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星合月
下班回到家,纪幼蓝还在琢磨宣传视频的事儿。
台里的这个账号,之前出镜的有男有女。
毫无疑问,每当女同事讲解,评论里的不和谐的声音总会更多:
【不会推别推,你懂赤道仪吗?振旺M6一半是智商税。】
【这是专家……论文一路水上去的吧】
【是睡吧「奸笑」「奸笑」】
纪幼蓝稍微代入一下就觉得能被气死,反手一个举报拉黑。
再去看其它类型的视频,甭管多么和谐有爱的内容,总有人在自以为是地抬杠。
看得火大,纪幼蓝正要退出,不期刷到了她自己。
一则图文,九张照片皆是上周六云蒸岛游艇生日派对的场景,所有人的脸高清□□。
她不介意朋友在网上发这些,但有言在先不能露她的脸。
点进主页,视频是各种奢侈生活分享。
作者应该是他们同圈子的人,虽没露脸,但对细节如数家珍。
这个号粉丝不多,数据暂时没起来,纪幼蓝能刷到,全凭大数据无孔不入的渗透。
最新的这条图文下,底下有评论问:【好配啊,图九一起许愿这两位是情侣吧是吧是吧是吧】
作者唯一回复了这一条,但没正面回答,只有两个“你懂的”表情。
安的什么心造这种谣。
当天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方玦出现便意味着他们之间还没断彻底。
再耗下去,说不定真有戏。
平白拉上宗霁,是谁日子过得太安生了吗?
纪幼蓝转发到群里,问:【这人你们认识吗?】
曲飞飞二话没说甩来答案:【钟凝。】
【丫是个学人精,你往下翻翻,眼不眼熟】
原来是扒着曲飞飞的选题和内容,说抄也不算抄,但微妙地撞着,让人膈应是真的。
孔葭发现华点:【但她那天没在啊,怎么会有这些照片?】
曲飞飞:【不知道又是down谁的,咱朋友圈都发过。】
纪幼蓝仔细又看了一遍。
其实也好猜,所有的照片里,都没有方玦的身影。
那张她和方意同时笑开怀的照片,拍得最好。
很顺理成章的推测:照片是方玦拍的,钟凝从方玦那儿拿到的照片。
纪幼蓝:【有钟凝的联系方式吗?】
曲飞飞推来一张名片,她点开,不是已经在她列表里的那个小号。
搞这些小动作不累吗?
她失去跟其沟通的欲望。
扯来扯去,绕不开一个方玦。
【飞飞,我不想找她了,你帮我说一下,让她把照片都删了。】
曲飞飞:【交给我了!!敢不删我找律师告她!】
纪幼蓝点进置顶的对话框。
她能猜到照片是方玦拍的,但实在想象不到,钟凝是怎么拿到的,更不愿去想,这件事他知不知情。
他们之间,不确定性已经太多了。
云蒸岛那天,暂时瞒得住她阿公,但纪云晔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警告她再敢这么阳奉阴违,等老爷子出手,就不是三两句话的事儿了。
因为这些外力而岌岌可危的时候,她不想他们之间再添一些怀疑。
语音电话打出去,很快被接通。
纪幼蓝走到窗边,长呼一口气,“方玦,钟凝发的那些照片,是你给她的吗?”
那端的态度是毫不知情:“什么照片?”
“游艇生日趴。”
气氛沉寂了几秒,他说:“我会让她删掉。”
傍晚刚过,暮色退场,今天的星象很有看点。
木星的光隐落于西南方,天空中最亮的金星和弯月距离达到最近 。
金星合月,拥于双子座中,会产生种种浪漫的想象和解读。
方玦给多数人的印象:冷淡清高。
其实他这人有点自成一派的浪漫在。
他在国外那些年,和纪幼蓝一直有手写信件往来。
频率不定,挑选的时机很投她的喜好,多是天象奇观发生的时候。
金星合月大约每三十天就会出现一次,过后两三天,纪幼蓝总会收到他的信:
“小九,你于我是天上月。古时认为太白金星主煞,伴月非吉兆,可我很愿成为那颗离月最近的金星。”
“金星由东向西自转,你们天文学没有定论。我要说,它自己再怎么被迫倒着转,都不会放弃靠近月亮的每个周期……”
纪幼蓝在字里行间择出方玦的心意。
今天同样是金星合月,可她的视角变了。
合则分。
明天两颗星体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
纪幼蓝仰头,看得眼睛干涩,“方玦,如果这条路太难走了,你想放手,先告诉我,好吗?”
/
蓝星天文台特意划了一下午的时间开表彰会,大报告厅内坐满了人。
纪幼蓝一进门就看到第一排席卡上宗雪的名字,她走过,和宗雪悄悄打了个招呼。
会议日程很多,不仅仅是南极之行,其他部门有关月球和深空探测的重大成果也在表彰之列。
有赵坚在,发言任务落不到纪幼蓝和冷学宁头上,这会开得也算轻松。
白茵又在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师姐,我今天穿的能上镜吗?】
【能能能!再合适不过了。】
白茵坐在纪幼蓝后面两排,一眼看到她。
纪幼蓝穿了一套利落又漂亮的小西装,脊背挺直。
回眸的时候,那副明亮的银边眼镜补足了正统的学术气质。
科学家并不一定要迎合大众既定印象里的简朴或素面朝天。
明艳动人不影响搞科研。
白茵搞科普宣传,有自己的理念和追求在。
一点点敲碎刻板印象,力量微小也要发光发热,所以她很坚持用纪幼蓝的形象。
到了最后的授奖仪式,纪幼蓝随赵坚和冷学宁上台,又听了大领导一通夸。
简短地发表两句感言,面对台下这么多人,她注意到宗雪在给她竖大拇指。
视线对上,一时笑得更开,也不觉得“感谢这位感谢那位”羞耻了。
确实是在真心感谢嘛。
发奖状的时候,一群领导上台,按次排下来,纪幼蓝眼前的人正是宗雪。
两人握着手,“干得不错啊,小同志。”
很新鲜的称呼,纪幼蓝听到心坎里,一板一眼回道:“谢谢领导鼓励。”
拍完合照,回到台下,宗雪开小差,给一个备注“傻帽”的人发消息。
【晚上请我吃饭吗?】
对面回:【没空。】
【照片】
【那我跟她一起吃。】
很快变脸:【地点。】
宗雪发了个地址链接,【装偶遇会吧。】
表彰会开完,还有一个小时下班,纪幼蓝跟白茵沟通了下要拍的内容,了解她要做哪些准备工作。
今天暂时来不及拍,约好明天午休的时候见。
下班时间,纪幼蓝照例骑着自己的车车准备回家。
从南门出来,身后有一阵鸣笛声,紧接着一辆黑色奥迪停在了她旁边。
后座的车窗降下,宗雪露出笑容:“小九,这么简朴呀?”
纪幼蓝刹住车:“姐姐,你别笑我了。”
她这车的价格不亚于一辆普通的代步小汽车,只是自行车品牌不如汽车广为人知,大多数人没什么概念。
宗雪绝不是大多数人中的一员。
“纪老教得好。晚上有安排没?我请你吃饭。”
本来射电天文研究部的人想庆祝一下,但有一个组正在外地参加学术会议,便推到了周五。
纪幼蓝眨着眼睛,也不客套:“好吃的吗?”
“随你挑。”宗雪拿她当小妹妹,“私人行程,没上限。”
纪幼蓝把车骑回天文台,出来上了宗雪的车。
纪家和宗家这几年相交渐笃,宗雪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纪善泉还没退,在他手底下干过一年,情分更多一重。
宗家姐弟俩,虽然她跟宗霁同岁,实际和宗雪的交往更多一些。
说随她挑,她也不能真拿大,还是宗雪定下去哪里。
车程半个多小时,开到了老城中心的柳垂园。
推开门绕过长廊,通幽曲径上还得走上五分钟。
柳垂园是一家私房菜馆,风格古朴。
三层木质楼结构,正中挑高的圆厅内,每日都有评弹演出,四面房间,推开窗都可观赏,雅得很。
老板正姓柳,是宗雪的好朋友。给她留了位,便不用预约。
上了三楼的小杏厅,服务生端来一壶碧螺春,先给她们斟好。
“要喝酒吗?”
纪幼蓝在宗雪面前自觉变乖:“姐姐,我不喝。”
临窗听曲,楼下的曲目正演到《花好月圆》。
纪幼蓝没培养过相关的艺术细胞,唯独这一曲她听过很多遍。
因为方玦喜欢。
方玦的妈妈生前便是一名评弹艺术家,和周家父亲亦是因此结缘。
后来种种原因,端不起这碗饭。
方玦幼儿时期,常见母亲抱着琵琶垂泪。
琵琶再没奏响过,但兄妹二人的睡前晚安曲,字句腔调都是母亲的吴侬软语。
这是方玦精神的乌托邦。
所以纪幼蓝看到圆厅门口新进来的方玦,毫不觉得意外。
有那么一点没想到:他是和钟凝一起来的。
局外人视角,倒是很应《花好月圆》的词: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纪幼蓝把眼镜摘下来。她近视不严重,平时戴隐形更多。
乍一失去工具的辅助,一切的景都虚起来。
好像全是假的。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方玦不该出现在这里。
宗雪让服务生把临厅的窗关上,话题不动声色转着:“小九,喜欢吃羊肉?”
纪幼蓝点头。
“跟宗霁口味还挺像。”
“姐姐你不喜欢吃就别点了,我吃不完也浪费。”
“没事。”
反正待会儿有人跟你一起。
纪幼蓝想到还欠着宗霁一份生日礼物。
她对他的喜好了解仅限于十七岁之前,那时候他爱运动,骑机车开赛车,另外在书法方面有些追求。
如今都已成大人模样,年少时的爱好难说一成不变。
正好人家亲姐姐在这儿,纪幼蓝顺手打听:“姐姐,宗霁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者最近缺什么东西?”
“他呀,”宗雪想了想,嘴下不留情,“可能缺心眼儿。”
“……”
全世界恐怕就您这个当姐姐的好这么评价他。
“我想回送他一份礼物,对了,那几个定制的行星模型,造价大概多少呀?”
“什么模型?”
“就八颗行星呀,迪迪不是有一套。”
迪迪是宗雪的小孩。
“我怎么不知道?”宗雪眉头皱着,“家里没有什么行星啊。”
“宗霁说顺便找姐夫要的呀。”纪幼蓝疑惑,这么贵重的东西,夫妻之间还能瞒着一方吗?
宗雪很快琢磨过来,八成是宗霁打的幌子。
藏得够深的。
她这个当姐姐的,今天可要好好助他一臂之力。
第16章 .三三四
方玦和钟凝上了二楼, 最东侧一间房门被打开,里面已经坐着周家太太夏繁书。
她呷着茶,右手跟随楼下的评弹曲节奏, 在桌面上轻轻地点着。
钟凝叫了一声“表姑”。
“来啦, 坐吧。”夏繁书面上是很温和的笑, “这曲儿, 怎么听都不腻,难怪能让人惦记这么多年。”
钟凝不了解个中曲折,“您兴致高。这咿咿呀呀的, 我根本听不懂。”
“那你可要多学学, 方玦喜欢听评弹,是吧?”
“你很喜欢吗?”
方玦没说话,转身把窗户关上,隔绝了声音传入。
钟凝听不懂他们的哑谜, 也不太在乎。
她要的只是方玦跟她在一起,哪怕他别有目的。
她和方玦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结识。
彼时他物质贫困、生活孤僻, 可盖不住他金子般的才华。
明明学的是工科的生物工程, 出租屋里铺满了他的诗作、画作。
他从没系统地学过,或许是天赋使然, 抑或是人生经历造就, 他的诗和画, 丰沛的感情直击人心。
钟凝太迷这股劲儿了。
所以哪怕知道他的情感倾诉另有对象, 她也要在他的人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一天,她要他的诗和画都是为她而作。
北宁、十九中、周家,走得渐近, 知道了彼此还有一层微妙的身份联系。
钟凝跟方玦交换条件:“我说服我表姑让你回国,你可以时时刻刻见到你的那个她。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想见你,你要出现。”
方玦点头了。
在钟凝看来,方玦和纪幼蓝之间的牵绊,说好听点叫灵魂伴侣,难听点就跟过家家一样。
太脆弱了。
方玦撼动不了周太太,正如纪幼蓝拧不过纪家的大腿。
搞点无知的青春疼痛文学,体面地说个再见,一别两宽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回国以后,钟凝才发觉她错了,灵魂伴侣的羁绊比她想象得要牢靠。
纪幼蓝在南极的八个多月,方玦表面上漠不关心,但他没日没夜创造的诗篇里,每一个字都在说想她。
钟凝也低估了自己的在意程度。
她以为自己并不需要方玦唯一属于她,不过是牵着他的鼻子玩玩儿。
但怎么办,他越不爱她,她越想要他。
在纪幼蓝回来以后,这种不明所以的情绪具象成危机感。
所以她干了生平最跌份儿的两件事。
先是拿小号故意发自己和方玦跳舞的朋友圈给纪幼蓝看,接着用她的账号发了方玦拍的照片。
前天晚上,他打电话质问她为什么私自拷他的照片。
“方玦,你是觉得你拍的她见不得人,还是你跟我的关系见不得人?”
钟凝知道自己没多大力量掌控他了,执念变成了哪怕得不到他的心,也要绑住他的人。
夏繁书是能让他听话的人,所以他们今天到了这儿。
三人环坐,一时沉默。
服务生送来夏繁书提前点好的菜。
“这里的菜色,方玦恐怕吃不惯,毕竟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夏繁书缓缓切入正题,“你能回国,自己知道原因,戏刚演到一半,可不能罢演。”
方玦冷眼,并不动筷子,“周太太,你与其防着我,不如教教你的一儿一女该如何长进。”
“方意也是我的女儿,这些年忙得疏忽,我该好好教教她。”夏繁书笑得无害,“方玦,你安安分分,咱们之间也不必相看两厌。”
“周太太说的安分,指的是我成为一个废物吧。”
夏繁书慢条斯理地用餐,“不,你爸是个废物,你不像他,我反而很欣慰。凝凝喜欢的人,也不应该是个废物。”
夏繁书期望的是方玦始终在她的控制之下。
他可以有本事有才华,只要不威胁到她一双儿女的利益。
周家老爷子眼看不行,她老公是个纨绔荒唐人,一个浪荡子忽然良心发现,对方玦的生母感到愧疚,正撺掇着老爷子在遗嘱里给方玦补偿。
方玦回国这一年,尤其是在去年十月之后,被他爸安排进公司里,倒真做出点成绩。
他手里没有实权,夏繁书挺乐意看他为周家创造价值。
但他的野心不能够过度生长。
“纪家小九,你惦记不起。她父母……前车之鉴,你跟她遇上那一刻,结局就写好了,绝无可能。”
方玦听够了这样的话,“周太太,如今你说了不算了。”
“确实,”夏繁书气哼了一声,“我自认在这件事上,能量没有纪家大。你当初连我都反抗不了,更别妄想撼动纪家。”
钟凝自顾自盛了碗汤喝。
听他们讲话还真不舒心。
“方玦,楼下正在唱的这位,你认不认识?她是你妈妈的同门。这么多年不见,你猜猜,你妈妈以前的那些熟人,知不知道她最后是什么下场。”
方玦颓势已定,身上激发的戾气逐渐吓人。
但夏繁书不是他能吓到的人,“哦,我说得不对。说‘下场’显得是我动的手,她明明是……”
怀着最后一点女人对女人的同情,她将“咎由自取”四个字咽回去。
“算了。方玦,你跟你爸有一点倒是像的。”夏繁书放下筷子起身,“说痴情种子算抬举你们。用情惑人这一点,你们父子是一脉相承。凝凝,你也别太傻了。”
钟凝起身送夏繁书出去,回身看到方玦重新开了窗子。
他点了根烟,婉转曲调灌入耳中,平息了气躁。
“钟凝,我从没隐瞒过,我喜欢的是她。”
“我知道啊,也……不介意,”钟凝忽然觉得不相爱倒不如互相伤害,“但你跟她隐瞒过我吧?她以为我是你的什么人?你觉得她会介意吗?”
烟灰掉落,他沉默。
“她知道你抽烟是我教的吗?她知道你写给她的信我都看过吗?她知道她在南极时你在跟我上床吗!”
“够了!”
钟凝红了眼,“方玦,你也是个疯子。”
/
三楼小杏厅,柳垂园的老板带着两个人进来,打断了里面的聊天。
屋内屋外四人齐惊喜,不过有人真情实感,有人是在作假。
“阿姐?”纪幼蓝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缪蓝,更没想到她是和宗霁一起来的。
老板见状也明白了:“哟,我以为你们约好的,就带上来了。”
宗雪把戏演完:“没约好这才叫缘分。”
左右四个人都认识,便决定在一处用餐。
不大的圆桌,摆了四把椅子。
宗雪和纪幼蓝原本相邻坐着,对面各有一个空位。
大概姐弟总是互相嫌弃,宗雪将宗霁发配到纪幼蓝右手边的位置,“你坐那儿,离我远点。”
缪蓝坐到纪幼蓝对面,在宗雪左手边。
两位姐姐没什么私交,工作上有过往来。
缪家有一个公益基金,二十年来捐助了无数患白血病的儿童。
宗雪去市立医院走访时了解到这件事,做成了宣传典型,号召企业学习。
去年年度慈善企业颁奖的时候,亲手把奖杯交到了缪蓝手上。
乍一见面,聊的还是这件事。
纪幼蓝听到白血病相关,心中隐隐有些难过。
自动屏蔽掉这些内容,视线落到室内的第四人身上。
宗霁把搭在小臂的西装外套交给服务生挂好,白衬衫袖口向上挽了两截。
整个人映在背后的金箔布圆形屏风上,有种古典的贵气。
他的手指修长顺直,皮肤白皙平滑,做这个动作观赏性十足。
纪幼蓝脑袋里自动连接到这双手的其他使用场景。
玩儿魔方、切牌、写书法、摸方向盘。
高中时她全都见过。
他这人技能天赋蛮多的,不管正经不正经有用没用的,感兴趣就能学个精通。
盲拧魔方比赛拿过奖;
扑克在他手里变得好听话,能飞出去又飞回来,他想要哪张就能弹出哪张;
书法大家临遍,控笔能力神乎其神,炫技时印刷体都能写;
开车更不用说,一搭上方向盘他就是车神。
纪幼蓝想,大概是以前年纪小,审美还没到那份儿上,一句好看加厉害概括一切。
忽略了实现所有操作的这双手。
是有点性感在的。
此刻他用湿纸巾擦拭手指的动作,让她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她愿意付费让他给自己服务一下。
宗霁在纪幼蓝旁边坐下,察觉到她盯着自己出神,“想什么呢?”
“我也想擦……擦手。”
擦手就擦手,被她说得跟擦边一样。
没想通她害哪门子羞,水灵灵的眼睛眨出图谋不轨的感觉。
这是突然觉得他好了?
宗霁从桌上拿了一片新的纸巾,撕开递过去。
纪幼蓝回过神来,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湿巾她也没好意思接,手忙脚乱端起旁边的茶杯。
宗霁的手晾在那儿,被她一系列的古怪操作迷惑住。
少爷也有脾气,气中好笑:“怎么着,还要我给你擦?”
这一回被口里的茶水实打实地呛到,纪幼蓝猛咳了几声,脸都憋红。
缪蓝起身过来拍拍她的背,“多大人了,喝口水还呛着。”
丢了半分钟的人方渐渐止住,纪幼蓝直起腰来:“阿姐,我没事了。”
宗雪圆了场:“是不是喝不惯碧螺春?我让他们换壶茶来。”
又对宗霁道:“纸巾给我吧。”
纪幼蓝完全不敢再跟宗霁有视线交流,只是“阿姐”“姐姐”地叫着,跟缪蓝和宗雪说话。
说起宗霁和缪蓝到柳垂园来,是为了谈工作。
北宁这些家族,千丝万缕的生意往来盘成了巨大的网,甚至为了利益将婚姻当作筹码也是常见的事。
纪幼蓝家里确实够宠她的,从没要求她做这方面的牺牲。
否则她会跟她阿姐一样,大学读完就订婚,正式工作就结婚。
绝不会有她和方玦的事儿。
在座都不算外人,工作的事照谈不误。
纪幼蓝不怎么听得懂,并不多嘴。
起身又把窗户打开,楼下的曲子婉转绕进来。
视线在楼上楼下环视一圈,没再看到方玦。
隐约听到楼下似乎有人在吵架,琵琶声中辨不真切。
宗雪正好也有件公事,市财政前几年通过银行发的债券今年年底到期,目前看偿还有些吃力。
问问他们有什么建议。
宗霁太清楚他姐打的算盘:“银行不也你们控股?就跟我欠你钱一样,我不还你好意思几次三番要?”
缪蓝在场,倒不能跟他似的这么讲,“话是这么说,到底不好看。上面追究的话,总得有人负责。”
“阿姐……”宗霁话吐到一半,很意识到不对,囫囵吞回去。
不过一桌人都听得清楚,宗雪乐了:“你叫我,还是叫缪总?”
宗霁难得有哑口无言的时候,他确实被纪幼蓝满场的“阿姐”带跑了。
小时候因为身体差,纪幼蓝养在南方外婆的老家,到六岁才回北宁读书。
一应称呼都从当地的习惯,叫阿公阿婆阿姐,亲近朋友间也常唤“阿”加名字里的单字。
北宁少见这样的叫法。
缪蓝当然还轮不到宗霁叫姐,他很快就找补回来,喝了口茶,气定不慌:“我是说,阿雪。”
宗雪隔空要打他,“没大没小的。”
“看你们有什么企业,或者承包权,能出手的抓紧出手。我们家,缪家,还有她家,”宗霁轻抬下巴指着纪幼蓝,“不管公司还是个人,牵扯进去就是麻烦,不可能给你借款。姐夫的主意你更打不了。”
宗雪心下有了盘算,不再谈这些。
纪幼蓝这么多年处在学术环境中,其实相对单纯,日常最操心的,可能就是论文发不上或者挨导师骂。
最辛苦的在南极八个多月,也受过颇多照顾。
内心深处,她觉得自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
看宗雪、缪蓝,包括纪云晔,他们才是大人。
有纪家庇佑,她确实也有不长大的资本。
但宗霁,明明跟她一天生日,怎么大人气质强她好多倍?
餐品陆续上来,有一道熟醉虾,宗霁戴上手套剥了壳,虾肉分给三位女士。
三三四的分法,四在纪幼蓝盘子里。
席间给她们添茶,也很周到。
缪蓝以往跟他打交道都是在公事场合,直白的印象是他沉稳矜贵,游刃有余。
似乎宗家养出来的小孩就该这样。
今天用这一餐,相对私人。
他是少见的弟弟形象,进退有礼。
有点无伤大雅的脾气,不死板,挺直率,挺招人喜欢。
本来他们约见面的地方不是柳垂园,临时改地点很不像他的作风。
缪蓝倒不认为他费些周章是想见自己的姐姐,琢磨来琢磨去,更像是为了纪幼蓝。
宗雪大概率也知情。
而纪幼蓝看起来,真就是来吃饭的。
“跟小宗比起来,感觉我们小九还是个孩子。”
纪幼蓝自己也这么想,可听别人说总不太服气。
“阿姐,我跟他一样大的。”
“那人家还知道照顾你,给你剥虾。”
宗雪道:“他应该的。”
宗霁这时候像个听话的弟弟,乖巧附和:“我应该的。”
纪幼蓝:“绅士是这样的。”
缪蓝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她的傻妹妹跟人家不在一个频道。
饭毕一齐走到停车场,只纪幼蓝没有车。
宗雪支使宗霁:“你顺路把小九送回家。”
“我跟她非顺路吗?”
宗雪:“不顺路也给我送。”
三个人的车没停在一处,纪幼蓝跟着宗霁走。
车灯闪了两下,宗霁服务到位,车门都给她开好,肢体语言和神态都在说心情很好。
“请吧,九小姐。”
纪幼蓝拿起款儿:“表现不错,小费加倍。”
上车前一秒,看到了朝这边走来的方玦。
“宗霁,我自己回去,你先走吧。”
宗霁的好心情被她一起带走。
她从他身边跑掉,头也不回,奔向了另一个人。
第17章 .相信光
钟凝和方玦不欢而散, 提前走了,纪幼蓝此刻只看到他一人。
两人都没问对方为什么在这儿。
这样的默契更像尴尬和疏远的衍生。
“送我回去好吧,我没有开车来。”纪幼蓝还愿意提要求, 方玦当然不会拒绝。
驶出地下停车场, 夜晚各色的灯光亮相, 比白昼多一份五彩缤纷的精彩。
对多数人来说, 这是一天中最最放松的时刻。
纪幼蓝视线无焦地扫过窗外的景物,被影影幢幢迷花了眼。
她开口问道:“方意怎么样了?”
“方意?她有什么事?”
这是个可笑的回答。
豆蔻湾那晚他匆匆离开,拿方意做借口。
没发生过的事, 撒完谎后, 总是会忘记。
方玦大概也想起来,“她……没什么事。”
“方意跟我说,她想解除和周家的领养关系,你有考虑过这件事吗?”
“她事事都愿意跟你说, 我这个当哥哥的倒不知道。”
“那你该反思了,她说你很不容易, 不想再拖累你。那不是她真正的家, 她过得不开心。”
“我会跟她谈谈。她想脱离和周家的关系,我没有意见。”
纪幼蓝其实想问, 那你呢, 你有没有想过和周家划清界限, 做一个普通的、自由的人。
好像忽然间失去了立场。
他们算什么关系呢。
车子在路口拐弯, 纪幼蓝说:“你走错了。”
“这就是去豆蔻湾的路。”
“我想回我阿公那儿,”纪幼蓝转头看向他,眼里落了期待, “方玦,你愿意跟我回家见他吗?”
方玦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打了个滑, 车子偏离原本的方向,眼看撞到路中的绿化带。
纪幼蓝镇定拉了一把方向盘,车回到正轨,刹停在红灯路口。
安静的车内,流动着方玦变相拒绝的声音:“小九,你比我清楚你家里的态度。”
“所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再给我些时间。”
给多少时间才够呢?
他能像红绿灯的倒计时一样,到点就给出反应吗?
底气不会在时间的拖延中长出来。
连直面的勇气都不拿出来,怎么会有越过困难的那一天。
“方玦,你不知道吗,我阿公那么疼我,未必不会松口。不拿出一点态度来,才叫人失望。”纪幼蓝盯着红灯倒数的秒数,……三二一,“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到底是因为我家里不同意你才犹豫,还是你本来就犹豫,只是拿这些当借口。”
绿灯亮起,车子迟迟没有启动。
后车的鸣笛声越催越急,老城区一片本来就堵,路口执勤的交警已经注意到他们,挥手示意赶紧开走。
左转去纪家老宅,直行去豆蔻湾。
方玦一开始就没打转向灯。
纪幼蓝觉得累了,“我知道了,回豆蔻湾吧。”
/
宗雪和缪蓝道了别,临上车又接了个电话,好一会儿才讲完。
拉开车门,被副驾的人吓了一跳,抚着心口缓神,气骂:“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光线昏暗的车内,宗霁的视线掠过来,是很强势的,但夹着明显的不痛快。
“在你跟我姐夫第八次说挂又不挂的时候。您这通电话打得够忘我的。”
她手上捏着车钥匙,一会儿开锁一会儿关锁,自己都没意识到。
宗雪坐上驾驶位,没跟他计较。
“人呢,怎么不送了?”
“我把她扔那儿了。”
“你还挺硬气。”宗雪看他可怜,百分之一万他是被扔下的那个,“那耷拉个脸做什么?”
“难道还要我哈哈大笑?”
那是有点不人道。
宗雪发动车子,“车也不要了?上我的车要给我交停车费。”
“我去接记忆力。”
宗霁之前去国外出差,他的狗狗记忆力被送到宗雪那儿养着。
因为迪迪特别喜欢,一直没送回去。
小孩子还在做春秋大梦,他小舅也许已经忘了自己的狗儿子,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霸占了。
“迪迪还舍不得呢。”
“我还舍不得呢。姐,你向着我还是向着你儿子?”
宗霁一向比迪迪的一双父母还宠孩子,他爸妈不答应的,找小舅准有戏。
今晚的情形,很不妙。
“扫码交钱,”宗雪看他已经病得不轻了,车子开上路,“有胆子你去问老爸,他向着你还是向着妈。”
“所以你们最爱的都不是我对吧。”
宗雪:“……”
“你下车吧,我伺候不了你。”
宗霁把安全带扣上,还没完,“但是我的狗最爱我。”
宗雪第一次想把“矫情”这个词安在他头上。
爱你的大有人在,你偏要那个不爱你的。
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够能作的。
“迪迪已经睡了,明早你跟他说好了再把记忆力带走。否则你就连迪迪一起带走。”
“姐夫同意我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吗?他不会赶我出去吧。”
宗雪终于受不了了,手边摸到的一包抽纸朝宗霁脸上扔过去。
“二你个头!”
宗霁抬手挡住,掌心被纸巾包装的尖角刺了一下,他没松开,反更用力握紧。
车载音乐打开,随机播到一首《水星记》。
还要多远。
还要多久。
天文学可以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纪幼蓝不会给他答案。
车里的氛围随着歌声落下来,宗雪偏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
淡漠得如同宇宙中一颗即将湮灭的星。
好像以前发的光都不作数,他不想亮了。
真在乎到这种地步了。
前几天她发现的时候,还只当一件新鲜事。
他跟人家见一个黄一个,看起来好像有什么难为人道的大毛病。
不耐烦推掉的那一个,戏剧性地是他最想要的那一个。
宗雪想到当时还笑他这是报应。
如今看低估太过。
“弟弟,今天人还问我你喜欢什么,想送你礼物呢。”
“哦。”
“说什么模型,迪迪也有,是不是你搞的?”
“是。”
“我就知道,给你保着密呢,不谢谢我。”
“谢谢。”
宗雪看不下去,手动切了歌,车内响起迪迪最爱听的奥特曼主题曲《奇迹再现》。
昂扬的节奏,力量感十足。
“‘充满信心期盼着明天’,你小时候不也信这个吗。”
“我二十五了,不是五岁。”
“五十二了光也值得相信,让迪迪给你洗洗脑。”
童年回忆疗效显著,旋律熟悉起来,宗霁轻松笑了两下,“他那小脑瓜儿转得是够快的。”
这种事旁人劝不来,宗雪了解他。他是幸福小孩成长起来的,最优秀的本领就是抗打击。
有情绪也会恰当释放,就像今晚在亲近的姐姐身边“无理取闹”。
车开到了家,一楼庭院亮着灯,宗雪一下车,等候许久的许自丰例行拉着人每日一吻。
“咳——”宗霁在副驾那边出了声,“姐夫。”
“宗霁也来啦。”许自丰尴尬了一瞬,但也习惯了。
聪明狗狗记忆力在门口就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撒着欢奔向主人。
宗霁蹲下来好好地摸了摸,人和狗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满足。
“记忆力我带走了。姐夫,你借我辆车开。”
宗雪拉住牵引绳,“不说好了明早吗,迪迪醒来见不到狗又要叽歪。”
“你告诉他记忆力变成蝴蝶飞走了。”
宗雪:“……”
“你一个人行吗?”
明明他不想一个人待着,否则不会跟她的车过来。
“我现在有它。”
“行行行,越说越可怜了你。”宗雪交代记忆力,“快乐小狗,别被他带跑了知道吗?”
狗狗汪汪两声,表示知道。
但心口不一,毛绒绒的身子蹭着主人,毫不吝啬给主人传递力量。
许自丰取了把车钥匙,隔空抛过去。
一人一狗上了辆迈巴赫,宗霁刚开出庭院又倒回来,车窗降下, “姐夫,你小心点,我姐打算坑你。”
“赶紧滚——”宗雪此刻只想让他消失,但又舍不得狗狗,连连挥手再见。
车窗升上之前,最后想到一个问题:“你明知道她怕狗,为什么还要养?”
车子开出去很快没影,宗雪没得到答案。
记忆力卧在车后座,目光炯炯,神态依恋。
宗霁把话说给它听:“我养不养你,她都不在乎。”
最终还是把车开到了豆蔻湾。
安保一看他露面,立马抬杆放行。
驶入十九栋的地库前,看到了在路上走着的纪幼蓝。
按了两声喇叭,车缓行跟着她。
纪幼蓝看到车里的宗霁,再看他的车。
之前不是辆蓝色路虎吗,怎么眨眼换成黑色迈巴赫?
发现她似乎不开心,宗霁问:“你说自己回来,是走回来的?”
“我坐的车子进不来。”
她瞎编,哪个不认识她,坐三轮安保都会放行。
只是方玦开到门口,她自己想下来走走。
他们都该好好想想。
豆蔻湾占地面积很大,绿化又多,楼与楼之间要走很远,平时都会有接驳车。
“上来吧,说好送你,最后一段路也算我做到了。”
“不用了。”
是她先跑了,跟他没关系。
“物业不是说有流浪狗,你不害怕了?”
“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物业早就发消息告诉她没事了。
“听说还有一只。”
这一招百试不灵,纪幼蓝果然害怕了,看树影听风声都觉得是异动。
“那你送我到门口好吧。”
也就几百米,耽误不了他。
宗霁的车停下,她拉开后座的车门。
猝不及防跟车里的记忆力对视。
她没想到这辆车里还有第二个生物、第二双眼睛。
虽然狗趴在那儿很乖很安静,虽然狗长得很好看。
但她被幼时的记忆支配,只剩条件反射。
“砰——”
车门被猛地砸上。
她后退三步,难以置信,“是我眼花了吗?”
“宗霁,你的车里,长了一条狗。”
第18章 .寻开心
宗霁没想到纪幼蓝怕狗怕到这种地步。
他解开安全带, 叹了口气,后视镜里跟记忆力说:“怎么办,你吓到她了。”
狗狗无辜歪头。
纪幼蓝隔远听见, “啊?对不起, 我刚才关门太用力了。”
宗霁:“……”
她是什么新时代五好青年, 害怕得声音高八度还不忘往自己身上揽错。
“我是跟狗说, 它吓到你了。”着实被她的反应好笑到,宗霁下车,“sorry, 我忘了狗在车上。”
纪幼蓝朝车里望, 隔着深色的车膜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明确知道有只狗在那儿,她还是不安。
“这就是你养的那只边牧?”
“嗯。它很听话,不会咬人。”
怕狗的人信不了这种话, “小时候追我的那条狗,人家也说它不咬人。”
“那你被它咬了?”
“……倒也没有。”
那时候还小, 狗也一丁点大, 邻居串门时带过来的,她越跑狗越追, 在院子里转圈, 喊“阿公救命”, 阿公不理, 告诉她停下来,小狗只是想跟她玩。
她哪有心思信,跑到筋疲力尽。
从此烙上童年阴影, 见了狗就绕道走。
忽然传来车窗下降的嗡声,后座探出了狗狗的脑袋, 汪了两声,眼睛盯着纪幼蓝,一派天真友好,好像在证明宗霁所说的“听话”。
纪幼蓝震惊了:“它还会自己开车窗?”
宗霁:“确实,它不仅听话,还聪明。”
“哈哈。”她干笑两声。
这位主人你别太骄傲了。
这狗能开车窗,说不定也会开车门,再不济从窗户跳出来。
比不知所踪的流浪狗是一种更具体的吓人所在。
此地不容她久留。
“我先回去了。”
纪幼蓝迈开步子接着往前走。
后面车子没往地库开,继续跟着她。
她转头看,后座车窗已经关上,“你还有事?”
“纪幼蓝,你回来好像不开心。”
“有一点。”有人说说话也不错,纪幼蓝内心深处对宗霁是信任的,他是个很合适的倾听对象,“如果我坐你的车回来就好了。”
“那算我的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以是这个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他要为她的不开心负责吗?
纪幼蓝步子掉了一拍,迈巴赫超到她前面两米。
车速迁就人走路,慢到极致。
宗霁一手搭着方向盘,左臂搭在车窗上,手腕放松地垂下。
好像在和晚风牵手。
纪幼蓝无端生出这种联想。
风情、浪漫,都在偏爱他。
别人求而不得,一不小心就用力过猛。
他只消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连她这个无关路人都被击中。
到底他喜欢哪个人,人家却不喜欢他啊?
暴殄天物了属于是。
到了十九栋楼下,人和车都停在门口。
纪幼蓝谢谢宗霁最后几百米的陪伴,说了再见。
“纪幼蓝——”门禁滴声开启的时候,听到他唤。
她回头。
迈巴赫车门打开,比车更显贵的人下来。
门厅明亮的白光和路灯暖调的黄光融在他身上,调出了高洁和暧昧交织混乱的矛盾感觉。
他开口,声音又是天下第一份的坦荡清朗:“带你去开心,跟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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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湾下山沿线,有一间大型商超。
快到打烊时间,二楼东侧扶手电梯附近,还聚集着一些人,不时有惊呼声四面回荡。
纪幼蓝坐在一张圆凳上,手上捏着枚硬币,不嫌累地刮开层层覆膜。
“没有……没有……啊这个中了,二十块!”
她手边是不同类型的刮刮乐,覆膜碎屑散在桌子上、沾在她手上、落到她衣服上,全都不在意。
一门心思期待中大奖。
她把中奖的交给宗霁,等着去兑换,“这个真的好有趣。”
在豆蔻湾,他将记忆力交给物业的人看着,她上了他的车来到这里。
自助彩票售卖机,买了一百张刮刮乐,告诉她:“试试看,绝对开心。”
还没动手她已经做好梦了:“刮出大奖算谁的?”
“你九我一。”
听上去十分合理。
桌子上有卡片,纪幼蓝还是从自己包里找来一枚硬币,“钱生钱,保佑我。”
刮了二十张,收益甚微,只能说不至于血本无归。
但她越刮越兴奋,总觉得下一张会翻盘。
旁边还有几个大学生看他们买这么多,都被吸引过来,精神入股,视线随着纪幼蓝的手,一张张揭开答案。
已经刮完的那些被反复检查,惟恐漏了大奖。
七嘴八舌议论:“这要是不中一个,我以后再也不买了。”
“害,就图个好玩儿,还真指望靠这一夜暴富啊。”
宗霁站在旁边给她看着包拿着眼镜,有个社牛男大学生跟他称兄道弟:“哥,下血本了哄人,你犯什么事儿了惹人生这么大气?”
“你觉得她被哄开心了吗?”
“看样子是消气了,”社牛观察出结果,还很有见地,“不过女人心海底针,说不好转过头就怪你浪费钱。”
“那就继续哄。”
社牛连连鼓掌,大拇指比得高高的:“吾辈楷模。”
纪幼蓝又递过来一张中奖的,“总共有多少了?”
宗霁给她当账房,合了合,“一百三。”
她忙里偷空,美滋滋道:“哇这么多了。”
有个小姑娘惊叹:“姐姐,你们买这么多一千三都不止吧。”
钱都打水漂了啊。
纪幼蓝踌躇满志,甩开袖子加油干:“我马上中个大的。”
数量太多,她分了一些给旁边的大学生玩,自己专注刮最喜欢的那款超级九。
因为合她的小名,信会带来好运。
加上黑金的配色,看着就富贵钱多。
最后一百张全部刮完,手都酸了,没中到她梦里的大奖。
零零散散,奖金加起来不到五百块。
宗霁花了三千多块钱买的,中奖的票子还都让她分给那群大学生了。
可以说赔得底儿掉。
但千金难买她开心。
纪幼蓝站起来把身上沾的碎屑都拍掉,好心情写在脸上,“好爽啊。”
宗霁:“你可一分钱都没捞到。”
“但是刮奖的过程很痛快,那种充满希望的感觉,打鸡血都没这效果。”她把自己的包接过来,找了纸巾擦手,“你肯定知道的呀,所以才带我来这里对吧。”
两人坐扶梯下了楼。
纪幼蓝好奇:“你怎么想到刮刮乐解压的?”
“小时候,我爸在家里搞这种刮奖做鼓励。他说人不是付出心力就一定会有回报,教我放低期待,接受落空。”
“宗伯伯好会教。”纪幼蓝很难不羡慕。
下了电梯,宗霁没往出口去,她一直跟着,也没察觉。
他边走边说,声音低沉,内容很让人听进去:“不得意或者不开心的时候,买刮刮乐算是人为制造一种期待,但因为心里有预期,即使不中也不会太失望。以小见大,会帮你想明白一些事。还有,万一真中了大奖,不开心也变开心了。”
纪幼蓝捶胸顿足,“我刚刚差一点中了一个五千!那个十二要是二十一就好了。”
……也不错,还能转移注意力。
一抬眼到了一楼的超市入口,宗霁说要买些狗粮。
所以是顺带陪她寻开心。
纪幼蓝想明白这一节。
宗霁推了辆中号的购物车,问她要不要买东西。
“我没什么要买的,你装狗粮就够了。”
跟着指示牌走到宠物区,宗霁耳边又听到纪幼蓝口出些瞎话:“其实一开始你说让我开心,我还以为你会让你的狗子表演节目。”
“……它不是马戏团的。”
“哦。我寻思它不聪明吗,还有你这么个会教的主人。”
“你不是怕它吗?”
“你还能真让它咬我吗?”
心情是真好了,说这些有的没的。
一会儿回豆蔻湾见到,看她长几个胆子。
打烊前正是消费高峰,收银台排了长队。
最右侧自助通道,宗霁推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
里面只有两袋狗粮是他买的,其它乱七八糟的吃的用的,是一开始信誓旦旦跟他说“我不买东西”的人塞进去的。
纪幼蓝一件一件对着机器扫码,总共两千多块钱。
她逛着逛着就忍不住了,来都来了,还能空手而归吗?
刚才刮刮乐就是烧他的钱,实在不能再占人便宜,“我一起付了哈,不客气。”
宗霁这辈子除了坑过他姐的钱,还没让女人给他买过单。
纪幼蓝在包里摸手机的工夫,他已经把账结了,“你不客气。”
“谢谢啦,宗老板。”
没再客套。
不管三千还是两千,大头还是小头,对他们都没差。
小票唰唰打了五张出来,旁边的工作人员主动帮他们装袋,“两位今天大采购啊,需要我们送货上门吗?”
纪幼蓝应声,确实不想自己拎回去,留了地址和联系方式。
“太太,预计半个小时内我们会送到,到时候您家里有人吗?”
“有的,”纪幼蓝抬头询问宗霁,“我们半小时能到家——”
慢半拍反应过来,“那个,我不是太太。”
工作人员真诚发问:“哦,是还没结婚吗?”
她尴尬住了,但抬头看宗霁,人家可能大场面见多了,完全不觉得是事儿。
“不是,我们只是朋友。”
“不好意思,我看您只填了一个地址,单又是这位先生一起买的……”
谁都会以为是家庭大采购啊。
难道是暧昧期还没捅破窗户纸?
看起来真的十分登对,很难让人不嗑。
但是那位先生怎么好像在看她的工牌,不会要投诉吧……
工作人员不敢再猜,谨慎地闭嘴。
东西装好,露出职业微笑:“欢迎下次光临。”
第19章 .当事狗
第二天, 纪幼蓝醒得很早。
她睡觉不习惯拉窗帘,一睁眼和清晨的阳光友好会面。
自行车昨天没骑回来,今天打算步行去上班, 正好时间宽裕。
简单收拾出了门, 一楼遇到物业的工作人员, 纪幼蓝顺带问了一句流浪狗的事。
物业赶忙问:“纪小姐, 您遇到了?在什么地方?”
前两天那位宗先生让他编瞎话说有流浪狗,没想到昨天真发现了一条。现在还不知所踪呢。
“我只是听说,还没看到。”
“我们会尽快把它找到的。”
纪幼蓝犹豫要不要开车, 万一在路上碰到, 她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
……也不一定点儿那么背吧,她不想再上楼拿钥匙了。
今天天气超好,初夏的晨风清凉舒适,走在路上心情愉悦。
纪幼蓝理着思路:台里的早餐她还没尝过, 走到正好是饭点儿;上午要处理数据,台里的电脑卡得要死;还有跟白茵说好的拍摄, 昨晚收到了提纲, 她心里还没谱,预计不会太顺利;阿公、方玦, 要怎么办……
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她站住了, 一个不明生物从灌木从中窜出来。
宽路相逢, 纪幼蓝和传说中的那只流浪狗。
头皮一瞬间麻了, 她被定在那儿,根本不敢动。
流浪狗呼吸声粗重,体型中等, 一身毛饿得没有光泽,视线眈眈, 也在观察她。
大清早来觅食,算拣到她这个软柿子了吗?
附近根本没人,呼救也没用。
她包里也没任何吃的,找警察叔叔管用吗?
“汪汪汪!”
身后传来致命的叫声,不会还有同伙吧?
纪幼蓝绝望灭顶。
下一瞬一只矫健敏捷的边牧冲到她前方,架起势来跟流浪狗对峙。
不是同伙,是来保护她的。
边牧威风凛凛,大义又正气,和流浪狗形成鲜明对比。
接下来仰头“汪”的这几声,纪幼蓝只觉得动听。
流浪狗也吠了几声,很快认清形势,自己根本不是边牧的对手,夹着尾巴灰溜溜跑开了。
纪幼蓝松了口气,身上的冷汗下来,感觉小腿都软了。
“记忆力——”
狗狗听到呼唤,转头跑回主人身边。
纪幼蓝这才反应过来,边牧是宗霁养的那条狗。
他离她还有几十米远,一身运动装扮,好健康、好有活力的。
应该是在遛狗,看到她跟流浪狗遇上,便直接派出自己的狗狗去实现正义制裁恶势力。
宗霁带着记忆力走过来,确认她没事,脸色应该是吓白的。
狗狗兴奋地想上前,被主人拽到身后。
狗狗不解:刚不还让我冲的嘛。
到底是自己的救命恩狗呢,纪幼蓝寻思得客气些,主动弯腰挥挥手,“没关系,好狗狗我不怕的。记忆力是天下最好的狗狗对吧?”
狗子汪汪称是。
宗霁松松牵引绳,放记忆力靠近纪幼蓝。
她确实不像昨晚反应那么强烈,虽然没主动,但不再后退。
“你可以摸摸它。”
在宗霁鼓励的眼神中,纪幼蓝决定尝试一下。
她蹲下来,试探性地伸出手掌,缓慢靠近狗狗的脑袋。
还没等她碰到,狗狗抬起前爪,先摸了摸她屈起的膝盖。
纪幼蓝:??
宗霁:……
这到底是傻狗还是聪明狗?
“记忆力,”宗霁笑出声,这人和这狗一个毛病,分不清他跟谁说话,“我是跟她说话,没让你伸爪子。”
当事狗嗷呜了一声,摇摇尾巴开心依旧。
当事人只觉得脸面丢尽。
她在这条狗的认知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三岁奶娃吗还用它摸摸。
一时完全不害怕了,激起胜负欲,直接摸回去。
……手感好棒!
毛绒绒软乎乎,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养狗。
心理防线放下,她越摸越喜欢,狗狗显然也愿意亲近她,舒服地让她摸。
“谢谢你刚才救我呀,姨姨给你什么奖励好呢。”
宗霁:“差辈了你俩。”
他养了这么多年,没拿它当儿子,身份算小伙伴。
“那不管,我就是姨姨。”
她还上头了。
人话和狗语沟通起来,倒显得他这个主人多余了。
宗霁静静看着这难得的和谐场面,掏出手机联系豆蔻湾的物业。
他瞎编的流浪狗,没想到一语成谶。
体貌特征发过去,让他们注意。
纪幼蓝终于跟狗聊完,起身对宗霁说:“你的狗狗,真的好聪明。”
人家一点也不谦虚:“我养的,随我。”
“为什么取名叫记忆力呀?是不是它的记忆力超棒?”
“……算是吧。”一般人都会这么联想,宗霁便拿这一套当官方说辞,“你看它还记得你,上次你俩见面,得是三年以前吧。”
三年前……怎么听着像编的?
纪幼蓝抓住他的逻辑漏洞:“你怎么知道它还记得我?”
“一般它不认识的人都不会搭理。”
“它……这也太棒了吧。”
她这个人类都做不到,三年前仅一面之缘的人,现在还能认出来?
两人一狗继续往前走,宗霁问:“你去上班?”
“嗯。”
“你这么喜欢走路的。”
“我的车还在单位。自行车。”
“还挺简朴。”宗霁随口夸,陪她走到下一个路口,“要记忆力护送你吗?”
那当然再好不过了,没人陪的话她准备打辆车去上班。
“不会耽误你时间吧?”
“去哪儿都是遛,正好带它认认周边。”
“你要带它在豆蔻湾长住吗?”
恩宗的大厦在北宁市中心,离这儿可不近。
“看你欢不欢迎了。”
“聪明勇敢漂亮的小狗我当然欢迎啦。”
只欢迎狗是吧。
那他还住个什么劲儿。
二十分钟后走到蓝星天文台的南门,宗霁叮嘱了一句:“万一以后再遇到流浪狗,就算害怕也不要表现出来。它们也是欺软怕硬,外强中干。你当作没看见,镇定走过去就没事了。”
“真的吗?”
“记忆力,我说得对不对?”
狗狗汪汪两声:你说的都对。
“它的话你总信吧。”
“你的话我也信的。”
宗霁:……
该死,你还挺会。
他觉得自己现在是比狗开心的。
努力把嘴角的笑压下,“去赚钱吧。”
纪幼蓝跟记忆力说拜拜,“姨姨赚钱给你买好吃的。”
狗狗摇头摇尾巴,显然听懂了。
宗霁把恋恋不舍的狗牵走,路上教训:“让你跟她亲,没让你这么亲。”
不会最后光成全她跟狗的情意了吧?
/
蓝星天文台官号最新一期更新视频,主题是南极科考之行。
时长六分多钟,是纪幼蓝花了三个午休时间拍好、白茵熬了三天夜剪出来的。
视频结构挺简单,旁白问,纪幼蓝答,辅以当初在南极拍下来的素材。
台里领导审核之后,多平台发布。
看过的同事们都在夸。
虽然不符合短视频的快节奏,但这种娓娓道来不紧不慢的画风很符合天文台的科学性。
科考生活对大众来说都很新奇,其中的艰难、乐趣、成就被具体地展示出来。
加上纪幼蓝的美貌太过耀眼,声音亦是清丽,吸引人不知不觉就看完。
好多人还觉得太短了。
白茵征求纪幼蓝的同意,在工作群里发了些她当时拍摄的花絮。
【师妹怎么这么可爱啊,想rua】
【哈哈哈那个企鹅的冷笑话是谁想的?师妹还是个搞笑女吗?】
【强烈建议花絮也出一期,咱们搞天文的是时候打响冲破刻板印象的第一枪!】
【“台长驳回了您的建议并送您禁言大礼包”】
纪幼蓝完成任务,视频发出去以后还很忐忑。
家里人知道这件事,纪云晔那边也在留心。
曲飞飞给她分享经验,告诉她网络上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她甚至拿大号下场跟人家辩论,主打一个光明正大“我姐妹儿我罩”。
即使这样,纪幼蓝还是怕被难听的言论创到,一直没去看。
午餐时和白茵一起,听她说二十四小时数据已经超过前面所有的视频,评论风向也是好的。
“别担心,师妹,你是有点人见人爱的本事在身上的。”
她那双魅惑的狐狸眼睛,稍稍耷下眼尾,便从勾人切换成无辜。
让人妒不起来,反生怜爱。
这话纪幼蓝听了当然开心:“我这么棒吗?”
白茵奖励她一个大鸡腿,“超级无敌棒!好多人等着出下期呢。师妹你看……”
“师姐你好像在撺掇我干什么坏事。”纪幼蓝被白茵夸张挑眉的动作逗笑,“南极不是都讲完了吗?”
“还有别的呀!那么多大类分支,选题我可以给你安排到明年。”
“师姐。”尾音拖长,她撒娇这么一喊,白茵什么都想答应。
“好好好,你再考虑考虑,师姐不强求,但师姐真的很需要你!”
下午组里开会,汇报本月的工作进度。
小会议室里,赵坚还没到之前,气氛一反常态地热闹非凡。
纪幼蓝参与进去才知道,天文台隔壁的师范大学今天有剧组去取景拍摄,来了几位当红明星。
听说校园里已经围得水泄不通,路透照传得满天飞。
“我不追星,但是这个弟弟真的长得……人类的语音形容不了他的好看。”
“我不看帅弟弟,我只想帮我妈要一张老艺术家的签名照,这么朴素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吗?”
“好想去看啊,这个会真的有必要现在开吗?”
“赵台能不能发发善心,我不想再被批到下班时间。”
纪幼蓝看到群里传播的照片和视频。
抖动的镜头,人挤人的现场,不妨碍她的视线精准定位到那一人。
赵宏岩自成一派巍峨自若的气场,丝毫不受人群干扰,年逾五十却不显疲弱,从仪态到面目表情,都是挺拔端正。
公众看来,他是当之无愧的老艺术家。
如果只当他是个陌生人的话,纪幼蓝想,自己应该也会赞叹这样的人物。
甚至一时兴起,跟同事跑去现场要个签名和合照,再发个朋友圈显摆一下。
赵坚端着茶杯推门进来,会议室里立刻噤声。
没什么开场白,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怒自威。
纪幼蓝被点名,第一个做汇报。
她准备充分,赵坚听完还算满意,但是催她:“下个月天文学会的报告呢?”
纪幼蓝:……那不是下个月的事儿吗?
该说什么话她还是知道的:“我正在做,还有几个图像没处理好,下周一之前一定给您过目。”
赵坚喝口茶,点名叫下一个。
会议开了快一个小时,刚宣布散会,大家都松了口气,有几个人麻溜地跑了。
纪幼蓝剩在最后,赵坚关心了一句:“这次让你出镜宣传,感受怎么样?纪老好像很关心这件事,昨天还打电话找我了解情况。”
“我阿公他就是想时刻掌握我的近况,您别在意。”
“你要是不愿意,台里以后也不勉强。”
“嗯,谢谢您,我知道的。”
下班时间,纪幼蓝照例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回家。
之前遇到的那只流浪狗听说被妥善处理了,她对狗这种生物的恐惧也减轻了许多。
在傍晚的柔风中自在穿梭时,没想到会遇到她的骑行生涯滑铁卢:她抬起一只手扶了扶头上的帽子,另一只手下意识捏刹车想减速。下一秒她的车前轮抱死,后轮因为惯性上翻,带着她做了个三百六十度转体,整个人被摔出去五六米远。
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膝盖和手掌传来刺痛,低头去看,皮肤被擦破,已经渗出血来。
好他妈疼。
该死的自行车还压在她腿上。
她抬了几下,因为怕碰到手上的伤口,使不出劲来。
哆哆嗦嗦去包里摸手机,好丢人,这要打给谁?
忽然感到腿上一阵轻松,一位好心的路人大哥帮她把自行车扶起来了。
“你没事吧?”
纪幼蓝慢慢站起来,跟人家道谢。
“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这种摔伤当心骨折。”
“不麻烦您了,我自己打个车去。”
“要不……还是跟我们一起吧,”他回身看路边停下来的车,右后车窗降下来,“赵老师的意思,他想见见你。”
/
两边膝盖的淤青都是小问题,最严重的是右手掌骨处,破皮很深,在医院上了药缠了纱布,医生叮嘱一定不能碰水。
晚饭都没心情吃,回到豆蔻湾。
这点伤没必要跟家里说,不过纪幼蓝在群里跟曲飞飞和孔葭卖惨:【手废了,谁养我?】
曲飞飞:【方块儿呗。】
孔葭:【嘶,你好敢说。】
曲:【不过他可能养不起。】
孔:【人家不是马上翻身做周家的主了吗?】
曲:【哪来的小道消息,速速报与朕听。】
纪幼蓝单手打字根本插不上话,俩人聊起来了。
孔葭听家里长辈说的,周家老爷子已到弥留之际,遗产争夺这一战打得好精彩,方玦因为有他那个爸爸从中搅和,赢面居然不小。
曲:【九儿,是这样吗?】
纪幼蓝甩了个“茫然”的表情包上去。
上次方玦送她回豆蔻湾之后,两人几天都没联系了。
她一度感觉,如果真的就此断了联,好像也没捡起来的必要了。
之前的坚持、跟家里作对,都显得是个笑话。
纪幼蓝:【说点开心的事好吗,我今天够倒霉的了。】
刷刷刷的红包发出来。
收钱是够开心的。
孔葭在一头扎进艺术的海洋之前,曾经在医学领域发过光和热,判断纪幼蓝的伤情,估计她得当一周的左撇子。
【你练练,说不定以后左右开弓。】
曲飞飞汇报最新战况,蓝星天文台的视频底下,她已经把几个杠精骂得灰溜溜销号跑路了。还让纪幼蓝把看不顺眼的评论都发过去,她亲自去教教那些人怎么说话。
纪幼蓝:【好姐妹,有你们是我的福气。】
三个人约好周末去玩,才都下线。
单手完成高难度的洗漱,纪幼蓝上床睡觉之前,终于忍不住点开了台里的账号。
看到自己出现在屏幕里,非常官方地讲那些话,她觉得新奇……又羞耻。
官号赞过的评论表明了态度:视频重点是科考,科考人员的外貌不应成为焦点。
但大众总会被最明显的一个点吸引。
有夸她长得漂亮的,当然也不缺质疑她的。
往下翻评论,无非几种杠法:“好看是好看,就是感觉不像科学家。”“心思都用在化妆上了吧,搞科研还是选美?”
纪幼蓝用自己的小号挨个举报然后拉黑。
真是影响心情。
她把手机退出去,再看下去今晚恐怕睡不着。
点开朋友圈,刷刷现实朋友的生活日常。
第一条刚好是宗霁发的记忆力,狗子打碎了家里的一套茶具,正在案发现场装可怜。
看样子是在豆蔻湾,他最近真的一直住这边,早上好几次遇到他在遛狗。
纪幼蓝心情都变好,第一次get了养宠物的意义。比如现在,她一个人受伤在家,就很想有只狗狗能陪陪自己。
忍不住评论道:【看它多委屈,肯定知道错了,原谅人家吧。】
再往下,方意在焦虑马上到来的月考,发了古今中外九位知名学霸的照片求保佑。
纪幼蓝给她加油,接着私聊她解除收养关系的事情。
之前找了一个律师负责这件事,后续如何她还不知道。
方意说,周家现在多事之秋,她暂时放弃了。
纪幼蓝尊重她的决定。
新消息提醒,是宗霁发来的一条语音,点进去听,是狗狗的嗷呜声。
纪幼蓝姨母心泛滥:【乖乖,你是什么意思啊?】
楼下的宗霁:……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狗。
真厉害,已经混成她的乖乖了。
所以装傻卖萌最管用是吗。
那他还有什么前途?
他回:【它的意思是要请你给它作主。】
纪幼蓝:【姨姨知道乖乖肯定不是故意的,daddy 也不是要凶你,知错就改我们还是好乖乖。】
宗霁:。
daddy.
很好,他也升tittle了。
第20章 .叫小十
因为惯用手受伤, 纪幼蓝的生活出现种种不便。
她一时也修炼不成左撇子,事情还是让家里人知道。
纪善泉让她回家住,她不肯, 撒娇又耍赖:“回家住我每天得少睡两个小时觉, 阿公, 小九做不到, 起不来真的起不来。”
最终各退一步,让管家阿姨住到豆蔻湾照顾她的起居加接送她出行。
缪蓝每半个月会来看她一次,周六这天正好陪她去医院换药。
纪幼蓝上了车, 卖乖地说“还好有我阿姐在。”
车子驶出豆蔻湾, 缪蓝问道:“方玦知道你受伤了吗?”
纪幼蓝的兴奋霎时熄灭,垂眸道:“应该不知道吧。”
她没告诉,他也没问过。
“小九,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阿姐,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你们应该好好谈谈,一直瞒着外公也不是事儿。别到头来, 全做了无用功。”
无用功三个字, 说中了纪幼蓝内心深处的恐惧。
她明白感情的付出不一定有同等的回报,经历过就是拥有。
如果跟方玦的结果不好, 她希望也是好聚好散。
她怕的是, 一切变成一个笑话。
“阿姐,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态度的。”
缪蓝在后视镜里对上妹妹的视线。
她确实知道了些事, 缪家姑姑和周家太太有些交情,喝茶打牌时听周家太太说,方玦和钟凝要办婚事, 只是在老爷子病重的关头,不好对外说。
缪蓝听姑姑提起的时候, 姑姑还嘀咕了一句:“那边小九是跟姓方的断了?”
今天一看,纪幼蓝全然被蒙在鼓里。
感情淡了后从容放手是最好的结果,一旦涉及第三个人,一定会有人受伤。
缪蓝不想让纪幼蓝卷在其中。
“感情的事,旁人的态度都不重要。但是有一点,外公他老人家这么多年的见识成就,看人的工夫不会有差错。小九,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千万别不明不白的,最后让自己受伤。”
纪幼蓝靠在座椅上偏头看缪蓝,满是依恋。
她听这番话,第一反应不是被教训的不服,也不是对感情不顺的忧愁。
她只是好满足,生命中没有缺少这样一位女性角色,常常在她的人生大事上给出合理的点拨。
缪蓝温柔、包容,对她的疼爱与其说是姐姐对妹妹,倒不如说是代替已经去世的母亲来爱她。
“阿姐,我觉得你和妈妈好像。”
提起妈妈,也都是经岁月抚平的坦然,缪蓝温声道:“妈妈要是在的话,这些话就不用我说了。”
“妈妈也是这么温柔吗?”
缪蓝分享她六岁以前拥有过的妈妈:“不听话的时候也要凶的。”
短暂的回忆,其实妈妈偷偷哭的情况更多,因为她生了好久的病,妈妈总是安慰“我的蓝蓝很快就会好的”,可晚上睡觉她经常能摸到妈妈的眼泪。
纪幼蓝好奇问:“阿姐,你和姐夫结婚这么久,有计划要小孩吗?选你当妈妈的小朋友一定超级幸福。”
“说你呢,话题给我岔那么远。”
缪蓝知道她听进那些话,不再多说。
不免又担心,经过方玦的事后,日后她的婚事恐怕自己作不了主了。
纪善泉绝不会容忍她胡闹第二次。
如果非要给她包办婚姻的话,最好的结婚对象其实就在眼前。
车子开到医院,人很多,车辆入口处在排队,缪蓝问:“我看豆蔻湾地库里,有辆路虎是不是宗霁的车?他住那儿吗?”
“嗯,他住过来有段时间了。”纪幼蓝答,“好巧,就在我楼下,带着他的狗狗一起。”
“小九,你觉得他怎样?”
“很聪明,很可爱,还有安全感,我现在还挺喜欢的。”
缪蓝讶然,这是什么突飞猛进的发展?
难道是近水楼台朝夕相处的带来的效果?宗霁真不愧行动力满分选手。
“我还摸过几次,养个宠物好像也不错。”
……合着在说人家的狗。
缪蓝:“你也想养狗吗?不害怕了?”
纪幼蓝现在只是对记忆力上头,对其他的狗暂时还是有多远离多远。
慎重思考决定:“我还是先养只猫猫吧。”
车子龟速前进,缪蓝继续把话问完:“那你觉得宗霁怎么样?”
“宗霁?什么怎么样?”纪幼蓝疑惑了刹那,很快想到一件事,“昨天他看到我手上的伤,知道我是骑自行车摔的,让我不要跟别人说我跟他学过骑机车。他说很丢人。”
得,还没开窍呢。
“他光说了这个?”
反正纪幼蓝是光记得这个了,“对啊。阿姐,他跟你谈合作是不是也这么……不留情面、口出狂言?”
“那没有,工作是工作,别的是别的。”缪蓝绝对认可宗霁的品性,还想给他拉点好感,“你们高中时,不走得挺近的吗?”
“高中,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朋友总是一阵一阵的,她相信这样的话。
十六岁生日前后,她和宗霁也算要好的朋友。
后面暑假他出国去参加夏令营,再到高三开学不久她知道了很多被隐藏的秘密。
距离的拉远、心境的变化,足够使好朋友渐行渐远。
后期的求学生涯更是天各一方,折腾完硕士毕业,终于都稳定在北宁。
她又跑去南极八个月,直到回来以后,他们几次不经意的遇见,好像才捡起曾经的朋友关系。
车子停好,两人上医院三楼换药。
纪幼蓝怕疼又不敢看,被缪蓝捂着眼按在怀里,纱布揭开的时候忍不住抖了一下。
“第一次来包扎就该叫我,一个人你怎么忍的?”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可是一时说不出来。
只能搂着缪蓝更紧,声音闷闷的:“阿姐,我也是很坚强的。”
医生动作很快,结束后告诉她再换一次就好了,也不用担心会留疤。
出来后缪蓝说带她吃去吃大餐,等电梯时兴致冲冲决定好吃哪家。
电梯门打开,一个拄着拐棍的人,看样子是小腿骨折了,踉踉跄跄从电梯里出来。
没想到拐一滑,整个人歪倒。
所有人都没防备,纪幼蓝和缪蓝离这个人最近,缪蓝为了护着她被撞倒。
一时乱成一片,喊医生护士保安的都有。
纪幼蓝赶忙将人扶起来,“阿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右手别用力。”缪蓝察觉到小腹的坠痛,越来越强烈,她站起来也疼弯了腰,“小九,我们暂时吃不了饭了。”
强撑着去做检查,一开始还以为是阑尾炎,结果被纪幼蓝在车上的话言中。
缪蓝怀孕了。
号挂到妇产科,医生很严肃地说:“都八周了,你一点没感觉?刚才的情况蛮危险的,以后一定要注意。”
缪蓝听到这个消息,当下没反应过来。
她以为是一直以来的经期不准,怎么会怀孕呢?
本就是为了利益协议结婚,五年来他们心照不宣,不谈感情,也不要孩子,省得日后离婚时麻烦。
“医生,这会不会有错,我和我老公一直有避孕的。”
“避孕手段也不是百分之百有效,尤其是短效避孕药,”医生严谨又洞察,“而且你们说的‘一直’有没有掺水分,自己知道。”
……是有那么一次来着,他半夜跑到公司看她到底加的什么班,结果她被他按在休息室折腾到天亮,她办公室又不会有套,只能事后吃药。
纪幼蓝想想都后怕,还好没出什么事,否则她要愧疚死。
她倒是比准妈妈更激动,问了好多问题,医生给了定心丸,目前胚胎发育情况不错,定期做孕检就好。
出了诊室,纪幼蓝把缪蓝的包都拿到自己手上,“阿姐,你真的要当妈妈了!我也要当小姨了。我比姐夫还先知道!你要不要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吧。”
“我回家当面跟他说吧,”缪蓝把心头千种万种的情绪都压下去,“先带你去吃饭。”
“一会儿我开车吧。”
“不用,我又不是不能动了,你的手不行。”
纪幼蓝坚持:“那我让家里的司机来,吃完饭也好送你回去。”
电话打出去安排好,两人暂且坐在候诊厅的空坐上等着。
纪幼蓝仍然觉得怀孕这件事很神奇,已经快进到给宝宝取什么名字。
她兴奋地说了好半天,察觉缪蓝兴致不高,“阿姐,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她们都明白。
母亲因为生产去世,对姐妹俩都有或深或浅的阴影。
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淡化,但关键事件一触发,不约而同又想起。
缪蓝更加不愿意提起,因为这件事对纪幼蓝的伤害最大。
“没事,我只是没适应,我肚子里有个小宝宝,我现在……明明什么也感觉不到。”她说着,不由生出温暖的笑意。当下的感受不是假的,内心深处她想要这个孩子。
“阿姐,我可以告诉阿公他们吗?”
“等等吧,等三个月以后。”如今变数太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我保密。”
缪蓝中途去洗手间,纪幼蓝坐在原位等着。
妇产科的人很多,广播叫到某专家xx号。
前排有两个人起身,一个看起来有孕好几个月,另一个戴着黑超,身材苗条穿着细高跟儿,手上拿着一堆报告单,显然是陪着来的。
纪幼蓝怀疑自己的眼力,但后者分明是钟凝。
两人进了诊室,没一会儿便出来。
这样的视角,钟凝立刻就看到了纪幼蓝,她右手中指把墨镜扒拉到眼下,确认没认错。
钟凝要左拐出去的步子停下,直走来到纪幼蓝面前。
“纪小姐,我是钟凝,我们还没正式认识过。”钟凝伸出手来,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纪幼蓝没去握,端着恬淡的面目回视她,“钟小姐,我们没什么认识的必要。”
“纪小姐,你来妇产科是干嘛?”
纪幼蓝手边的单子很眼熟,钟凝方才手上拿的朋友的就是这些检查项目,只是姓名栏被盖住,她看不清。
“跟你有什么关系?”
纪幼蓝单手整理好东西,打算直接去找缪蓝,被钟凝抓住了手臂。
嫌恶看着钟凝的手,纪幼蓝冷声:“放开。”
“你怀孕了?”
“我再说一遍,放手。”
“纪小姐,我只是要个答案。”
“钟小姐,这儿到处是监控,我手上有伤,因为你的原因加重的话,我会报警的。”
钟凝松了力道,主意打到纪幼蓝的包上。
她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怀的孕。
她伸手去翻,下一秒肩膀被身后的人按住,“钟小姐,光天化日,来医院抢劫?”
缪蓝的手劲足以使钟凝不适,她手缩了回去,气势也降下来,“贺太太,抱歉,打扰了。”
钟凝脑子清醒了,不管是纪家还是缪家,她都得罪不起。
已经结婚的缪蓝绝对是比纪幼蓝更有可能怀孕的人。
毕竟方玦亲口告诉过她,他和纪幼蓝甚至没有接过吻。
“你该道歉的不是我。”
缪蓝在外人面前架起来的气场依然是温柔的,可谁也忽视不了温柔背后的力量。
钟凝早有耳闻,缪家这位温柔刀,微笑着就能让你吃个大亏。
她并不想惹上,但不甘心对纪幼蓝伏低做小。
“贺太太,纪小姐,不管你们是谁有孕,总归是好事,我先恭喜。”钟凝的话听起来一片善意,“我今天陪朋友来,因为她有早产的征兆,希望你们,千万别遇到这样的事。”
纪幼蓝确认钟凝是在挑衅。
什么好人会在知道人家怀孕的时候提早产。
“钟小姐,看来你做朋友很不合格,有时间不如多照顾你的朋友。”
钟凝回头看,她的朋友坐在椅子上,面有不适。
终于想起正事过去察看。
纪幼蓝挽着缪蓝的手离开了,她心里其实不安。
因为猜不透钟凝的恶言,单纯是因为朋友早产顺口说的,还是知道些别的。
当年“一命救一命、一命换一命”的故事,是被纪家和缪家众人烂在肚子里的存在。
再下电梯,格外小心,纪幼蓝宽慰道:“阿姐,她口里不积德,孽力回馈会有报应的。”
缪蓝不在意那些,“你什么时候信这个了?”
“为了我的小外甥女,要信的。”
“一定是女儿吗?”
“一定是,我第六感很准的。”
缪蓝自己也期待,眼底润着温柔的光,“我也想要个女儿,小名就叫小十。”
“小九后面的小十吗?啊我好喜欢。”
纪幼蓝决定当世界上最爱孩子的小姨,三个月一过,就让最懂这些的舅妈带她去庙里求平安符。
什么样的恶言都伤害不了她阿姐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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