠以爱人之名的人不一样,林织便接受了这种放纵。
凉意如同看不见的手,从脊背向下攀爬。
抵住他的轻轻蹭动,周围的人群无知无觉,谁也不知道角落里的青年正在被厉鬼猥亵。
站在林织周围一圈的人,只觉得今天的空调冷气似乎比以往更强烈一些,不过也很正常,地铁上的冷气就是这么充足。
——列车即将抵达顺望站
电子女声播报一如既往响起,提醒着要下车的乘客早做准备。
厉鬼的无形之物涌动,只残留湿冷冷的触感。
吸收阴气的容器尽职尽责地工作,藏在衣物下的纤瘦躯体腹部又鼓起了些。
林织下意识一只手按着肚子顺着人潮往外走,他不必担心进不去门里,有连清在他必定可以进入鬼域。
顾行先前准备了折成三角的特制符箓,和双灵他们前后进来。
寸头军哥大概是因为身上阳气太盛,即使携带了符箓,也依旧被拒之门外。
林织走到坐标点,看见了放置在那里少了一根无名指的左手。
聻的血肉粘连在一起,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瘴气,正尝试着和那只手融合。
见危险靠近,血肉里还残留的意识立刻想要逃跑。
林织不必出手,顾行他们已经行动了。
按照世界原本的发展规律,连清和聻同归于尽之后,他们都应该没有意识存在。
但事情发生了变故,连清化鬼用执念推动这个世界继续运行,所以本应该彻底死亡的聻还能用部分血肉作乱。
林织对特处部如何驱邪破坏鬼域不感兴趣,抱起了那只左手,将它放在了特处部的人背来的伪装成琴盒的包里。
他满意道:“离全部找到不远了。”
连清感受着肢体,心里的想法越发迫切。
他渴望着找回身体,渴望找回所有的记忆,渴望用完整的肢体抱拥爱人的身躯。
将麻烦解决掉之后,顾行绘了法咒将这里的阴气再一次进行了镇压净化,又制造出屏障,让他们不算突兀出现在原本的地铁站空间里,以免吓坏路人。
地铁站异空间的事情结束,溪市分区的人松了口气,世界上总有不怕死的人想要去探索神秘地带,虽然网上的帖子他们已经进行了封禁,但是还是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在网络世界蔓延开。
现在不管多少人来地铁站组团尝试,除了人挤人的销魂享受,他们恐怕感受不到更多了。
林织他们自然没有在选择坐地铁返回,从地铁站上去,已经有车在接应他们。
顾行在刚刚消耗了不少的力量,所以这一次换他坐副驾驶。
上车之前他看了一眼林织,神色有些奇怪,欲言又止。
他还是开口说:“你看起来好了不少。”
林织没有向他解释原因,只是点头道:“的确如此。”
顾行不太明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去师哥曾经待过的寺庙里驱邪,效果恐怕都不会这么好。
毕竟要把阴气从身体里去除,对人体有一定的损害,身为普通人,林织至少会虚弱很多天。
顾行把疑惑压在心里,决定在接下来仔细观察,避免出现不可控的情况。
妺岭村的巫书还没有录入到特处部的系统里,因此顾行就算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世界上还存在这样一种巫术,可以以孕育的方式将那些阴气聚集。
将连清的手臂运回家里这件事,林织没有假借于他人之手。
棺材里的连清浑身赤裸,不太方便被同事看到隐私。
在家里休整了一天之后,林织和特处部的人打算去往新的地点。
01的地图显示,连清的右手在一所学校里。
菱市第八中学。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卢小鸾第一时间往宿舍飞奔,现在是夏天女生们天天都要洗澡,浴室的位置根本不够,所以要跑快点去抢占位置。
卢小鸾以前练过短跑,把其他人甩到身后,拿着早就放在一楼的盆子往浴室里冲,顺便把室友的盆子摆在自己的淋浴间门外。
快速洗好澡之后,她收获了室友的爱意赞美,笑眯眯地回了寝室,拿了洗衣液去洗衣服。
晚自习10点下课,宿舍11点就会熄灯,时间很紧,大家都很赶,直到熄灯之后躺在床上,大家才有空闲聊天。
卢小鸾说:“你没有看到这两天网上疯传的那个帖子吗,就是有人说在溪市的某一个地铁站里面回到了过去。”
虽然学校不让带手机,但是她胆子比较大,会偷偷藏手机放在宿舍里面,在熄灯之后在被窝里面玩一会儿。
不过手机的电量有限,宿舍楼唯一的电源又在一楼,在那里充电无异于等着被缴,所以她会托走读的同学带回家充电。
今天没有手机可玩,她就想起了昨天看到的那个帖子,立刻给没有手机的室友们分享。
室友感兴趣地问:“真的?然后呢?”
这种事情当然也就图一乐,没人觉得有人真的能穿越到过去的时空,但大家仍然兴致勃勃地看着人编故事。
“她没有出地铁站,因为当时地铁站里面就她一个人……”
卢小鸾很有讲故事的天分,绘声绘色的把帖子里面的情景描述了出来。
空荡的地铁站,显示着过去时间的电子屏,在夜晚有着特别的杀伤力。
“啊!卢小鸾你要死啊!大晚上讲鬼故事要吓死谁!”
较为胆小的那个室友哀嚎,吓的裹紧了被子。
“不是吧茹茹,你这么胆小啊,我给你们说个更吓人的!”
胆子较大的室友起了兴趣,开始讲恐怖故事。
这么嘻嘻哈哈闹到快12点,明天还要早起早读,大家决定开始睡觉了。
卢小鸾躺在被窝里,胆大的室友后来讲的鬼故事的确吓人,搞的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小声地问:“你们睡了吗?”
“没……”
“没睡。”
“睡不着都怪你们。”
“还没睡。”
卢小鸾心安了不少,原来大家都没睡。
她裹着被子打算酝酿睡意,忽然捏紧了被子,浑身凉气附体。
她没记错的话,她们宿舍是四人寝。
第299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卢小鸾在恐惧中煎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她已经不记得刚刚那几声应答分别是谁说的,有没有可能是她幻听了?
空气安静的过分,卢小鸾连呼吸都放轻了。
继可能是幻听之后,她的大脑里不停的在为刚刚的事情找新的理由。
是不是室友在恶作剧?
有没有可能室友说了两遍?
为什么现在是凌晨而不是天亮?
卢小鸾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耳朵却竖得高高,不敢错过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
可恨她们没有手机,不能用这个进行交流。
她不敢出声,生怕引起宿舍里那个东西的注意力。
刚刚胆子较大的室友讲的鬼故事是鬼通过耳朵吸了人的脑髓,她现在就感觉耳朵好冷。
大家都没有睡,为什么没人继续说话呢?
其他人也察觉到了这件事情吗?
卢小鸾胡思乱想了一阵,发现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声音之后,身体渐渐放松。
也许……真的是错觉吧……
卢小鸾瞪着眼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卢小鸾!起床了!”
室友的声音以及拍打铁床的声响,让卢小鸾瞬间惊醒。
她还惦记着昨晚的事情,忍不住出声问。
讲鬼故事的室友茫然:“不知道啊,我回了一句就睡了。”
胆小的室友茹茹:“我听到了,我还以为你们谁捏着嗓子在恶作剧吓我呢。”
茹茹昨晚是在气愤中睡着的,觉得这群人真是太坏心眼了。
最后一个室友也端着洗漱的盆子回来,听见卢小鸾问,不解地回道:“我们宿舍四个人,有四个人回应,有什么不对的吗?”
其他三人:…………
卢小鸾很是无语,合着昨晚就她一个人在担惊受怕。
一个没心没肺,一个误解生闷气,还有一个纯纯二傻。
这下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不过胆子大的那个心也大,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还赶着去食堂吃早餐。
卢小鸾却不能不想,和另外两个室友约好,趁中午吃饭的时间来宿舍检查一下。
大中午阳气也重,不怕妖魔鬼怪。
她们中午特地回来了一趟,翻箱倒柜没有找到任何东西,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也确实是到此为止。
很快又到了晚上,这次没人敢讲鬼故事。
睡得迷迷蒙蒙的时候,卢小鸾听见了宿舍门打开的声音,可能是哪个室友出去上厕所,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与此同时,茹茹听见了耳边室友的呼唤。
“茹茹,陪我一起去上厕所好不好?”
“小鸾吗?”茹茹打着哈欠问,她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说,“你拿个灯。”
“我在外面等你。”
茹茹一偏头,人都不在了,周围还是黑漆漆的,宿舍的门开着,若有若无的风从外边吹进来。
“搞什么啊。”
她小声嘟囔,下床去找桌子上的灯。
她刚打开台灯,习惯性地往上看,看见了卢小鸾床上的头脑勺,愣了一下。
那声音不是小鸾吗?那是她们谁醒了?
茹茹拿着灯照过去,其他两个人的床上也都有着人影的轮廓。
最害怕这些最胆小的茹茹捂紧了嘴,被吓得浑身僵直,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
“你快点呀。”
外面的声音催促着,带着些变调的尖细。
茹茹吓得腿发软,她连靠近门口关门的勇气都没有,甚至不敢回到自己的床上。
她死死握着台灯的杆杆,轻手轻脚地朝着卢小鸾的床上去。
卢小鸾被摸上床的人吓的差点叫出来,白白的灯照出室友苍白的脸,更是双重暴击。
茹茹把手指抵在嘴唇上,对着她拼命摇头,眼里是因恐惧产生的惊惶的泪水。
卢小鸾会意,让茹茹挤进来。
台灯被人轻轻关上,寝室内又陷入一片黑暗。
两个人睁着眼,久久无眠。
…………
林织刚抵达菱市,还没去往那所学校的时候,顾行看着手机对林织说:“这次我可比你先知道是哪出事了,可以说是精准定位。”
林织:“有人被卷进去了?”
“对,两个女生,说是在宿舍遇见了鬼,今天已经请假接受名为心理咨询实则精神安抚的治疗。”
菱市分区的人在得知事情的第一时间,其实就有派人来学校查看过一次,但就像总部的人告诉林织的那样,没有他同行,他们找不到连清肢体的位置。
在今天有同学请假并且表明自己撞鬼之后,分区就立刻派人介入了。
顾行晃了晃屏幕:“这里是详细过程,发你们手机上了。”
林织看了手机上的内容,思考时手指惯性地摸着口袋里的盒子。
虽然连清的左手已经寻回,但太大块的肢体不好携带,哪怕是牌位都没有这根手指便携。
林织先前知道连清的右手在学校里,没想到具体位置是女生宿舍,男属阳女属阴,女生宿舍这种聚阴之地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加上恐怖故事大多都出现在女生宿舍里,聻的血肉选择把残肢带到这里也不奇怪。
这次的情况是……寝室里多出来的一个人?
林织用鬼怪的思维思考,鬼怪在第一晚应声,第二晚它想将人诱骗出去,未必是打算食人,大概率是想要附身。
它选中的那个女孩是宿舍四个人里最胆小的那一个,这样的人阳火不旺,受到惊吓更容易被鬼怪趁虚而入。
如果她迷迷糊糊地出了宿舍门,再次回来时,她的身体里装的就未必是她了。
既然附身还没成功,不用顾忌人的性命,那问题就不是很棘手。
林织这边将情况考虑完全,双灵也看完了资料,关注点很偏。
抱着黑猫的少女感叹道:“四个人里面就两个人说见鬼,果然胆大或者心大就不容易遭遇这种方面的危险。”
“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路过深渊你不搭理,直接视若无物,深渊也拿你没办法。”
顾行懒洋洋地说,大多数鬼怪寻仇杀人都是针对性的,一般的鬼人不冲撞它们也不会纠缠不休。
双灵接话道:“好奇心害死猫嘛。”
三叔不满地叫了一声,在猫面前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啊啊啊三叔对不起,我们小猫猫最可爱了,永远都不会死的。”
双灵对着猫一顿猛亲,让黑猫烦不胜烦地逃离了她的怀抱,娇矜地蹲在后座座椅顶上。
林织看着一人一猫相处,也想起了自己的猫。
爱人之所以会将猫咪吊坠作为心灵象征,是因为他救了他的时候,送给了他这样东西。
林织至今也没记起来被他遗忘在岁月长河里的那段时光,不过没关系,接受礼物的那个人已经再次走到了他的面前,与他重逢。
不知道这一次连清的心灵象征会以什么方式什么姿态出现,连清这一次是鬼,答案会与这个相关吗?
林织脑海里的想法跳跃性的呈现,直到抵达目的地才将那些思绪挥散。
现在是上午,学生们都在教学楼上课,宿舍大楼被宿管锁着,中午放学时才会打开。
特处部的人没让校领导陪同,宿管都被暂时调离,宿舍的门打开和关上,一行人目的明确的上楼。
双灵和特处部的另一个女性成员进了寝室里搜寻,林织抬头看向了宿舍天花板。
林织看着局部地图说:“好像不在这里,在楼上。”
顾行示意双灵继续,他、陈讯和林织往楼上走。
当林织走到楼上那个宿舍时,看见标点又移动了。
他肯定道:“它在跑。”
这一排的宿舍楼在背阴处,上午的阳光照不进来,对方还有逃跑的力气。
顾行闻言不打算和不老实的玩意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四道符箓从他的手中飞出静止在半空中,随着他的咒语散发着隐隐亮光,飞向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陈讯手持武器,注意着周围的异动。
这栋大楼房间很多,一个个搜寻不是明智之举。
在楼下的特处部成员们接收到了信号,四散开布下寻踪的术法。
黑猫的身影灵巧,在楼梯间快速跑动。
身为唯一的普通人,林织看着地图上不断变换的位置,去往了水房。
静止的水洼容易凝聚脏乱的阴气,水房又位于不见光的末端,是鬼怪觉得较为舒适的地方。
“收敛起你留在我身上的气息。”
林织低声提醒,打算玩一出钓鱼执法。
外边都是追捕它的玄师,在角落里却有一个散发着血肉香气的普通人类,倘若是只奸诈狡猾的厉鬼必然不会上当,但那只是一块残余些许意识,吞并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的血肉。
连清闻言隐去了自己的鬼气,他化为一缕白雾,却没有栖息在自己的断指里,而是钻入青年的衣摆,如同某种幻想构成的触肢,牢牢占据着恋人的身体。
林织点了点胸膛:“老实点。”
鬼气安分下来,不再缓慢爬动。
特处部的人布下的天罗地网显然伤害到了聻的血肉,它的一部分变得灰白,急于逃脱和寄生的念想让它发现猎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扑向了背对它的人类。
可还没等它黏附在人身上,磅礴的鬼雾从青年的身上溢出,散发着属于同类的阴邪冷戾。
连清将那块血肉进行腐蚀,却没有放太多力量在它身上。
“让他们进来处理。”
连清在林织的耳边道,他宁可力量因为白日待在林织身边被消磨,也不愿意浪费在聻的身上。
鬼雾回到了林织的身体里,在林织的话语下,顾行他们很快赶来处理后续的事情。
没了聻的遮掩,连清的右手现形。
双灵把它从床板下方取出,在这里烧了一张去浊的黄符,将符灰洒在地面上,关上了宿舍门。
林织将右手放进琴包里,为目前的速度感到满意。
他们出了宿舍楼,不久之后,中午的放学铃声响起。
接受了心理治疗的卢小鸾和茹茹结伴回了宿舍,室友连忙问她们怎么回事。
“可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产生了精神幻觉。”
卢小鸾慢吞吞地说,她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昨晚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也不说,就说闹鬼了。”
茹茹摇摇头:“不知道,记不清了,可能真的是做梦。”
心大的室友见她们俩很快恢复往常的样子,也没有再问,拿着扫把打扫寝室。
“怎么回事这么多灰,这黑黑的是什么……我们宿舍哪来的猫毛啊?”
“可能是外边风吹进来的野猫的毛吧。”
“有可能,我前几天还在宿舍底下看见了一只小猫呢。”
“你们上午没上课,一会儿我把笔记借给你们抄。”
卢小鸾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没再思考什么有的没的,听到笔记两个字,心思回到了繁重的课业里。
和菱市分区的人安排好相关事宜,林织他们回到了玉市。
林织将连清的手臂擦洗干净,放回了棺材里。
还剩一双腿,男人的躯体就可以被拼凑完成。
林织靠在棺材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懒懒的没有动弹,长时间的来回奔波难免让人有些倦怠,让人提不起劲。
林织的意识想去洗澡,身体却还执拗地停在原地。
男人高大的身影在林织的身边逐渐显现,他的面庞和躺在棺材里被分尸的男人一般无二,带来一种惊悚的错乱感。
随着记忆越来越完整,连清也越来越向生前的姿态靠拢。
这位天赋绝伦的天师今天依旧不明白,他最为关键的记忆,为什么还是不存在。
他依旧想不起和恋人相处的时光,不记得他们如何相识又如何相爱。
这让他的气息更加阴郁冷沉,但这一点他不会向爱人发泄。
连清乐意为林织代劳,抱着他去往浴室,手小心地避开了林织的肚子,以免挤压到银球让林织不舒服。
宽松的衣衫下,青年的腹部并不如以往平坦,腰肢一如既往的清瘦,但前方却出现小小的圆润的弧度。
柔软的母性和成熟的风情糅合,从青年躯体的任何一处流淌而出。
他放松地闭着眼睛,任由死去的丈夫为他清洗揉按。
“家里的灯该找人修了。”
连清提醒道,自从那天他不小心破坏后,家里的灯就一直这么坏着。
他担心哪天夜里林织起来看不见东西,不小心磕着碰着。
林织应道:“明天我就打电话。”
“一会儿吃点东西再睡?”
“没胃口,要是能和你一样吸香烛倒是省事。”
在这样琐碎小事的温馨交谈里,连清越发想记起曾经。
那一定是很美好的过往。
第300章 化鬼玄师的未亡人
林织还是没来得及在第二天找人修灯,收拾背包在当晚朝着北方出发。
聻的血肉似乎知道时间不多了,争分夺秒地制造事端。
双灵也从被窝里被挖出来,睡眼惺忪的状态难得和顾行一致。
“事情怎么样具体还不太清楚,那边打电话来说有动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电话那边三言两语说不清,只说连清左腿在的那户人家今天做喜事,似乎出现了喜煞。
喜煞,也叫红煞,是因庞大喜气而生的一种煞气。
“不会是红白撞煞吧?”
双灵身体紧绷,如果出现了这种事情,那可就坏事儿了,必定要死人。
红白撞煞是典型的大凶煞,一队喜事吹着唢呐迎亲,一队白事吹着唢呐祭奠,棺材与花轿相遇,卷入其中的人十死无生。
“不是,”顾行挂了电话摆手,解释道,“这种情况现在少了,尸体统一拉火葬场火化去公墓,送葬车和喜车撞上的几率很少。”
顾行看了一眼腕表:“马上到地方直接坐飞机,差不多飞两三个小时,到那应该就知道情况了。”
双灵双手合十:“希望别出事,但愿赶得上。”
“恐怕有些来不及,”林织看着系统地图上消失的定位,揉了揉眉心说,“他的血肉又不见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况了,上一次的躯干是被聻融合所以找不到下落,这一次难道又是这样吗?
双灵惊呼:“又来!”
顾行的电话在同一时间响起,他接通后开了外放,让大家一起听。
反正他们也是在赶去案发现场的路上,分区负责这件事的成员也不嫌啰嗦,事无巨细地将事情解释清楚。
在收到上头指示的前几天,他们就已经将定位点附近摸排清楚。
血肉在某家人的屋子里,他们这几天一直在忙活喜宴的事。
他们位于北方某村庄内,他们家儿子娶媳妇,今天来帮忙的人很多,热热闹闹地聚在一块。
几位出外勤的特处部员工随了份子成为吃席的一员,这里的人都很热情好客,哪怕是陌生人只要来祝福就随便入座,他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们一直担心着冲天的喜气会迎来事变,果不其然,到了夜间,周围的阴气开始躁动,以屋主的喜房为漩涡,周围的气源源不断的被吸入其中。
于是他们赶紧给这次的行动负责人也就是顾行打了电话,让他们快点前来,然后时刻报备异动。
上一通电话挂掉没多久,煞气可以说是突然炸开,还没等他们冲进去救人,煞气就消失无踪了。
这家人也听到了动静,赶紧进去查看,特处部的员工们借着亮了警官证说自己正好出任务,被迎进了屋子。
新娘和新郎两个人一个倒在床上,一个倒在地上。
新娘脖子上有掐痕,显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新郎整个人呈现晕厥状态,浑身上下湿黏黏,散发着腥臭味。
好在新郎被急救后苏醒了,突然喜事变丧事。
到底遭了什么难,这对新婚夫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新郎说他本来准备和老婆一块睡觉,但是突然就失去了意识,再然后就看见了我们。”
“新娘知道的多一点,她正准备和老公成事儿,她老公突然扑上来啃她,她原本以为是情趣,但是感觉她老公真的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两个人就开始干仗。”
“她老公力气变得特别大,掐着她的脖子好像要把她掐死,然后她眼前一花,她老公就消失了。”
“她看见巨大的黑影在墙壁上晃过,然后她老公就出现在了地上,再之后我们就出现了。”
对方一口气说完了,口渴喝了一大杯水。
顾行回复会尽快,电话便挂断了。
双灵挠头:“好像没什么线索的样子,就一个黑影?”
“借身或者迷惑心智食人,之后有别的力量介入,黑影可以从新娘那边下手,看看是什么救了她。”
林织思考着说,在心里推翻了心之前下的定论。
他以为这又是一次融合,所以才导致坐标消失,可融合了连清肢体的聻没那么好对付。
上一次融合连清躯干的血肉,从一开始就吃了人,更是可以大面积更改记忆,在白天躲进人的影子里行动。
如果不是连清出手以及特处部联合武力压制,事情根本没那么快解决。
而且坐标早不消失晚不消失,偏偏在那个黑影出现后消失。
所以藏起连清左腿的可能不是聻,而是那个黑影。
顾行补充道:“新郎忽然消失又出现,很可能是被新娘口中的黑影吞入又吐出,浑身湿黏黏的腥臭极有可能就是黑影的口水,如果是这样的话,黑影是什么就很明显了。”
林织和耳边的声音一同道:“大仙。”
东北大仙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在萨满信仰下的请大仙上身驱邪的出马也是地域特色。
从前出马仙不过山海关,以至于出马仙在东北较多,即使时代早已更迭,这条禁令已经约等于无,但这种萨满文化依旧在北方较为流行,南方很少有。
大仙就是保家仙,也称地仙,他们都是动物修炼成仙,通常会有实体。
双灵见他们三言两语推测出答案,震惊地瞪大眼睛。
顾行笑道:“小朋友还有的练,多看多学。”
双灵连连点头,将在老师面前积极回答问题的学生那样说:“五大仙我知道,胡黄白柳灰。”
胡黄白柳灰,分别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和老鼠。
“这只是流传较广的一种民间分法,还有一种分法通常以胡黄常蟒四大家族为主,八大家为辅。”
胡黄二仙的位置向来不容置疑,常是长虫,也就是蛇,蟒就是体型较大的蟒蛇,五大仙里把常蟒合成了柳。
“顾哥,八大家是什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顾行:“八大家也叫花三教,叫法不同,内里涵盖的也多,比如白灰就在其中。”
林织沉吟了一会儿道:“他说时代在发展,你说的还不完全,让你继续补充。”
林织说的“他”是谁,大家都心里有数。
只见顾行睁大了他平时眼皮耷拉着的好像睡不醒的眼睛,为大家表演了一个瞳孔地震。
“师哥,你死了还要考我?!”
双灵惊叹:“哇,顾哥你眼睛睁开的时候还蛮大的哎。”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顾行看了双灵一眼,这是重点吗?
林织和陈讯不自觉地看了一眼顾行的眼睛,发现好像确实蛮大的。
顾行郁闷地看着他们所有人,他没什么架子也不在乎在下属面前丢脸,想了一会儿补充了几句,最后坦诚道:“我对这方面了解确实不太多。”
顾行师出道门,对茅山术也略知一二,但是他的活动轨迹几乎都在南方或者西部,鲜少涉足黑土地,对于现在萨满信仰下的堂口供奉着什么他并不清楚。
连清不留情面道:“怠惰。”
面对其他人,他总是这样不留情面。
他看着林织问:“你想听吗,想听我就说,不然就让他自己去查。”
“一起听听吧。”
林织对连清进行示意,这样就不必他转述了。
连清勾勒出身形,他死的时候正值夏初,天气还不太热,他穿着一件驼色的针织长衫,气息随和又淡漠。
他一出现,整个车厢内的氛围都有所改变。
林织看着变得正襟危坐的双灵和顾行,以及本来就在正襟危坐现在更加板正的陈讯,依旧靠在沙发上把玩着手上的串珠。
顾行心想师哥谈恋爱了,果然就是不一样,要是搁在以前,师哥肯定会让他自己去跑东跑西,把所有的资料查完,然后写成论文给他检查。
“现在大多道堂已经不以胡黄白柳灰这种传统五大仙为主,分为了胡黄常清花。”
“有些堂营会将蟒从花三教里分出来称胡黄常蟒,便是你先前说的,不必特别提。”
“除了胡黄常清以外,其他所有动物修炼成仙都可归在花三教中,也可以称为外五行,白家灰家不在传统五大仙家之列后便在其中,还有例如元家、班家、黑家、花家等,便不一一列举。”
连清语速不疾不徐,时不时看一眼林织,只要发现他有任何疑惑的地方就会拓展解释。
林织津津有味地听着,对于他后面举例的那一些外五行原本的跟脚有些好奇。
连清立刻补充:“分别是江河湖里的龟,体型较大称元,较小称龟,老虎班姓居多、熊为黑家,鹿为花家。”
见林织微微点头,连清才继续下一个话题。
坐在旁边的双灵,忽然感觉自己吃的好撑。
“清即清风,也就是底下来的鬼仙,男称清风女称烟魂,清仙是对他们的统称也是尊称。”
“这类的魂自然不是随意供奉,都是到道堂口里弟子们的亲缘祖宗,不过这个范围也没有太过苛刻,也包括配偶的先祖,被称为‘门槛里的’。”
“只有少数是外来魂,由他们专门聘请,被称为‘门槛外的’。”
林织撑着下巴,虽然他没有专门摆个堂口供奉连清,事实上也差不多了。
“清风里的教主在堂营里被称为碑王,也叫悲王,是仅次于掌堂大教主的二号人物,也有些地方称为金龙、银龙碑子。”
说到这里,连清不得不提一下堂营的构成。
无论是“马堂”还是“道堂”,都需要一个掌堂大教主作为堂营里的领袖人物。
比如出马们的堂营里大教主大多由胡家“先生”担任,道堂的掌堂大教主的身份则更为复杂一些。
“出道堂营里,碑王的辈分都在弟子五代以上,一个堂营碑王若是点不对,四梁八柱不会全,掌堂大教主不会降临,其他仙家也不会落座。”
连清简单地讲完了知识点,将话题回归到了自己失踪的血肉上。
“这一次出手的应该是常家,朝这个方向去打听。”
连清在听到信息的第一瞬间就已经判断出了是哪个仙家出手,找到下落不会很难。
车已经到了直升机停着的地方,众人下车,连清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双灵抱着猫低声说:“连组长还是这么可靠。”
顾行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懒洋洋地说:“师哥一贯如此。”
他又见林织笑吟吟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林织转达连清的话道:“五百张道符。”
顾行磨着后槽牙,他就知道。
两个半小时后,特处部的人踏上了这片肥沃的黑土地。
出事的新婚夫妇以及一家人的心情在安抚下已经变得平稳,事主好像心大的很,林织他们来的时候他们才睡完。
新郎新娘大咧咧地说:“洞房花烛夜嘛。”
“那玩意儿走了应该也不会回来了。”
“您问常仙,那我是有印象了,小时候家里好像是供着这个。”
新娘思索后说,让自己知道的事情道来。
在她的记忆里,小时候家里是供奉着保家仙,好像是说从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就开始了。
只是她爹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就死了,她被她妈带着改嫁,那些事情对她来说已经很遥远,遥远的几乎记不得。
“我也没给他上过两炷香,他竟然还惦记着我。”
新娘低头抠着手指头,莫名有点哀伤,不知道是因为那没受过她多少香火的大仙,还是因为死去的父辈与祖辈遗留给她的福泽和庇佑。
林织:“能带我们去祖宅看看吗,我们需要找到他。”
既然是祖辈供奉,那么供龛应该就在祖宅中。
“当然,应该的应该的。”
新娘点头,踹了一脚她旁边的老公,她老公也跟着连连点头。
一行人连夜出发,去往车程四五个小时以外的村庄。
林织在后座闭眼小憩,连清在他身边没有现形,调整了他的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到地方的时候,天还没亮。
外来人进村似乎引起了看家护院的狗的注意,一阵狂吠声响起。
“静。”
顾行手持黄符在空中挥舞,符箓升空燃烧,周围一下陷入了安静。
特处部的人打了几个超亮的手电筒,将布满灰尘的房子照亮。
新娘掏出钥匙,但锁孔已经生锈了,没办法打开。
她干脆将锁扯掉,推开了大门。
走过院门进屋子里,角落里酸枝木打造的神龛供柜展露眼前格外显眼。
虽然在多年的光阴里,大仙像已经变得灰扑扑,但依旧散发着某种神秘的气息。
林织看着觉得这种供柜不错,不知道亡夫想不想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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